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二更
◎二合一。◎
江怀谨手执竹简神色专注地看着,穿着一袭质地柔软纹绣简洁的宽袍,乌发半挽披在身后,显得慵懒而随意,明知她的到来,却头也不ʟᴇxɪ抬。
与江怀谨熟识后,苏灵筠并不认为他是个爱看书的人,也许手上的竹简只是摆设,他根本没有用心去看其中的内容。
苏灵筠目光扫过他手上的竹简,看到几行字,上面刻的好像是佛经,难不成他因为杀了人,怕鬼魂缠上他,才想要从佛经中寻求庇护?
苏灵筠打开盖子,粥的香气瞬间在屋内弥漫开,江怀谨这才放下书,看向她,笑问:“这是娘子亲手做的?”
沐浴过后,他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和悦亲切。
“嗯。”苏灵筠应得有些心虚,她其实不怎么会下厨,都是素竹教她做的,而且她只是帮着做了一些简单的活,不算她亲手做的。
“放凉了再吃吧。”江怀谨轻笑,“娘子可以回去休息了,我等一下再回去。”
苏灵筠是想在留在书房里看着他吃完,以免像上次一样,然人家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在继续待着,“那夫君记得把粥吃了。”叮嘱完,她内心叹着气离去。
门掩上后,江怀谨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不见了,显露出真实的冷漠,他有些嫌弃地将那卷佛经弃置于角落里,修长的手指轻压额角,他的确不爱看书,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他这样的人,若单看表面是窥探不到任何东西的,得一路深挖,才有可能找到他隐藏的另一面。
江怀谨看了眼那冒着热气的鸡丝粥,他这位虚伪的妻子今夜为何这么殷勤?他可没忘记她在梦中都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江怀谨冷哼了一声,很想把这碗粥倒给狗吃。
不过,他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罢了,看在她亲手熬粥的份上。
才吃了一口,江怀谨忽然想到些什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勺子,目光落在那粥上,有些阴沉。
“卫無。”他突然开口唤道。
声音不大,但不到一会儿,卫無就出现在了屋内,静候他的吩咐。
“把这碗粥拿去柳大夫那里。”江怀谨冷声命令。
卫無看向桌案上的粥,他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静的面庞忍不住露出些许差异,“现在么?”
“现在。”江怀谨语气并无波动,仍旧是淡淡的。
“是。”卫無不敢再多言,拿起桌上的瓷盅,转身出了书房,很快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苏灵筠是被一股快要窒息的感觉弄醒的,她蓦然睁开双眸,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人脸,那张脸冰冷得似神祇,可眼里的浓烈戾气却令他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煞神,令她突地毛骨悚然。
脖子传来疼痛,苏灵筠方知那股窒息感从何而来,她的脖子被江怀谨紧紧地掐着。
他这是要杀她?!
苏灵筠惊恐地想要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她用力掰他的手,想将自己的脖子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但他力气太大了。
江怀谨蓦然向床外挥了下衣袖,“噗”的一声,烛台上的蜡烛熄灭了。
眼前蓦然陷入一片黑暗,苏灵筠内心愈发恐惧,她用力地推拒他,拍打他,就在她以为自己真会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间卸去了。
苏灵筠一得到解脱,立刻坐起身,后怕地护着脖子,急促地咳了好几下,她很想逃离他的身旁,可她的腿在泛软,加上理智战胜了冲动,最终她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
“夫君,你……你怎么了?”苏灵筠颤着声道,声音有些沙哑,不是以往的脆亮。
哪怕在黑暗中,江怀谨也看得到她的面庞已经被恐惧浸透,她在瑟瑟发抖,眼里尽是对他的防备,一抹懊悔在他心中闪过,他方才是真应该杀了她,可不知为何,他下不了手。
明知她想要害自己,他应该斩草除根,以免留下后患,可看到她的生命气息在他手中一点一点地溜走,他却生了恻隐之心。
他何时变得这般善良了?
