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是迦南王世子阿度婆娑。”黑衣少年道, “可惜了,你既然是在大官,我便不能杀你。”
他还真是一脸惋惜。
唐久安:“……”
如今天天在鸿胪寺混,对于各路使团的事情约摸知道一些, 据驿站送来的消息, 迦南使团应是在下个月进京。
果然姜玺便问他为何没有同使团在一起, 阿度婆娑道:“我姐姐本就体弱, 加上水土不服,旧伤复发,我带她先来求医。”
说着向阿三行了迦南之礼,“听说鬼医的医术最是玄妙,还请鬼医能去治好我姐姐, 除了大官不能杀,杀谁我都可以。”
何三再连连摆手:“我只会治外伤,旁的一概不懂。”
“我姐姐的便是外伤。”阿度婆娑的神情微有黯然, “多年前留下的外伤。”
何三还要推辞,姜玺发话, 迦南王子乃本朝贵宾, 事关两国邦交,人人有责,命何三前去。
何三翘起下巴,不理。
姜玺皱了皱眉:“给你在牡丹楼包三天别院。”
何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肃然道:“为国分忧,乃是臣民的本份。迦南王子,病人在何处?”
一行人终于离开, 小院重新安静下来。
唐久安抱肩观摩那扇被射成刺猬的门。
姜玺问:“看什么?”
“这样一支箭队若是突然袭击,金焰卫不一定拼得过。”
“放心吧, 鸿胪寺整天忙着招待那帮人,就是为了你们不用去拼。”
姜玺把唐久安牵回位置上,按着她的肩坐下,重新斟上酒,“我们继续。”
唐久安一时没有动弹。
姜玺方才是直接牵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她不大自在地搓搓手,一连饮了两杯。
“……我之前说到哪儿了?”姜玺也喝了一杯,“对,就是我走在平江边,遇上那人,稀里糊涂过了一夜,天亮时睁开眼,便是在这间屋子里。”
唐久安点点头,洗耳恭听。
“起初我包下这院子,是为了保留罪证。”
灯光下,姜玺望着唐久安,眸子晶莹,目光深邃。
“我发誓要找到那人,好将之问罪。后来慢慢地觉得不问罪也无妨,只要能找到人。”
“现在我还会继续保留这院子,因为这里是你我第一次在一起的纪念。”
“唐久安,以后每年的三月十七我们都来这里喝酒,怎么样?”
这样的姜玺真是温柔极了。
唐久安轻轻叹了一口气,认真道,“臣不知道殿下在大理寺查出点什么了,但关于此事,臣从入宫第一天对殿下说的第一句话起,便没有一字虚言。臣真的从未来过这里。”
姜玺笑着摇了摇头:“大理寺什么也没查出来。”
整卷文书浑然一体,没有更换过纸张,也没有涂改过笔墨。
上面确确实实记着就是三月初七。
唐久安瞪大眼睛:“那您还——”
“那肯定就是文书错了,我的感觉不会错。”姜玺笃定道,“唐久安,就算天王老子来了,那一夜的人也是你。”
唐久安:“……可臣真的没有来过这里……”
“先不管是初七还是十七,庆丰五年三月你与人春风一度,这事有吧?”
“……”唐久安,“……有。”
“在何处?”
唐久安心一横:“平江,画舫上。”
姜玺摸了摸下巴,“……所以我的第一夜是在画舫上?”
他只记得被人揍晕扛走,然后便是行不可描述之事,当其时也,销魂不已,谁知道哪儿是哪儿?
唐久安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您是在这里,臣是在画舫。”
姜玺有点不满:“那你便是先在画舫上非礼于我,然后再把我送到这里。”
唐久安坚定地:“没有没有,臣完事便走,根本没有管那个人。”
姜玺:“…………”
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总之,”姜玺斩钉截铁道,“那夜就是你我在一起,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在此处醒来。”
唐久安:“……臣不敢苟同。”
姜玺好像听不见,他有了新的问题:“……所以到底是哪座画舫?”
“……”唐久安,“……不记得了。”
“有没有名字?”
“什么样式?”
“大还是小?”
“新还是旧?”
唐久安:“……………”
*
第二日,京中贵人的长队浩浩****向西山进发。
西山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高山,拥有十大盛景,是天下名山之一。
山上有天子行宫,亦有各家别院。
猎场深入山腹,羽林卫与兵马司早已围好场子,也放足了猎物,只等让贵人们尽兴。
秋猎不拘男女老幼皆可参加,每有猎物,陛下皆有封赏,因此是平京一年一度的盛事。
抵达西山之后,例行要举行晚宴。
唐久安如今算是高官,亦可列席。
帐篷内,唐久安已经换上官服,从陆平手里接过官帽,往头一盖,便要走。
“回来回来。”陆平一把拉住她,“帽子都能戴反,这可是君前失仪,要被御史弹劾的。”
唐久安由着陆平替她整理官帽。
陆平问:“小安,你是不是有心事?”
