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东宫侧殿。
吕嬷嬷招呼着琉璃玲珑几个丫头, 将东西重新规整,准备搬回主殿,德福他们也过来帮忙。
琥珀时不时扭过头, 朝窗牖边望过去。
郦妩正坐在窗牖边的桌案旁, 手里捧着一朵玉雕海棠, 细细端详。
清晨时分, 窗外秋阳恬静, 一缕微风撩乱了她的鬓发,她也懒得去拂开。
琉璃见琥珀不断朝那边张望, 也扭头看了一眼, 然后抿嘴一笑,说道:“昨晚上就看了一晚上呢, 也不知道是怎么忽然就对那几朵玉雕海棠起了兴趣。爱不释手,看了一晚还不够, 早上起来又接着看。”
玲珑也凑过来,“不知道。反正姑娘心情看起来特别好就是了。”
吕嬷嬷提醒道:“莫再姑娘姑娘的了, 也别胡乱揣测主子,太子妃看起来开心就行。”
几个丫头慌忙道:“是。”
德福看起来更是喜气洋洋:“那是, 太子妃和太子和好了, 自然是开心的。奴婢早就说了, 太子妃的位置, 不可动摇。”
早间朝堂上的事情,郦妩这边几人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
散了早朝,群臣陆陆续续离开金銮殿。
韩国公凑到陈尚书面前,意欲攀谈几句。最近为了其二女儿的亲事, 他舔着老脸与意欲结亲的大人们套近乎。
结果他才一走过去,不仅陈尚书, 甚至陈尚书附近的几位大人,个个如避蛇蝎似的,瞬间离开他老远。
方圆几米,就他一人孤立。
韩国公脸黑得如锅底,心情也跌落谷底。
韩国公二女儿得罪太子妃之事,这几天早就传开了。那日经太子“提点”,哪怕韩国公火速想将女儿嫁出去,但他与夫人商讨挑选出来的合适佳婿,个个委婉拒绝,甚至还有人避门不见。
中秋宫宴上,韩国公也完全孤立,无人敢上前与其叙谈。
今日也是一样。
如今虽说嘉文帝给太子定了十年之期。
可十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看起来像是嘉文帝对太子已经有了怨意,头一次生起了褫夺其皇太子位的心思。
但是一出了金銮殿,众人再静心下来思量一番,总觉得这其中曲折,复杂得令人难以揣摩。
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二人坐进马车里各自沉思了半晌,大皇子忽地一拍大腿,“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皇子道:“我也是才琢磨过味儿来了。这是太子妃不能生育,又不是太子不能生育,十年时间,这么长,还怕他折腾不出一个娃儿来?只要他想,多来几个几十个女人,给他生几十上百个娃都不成问题……”
“萧衍几次拒绝纳侧妃和太子良娣的谏言,看起来是对太子妃情根深种……不过也别说,那个太子妃确实是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十足的尤物。也不怪他被迷成那样……”大皇子到现在还对郦妩念念不忘,语气带着愤慨与轻佻。“别说他了,若是我将来……将来总有一日,我也要弄过来尝尝滋味……”
“倒是希望他能一直痴迷下去,最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二皇子皱眉道。他们现在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也不能动太子妃,因为若是太子妃没了,太子再娶个能生的女人,那还得了……
因而,如今还要期盼太子夫妇能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
——他们竟然还要为太子夫妻的感情祈祷,真是荒唐。
大皇子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这太子妃,到底是不易有孕,还是不能有孕?”
这可是当前的大问题。
二皇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传闻都有,赶紧派人出去查查吧。”
“好。”
*
萧衍下了早朝,回了自己的南书房。
太傅严序跟在他后面。两人在书房内边喝茶边谈论了一会儿,严序那张严肃的脸上少有地带了一点笑意,看向太子的眼神,颇为赞赏:“殿下此举,以退为进,甚妙。”
嘉文帝就只有太子这唯一一个嫡子。且不说一直以来对他明晃晃的偏爱,这些年太子自己所作功绩,也是天下有目共睹。朝中上下一心,太子根基无比稳固。后来去边关两年,与定北大将军结交,再给自己添加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能与之抗衡。
十年之期罢了。严序的想法跟大皇子和二皇子差不多。十年如此之久,怎么可能一个子嗣都没有?
萧衍放下茶盏,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日光,没有说话。
这世上最快的就是人嘴。他将郦妩带回宫后先急着给她检查身体,等回头再去堵人嘴,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因为几句言论,就将几千甚至上万人全都给处理了。
此番他确实就势借势。但于他个人感情上来讲,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在他终于面对内心,剖白自己感情的那一刻,确实是有一种豁出去的想法。
而且那一刻内心甚至极为偏执,疯狂。想着对方如果拒绝,如果还是要远离,他也会不惜一切地将她强行留住。
还好结果是他想要的,甚至比他预料得还要好。
直到郦妩提起谢云兰,直到她哭着说起生辰礼,萧衍才意识到,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的。
他一生总觉得很多事情自己都能看穿,看得透彻。却原来,在感情上,自己置身其中时,也是如雾遮眼,如油蒙心,看不清对方想法的。
严序见萧衍望着外面出神,起身告辞道:“如此臣就不多叨扰殿下了。”
他轻咳一声,严肃的老脸微微紧绷,“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子嗣问题。殿下也莫要过于勤政,还是多多,咳……多多与太子妃关心一下子嗣之事。”
萧衍微微一笑,也跟着起身:“嗯。”
*
东宫侧殿。
琉璃她们还在收拾东西。
郦妩手里拿着玉雕海棠,忽地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她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
吕嬷嬷立即注意到了,走过来问:“太子妃怎么了?”
