第77章
侯常德媳妇儿李菊从隔壁回来的时候, 见着陌生的男女,先是愣了一瞬。
听到婆婆提起去世男人的战友才反应过来。
“你是常德的战友?”李菊如今年仅三十,当年男人牺牲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现在在婆家带着儿子过活。
八年时间足够让悲痛渐渐消散, 只在心里留下个缅怀的位置。
不同于刚接到消息时的撕心裂肺, 李菊这会儿提起自己男人的名字平静且克制。
“是, 李菊同志你好, 我是侯常德的战友程铮。”程铮向李菊以及侯常德的父母敬礼。
“程铮同志,你坐,你们两口子快坐着。”
侯家父母忙招呼两人坐下。
提起八年前儿子牺牲的事儿,侯父手攥着烟杆子叹口气,悠悠说道, “难为你还记着我们家常德,专门跑一趟,有心了。”
侯母却是拉着程铮问起儿子当年在部队的事儿, 当初县里派人通知侯常德牺牲的消息,她当即就昏了过去, 谁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 转眼就八年过去了。
如今,侯家一家过得艰难,侯父侯母只有侯常德一个孩子,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牺牲,一家几口悲痛万分,还是靠着要把侯常德唯一的血脉养大的信念撑了过来。
“我们家常德当初在部队上表现不错吧?之前他还一年给家里寄封信,说自己表现很好, 领导些都夸他。”侯母再提起儿子,只想到他意气风发的时候, 隐隐有些骄傲。
程铮颔首,“没错,侯常德同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战士,训练刻苦努力,各项成绩都很好。”
“他是,一心就想去当兵,觉得自己厉害着。”
李菊默默听着,倒是没怎么开口,两手时而攥在一起,时而抚摸着儿子的头。
“虎头今年八岁了吧?”程铮看着这小子最是心疼,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爸,确实难。
“是!”虎头亮了嗓子,“今年八岁了。”
“现在在上三年级?”
提到读书,侯家人一脸为难,李菊嗫嚅着干燥的嘴唇,轻声道,“没读了。”
“怎么没读了?”程铮僵直身体,立马反应过来,“是家里经济情况的问题?如果是这样,你们不用担心。”
说罢,从兜里拿出五张大团结,递给侯父,“侯叔,这钱是...”
“不不!”侯父连连拒绝,摆着手不肯要,“当年常德牺牲的时候,上头给过烈士补助,这些年公社也给我们家不少优待,都说是烈士家庭,要多照顾。程铮同志啊,你就别贴钱,我们不能要!”
侯母附和一句,“这年头哪有容易的,你把钱收回去。”
“而且虎头是自己不想读书,他想以后去当兵,说读书没啥用。”李菊摸着孩子的头,解释道。
简璐见侯家人不肯收,换了说辞,“其实你们误会了,这钱不是我们私人出的,是上头给的烈士补助,国家发下来的。”
“啊?当年不是给过了吗?”侯父和侯母互看一眼,都疑惑不解。当年儿子牺牲,上头发了烈士家庭补助,这些年也有些帮扶,不过,这对于缺少劳动力的家庭也只能是勉强够养活一家人。
简璐把程铮手里的钱拿过来,放到桌上,“这不又在想起牺牲的战士嘛,说要再关心关心烈士的家庭,不能让战士们流血流汗又流泪。所以,侯叔,你们就放心收下,我们只是跑腿帮忙把钱送过来。”
程铮看侯家人神色松动,也顺着媳妇儿的话往下说,反正这钱能帮着他们就好,以谁的名义送出去的不重要。
“侯叔,是这个理儿,这钱你们收下。”
“那行。”侯家人显然接受了这个说辞,把五十块钱收下。
钱给出去了,程铮把侯常德的儿子虎头见到身边,“虎头,你跟叔说说,怎么就不想上学?现在小学一学期学费两块钱,家里刚刚拿了补助,能供你读书的。”
虎头吞咽几下口水,说着,“可是我不喜欢上学,我也想入当兵,跟我爸一样,当个英雄!”
