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人聊的都是些小时候的趣事。
然后说起那晚寿筵上的事。
徐笃之道:“芳菲一直说要带姑母和表妹上门向你道谢, 只是自从宫中回来,身子便有些不爽,所以还在家里养着。”
唐久安这才知道虞夫人居然是是虞芳菲的姑姑。
徐笃之解释:“姑母喜静,性情有些孤僻, 不愿小辈对外说起。”
屏风后, 姜玺冷笑。
原来是文公度的侄女婿, 说不定状元都是走了门路。
“虞姐姐病了?”
“倒也不算病, 只是倦怠些。”
唐久安笑:“这个我知道,妇人好端端没精神,可能是有喜哟。徐哥哥你是不是要当爹了?”
徐笃之摇头:“不是喜脉。也不上来,她这症状有两年了,时不时便有些倦怠, 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头。如今正吃药养着,用的还是你文姨的方子。”
文惠娘因为和文公度同姓,唐永年又是文公度下属, 特意经营走动,与文家交情甚好, 甚至联了宗, 认了亲戚。
文惠娘的医术在贵妇圈中颇受欢迎,于妇科一道甚有造诣,加之徐家和永庆侯府从前的交情,虞芳菲一直由文惠娘医治。
屏风后,姜玺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来,隔壁都听到了动静。
不过唐久安也没有在意, “文姨若是看不好,何不找太医瞧瞧?”
“太医早瞧过了, 也说不出名堂,还是文姨还擅治一些。”
姜玺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次唐久安听得清清楚楚,“殿下?”
姜玺转过屏风,大咧咧往位置上一坐。
三人皆要起身行礼,姜玺抬手按住唐久安,任由另外两人跪伏在地,也不命人起身。
唐久安只见他面上阴沉,眼带火气。
“徐笃之,你知不知道文氏那贱人对唐久安做过什么?居然对那贱人一个一口文姨,还要她上门治病,你还算是唐久安的朋友吗?!”
徐笃之讶异,抬头看向唐久安。
在人们眼中,文惠娘是位贤妻,亦是位良母,衣食住行从未亏待过唐久安,有时候待唐久安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好。
他和虞芳菲都为唐久安感到高兴。
“这有什么?”唐久安浑不在意,“文姨既治得好虞姐姐,是好事。”
“好个屁啊。”姜玺十分生气,一五一十把文惠娘送宫帖的事情说了,“见微知著,唐久安这么大了她还敢动鬼心思,可知小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好事!”
徐笃之震惊:“小安,这是真的吗?”
姜玺简直想踹他一脚,还问?当他这太子是说书的吗?
唐久安:“事大概是这么回事……”
“你为何不早说?!”徐笃之痛心道,“小时候问你在家如何,你都说还好,我和芳菲竟不知道你一直在文氏手下吃苦!”
“……”一个两个的都在为这些个小事生气,唐久安不是很能理解。
徐笃之向姜玺行礼:“文氏每日傍晚会为贱内请脉,臣先告退。”
姜玺点头准了,徐笃之退出雅间下楼,走得太急,险些摔了一跤。
徐笃之原不是这么急脾气的人,唐久安有点奇怪。
姜玺冷声道:“医者有仁心方能有仁术,像文氏那样藏奸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好好给人治?他挂念娇妻,自然心急。”
又道:“唐久安,你脑子怎么长的?真的是不知道好歹吗?别人对你不好你看不出来?跟朋友在一处难道不聊自己的难处吗?都聊什么?樱桃?枇杷?”
唐久安只见他嘶嘶往外喷火气,等他喷完才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是的。”
姜玺给她气死。
气完又有点心疼。
他在皇帝处受了气,遭了罪,还有母妃和外祖母温柔呵护,还有关若飞可以一起抱怨。
但唐久安,好像什么也没有。
京城虽大,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无处可去,无人可诉,最后远走北疆。
“为什么我不能早点认识你?”姜玺咬牙道,“我若早点认识你,谁也休想欺负你。”
唐久安道:“已经很早了。”
他十三,她十五,早在八年前他们就遇见过了。
姜玺觉得还不够:“得在你出生就遇上才好。”
“……”唐久安提醒他,“臣出生的时候,殿下还没出生。”
姜玺:“………………”
就还是好气!
