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薛小娥过来添上碗筷, 就看见姜玺面色很是不豫。
于是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唐久安。
姜玺这表情唐久安十分能理解。
要是谁拐走了她这么多银子,她脸色要比他难看一万倍。
于是她十分殷勤地劝菜劝酒。
当着薛小娥,姜玺总归没有发作,忍气吞气拿起了筷子。
姜玺很其实很喜欢在薛家吃饭。
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国公府, 吃饭时处处都有规矩, 什么人坐什么位置, 上位者没有动筷, 下位者绝不敢动。
但薛家没有这回事,大家随便坐,随便吃,薛小娥最大的规矩就是碗里不能剩饭。
再加上唐久安劝得殷勤,又是挟菜, 又是倒酒。
姜玺的脸慢慢就绷不住了。
不就是想回北疆吗?
她本就是从那里来的,同僚朋友下属都在北疆,她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京城……京城毕竟她也没待多久。
一时饭毕, 姜玺准备拿出卷轴。
就听陆平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问唐久安:“今日还完债了, 明日能不能再叫一桌?我觉得那个蹄膀拿来下酒最好, 外公一定也会喜欢。”
姜玺的手一顿。
什么叫今日还完债了?
他蓦地就想起了多年前那块最终进了当铺的玉佩。
“唐久安,”姜玺沉声问,“今日你捞来的东西在哪里?”
唐久安:“………………”
姜玺咬牙:“当铺?”
唐久安:“!!!!”
她也不知道姜玺是怎么猜到的。
以前她也触怒过上司,要么挨军棍身体受罪,要么扣军饷心里受罪,总归有罪受着便是,反正合计一番, 她还是有赚。
因此略一寻思,便放弃了无用的狡辩, 老实点头。
“哈哈。”姜玺短促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笑了一下,“哈哈,当铺……当铺!我送你的东西,全进了当铺!”
唐久安看他嘴角都在抽搐,莫名地有一丝心慌。
按说犯多大错遭多大罪,她已经准备好了付出代价,便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但这一次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毕竟以前别人送她东西,从来没有像姜玺这样埋在池塘里等着她。
所以除了收到东西之外,还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当出去的东西可以说是送她的便归她处置,但那份捞东西时的惊喜与快乐好像无法偿还。
这么想着,居然理亏起来。
“殿下,臣有罪。”唐久安跪沉痛道,“要不您打臣一百军棍?”
姜玺再一次给她气笑了:“一百军棍,你要不要活了?”
“臣看您很想揍人的样子……”
“我是很想揍人,最好把你吊起来揍!”
姜玺重重将卷轴拍在案上,怒问,“当铺在哪儿?!”
*
一个时辰之后,唐久安站在当铺前。
明日便是中元节,今日老板关门得早,他们之前过来时,当铺大门已经落锁。
于是姜玺去了一趟国公府,带着一群府兵砸开了当铺大门。
当铺老板闻讯而来,原也带了几个打手,但一看府兵一身精良的铠甲,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姜玺一手拿钱,要老板一手还东西。
这倒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唐久安拿来的那几件首饰十分精美,当的又是死契,所以老板转身就卖了个好价钱。
只是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亦是非富即贵,老板待要上门,又恐吃打,便请教姜玺的名号。
这是想用姜玺名字壮胆的意思。
唐久安心说,东宫太子,说出来吓死你。
结果姜玺道:“护国公府,关若飞。”
唐久安:“……”
国公府少督护的名头很是好用,老板很快便把东西取了回来。
姜玺在灯下一样一样清点。
灯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微光,看上去宛如庙里供奉的俊美佛像。
下一瞬,他皱眉,喝问:“我那竹篮子呢?”
老板一呆:“什么竹篮?”
姜玺回头,怒视唐久安。
唐久安抚额,向老板道:“……就我白日过来时,装这些东西的那个篮子。”
这话让老板头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莫非那不起眼的竹篮亦是什么宝贝?不然这样的贵人何以对它如此上心?
整个当铺上下翻了一通,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
姜玺恨恨地把东西装了满篮,拎着出来。
唐久安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债是还不清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债主,从前是交子铺,现在是姜玺。
……不过东宫太子,收利息应该不会像交子铺那么高吧?
唐久安还在想一会儿如何跟姜玺还一下价,篮子便递到了她面前。
唐久安:“?”
“你不会想让我帮你拿回家吧?”姜玺恶狠狠道,“自己拿着!”
“……”唐久安十分不确定,“……给臣?”
“不给你给谁?!”姜玺每说一个字都能吐出一口火,“我说过,你捞的都是你的。”
他越说越气,竖眉横眼:“唐久安,我送给你的东西,哪怕你死了,也要用它们陪葬!要是再让我知道它们过了第二人之手,我就……就……”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如何威胁她,于是更气了:“我就把陆平那小子宰了喂狗!”
