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转机

京城原有东南西北四市,靠近崇宁门的西市划定的范围,有五横七纵十二条街,最外围街道临界点以内,全都算在西市范围里,而崇宁门下的那条主路,正好就横穿了整个西市。

赵盈和宋乐仪坐在锦堂春二楼临街一侧的雅间,窗户开了一半,两个人一面吃茶,一面往外看,正能看得见东南方向留雁家的那间铺子。

这时辰出城采买的正回城,进城来办货的也刚好要出城回去,这一来一回,便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赵盈执盏,品了口茶,目光从东南方向收回来:“生意是挺好的,虽然是小本经营,但照着这样子看来,一个月也有不少进账。”

宋乐仪面上一阵的为难:“我也是这么说,先前跟大哥就来看过,跟你说了你不信,非要自己来看。

她家里头就只她父母和哥哥嫂嫂,兄嫂成婚多年也没生个孩子,拢共一家五口人,这个铺子,养活他们一家绰绰有余,更别说刘淑仪私下里恐怕还没少给她赏赐。”

大内的赏赐,随便一件带出宫,也够他们一家活好久。

何况赵盈从不苛待身边伺候的人,挥春书夏她们自不必说,留雁当初也是能在她跟前端茶倒水,说得上话的,逢年过节时,赏赐从来没少过。

赵盈深吸口气,眉心就又蹙拢了起来。

宋乐仪见她皱眉的样子,不免叹气:“那现在怎么办呢?”

她却只摇头。

前世为赵澈铺路,卑劣的手段不是没使过,一双手也曾染满鲜血,并不是没有无辜之人命丧她手。

可那是不得已。

那是一条成王败寇的路,她要是心慈手软,顾着什么正人君子做派,她和赵澈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但留雁这事儿,犯不上——

赵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

为这种人折损名声,的确是犯不上。

“且等等吧,这事儿我不急。”她略一合眼,定了定心神,“昨日一时糊涂,险些想岔了。”

宋乐仪这才长松了口气。

赵盈看在眼里,唇角微扬:“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昨日听你那样说,我还以为你打算找人砸了她家的店,叫她家生意做不下去。”宋乐仪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朝上托着腮,“但我看你好像是在气头上的样子,也没敢多问,怕你犯轴,我劝不住。”

赵盈倒显得平静得多:“这念头的确一闪而过,但我知道犯不上,就是一时生气罢了。

其实想开了,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些年,刘淑仪就在我身边儿安插了这么一个人,还不知如何卖力气养着她,不说有求必应,怕也差不多。

现如今她没用了,刘淑仪也没拿她当弃子,反倒好生供养着,叫她家中日子过得这么好。

便是养条狗,尚且知道感恩呢。

人家从来也不是我的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宋乐仪眼神亮了亮:“这才对嘛,我看你是这阵子诸事缠身,人都叫弄糊涂了。”

昨日她说那些话,宋乐仪应该是想教训她的,觉得她哪怕一时动了那样的心思,都是自降身份,只是她才出宫,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儿,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所以才压下没开口。

赵盈抿着唇,挑了颗圆滚滚的金丝党梅放在手心。

锦堂春做的金丝党梅和外头的不大一样,拿梅子制好后,风干了,再裹上一层糖霜粉,梅子原本的酸味儿便去了七分,入口之后,连舌尖都只余下糖霜的甜。

她正盯着出神,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带进一阵仓促的风。

两个姑娘皆吃了一惊,正道何人这般放肆大胆,沉了脸瞧过去,薛闲亭正摇着手上那把白玉扇骨的折扇进门来。

赵盈一咬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薛闲亭啧声咂舌,缓步上前,十分不客气的拉开桌旁圆凳,就在她旁边坐了下去:“你现在瞒着我的事,有点多了。”

赵盈怔然,下意识去看宋乐仪,见她眼底也是茫然一片。

她拧眉:“我何时瞒你什么事了?”

薛闲亭皮笑肉不笑的,浅浅的呵笑声从唇畔溢出,直钻入赵盈耳朵里去。

他再抬眼时,正露出此刻有些冷峻的脸:“昨儿我到名善楼赴约吃酒,席上酒烈,出来散酒气时,听见旁边雅座上有人说起一件事,没忍住,多听了两句——”

他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沉沉盯着他:“赵盈,留雁是怎么出宫的?”

赵盈心下咯噔一声:“你都听见什么了?”

她身边从小伺候的,只有挥春和书夏,便是留雁,也是她八岁那年才到上阳宫的。

她是见那丫头机灵,生的又面善讨喜,才格外抬举。

有时候出宫去玩,自然也会带上。

她身边的人和事,薛闲亭是一向留意的。

薛闲亭也不是专程来为难她的,大致同她解释了一通,到后来,连宋乐仪也听明白了。

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只去看赵盈:“我见她家铺子经营的不错,还以为她那哥哥是个正直上进的好郎君,没想到竟是个荒唐的混账,吃醉了酒,竟连宫里的事情也敢拿出说嘴,还这般得意洋洋,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家中是刘淑仪抬举的吗?”

这样的事,留雁是瞒不住家里的。

送了她进宫当差,却没到年纪就放出了宫,那只能是差事办砸了,偏偏又不像是受罚的,反倒有宫里的小太监几次三番上门送银子,是以她帮着刘淑仪办事的事情,她家里追问起,她也只能如实回了。

这男人家吃醉了酒口无遮拦,只拿这个当作炫耀的资本罢了。

赵盈眉心一动,眸中晶亮,忍不住眼底的笑意:“我真是多谢你了。”

谢自是谢的薛闲亭,可薛闲亭不懂她谢什么,宋乐仪也没弄明白。

“你谢我什么?昨日席上都是世家子,这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我虽恨得牙根痒,也不曾替你出头教训他。”

薛闲亭有些别扭,稍别开脸去,“倒是你,刘淑仪真在你宫里安插眼线,你怎不告诉太后和皇上?这女人这样放肆,你很该让皇上为你做主。”

可若只是在她上阳宫安插眼线,昭宁帝心中纵然不快,至多不过冷落刘淑仪,又不会为此而要了她的命。

她终究不是母妃,孙婕妤是个替身,她又何尝不是?

昭宁帝高台上一坐十几年,帝王权术,他最擅长不过,刘淑仪的背后还有个刘家,不照着她最痛处打下去,焉能要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