他劈头去骂陆平:“你也是,这么大个子难道就是个摆设?她不说,你不会帮她说?她的朋友跟她的仇人混在一起,你也不知道提醒?就知道吃!”
陆平因知道要回北疆了,京城这些精致吃食眼看就要吃不上,因此吃得格外认真,就连跪下来行礼时手里还抓着一只红豆玫瑰糕,趁没人在意他,小口慢慢啃。
这会儿被姜玺吓得一抖,红豆糕差点儿掉地上。
唐久安给姜玺倒了一杯茶。
虽然有些大不敬——但骂骂咧咧的姜玺让她想到一些呲牙咧嘴护主的小狗。
于是嘴角便微微上翘,笑意清浅明净。
姜玺错眼看见,一方面想接着骂人,一方面又被那笑意点染得心头软软,中气顿时不那么足了,“……就知道笑。”
说出来不像训话,倒像是撒娇。
“殿下,这家的红豆糕很好吃的,臣方才还和小陆儿说,回北疆的时候多带一些路上吃。”
唐久安拿了块糕给姜玺,“殿下也尝尝。”
姜玺接过糕点。
比之宫里的精致点心,这块糕略显粗糙,还有点掉渣。
是酸甜口,加了山楂。
这点酸化解了红豆和玫瑰的腻,唇齿间皆是一片甜香。
好吃的,但是酸。
姜玺觉得心里好酸好酸。
她要走了。
那日在御花园大树下,他问她能不能不走。
她想也没想便说不能。
因为她是武将,理应戍卫边疆,那里才是她施展抱负的天地。
唐久安看见闷头吃糕,浓而长的眼睫低垂,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可怜,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似的。
“殿下不喜欢就别吃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不喜欢还硬吃,都快把自己吃哭了。
姜玺恶狠狠把糕点往嘴里一塞:“我喜欢。”
*
回宫的路上,姜玺异常安静。
赵贺很怕姜玺这样一言不发的时候。
因为这多半是姜玺想搞事情。
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爷一旦搞事情,身边的人就很容易遭殃。
回宫之后姜玺开口:“你说,要让一对夫妻没好日子过,怎么做最快?”
赵贺心里打了个抖:“殿下您……看上了有夫之妇?”
然后就挨了一脚。
赵贺伶俐地跪回来:“小人知错,殿下请明示。”
“就唐永年家。”姜玺道,“要怎么着才能让姓唐的一家永无宁日?”
赵贺想了想问:“……这一家子里,包括姓……包括唐将军吗?”
然后又挨了一脚。
“唐久安跟他们算屁的一家子!”姜玺怒,“你没看唐久安拼死拼活就不想跟姓唐的一家子?!”
赵贺心说这难怪我吗?就在不久之前,您嘴里那个“姓唐的”还是唐久安。
“那小人知道了,这事极好办。”赵贺心想自己立功的时候来了,“殿下就等小人的好消息吧。”
姜玺这才消了点气:“办好了,有重赏。”
赵贺先谢过,退下时候,姜玺唤住他:“那家铺子里的红豆糕,买些回来。”
*
过了两日,一大清早,唐久安在打扫院子,听见有人叩门。
打开门发现是姜玺。
其时天刚亮不久,晨曦笼罩在桂枝巷。
唐久安忍不住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错了。
太子殿下向来爱睡懒觉,此刻就出现在这里,定是天黑就已经起身。
于是唐久安肃容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母妃要见你。”姜玺看着唐久安,有点呆呆地道。
唐久安每日清早都要练拳,外加清扫院子,此时微微出了一层薄汗,细碎发丝贴在湿润的肌肤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枚从冰鉴中拿出来的一杯葡萄酒,杯壁上还沁着水珠。
让姜玺觉得有点口干,好想喝一口。
唐久安答应着:“臣马上就来。”
她请姜玺进厅上坐,姜玺却没去。
他站在院中,看着绿荫荫的香樟树,看着树下的水井,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不自觉微微笑起来,又有点酸楚。
唉,以后即便再来,也不可能在水井旁看到她在洗头发了。
唐久安动作很快,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
不过她虽然学会了入宫面见贵人须得更衣梳洗,但所谓的“梳”依然是随手一抓,随便扎了一支木簪便完。
她的头发丰茂,额前颈后,碎发甚多。
姜玺手指抬了抬,有心想给她重新扎一下,又觉得阳光照在她的碎发上,毛茸茸的,就……很可爱。
“小安,吃饭啦!”