“嬷嬷,我癸水来了。”郦妩面色发白,看着吕嬷嬷道,“要么……咱们还是过几日再搬?”
“这……”吕嬷嬷心里一突。一边赶紧招呼玲珑和琥珀过来伺候郦妩,一边又苦着脸。
郦妩收拾好出来,对依然在忙碌的宫人道:“先不忙活了,过几日再搬。”
几名宫人立即停住动作。琉璃和德福他们面色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太子妃……”吕嬷嬷欲言又止,愁上眉梢。
这也太不赶巧了,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
都说打铁要趁热,若是再延误几日,夜长梦多,只怕又要生变。吕嬷嬷如今简直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恰好屋外这时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子殿下来了。”
萧衍迈着长腿朝郦妩走来,他将郦妩往怀里一揽,长臂轻轻拥住她,问:“怎么了?”
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郦妩刚刚的吩咐。“怎么又不搬了?”
“我来癸水了。”郦妩小声道。
“无妨。”萧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几日孤不碰你就是了。”
说罢扬起声音,对众人道:“继续搬。”
几名宫人这才继续行动,接着搬东西。萧衍牵着郦妩往外走的时候,一名宫人往旁边避让,结果手中捧着的一个匣子不小心跌落下来,顿时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一旁的琉璃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完全顾不得太子还在,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迅速跑过去,慌里慌张地将那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匣子里。
郦妩自己看到那一地的东西,心神也恍惚了一瞬。
她都快忘记了,自己当初嫁入东宫时,还将这些都带了过来。那时候心里万分不舍,如今看着却恍如隔世。
郦妩突然顿住脚步不走,萧衍朝她瞥过来一眼,见她魂不守舍地望着地上的东西,视线也跟着扫过去。
散落一地的粉色花笺,零零落落的珠子,还有各种小物件……
萧衍眉头轻皱,神情若有所思。
琉璃慌乱忐忑地将东西快速收拾好,放入匣子,然后由自己亲自捧着,再不敢经由别人之手。
萧衍不动声色地记住那个匣子的大小与刻花纹路,然后牵着郦妩继续往正殿方向而去。
*
韩国公府。
韩国公回到府中自己的住处,见谢云棠正跟韩国公夫人在闹,“母亲,我不要嫁人,我不要——!”
太子妃不易生育,正是她的机会,她还能继续等,她才不要嫁给别的男人。
韩国公正为这件事情忧心不已,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看他们担着国公府的名声,但是势力日渐式微,已是最没落的国公府了。原本大女儿拼命博得了一个雅名贤名,差点就成了太子妃,他们也可以跟着青云直上。
结果谁知道中间出了岔子,到嘴的太子妃之位突然不翼而飞了。
原本还想着太子年年给大女儿送生辰礼,念着旧情,二女儿或许还有机会。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得罪了太子,让他如今更是如履薄冰,处境艰难。
得赶紧将她嫁出去,省得再给国公府惹麻烦。
她竟然还不听话,还要闹。
韩国公愤怒地走上前去,抬手就狠狠地甩了谢云棠一巴掌,直接打得她扑倒在地,额头磕在了旁边的桌角上,瞬间血流如注。
谢云棠被这狠狠一巴掌打蒙了,面庞高高肿起,嘴角溢出血丝,破了个口子的额头更是鲜血不住地往下淌。
韩国公却依然不解气,对韩国公夫人道:“赶紧将她嫁出去。不管嫁给谁都好,贩夫走卒都行!”
“父亲?!”谢云棠捂着脸,眼泪汪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韩国公夫人也懵了,红着眼眶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韩国公面色阴沉地扫了谢云棠一眼:“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得罪了太子,如今哪里还有世家贵族敢要她?不将她赶紧嫁出去,等着我们国公府上下被她一起连累吗?!”
闻言,韩国公夫人也吓坏了,即使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骨肉,可一家之主发怒发话了,她也不敢怠慢。
原本韩国公就更宠府上的赵姨娘一些,对赵姨娘的子女也颇为偏爱。她还是大女儿给自己长了脸面,不争气的儿子就足够她操心了,这个不争气的二女儿,她是再也懒得管了。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妾身马上去安排。”
谢云棠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又是伤心又是怨怒。
她哪里有得罪过太子?!她那么喜欢太子,怎么可能会得罪太子?她明明只是说了郦妩几句而已……而且,郦妩本来就不易有孕,她又没说假话!
都怪郦妩!定然是她向太子谄媚进言,让太子惩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