在家里洗碗的陆平猛打了一个喷嚏。
唐久安站在街道的长风里,衣袂微微扬起,目光有一点迷茫。
她觉得要么是她的脑子不大清楚,要么是姜玺的脑子不大清楚。
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殿下,您真的要把这些再送给臣?”
姜玺气:“不想要?!”
“想想想。”唐久安一把就接住。
姜玺被她迅速动作讨好到了。
唐久安抱着满满一篮子宝贝,顿时发觉自己真的太不应该了,居然还试图讨价还价。
她豪气干云地道:“殿下,臣算您三分利。以后臣发了饷,按月还您。”
“什么利?还什么?”
姜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时间又有了揍人的冲动,一把抓住竹篮,“不想要了是不是?不想要直说。”
唐久安抓得紧紧的不放,思来想去,还是诚心诚意道:“殿下,臣对您十分感激,所以不想占您的便宜。这个账是这样的:臣拿这些东西当了钱去还债,您花钱把东西赎了回来,又把东西还给臣,等于是您帮臣还了债,所以您就是臣的新债主。于情于理,臣都该还您钱,按照行情,也该给您算利息。”
七月半的晚风已经很凉了,但姜玺的火却越来越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知道唐久安算得越是清楚,他的火气就越大。
再听她算下去,他怕是要气得横尸街头。
他转身就走。
一路上再没开口。
唐久安心想,果然圣心难测。太子虽然还没有继位,只能算半颗圣心,已然十分难测了。
她原以为姜玺都这么生气了,应该会打道回宫。
但姜玺没有,一路还是回了薛家酒铺。
关山曾说唐久安行事出人意表,所以打仗也常常出其不意,屡建奇功,敌人根本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此时唐久安对姜玺也有同感。
她也不知道姜玺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都是长腿,步子又快,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前后脚拐进了桂枝巷,浑然没有注意到巷口对面刚准备下马车的姜珏。
“……怎么那位殿下也在?”
小昭儿扶姜珏下车,看着巷内的背影,不高兴地道,“哪哪儿都有他,殿下喜欢什么,他就来抢走什么……”
“不可胡言。”姜珏低声喝止。
小昭儿撅了撅嘴。
他难道说错了吗?
东宫之位、皇帝的宠爱、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自家殿下所拥有的,全部被姜玺夺走了。
现在只剩一位唐将军,姜玺还要来抢。
姜珏怀里抱着锦匣,站在风中,良久,道:“回去吧。”
小昭儿:“殿下不是说明日中元不便登门,所以今天特来相送吗?现在回去,不见唐将军了吗?”
“明日你把此物送来就是了。”
姜珏说完,重新上了马车。
小昭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驶离。
小院内,姜玺直奔餐桌,那卷画轴还在。
他抓起画轴往唐久安面前一塞,十分仍是忿忿然:“拿着。”
“这是什么?”唐久安接过来就要打开。
“现在不许看,等以后再看。”
姜玺按住画轴,看着唐久安,“我命令你,今从往后,每日最少要看上一炷香时间,日日看,月月看,年复一年,不许或忘。”
唐久安不是很明白,但给钱的是老大,她点点头应承:“是,臣知道了。”
答得这样乖顺……
让姜玺气了一晚上的心肝陡然一阵酸软。
不可理喻的唐久安,强悍逆天的唐久安,稀里糊涂的唐久安,乖乖听话的唐久安……他就要看不见了。
北疆那么远,而他困守京城,哪里也去不了。
“我向来不喜欢婆婆妈妈的,你离京之日,我就不来送你了。”
姜玺的声音有点低沉,有点沙哑,“唐久安,你好好保重,我在这京中,等着你建功封侯,自立门户。”
唐久安露出一个笑容:“借殿下吉言。”
这个笑容很灿烂,很明亮,姜玺觉得,他可以将之收藏很久很久。
他离开小院。
十四的月亮将满未满,仅差一抹,但清光无限,伴着微凉晚风,让人只觉凄凉。
姜玺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巷中的情形。
算来不足两月,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是变得十分遥远。
遥远到触不可及。
“殿下!”
院门在身后打开,唐久安追出来。
姜玺回头,就见唐久安已经打开了那幅画轴。
画上人面容精致,英气勃发,正是姜玺本人。
“这是谁画的?画得好像啊!”
唐久安眼睛亮晶晶,“殿下放心,有这幅画在,臣一百年也忘不了殿下!”
姜玺觉得,幸好是晚上。
脸再红,别人也瞧不见。
“唐久安。”
“哎,臣在。”
“一百年,说好了,不许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