虎头出生就没了爸,只能从家人,村里人口中听到关于爸爸的消息,爸爸是个英雄,大家都记得他!
他也想像爸爸一样,去当兵,他记得妈妈说过,爸爸本来打算当上副营长就接他们母子去随军,可惜没能等到那天。
“我想当副营长!”
“你小子,挺有志气。”程铮似乎从这个小孩儿身上看到了侯常德的影子,同样的爱立下不少目标。
“不过不读书不行,当兵也要看学历,尤其是想当上副营长,文盲是干不了的。”
“啊?”虎头愣住,不读书还不能当兵了?
“你要是想以后当兵,就好好读书去,知道不?等你十八岁了,来找我,我给你安排征兵报名。不过要是你身体素质太差,文化水平太差,叔叔第一个把你刷下去。”
虎头看着高大威严的程叔叔,他是爸爸的战友,说让自己十八岁去找他当兵!
“好!”虎头站直身体,学着刚刚程叔叔的样子,右手举到眉边,朝他敬了个礼。“我十八岁一定来找你!”
程铮看着虎头,唇边勾了弧度,像是看到了带新兵蛋子那天,看到侯昌德的模样。
“我教你怎么敬礼。”程铮握着虎头的手来回摆弄,教他最标准的军礼。
将钱和糕点都送了出去,程铮和简璐在侯家说了会儿话,婉拒了侯家人要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匆匆返程。
临走时,简璐看着李菊,特意再嘱咐几句,“李菊嫂子,虎头这娃挺聪明的,你一定要管着他好好读书,以后读书才能有出息。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回去帮着问问,看给烈士子女免学费,另外还有额外补助。”
“那谢谢你们了。”
李菊看着那穿着军大衣的侯常德战友和他媳妇儿慢慢离开,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小道上,又想起自己和侯常德刚相亲的那天,也是两人一块儿走在路上。
再转身,虎头正站在院子里,举着手练习敬礼,练了好几遍终于像模像样,兴冲冲跑到妈妈面前。
“妈,我给你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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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铮和简璐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下来,气温逐渐降低,程铮牵着媳妇儿的手走在小道上。
“后头我们每年给人寄五十块钱吧?”简璐看着程铮的侧脸,心里有些堵,“就说是给申请的烈士补助。”
程铮牵着简璐的手紧了紧,“好。”
简璐深呼吸一口气,聊起虎头,“那孩子看着挺机灵的,这么小还挺有志气。”
“是,是个好苗子,不过以后当不当兵都随他,还有十年,以后他要是读书能读出来,上到高中毕业,想去县城找个工作,我也可以帮忙看看。”程铮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想当兵的念头是一时兴起还是有多么强烈,总之先读书肯定没坏处。
“对,读书挺好的,能读出来可以改变命运的。”
天渐渐黑了,程铮和简璐迎着寒风,在晚上七点多回到家。
肚子饿得差点咕咕叫,简璐已经在想念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了。
“带了挂面回来,一会儿我去煮两碗面。”
两人走进自家院子,看到院子里双双正在埋头看她装着雪的玻璃罐,而她旁边是简华林。
双双今天下午和奶奶一块儿去了媒婆何红梅家,给人送了两颗鸡蛋当谢媒礼。
回屋后睡个午觉吃了晚饭,可是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双双在院子里玩雪,奶奶在收拾东西,没多久老椰就来了。
这回,双双发现老椰不一样,脸上笑出了一条一条的沟壑,状似温柔地和自己说话。
“双双,我是姥爷,还记得我不?”简华林蹲在地上,舔着脸和外孙女说话。
他心里放心不下,准备再来探探小女儿和女婿的虚实,结果扑了个空,两人都不在家。
和亲家母说了几句,便开始逗正在玩耍的双双。
“记得。”双双昨天就知道了,这是妈妈的爸爸,便乖乖回答。
“双双,你知道什么是钱不?”简华林想打听打听团长女婿的家底,既然问大人问不出名堂,就问问小的,小孩儿不会撒谎,
双双两只小手抱着玻璃罐,轻轻敲敲,闻言点头,“知道!”