厨房里飘来陆平的声音。
姜玺站住脚步:“你还没吃早饭?”
唐久安:“无妨。”
宫人贵人传召,太子亲临,哪有等她吃饭的道理?
姜玺:“我也没吃。”
“……”唐久安一想他起这么早,确实是可能真没来得及吃,“那,殿下就一起吃点儿?”
“嗯。”
陆平捧着大盘的包子出来,就见姜玺熟门熟路自前头进来,身为主人的唐久安则落在后头。
“……”
陆平一面行礼一面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姜玺爬起来就往这边赶,原先还没觉得,一闻着包子香,肚子咕咕直叫,瞬间就解决了两三个。
这倒激起了唐久安的胜负欲,她吃得比姜玺还快。
陆平悄悄给自己留了两个,又给薛小娥留了两个——薛小娥昨夜出酒,清晨方睡,此时还没起。
姜玺最近开始觉得御膳房徒有虚名,而民间风物反而更加美味,比如今日这包子,又比如前两日的红豆糕。
“你做的?”姜玺问陆平。
姜玺一跟陆平说话,陆平就非常紧张,生怕姜玺不满意,结结巴巴才答了个“是”字。
姜玺照例还是看他不顺眼,太黑,太高,块头太大,胆子太小,跟着唐久安太久……还是未来赘婿。
但此时倒没有骂人,只盯着陆平半晌,末了,道:“手艺还行,到了北疆要好好照顾她。”
陆平忙答个“是”字。
及至两人出门,他也没有再挨骂。
陆平觉得今天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出来了。
*
皇帝寅时就要上朝,关月也是习惯早起的。
此时已经驾临南苑有一会儿,赏了一回花,又瞧了一回在林间徜徉的仙鹤。
然后就见姜玺领着唐久安过来。
关月也有点意外:“你亲自去请的?”
她的绝世懒虫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姜玺:“如此方显诚意。”
关月有点感慨,也有点欣慰,孩子长大了,好懂事。呜呜,有那种未来圣明天子的风范了。
关月向唐久安笑道:“殿下说,将军征战沙场,有一匹良驹万为重要。唐将军救驾有功,本宫有一匹宝马相赠。”
圉官牵了一匹马出来。
天下名马,以北狄为首,唐久安长年在北疆,阅马无数,“宝马”二字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但看到这匹马的一瞬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哇”了一下。
它的皮毛呈浅金色,油光水滑,宛如一匹上等的缎子,在阳光下走来,整匹马闪闪发光。
它看见姜玺便嘶鸣一声,甩了圉官,向姜玺走来,拿头把姜玺拱来拱去,还把脑袋搭在姜玺肩上,鼻孔呼呼出气。
显见得高兴坏了。
唐久安一看就知道了:“这是殿下的马?”
“嗯。”姜玺摸摸马儿的头脸,从圉官手里接过一只水囊,抛给唐久安,“它叫元宝,最喜欢喝酒,你喂喂它,它会喜欢你的。”
“元宝?”
像姜玺这么讲究的人,唐久安以后他会给马取一些“翻羽”“奔霄”之类的名字。
“你看它的颜色,像不像金元宝?”
马匹占满唐久安的视野,唐久安的瞳仁都变成金色了,她由衷道:“像,太像了。”
“喜欢吗?”
