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思归”是一幢四重高的小型围楼式样的高楼, 在这一条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的长街尽头,极为显眼。
萧衍和陆鉴之、沈星北踏入“不思归”的正门时, 一位鸨娘立即带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热情地迎了上来。
走到近前时, 秦妈妈的脚步顿了一顿。
今日萧衍并没有刻意站在前方或者中间位置, 而是和陆鉴之一左一右地站在沈星北的身侧。
沈星北身板笔直, 相貌俊秀。此刻穿着一身斯斯文文的锦袍, 端起样子来,也是一名少年公子的俊模样。可秦妈妈的目光掠过沈星北和陆鉴之, 还是精准地落在萧衍身上。
纵然她迎来送往, 见多识广,但是像这般出众的人物, 确实也很少见。眼前这位公子虽然面色平和淡然,可那通身气质, 矜贵疏离,分明是长期居于高位者才会有的气势, 藏也藏不住。
拥有一双毒辣眼睛的秦妈妈,立即就意识到这位公子身份非凡。
她顿住脚步的时候, 她身旁跟着的几位姑娘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 围住了萧衍一行人。
陆鉴之和沈星北被几位花娘挽着胳膊, 僵着身子, 耐着性子站在原地没动。
萧衍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避开了一名姑娘的接近。
见他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严肃模样,秦妈妈微微挑眉,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心里思忖着, 这种初来乍到时一脸严肃,清高正经的主子, 她可是见太多了。因着身份尊贵,一开始都很端着,可到最后,哪个不都是走下神坛,跟大家一样地寻欢作乐?
而且越是这样道貌岸然的,到最后越是比谁都玩得疯。只要他沾了玉娘的身,不怕他不着迷沉沦。
目前她就暂且顺着他。
秦妈妈挥了挥手,让那些姑娘们下去了,不再围在萧衍身边讨他反感。然后笑着问道:“三位公子光临,可是慕哪位姑娘名声而来,或是只来吃吃酒水,赏赏歌舞?”
陆鉴之笑眯眯地道:“我等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能否请妈妈引荐一下?”
秦妈妈笑着点头,然后招了招手。里头廊下立即快步走来一名穿着花里胡哨华丽袍子的年轻男子。
“高齐,你来给三位公子引荐一下。”秦妈妈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那年轻男子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在下高齐。三位公子有何要求或问题,尽可问在下。”
陆鉴之道:“听闻‘不思归’有一花魁牡丹,和一头牌玉娘,是最受欢迎的。不知这两位,区别在哪里?”
高齐一边弯腰抬手示意他们往里头走,一边笑着问:“三位公子是第一次来‘不思归’的吧?”
“正是。”陆鉴之点头。
他们初来此地,一看就是生人。但来“不思归”里寻欢作乐的,经常有外地人,所以他们倒也不显得突兀,直接承认比遮遮掩掩更好。
“嘿嘿,我就知道。”高齐边走边摇着折扇,一脸得色。“你们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不思归’里啊,玉娘比花魁牡丹更受欢迎。来这里的,无人不是为了慕玉娘的名而来……”
“是吗?”沈星北忍不住问。“可是听说花魁不是长得更好看一些吗?”