反应两秒,小脑袋里一阵风暴,最后得出结论,“老椰,泥要给桑桑压睡钱吗?”
简华林:?
怎么就扯到压岁钱了?
不过,这事儿不重要,简华林打个哈哈,敷衍笑两声,“姥爷肯定要给你的!”
“好。”双双记着,开始期待大年初一那天了,自己肯定能收到很多压睡钱,想着想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简华林不知道外孙女在乐什么?怎么说着话突然一个人开始傻笑了?
算了,不重要。
“双双,姥爷问你啊,你爸妈钱多不多?”
双双听到爸妈立马扭头看向老椰,又点点头,“多!”
听到这个回答,简华林眼睛瞬间瞪大,看看,连这么小的小孩儿都知道钱多!看来已自己这个团长女婿工资和津贴是真高。
“有多少?你知道不?”
“知道呀。”双**声奶气道,“爸爸十块,妈妈十块,桑桑是最有钱的,桑桑有十三块四毛五分钱哦~!”
说到自己的钱钱的时候,双双特别骄傲!
简华林:“...”
什么十块十块的,一听就是敷衍人的。
“不是,我是问你爸的工资和津贴,你知道不?”
双双想了想,小脑袋瓜思考着什么是工资,什么又是津贴,想了想,想起墩子哥哥找秀慧阿姨要的钱,是不是就是工几啊?“工几两毛,近贴一毛!哈哈哈哈哈。”
简华林有些心累,不想和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屁孩儿说话了。
“哎,算了!我怎么想着问你!我真是糊涂了!”
双双瞅一眼姥爷,嘟嘟嘴,哼一声!
“你怎么来了?”简璐和程铮走进院里,正巧听到闺女和简华林的最后几句话,幸好闺女挺机灵的。
简华林听到动静立马起身,“什么你呀我的,连爸都不会叫了?”
可刚说了两句,简华林又想起自己是来找人办事的,便收敛起脾气。
“小程啊,你...”
简璐直接打断简华林的话催程铮抱着闺女进屋去,顺便弄晚饭,“我吃二两面啊,多要些菜叶。”
程铮看出来她和简华林有话要说,只点点头,一把捞起蹲在地上的闺女去厨房忙活了。
“哎…”简华林看着团长女婿走了,拔腿就想跟着去,又被简璐叫住。
“爸,你来干嘛呀?我们这儿忙着呢。”
“璐璐啊,你现在嫁了个团长就不把我们放眼里了?”简华林凑近她,提醒上回说的事儿,“爸托你打听的事儿,你忘了?”
“哦,何家老五的事儿是吧?”
“哎,对!不对!什么何家老五,人是简家老五了!”
简璐懒得和他掰扯,“不管他现在姓什么,我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当年你们算计我的事儿我还记着呢,要我帮何家人啊,算了吧。”
“简璐!你看看你这什么态度!人已经是你弟了,你帮把手怎么了?再说了,这事儿也轮不到你做主,家里都是大老爷们说了算的,我找姑爷去,我还不信了,小程能让你个妇道人家做主!”
“你去吧。”简璐双手环胸看着简华林,随口道,“程大哥更烦何家人,你再去他跟前上赶着提何家的,到时候他不认你这个老丈人,也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他为啥烦何家的?”简华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当初差点就被你和何家的骗着嫁到何家去啊,你说我男人能不记恨吗?爸,你可真是糊涂啊,这种情况,能想着开口让程大哥帮何家老五?不是来触霉头的?我看啊,你这团长女婿兴许都对你有意见了,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你这个老丈人拎不清呢。”
简璐把简华林一通说教,那模样是简华林过去四五十年从来没有过的。他刚想发飙,又想起不能让团长女婿看不上,生生给忍下去。
“不是,小程不能这么想啊,当年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还总提干啥?”简华林心里也知道,这事儿始终是自己心虚。
“那不是你非让我们给何家老五安排当兵吗?这不是你提的?”