唐久安很少有心事,因此有一心事便很容易看出来。
比如这一整天都有点魂不守舍的,之前在路上险此从马上摔下来,此时又连官帽都能戴错。
“唉。”唐久安长叹一口气,“一言难尽。”
唐久安说着,忽然想起一事:“东宫率卫都在太子那边当值,你怎么不去?”
“赵都尉说我不用去。”陆平道,“太子殿下也说让我照顾好你就成了。”
陆平说着,补了一句:“对了,殿下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乱跑。”
“……”唐久安,“……怎么说?”
“殿下说的很多,说什么什么养精蓄锐、御前立功之类,但我听着那意思,就是让你好好在帐篷里歇着,哪儿也不要去。”
陆平说着,不大确定问,“我是不是听错了?”
“……不,你应该是听对了。”
唐久安问,“然后其它率卫都在当差,是不是?”
陆平点头:“是。”
“他们不让你跟着,还不让我乱走……”
唐久安有种不详的预感,姜玺好像要搞什么事情。
陆平一惊:“这是孤立我们吗?”
“我宁愿是。”
眼下姜玺是油盐不进,一条道走到黑,非常要命。
唐久安抹了一把脸,去赴宴。
上回是给太妃贺寿,她坐得又偏,只顾吃吃喝喝便好。
如今官职上升,又是正儿八经的御宴,礼部有专门的官员引导各种行礼,官员们大呈文采,诗献个不停。
唐久安听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姜玺不在。
这位太子行事一向胡来,官员们并没有太在意,皇帝却是拧了一下眉头。
在大朝会之前,姜玺须得乖乖尽好太子的本份——这是当初写在军令状里的。
皇帝问身边的周涛:“太子为何不来?”
周涛回:“殿下说,有一事关系国运,远比筵席重要,他在为国操劳。”
“……”皇帝“……胡闹。”
片刻后,皇帝起身更衣。
皇帝不在,献诗也暂停,席上众人开始互相吹捧,同时十分期待文公度的诗文压轴出场。
文公度道:“我老了,又素乏捷才,不便献丑,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
众人哪里肯?纷纷求诗。
文公度笑而不语。
此时文家的下人送了一副字笺进来。
文公度看过,眉头皱起,微有忧心,吩咐下人:“让夫人看看太医得不得空。”
众人忙关怀问是出了何事。
文公度摇头:“还是犬子的宿疾……唉,又犯了。”
在纸笺背面回了几句,交由下人带回去给夫人。
众人都知道,文公度才华盖世,夫人亦是知书达礼之辈,但生的儿子却是个傻的。
这是文公度的隐痛。
但文大家便是文大家,从未因儿子心智有缺而不让儿子见人,反而事事都放心不下,到哪里都要带着儿子。
大家感佩文公度的爱子之心,纷纷敬酒。
或许酒意激发了诗情,文公度应邀挥墨落笔,一首七律应笔而出,众人纷纷赞叹,一首广为人传诵的名篇今夜诞生。
大家都等着将此诗给皇帝御览。
但皇帝迟迟没有回席。
唐久安一顿风卷残云,席已吃得差不多,酒也喝够了,不想再听他们谈诗,遂趁皇帝不在,提前离席。
她是武将出身,又在羽林卫训过兵,一看外头羽林卫的布防,就知道皇帝是往东边去了,遂往西走。
那边是女眷们聚集的地方。
而今虽说男女不分席,但很多女眷还是更乐意同女眷在一处,尤其是没有官身的不便前往御宴,在这边也依旧很热闹。
山中的风中沁寒,唐久安走着险些踩着一个人。
这不怪她。
那人抱膝蹲在帐篷边,正是背光之处,手里拿着树枝,似乎是在地上写字。
而唐久安正一脚踏在那些字上。
唐久安连忙道歉。
那人没有做声,只是拿树枝将那些字划去。
唐久安也没打算停留,抬脚要走。
“唐大人。”
那人出声,缓缓站了起来。
帐篷里头的光透出来,是个甚为秀美的女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胭脂都盖不住。
唐久安知道自己肯定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听说上次在御池,殿下救我之前,唐大人也下了水,是吗?”
唐久安想起来了,这是文臻臻。
“下水归下水,救人的还是殿下,姑娘记殿下的情就好。”
文臻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人当时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救我?”
“话不是这样讲的。我本意是要救你,只不过被那清远郡主扯了后腿。”
唐久安听闻此言,深觉必须得为自己做个澄清,“我的水性其实一向很不错,在平江游个来回亦是轻而易举。”
“知道。”文臻臻淡淡道,“唐大人水性好,常在平江出没,还会在江边打劫。”
唐久安觉得这话就不大对了。
文臻臻在她的印象里一向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灯,此时才觉得这美人灯好像被吹坏了脑子。
“文姑娘是不是记岔了?”唐久安道,“可莫要把别人的罪名按在我的身上,我不认的。”
文臻臻慢慢地道:“庆丰五年,三月十七,大人在江边打晕了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