唐久安喃喃:“太喜欢了。”
姜玺微笑,把缰绳递给她:“试试。”
唐久安是懂马的,知道元宝出自西域,被称为汗血宝马,中原以“天马”呼之,向来视为重宝,价逾千金。
天马背部与颈部都很长,胸廓很窄,大腿亦是细长,颈长头部便高,甚至高过骑士的手,若是天马不愿意,便凭这长脖子甩几下,骑手便控制不住缰绳,此为天马有名的特性“抗缰”。
天马桀骜,难以驯服。
眼见元宝对姜玺如此亲密,姜玺显然花过大功夫。
唐久安一时没接,问:“殿下真要把它送给臣?”
“不是我送,是母妃送。”姜玺道,“或是父皇有事,世上最伤心的人便是我母妃。所以母妃比任何人都感谢你用金簪击落那第一支袖箭。”
关月面上微红:“送马就送马,别说有的没的。”
又道:“唐将军,你先试试。我原说挑别的马送,这马认主,若是它不肯跟你走,我还有一匹枣红马,亦是极好的。”
姜玺直接将缰绳塞到唐久安手里:“若能驯服,它便是你的。但它若不服你,也不会随你走。”
果然缰绳到了唐久安手里,元宝“噌”一下便抬起了脑袋,娇也不撒了,后蹄不安地踏动,目光戒备地看着唐久安。
名马通灵,唐久安身上有一种让马匹们畏惧的气息。
姜玺提醒:“它会踹人。先给它喝酒,喝了酒它心情就好了。”
唐久安直接把缰绳还给了姜玺。
“……”这就放弃了?
姜玺这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唐久安道:“殿下,臣冒犯了。”
她张开双臂,抱住了姜玺。
阳光灼热,大地光亮,天空微微摇晃,姜玺又嗅到了那丝橙花般的气息。
他没有动。
神魂已在刹那间离窍,飘向九重高天。
唐久安不单抱了他,脑袋还学着元宝的样子在他肩上蹭了蹭,又揽着他的肩,在他肩头拍了拍。
元宝轻嘶了两声,眼中戒备之意大减,后蹄不再不安地踏步了。
唐久安革囊递给姜玺,自己拿着碗:“殿下,倒酒。”
姜玺倒酒。
“……”唐久安,“殿下,您没拔塞子。”
姜玺拔塞子。
然后顿住不动了。
唐久安:“……殿下,可以倒了。”
姜玺倒酒。
酒水哗哗,满出碗外。
酒香四溢,元宝已经在期待地嘶鸣,姜玺却仍然在倒。
酒溅湿了衣袍,兀自无觉。
“……殿下?”
唐久安按住姜玺的手,再不停,他得把自己浇透。
手背上温热干燥的熟悉触感唤回了姜玺的神魂。
姜玺缓缓低头,看见了满溢的酒碗,看见了自己浇湿的衣袍,看见了不停催促的元宝,看见了眼睛和嘴都微微圆张的母妃。
最后视线定格,看见了略有些讶异和担心的唐久安。
轰地一下,那个拥抱延后而至,直击脑海。
姜玺把革囊往唐久安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步伐又急又快,险险把自己绊倒。
丢、丢死人了!!!!
唐久安不明所以,问关月:“殿下没事吧?”
关月嘴角抽搐:“没、没事。”
唐久安便放心了。
与旧主人之间的亲密已经给元宝表演完毕,元宝不再认为她是敌人,在她手里吨吨吨喝了一碗酒。
唐久安尝了尝革囊里的酒,摸了摸元宝的脸:“原来你喜欢喝这种啊。”
元宝拿脸蹭了蹭她。
唐久安笑了。
马的喜欢就是这样简单明确。
一旦被接纳,驾驭一匹马对唐久安来说不在话下。
元宝亦许久没有跑得这样痛快过,人与马俱十分快活,下马的时候感情已经建立,元宝蹭着脑袋又想讨酒喝。
……没想到是个酒鬼。
唐久安想了想,问关月身边的宫人有没有糖。
有宫人翻出一块。
唐久安要来,喂给元宝。
元宝得了新宝贝,十分欢喜,开始把脑袋放唐久安肩上撒娇。
“玺儿得了这马,花了三个月,天天往这儿跑,才把它驯服。”关月叹道,“你居然只花了一个时辰。”
唐久安笑道:“臣这一个时辰是正是占了殿下三个月的便宜。”
若不是有主人的亲密对待,元宝才没有那么容易放下戒备。
“这天马骑起来是什么感觉?”关月忍不住问。
“像飞一样。”唐久安道,“它是臣骑过的最快的马。”
元宝长嘶一声,十分骄傲的模样。
关月艳羡,“我能摸摸它吗?”