简华林被简璐说得哑口无言,事儿没办成只灰溜溜先回家了。
等回到自家,儿子简军红正靠在椅子上磕瓜子,身边是张翠霞在扫地。
看到简华林回来,简军红瞬间坐直腰背,着急忙慌问道,“爸,咋样了?姐夫同意没?”
“同意啥啊?!”简华林叹口气,“你姐和你姐夫都说不好办。”
“不是,他一个团长,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办不了?”简军红蹭地起身,吐出烦闷的话语,“爸,是不是你没说清楚啊?你是他老丈人,你让他办点事儿,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我还没说清楚啊?我嘴皮子都要说干了!”简华林一屁股坐下,吼着张翠霞,“快给我倒杯水,”
张翠霞没插话这肚父子俩的事儿,只默默倒了水给当家的。
简军红不服气,“爸,你说说现在咋办?真要我下地干活啊?这不丢你们老简家的脸嘛!”
“你以为我想啊?算了,我再想想办法。”简华林琢磨怎么让程铮答应,简璐那头他不指望了,生个闺女真是没用。
“想啥办法?你不抓紧,姐夫没多久都要走了!”简红军拔高了嗓音和简华林说话,语气中有明显的烦躁。
“你跟谁说话呢?!”简华林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气,四个闺女以前在家的时候,哪个敢跟自己还嘴?现在这儿子真是要骑到自己头上了,“你自个儿争点气不行啊?以前偷家里鸡杀来吃,害我在队里丢人,我都没跟你计较,你现在还敢跟你老子吼,啊?!”
“你要是有本事,我还跟你吼啥?早知道你这样的事儿都办不了,我就过继别家去,给谁当儿子不是当,至于在这儿受窝囊气?”
“你个狗娘养的!没的半点良心,老子对你还不好啊?”简华林听得火冒三丈,自个儿掏心掏肺对这个儿子,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对他多是和颜悦色的,这样的待遇,自己亲生的四个闺女都没享受过,但是听听他说的啥话!
“老子今天不打你一顿,你不长记性!”简华林过往养孩子的经验就是不听话就打,听话也可以打,棍棒底下出孝子。
奈何,简军红不是他亲生的,能站着不动让他随便打?人一看不对劲,直接躲开简华林,一溜烟跑了。
“你跑,你跑哪儿去!”
“军红!”张翠霞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一阵忧愁。
“跑跑跑,让他跑!”简华林把桌上的搪瓷盅重重摔下,搪瓷片瞬间四分五裂,“他不长教训不知道现在日子多好!等他自己回来认错!”
张翠霞看当家的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双目更是像要瞪出来似的,也不敢再劝,只默默拿着笤帚把搪瓷碎片给扫了。
——
简璐是第二天午饭时候听说了简华林昨晚骂人的事儿,这里房子修得近,声音一大便藏不住秘密,加上简军红跑出去的时候正好被邻居看见,没多久,整个生产队都知道,简华林和那过继来的便宜儿子大吵了一架。
“你爸和他儿子真是,都要过年了还吵吵啊。”王大娘最看不惯这样,过年就好好过,可别把大伙儿的兴致给搅了。
“他们啊,这种半路父子,能过到一块儿去才不正常。”简璐正在泡海鲜干货,不时看看外面,今天是程铮扫三弟一家回来的日子,程铮吃了午饭便进城去接人了。
这会儿只有婆媳俩带着双双在家。
“也是,何家出事,何军红能直接把自己爸妈给丢了,立马勾搭上简华林,也是个没心的。”
婆媳俩准备着今晚的晚饭,等程军一家人到了,正好可以热热闹闹吃饭。
厨房里升起炊烟,不时有饭菜香味飘出,简璐时不时看一眼在院子里玩耍的闺女,她早上去和三姐家孩子玩了会儿,刚刚又和邻居家孩子玩儿,一个小人儿日程安排得可满。
说是每天都有不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
“妈妈!爸爸回来啦!”双双看到外头有人影出现,立马向妈妈报告,
王大娘闻言最先反应过来,双手胡乱在围裙上擦两下,快步出门。
程家老三程军一家终于是到了!