高齐笑道:“花魁牡丹确实是咱‘不思归’、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岳州城里最漂亮的一个。但是……这些花娘啊,长得好看的不一定是最受客人欢迎的。”
“这是如何说法?”沈星北好奇地问。
高齐一脸暧.昧:“若只是看着嘛,那自然是漂亮的更赏心悦目。可若是享用起来,那些天生媚骨,内媚体质的,着实妙极,最为得趣,是最令客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
“所以啊……”高齐接着道:“这‘不思归’里,最受欢迎的不是花魁牡丹,而是玉娘。因为她就是个罕有的内媚体质,只要一沾上,啧啧,那可是销魂蚀骨,快活逍遥,从此再也难以忘掉……”
他们往里头走,边走边说的时候,萧衍微微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周围。
这“不思归”说是围楼,也不完全算是围楼。因为中间本该是天井院落的地方,建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露天高台。
高台四周筑有古老的四大神兽雕像,高台台面刻有繁复的不知名花纹,一阶阶石梯通往高台之上。
有许多大一点的风.月之地,烟花之所,都筑有歌舞高台,但无不妆点得花红柳绿,靡丽绮艳。没有哪个像“不思归”这样,在绮丽中却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沉重气息。
若不是正中央铺着繁复花纹的华丽地毡,这高台作祭台来看,似乎也符合。
不过,大概也只有萧衍心里觉得这高台有些违和。因为此刻高台上面,十来名舞姬伴随着丝竹声正在扭腰摆臀,欢歌盛舞,妖娆舞姿吸引了众多目光和喝彩。
围着高台一圈,一重重楼宇里透出明亮光芒和欢声笑语,檐下一盏盏红灯笼,喜庆又热闹。
高齐将他们往楼上迎,然后遗憾地道:“三位来得着实不巧,今日玉娘被客人包场了。不过在下可以帮几位预定后日的场子……”
萧衍这时才开口:“无妨。高公子帮忙荐一位姑娘给我们弹弹琴唱唱曲就好。”
“好嘞。”高齐将他们引入一个雅间,然后就出去安排了。
雅间内桌椅几凳齐全,萧衍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目光透过窗牖,望向外面。
“明日我再来探探底细吧?”借着外面的歌舞和四周欢声笑语的喧嚣声,沈星北压低声音道:“此地污浊,殿下就不用再来了。”
萧衍没说话,忽地收回视线,皱眉看了看屋内桌案上点着的香炉。
陆鉴之叮嘱沈星北:“若是你一个人来,一定要注意。在外面酒你可以乱喝,这里就不要喝太多,尤其是女人一定不要碰。你定力太差,不比殿下。如果出了事,拖累了殿下,别说殿下不原谅你,我也第一个不原谅你。”
沈星北连连点头:“知道。”
*
郦妩坐在厢房内靠窗的位置,从案几上琉璃洗净端过来的枇杷里,选出一颗顺眼的,慢慢地撕去金黄色的柔软果皮。
枇杷果肉金黄莹润,尝起来酸甜鲜嫩。但她只吃了一颗,就有些不耐了。“琉璃,我们出去逛逛吧?”
琉璃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惊讶地问:“现在出去吗?”
“是啊。”郦妩道。“天才刚黑,时辰还早,这么早也睡不着。”
“可是……”琉璃有些犹豫。这里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太子又外出了,她不敢让郦妩一个人出去。
“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郦妩道,“让洛离跟着就行。”
琉璃这才点头,给郦妩擦净了手,然后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跟她出了门。
才来了两日,毕竟对岳州城还不熟,又是晚上,郦妩确实没有走远,只去了隔壁的“永春堂”逛逛。
“永春堂”内灯火通明,晚间还有人光顾,只是不多,三三两两几个人而已。郦妩让琉璃和洛离在外面候着,她一个人走入“永春堂”里面。
见郦妩进来,顾依依立马从柜台后方走出,迎了过来,笑盈盈地道:“景姑娘。”
郦妩:“……”
昨日顾依依窜门时,她自称是萧衍的妹妹,所以顾依依这会儿便称呼她景姑娘。
郦妩轻咳一声,笑道:“你可以叫我郦姑娘。”
顾依依没有多想,以为这是她的名字,便点头改口:“郦姑娘,晚间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可是身体有不适?”
郦妩摇头,笑道:“无事,就是来找你聊聊。”
“好呀。”顾依依十分热情,“正好现在也不忙。”
她将郦妩带到大堂旁边的茶几坐下,给她倒了茶水。“这是我自制的凉茶,加了点桃花干花和花蜜,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郦妩很捧场地喝了一口,然后满脸赞赏:“真好喝,茶水原来还可以这样搭配啊。”她惯常喝的都是各地名茶,倒是极少喝这类配制茶水。
顾依依见她又抿了几口,显见得是真心喜欢的,也很高兴,坐下来跟她继续聊着。
“你们是从京都来的?听说京都极为繁华热闹,你们怎么会远道而来岳州?”