唐久安:“臣瞧它对您毫无戒备,应该对您很熟,您可以随便摸。”
关月小心翼翼伸出手,马匹稳健的心跳透结实温热的肌肉透上来。
“那时候玺儿天天来驯马,我担心他出事,便时常过来看着。”关月轻声道,“我小时候就一回骑马就摔下来过,后面过了好久才敢骑。”
“娘娘也会骑马?”
唐久安问完便想起,关月亦是将门之后,其父关老将军便是名将,其兄关山更是兵马娴熟。
“小时候臣的外公教臣骑马,臣也是摔下来过,后来到了军中看见怕就害怕。”
关月意外:“那将军是如何练就这一身骑术?”
唐久安笑:“后来敌军破城,臣抢了一匹马想要冲出城门,生死关头,哪有什么怕不怕?反正人比马凶,马就怕了。”
关月叹息:“你戍卫边疆,甚是不易。”
“哪里,是臣的本份。”唐久安说着,问关月,“娘娘要试试吗?天马名不虚传,真的能让人腾云驾雾,直似能上九天。”
关月有点渴望,又不大敢:“我许久未骑了。”
唐久安道:“臣陪您。”
关月终于意动,由唐久安扶上马,唐久安随后翻身而上。
元宝撒开四蹄,再度放飞。
风从耳旁呼呼而过,关月感受到许久许久未曾感受的快乐。
她入宫之时父亲已经亡故,兄长尚未出头,身世背景全无,皇帝又专情于柳皇后一人,她无聊之时,时常会来南苑骑马消谴。
每次骑在马背上,仿佛就能回到在父兄呵护下的少女时光。
但母亲劝说她,皇帝喜欢是柳皇后那种娴静优雅的女子,让她最好还是别骑了。
关月便没有再骑了。
不单是因为身为妃嫔需要皇帝的恩宠,更因为,当陛下还是太子时,走过太学课舍的窗前,窗内那个小他两级的太学生徒就喜欢上他了。
时隔多年重新骑上马背,关月先是有点生疏,全靠唐久安控缰。
然后,她慢慢适应了节奏,自己掌握了缰绳。
元宝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滑”,身体几乎不曾晃动,马背上的人直有一种飞翔的快感。
“你说得对,真的像飞!”
关月大笑道。
唐久安微笑。
看得出来关月很开心。
母亲们年纪大了之后,好像都不肯轻易开心。
但每一个母亲都曾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都曾经这样放声大笑过。
关月的骑术是父兄教出来的,底子极佳。
虽是长久不骑,但捡起来之后,已能操控自如。
唐久安便放缓缰绳,打算下马让关月自己骑。
关月忽然间慌乱起来:“久安,你看那是不是陛下?”
两人已经跑出原来的草地颇远,此时慢慢靠近,已经可以看见绿油油的草地上一柄曲颈黄盖伞,十分醒目。
“快,快放我下来。”关月像个做坏事被人当场逮住的小孩子。
唐久安道:“娘娘放心,娘娘与元宝熟悉,是臣请娘娘上马帮忙的。”
关月稍稍安定,但仍有些心慌。
一时到了近前,唐久安先翻身下马,正头正要扶关月的时候,皇帝上前,扶住关月的手,含笑:“爱妃在马背上,还是这般英姿飒爽。”
关月一呆:“陛下见过妾骑马?”