“老三!”王大娘在门口唤一声。
“妈!”
一家团圆,双双小声问妈妈,“妈妈,这又是哪个酥和哪个婶啊?”
“这是你三叔三婶。”
“嫂子!”程军比程铮小五岁多,长相有个六七分相似,相貌堂堂,喊着嫂子也不带脸红。
“程军到啦,快进屋歇着。”简璐也不脸红了,年纪比自己大的叫自己嫂子,她渐渐习惯,转头又招呼起程军的媳妇儿谢淑琴。
谢淑琴是程军当兵时在当地认识的姑娘,两人听说是一见钟情,没多久就定了恋爱关系,现在生有一女,三岁半。
当初程军的孩子和程良二胎是前后脚生的,王大娘照顾着程良这边,程军那边幸好谢淑琴的娘家人在,便去带孩子照顾月子。
双双被妈妈安排着叫了三叔三婶,见来的又是个姐姐,她很悲伤!
来到这里,她已经叫了十多个哥哥姐姐,妈妈那边的大姨二姨三姨家一共六个孩子,爸爸这边二叔三叔家一共三个孩子,加上一些邻居家的,双双的辈分一降再降,降无可降,是所有人的妹妹。
“妈妈,又是姐姐。”双双惆怅啊。
“哎,姐姐一会儿以为你不喜欢她呢,快去跟姐姐玩儿。”
“哦。”双双和三叔的闺女苗苗互相看看,两个小丫头谁都没靠近谁,看着看着又同时笑了。
晚饭时候,两个小丫头已经熟悉起来,还要挨着坐。
双双给苗苗姐姐展示自己的专用小勺子,“喵喵姐姐泥看,我的勺几,没有它,它,窝吃不了饭饭的。”
“妈,我也想要。”苗苗还没听过能有专属的勺子,恨不得立马也有一把。
谢淑琴笑着点头,“好,到时候给你买一把。”
简璐想着年前还要去趟城里备年货,干脆约着一块儿去供销社买。
当晚,多年没见的程军和老母亲以及大哥说话说了许久,程良还在公社上班,只有过年的时候能有两天假,到时候再回来。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简璐带着双双在炕上玩儿,想先哄着闺女睡觉,可她今天又认识新来的堂姐,一时激动不肯睡。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肥来?”
“爸爸和奶奶还有你三叔说话呢,他们很久没见啦,有很多话要说。”
“很久是多久?”
双双疑惑,她整个身子都扑在妈妈怀里,土炕是暖和的,棉被松软温暖,她穿着棉衫棉裤窝在香香软软的妈妈身上,好舒服的。
“就是很久很久。”简璐发觉和孩子对话经常会被问到哑口无言,见屋门突然开了,她立马把问题抛给程铮,“你爸回来了,你问他。”
“问什么?”
程铮回屋,一边脱外套,一边听媳妇儿解释,最后对上闺女水灵灵的眼睛,“小孩儿问题别那么多,以后上学了问老师去。”
简璐:“...”
双双:“...”
——
在老家待了大半个月,除夕夜终于到来。
程家难得热闹起来,以往冷清的屋子里人头攒动。
王大娘看着三个儿子全都成家,带着媳妇儿和孩子回来,心里头高兴,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
她今天早上四点多就起了,忙着和面烙饼,腌鱼腌肉,忙得那叫一个激动。
三个儿媳妇也在旁边忙碌,三个儿子正支两张四方桌,顺便商量着把这房子修补修补。
双双和三个堂哥堂姐是最闲最开心的。
“我们玩儿开火车车吧!”双双还惦记着这个游戏。
“不玩,多幼稚啊。”元宝对双双还有些抗拒,心里没法说服自己好好和他玩儿。
再看看自己亲妹妹小花,却已经点头了。
“好啊,我来当火车头!”