郦妩向她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我跟你说哦……我和兄长是因为各自被家里安排跟不喜欢的人定了婚约……我们这是逃婚出来了。”
顾依依“呀”了一声,满脸惊怔:“居然还真有人逃婚啊?我以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这种事。”
郦妩笑了一笑,没有吭声。
她本来就是从话本子里看的,然后现在就随口拿来用了。
两个年轻姑娘,都是外向性子,你来我往地聊着。顾无涯只在郦妩进来那一会儿,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就一直在柜台后方忙碌。
郦妩注意到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喊顾无涯为“顾神医”,等顾无涯忙完也走过来时,她忍不住笑吟吟地道:“原来顾公子还是一位神医?”
顾无涯面色温和,摇头笑道:“在下只是普通大夫,是乡亲们谬赞罢了。”
“哪里呀!大哥你就是谦虚。”顾依依对郦妩道:“之前还有贵人来请我大哥,说是要重金聘他为府医,甚至还说要举荐他为宫廷御医,他都拒绝了呢……”
郦妩惊讶:“这么厉害吗?”
顾依依点头:“是呀。”
顾无涯只是笑着摇头,也坐下来跟她们边喝茶边聊。
萧衍踏进“永春堂”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郦妩和顾氏兄妹相谈甚欢,巧笑嫣然的模样。
虽然他脚步声并不重,但大概是他的气场太强,顾无涯也比较敏锐,立即就察觉到了,偏头朝门口望来。
郦妩注意到顾无涯的视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萧衍。
她连忙起身,对顾无涯和顾依依道:“我哥哥来找我啦,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顾无涯和顾依依起身相送。
看着郦妩和萧衍远去的背影,顾依依捏着自己衣裙上的一条流苏,慢吞吞地问:“大哥,他们真是兄妹吗?”
顾无涯摇头:“不知。”
顾依依又道:“感觉长得不像呢?不过都挺好看的,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亲兄妹也不一定长得像。”顾无涯转身走回屋内。“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吗?”
“说得有理。我们俩一个像爹,一个像娘,自然是长得不像的。”顾依依点头,也往屋内走,“兴许景公子他们兄妹俩也是这样。”
顾无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上那位景公子了?”
“什么呀?!”顾依依听到他这句话,差点跳起来。面上瞬间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你别胡说!”
顾无涯走到柜台后方,抬头瞟了一眼自己妹妹通红的脸颊:“趁早别起心思。那位公子,气度不凡,怕是身份极为尊贵,咱们高攀不起。”
“我没有啦!”顾依依羞恼不已,反扯上自己的兄长,“你自己才是,别看人家妹妹长得好看,就动心哦……”
顾无涯理着柜台上账册的手指一顿,然后淡淡道:“不会。”
*
郦妩和萧衍并行往住处走。
一起进门时,挨得较近,她闻到了萧衍身上传来的胭脂水粉味,不由地皱了皱鼻子:“殿下你身上什么味道啊?太香了。”
不仅香,还有种奇异的感觉,多闻几下会让人心跳加速,脑热意乱。
萧衍虽然没有让任何花娘近身,可是“不思归”里处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他在那里呆了一晚上,自然也是被熏了一个晚上,此刻还残留着些许气味。
这些香,不仅有胭脂水粉香,还有雅间内的熏香。“不思归”里的熏香,带了些催.情助兴的效果。
见郦妩问,萧衍往旁边让了让。他去屋内拿了衣物,出去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个澡。德福和德保给郦妩抬来了热水,倒入浴桶,再由琉璃服侍郦妩沐浴。
晚间郦妩自然还是跟萧衍住一个屋子,俩人还是睡同一张床。
夜色朦胧,帐帷里有郦妩身上飘来的似花似果般的清甜幽香,比“不思归”里的庸脂俗粉好闻多了,也比那里的催.情助兴的熏香,更令人动情。
萧衍黑眸盯着又猫到床里侧,缩在角落里假装睡着的郦妩。开始跟她算旧账。
他朝郦妩凑近了一些,捞起她的一缕长发,在修长的指尖缠绕。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幽若深潭,眼神莫测地看着她娇媚的脸,淡淡开口。
“哥哥是吗?你再叫一声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