皇帝一笑。
当年绿地如荫,马背上的女子一身明艳,不时还翻个花样空而起,像一只花蝴蝶。
见之难忘。
“来,朕陪你骑一趟。”
关月怔住:“陛下……”
皇帝上马,拥着关月,一夹马腹。
“许多年前,朕便想这样陪你骑马了。”
*
唐久安找到姜玺的时候,姜玺正坐在屋顶上发呆。
正是唐久安之前驯羽林卫时坐的那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爬上来,只恨自己当时不能钻个地洞,那么便上了房顶吧。
反正只要是个没人的地方就好。
他发一阵呆,又猛把脸埋进手心。
啊啊啊,想想还是丢人啊!
尤其是想明白唐久安是为了驯马之后,更不想见人了。
“殿下!”
唐久安在下面唤,绕到后面找梯子。
“你别上来!”姜玺大叫。
唐久安已经很习惯姜玺时不时就出些毛病,便退后几步,扬声道:“殿下,多谢您的马!”
姜玺这会儿心力交瘁,一点儿也不想提马,喃喃:“不谢。”
声音太轻了,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唐久安继续在下面喊话:“殿下,你把元宝送我了,你真舍得吗?你自己怎么办?”
姜玺心说我骑马只是消谴,哪比得上你骑马有用?对于名战将来说,一匹好马小可以救命,大可以救国。
但他接着把脸埋进掌心里,根本开不了口。
啊啊啊不想说话!
唐久安这话问得其实挺不真诚的。
因为她太喜欢元宝了,就算姜玺舍不得想反悔,她也不一定肯。
但看姜玺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房顶上,她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肯定是舍不得。
毕竟像元宝那样的,换谁谁舍得啊?
比如她就舍不得还给他。
想了想,她爬了上去。
姜玺只顾闷头生自己气,一个不提防,唐久安就上来了。
“殿下,”她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臣外公留给臣的狼牙,是外公亲手猎的,据说能驱邪避凶,臣好几次死里逃生,应该都是它在保佑臣。”
一根红绳系着两枚狼牙,似两片新月,躺在唐久安的掌心,递到姜玺面前。
姜玺拿起来看了看,“怎么这牙一大一小?”
“嘿嘿,大的是臣十六岁那年猎到的沙狼,那是臣第一次猎狼,所以也留了一颗。”
姜玺已经做出了还的姿势,口里正说到:“既是你外公留给你的……”
听得这句,手立马收了回去,改口,“那我便收下了。”
他试探着问:“你就猎了这一头,以后还会猎吗?”
唐久安道:“猎一次玩玩罢了,以后也未必有那功夫。”
姜玺立即把狼牙收进怀里:“以后别猎了,不,以后就算猎,也别留狼牙了,知道吗?”
唐久安本就是留着玩的,当即点点头,然后道:“殿下,臣此去北疆,不知何时再回京城。有此狼牙为凭,将来只要殿下召唤,臣无论生死,必来赴命。”
姜玺愣住。
唐久安的语气并不如何郑重,但眸子清朗宁定,一诺千金。
姜玺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像是一只手凭空出现,攥住他的心脏。攥得并不是很用力,是一种温暖的包裹感,又很触动。
他掏出狼牙,举着它,“你是说,只要有这个东西,我可以召唤你做任何事,你都会答应?”
唐久安微笑:“是。”
她的发丝微乱,背后是高远蓝天,这一笑清浅明亮,看得姜玺眼睛微微发胀。
“走。”姜玺收好狼牙,“带你去个地方。”
*
御池周围隔了一圈锦障,围得高高的。
唐久安看不懂:“这是做什么?”
要知道御池极大,这么一圈下来,光布料都花不少钱。
姜玺站在入口处,示意她进去。
也许是池中有什么重大发现,比如刺客的线索?
不过查刺客是周涛的事,要她来干嘛?
再说此处可谓是她的伤心地,她在这里损失了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财富。
她叹口气,怀着哀悼的心情走进去。
“……”
然后整个人呆掉。
御池水已经全部放干,露出整个池底。
“去吧。”
姜玺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抱臂微笑,“捞出什么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