“小花儿,你怎么背叛革命了!”元宝看过露天的革命电影,记下了好多台词。
“哎呀,我们三个女娃呢,多好玩儿,哥,你要不玩儿,就上一边待着去吧。”
元宝:“...”
“那我也要玩儿!”
四个孩子开起短小的火车,双双站在第二个,一直呜~呜~呜~地嚎着。
“别呜了,来吃饭了!”简璐对着几个孩子叫一声,招呼她们吃饭。
过年吃得丰盛,饭桌上一盆小鸡炖蘑菇,一盆猪肉炖粉条,一盆地三鲜,另外还有锅包肉,红薯饼,土豆丝,清炒白菜叶还有简璐特意调的海鲜汤。
两张四方桌拼在一起,满满当当坐下了这一大家子人,王大娘让老大程铮多摆了一副碗筷在桌上,留了个空座。
“老大,给你爸倒杯酒吧,他以前就好这一口。”
程铮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握着酒杯,倒满了一杯白酒放在空座前。
大家也没多说什么,王大娘仍然是乐呵模样,不见半分忧伤。
“又是一年啦!开吃,一会儿菜就冷了!”
十多双筷子在各个菜盆子里飞舞,大伙儿都吃得高兴,这是一大家子第一次这么齐全地吃团圆饭。
除夕夜,大兴生产大队家家户户都热闹,平日里再困难的,这一天也要费劲凑出一桌好菜。
唯独简家。
简华林和张翠霞坐在饭桌前,一掌拍着四方桌,气不打一处来。
“简军红这个丧良心的,人呢?大过年还不回来?”
简华林就盼着有个儿子在身边,这下倒好,人不知道溜哪儿去了。
张翠霞劝他吃饭,“兴许上谁家里去了。”
“大过年的,自己没家吗?去别人家里过年真的是丢我们简家的脸!”简华林吃不下,想起儿子就头痛,不知道怎么地,简军红是真难管教,“不吃了。”
一桌子年夜饭,简华林只吃了几口,又上自己屋里翻土炕靠墙位置的木盒子,家里的钱都藏那儿了。
简家一年到头能攒的钱不多,这些年,简华林抠抠搜搜攒了三百多块钱下来,里头有每年工分赚的钱,还有四个闺女出嫁得来的彩礼钱,这些都是准备以后给简军红娶媳妇儿的本儿,到时候家里人多了,要起房子,看看再盖两间,还得准备彩礼,结婚要买的东西,真是样样要花钱。
揭开木盒子,简华林准备再数数,却发现一沓大团结少了十张!
“个狗娘养的!又偷老子的钱!”
张翠霞一人在堂屋吃着年夜饭,听到隔壁屋里,当家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等简军红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
除夕夜有热闹有心烦,不管怎么样,头一年的酸甜苦辣都扔在过去了,大年初一,已经是新的一年。
一大早,双双穿着白色羊毛衫套上喜庆的大红棉袄,脑袋上扎了两个小啾啾,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出现在院子里。
打着哈欠,双双很久没起过这么早,可是想到今天要领压岁钱,她再困也挣扎着起来了。
赚钱不易啊!