粥里下了药,是用来毒蚂蚁或者是老鼠的药,若持续服用,久而久之会伤及五脏六腑,重则丢命。
卫無替柳大夫转达的话在他脑海中又一次响起,可心中的杀意已经退去,黑暗中,他薄唇勾起抹不易察觉的自嘲,也罢,就当做之前欲除掉她的报应吧。这么一来就公平了。
“梦魇。”他答,把自己方才强烈的杀意推到梦魇头上,“梦里有人要杀我,我把你当做了那人。娘子,吓坏你了吧?”他语气温柔,有着怜惜心疼之意。
苏灵筠无动于衷,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方才他眼里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至今回想起来仍旧令她心有余悸。
在他朝着她伸开手时,苏灵筠一个激灵往后缩了下,却差点滚下床,江怀谨动作迅速地拽住了她。
“娘子,你小心些。”他语气关切,但若是细听的话会从中听出一丝笑意,或许是在嘲笑她的恐惧。
苏灵筠宁可滚下床,也不想被他碰触,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我没事,夫君放开我吧。”
江怀谨放开了她,两人与黑暗中静静对视,苏灵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唇角似乎是微微上扬的,仿佛在诡异地笑着,内心无比的恐慌,他方才果真是想杀自己?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杀人了?还是他发现自己在他粥里下药?
苏灵筠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手心后背都冒了一层冷汗,她猜不准他的心思,心乱如麻。
江怀谨忽然动了下身子,苏灵筠脸色一白,立刻防备地挺直身板,随时准备逃开。
看着她畏惧的模样,江怀谨非但没有后悔,反而眼里浮起笑意,他眯着眼欣赏着她如受惊兔子一样的可怜神情,嘴里却说着轻柔的话语,“睡吧。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娘子。”
那声轻飘飘的“娘子”让苏灵筠心中的惧意又添了一层,一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就躺下自己的枕边,这让苏灵筠如何睡得着?她呆呆地坐着,看着面前的人影悠然躺下,她很想就这么冲出去,不过她只是想而已,她没有动一下下。
思想一番挣扎后,苏灵筠终究还是躺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翻身背对着他。他既然收了手,今晚她便算安全了吧?
心七上八下,仍旧在狂跳不止,身后传来匀称悠长的呼吸,苏灵筠却始终无法安心,无尽的黑暗延长了她的恐惧,那股被人掐着脖子无法呼吸的感觉紧紧地裹挟着她,让她无法遗忘,陷入强烈的后怕之中。
自己真的能够继续与他同床共枕下去?他除掉自己的念头肯定一直都有,就算今夜她侥幸逃过一劫,将来又会有怎样的危险等待着她?
苏灵筠睁着眼睛,看着窗上那张牙舞爪的树影,等着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内心渐渐感到痛苦,煎熬,然后生出一可怕的想法。干脆给他下一记猛烈的毒药,让他一命呜呼,这样她就能够摆脱眼前这一切。
念头不过一瞬间就立刻被她否决,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实在是太危险了。紧接着她又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否定这做法并非良心发现,而是担心东窗事发,她的心肠好像变得越来越歹毒了。
阳光透射进屋,苏灵筠猛地从**惊醒过来,她惊恐地看向身旁,江怀谨不在,她慌乱地坐起身,抚着脖子,急剧地喘息着。
昨夜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顾不得仪态,趿了鞋,走到妆台前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脖子,上面那暗紫色的淤痕明晃晃地告诉她,昨夜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苏灵筠双腿虚软,不觉跌坐在凳子上,昨夜她几乎一宿未眠,到了寅时左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之后又做了个梦里,梦里江怀谨掐着她的脖子,但梦中的他更加可怕,下手更加狠辣。
回想梦中情形,苏灵筠面色变得无比难看,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素竹听到内室动静,走进来看见苏灵筠失了魂似的坐在妆台前,感觉有些奇怪,走近才发现,她脸色惨白,额角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好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小姐,您怎么了?”素竹担心地询问。
苏灵筠缓缓回头看向素竹,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她回过神来,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没事,夫君他人呢?”
素竹不觉得她像没事的样子,“姑爷他一早就起来了,他叮嘱我们不要吵你,说你昨夜没睡好,之后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怎么知道她没睡好?随便说的,还是说他昨夜根本也没睡着?苏灵筠犹如惊弓之鸟,动不动就开始紧张起来。
苏灵筠梳洗后便来到了江怀谨的书房,很不巧,江怀谨刚出门不久,他今早是在书房梳洗的,黛青这会儿正在收拾他的衣物。
苏灵筠一眼瞥向书案那头,装鸡丝粥的瓷盅还在上面。
“少夫人,大公子出门去了。”黛青停下手上的动作,恭恭敬敬地向ʟᴇxɪ苏灵筠行了一礼,然后道。收拾完衣物后,她还要打扫书房。
除了她和卫無,还有老爷夫人,江怀谨不允许任何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书房,就连他平日里最疼爱的妹妹江蕙兰也不行,江蕙兰为此闹过几次,江怀谨始终无动于衷。
黛青之所以得到江怀谨的信任,是因为她为人谨慎话少,办事利落妥当,对江怀谨有着绝对的忠心,不论任何人都收买不了她。
“嗯。”苏灵筠缓缓行到书架旁,目光瞥向黛青,见她盯着自己看,好像怕她碰坏什么东西似的,便微微一笑道:“我来找本书。”
“少夫人要找什么书?奴婢替您找。”黛青谨慎地道。
“不必,我自己找便可,你继续忙吧。”苏灵筠佯装找了一会儿,随后拿下一本书,走到书案前坐下,转头看了眼在一旁侍立的黛青,“我在这看一会儿书。”苏灵筠想起来江怀谨给过她一条钥匙,要把一间屋子给她充当书房,她竟忘了这事。
黛青迟疑了下,道:“少夫人,奴婢准备打扫屋子了,要不您回屋里看吧?”