小丫头挨个给大人们双手抱拳作揖,小嘴甜甜地问候,得了好多好多红包。
双手捧着十来个红包,双双笑得眼不见牙,着急忙慌把妈妈叫进屋里,哗啦啦把红包倒在土炕上,“妈妈,你给我放着。”
小财迷双双看着妈妈拆红包,又听着妈妈算算数,一共是“七毛九分钱。”
“哇~”双双觉得钱钱好多,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忙让妈妈放好,“回七,等我们回七就放到罐罐里。”
“行,妈妈先给你放好啊。”
得了很多压岁钱的双双又被家里人带着出门,在生产队里四处串门,基本都会被乡亲们发糖发瓜子。
简璐带着闺女晃悠到媒婆何红梅家里,她家位置好,有个大院子,加上她是个人脉通,整个公社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做媒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就在院子里摆了三张桌子,十多张凳子,让大伙儿坐着说话。
大家也不白坐,自个儿都带了些瓜子点心,就那么说着话。
简璐看着闺女和堂哥堂姐们在附近玩儿,干脆也坐着歇歇,这时候的过年氛围浓厚,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大家能空闲着说说话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
程铮一屁股坐在媳妇儿旁边,剥了几颗花生摊在掌心示意她。
几颗花生,干酥香脆,简璐不住地吃,吃着吃着突然发现这男人伸手往自己棉袄的兜里去。
接着,自己衣兜便多了点沉沉的分量。
“你干嘛?”简璐歪头看着程铮,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聪明如她,立刻有了猜测。
程铮冲她抬抬下巴,眼睛盯着她衣兜,示意她自己看看。
“这儿人这么多...”简璐摇摇头,心里头已经大致猜到了,嘴角上扬,“回去再看。”
“也行,回去看看。”程铮继续给媳妇儿剥花生.
双双疯玩儿了一阵,哒哒哒跑回爸爸妈妈身边,看到爸爸正剥了一颗花生要递到妈妈手里,忙凑过去,直接张着小嘴,啊一声要吃花生。
她身高正好就在条凳那儿,小嘴一张,还别说,正正好将程铮手里的花生给截胡了。
“你这小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程铮冷不丁就发现自己手里的花生被闺女一口咬走了,“是不是属狗的?”
还真是来抢东西吃的。
“不似。”双双学着猪叫哼哼两声,特别骄傲,“桑桑是属猪的。”
简璐看闺女小脸红扑扑的,伸手往她背心里探,发觉不怎么出汗才放心,“别玩儿那么疯啊,小心感冒了。”
“几道啦几道啦。”双双靠在妈妈大腿边撒娇,“要喝水水。”
咕噜咕噜灌下小半盅水,双双开心起来,发出一声喟叹,听着前方堂哥堂姐以及邻居家孩子们叫她来玩儿,只说自己要歇一歇。
孩子两手撑着下巴放在妈妈大腿上,略带忧伤,“妈妈,我为森么是最小的?”
“最小的不好吗?”简璐不懂闺女为什么执着在这件事儿上,年轻多好啊,哥哥姐姐都照顾。
“窝也想当姐姐!窝不想当妹妹啦。”双双人小鬼大地叹口气,似乎遇到了什么人生大难题。
这幅模样把身边的一群婶子都逗笑了,不知道是谁突然想起什么,叫来远处的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小程啊,这是你表叔公的三舅妈的孙子强子。”说话这人是程家的远亲,这回是十多年来头一次回娘家这边来过年,还带了自己的外孙过来。“算起来,强子得叫双双一声表姑。”
简璐:???
程铮:???
两岁的双双吃着手,看着八岁的大侄子,一脸懵懂。
“婶儿,是这么叫的吗?”简璐有些迟疑,怎么就冒出来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叫双双表姑!
“是啊,小程他太爷爷和强子他爸的太爷爷是表兄弟,就是那边他们那边结婚更早,一辈差一辈,现在这娃八岁多了,按辈分来说是得叫你一声姨奶,叫小程一声姨爷,那可就是得叫你们闺女一声表姑吗?”
突然升级到奶奶辈的简璐:“...”
我还很年轻!
程铮默默不语,自己怎么就当上爷爷了?
唯有双双很高兴,哇,她不是最小的啦,有人要叫自己表姑,她知道姑姑的,是很厉害的哦。
“表姑。”八岁多的小男孩儿有些腼腆,毕竟要叫一个两岁的小姑娘表姑,属实是难为情了。
可双双很是高兴,奶声奶气学着别人说的道,“大侄几,嘻嘻,表嘟给你压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