苏灵筠和黛青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为人谨慎,“你用早膳了么?”她含笑问。
黛青不明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恭敬地回:“回少夫人,奴婢还没吃。”
苏灵筠微颔首,脸上始终和和气气的,“你先去用早膳吧,我在这里看一会儿便走。”
黛青问言不知如何作答,江怀谨并没有叮嘱她不许苏灵筠单独进他的书房,他们毕竟是夫妻,想必大公子是同意她进来的吧。
“是,奴婢知晓了。”但谨慎起见,临走前,她道:
“少夫人,大公子叮嘱过,任何人都不许随意动这书房的东西。”黛青担心她多想,便多解释了句:“就连蕙兰小姐也被禁止单独进入书房。”
“放心吧,我不会碰这里面的东西。”苏灵筠正色道,心中却动了某种念头,连江蕙兰都不许单独进来,难不成这书房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灵筠一直想想到能够拿捏住江怀谨的把柄,可次次不如意,昨日还被他当场抓包。他就没有弱点么?
黛青掩门离去后,苏灵筠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她拿过案上的瓷盅,里面已经清洗干净,不知道江怀谨有没有吃下那粥。
苏灵筠叹了声,将瓷盅放下,起身走过去将房门闩上,之后便在屋内寻摸起来。黛青的话令她十分在意,若她能够找到一些对江怀谨很重要的东西,或许能够当做把柄来挟制他。
若真有重要的东西,也许会是密信什么的?密信最有可能夹在书中或者什么秘密的匣子内,苏灵筠首先检查了书案上的书以及抽屉,都没翻到有用的东西。
她又走到书架前,翻了下架上的书,敲打了下木板,看看其中会不会有暗阁,结果找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她打算放弃之时,她来到一博古架前,上头放着一些古玩,苏灵筠正要拿起一尊青铜鼎时,却发现拿不起来,它的三足好像嵌在架上,她心念一动,摸寻了下没发现有什么机关,她尝试着扭转了下,便听得听到轧轧声响,如门户洞开一般。
苏灵筠心中一惊,使尽全力挪开博古架,然后发现在博古架后竟然有一道暗门,此刻已经打开,有一道木梯向下延伸,但里面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也看不到任何布局。
苏灵筠内心怦怦乱跳,害怕里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她心生退意,但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恐惧。
她拿了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穿过那道暗门,脚一与木梯接触,立刻传来吱呀的声响,好像随时会踩塌,苏灵筠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木梯不是很长,走了没多久,脚就踏上了实地,但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一条狭窄幽暗的甬道,苏灵筠顿了顿脚步,才鼓足勇气往前走。
行了片刻,眼前忽然焕然一新,一间无比宽敞的石室,里面摆放着无数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种类繁多得令人眼花缭乱,连墙壁上也整齐地排列着各式兵刃,银光闪闪,叫人不寒而栗。
书房只是个幌子,这间房子根本是江怀谨用来藏这些兵器的,这男人到底要做什么?苏灵筠对他畏惧忽然间达到顶峰。
除了兵器之外,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用途的东西,手铐脚镣,鞭子,奇形怪状的椅子等等,墙壁下还摆放着很多箱子,上头落满了灰尘,好像无人动过,箱子上并没有上锁,苏灵筠忍不住好奇地打开其中一只箱子,却发现里面竟放着金银珠宝,还有很多夜明珠,夜明珠足有鹅卵石一般大。
就在苏灵筠感到无比的震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她惊站起来,一扭头便看到江怀谨手肘靠在墙壁上斜倚着,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森森的,“夫……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江怀谨直起身子,面带笑容地朝着她一步步起来,“为夫若不回来,怎么知晓我惹人怜爱的娘子挖到了我的秘密?”他不紧不慢地回。
什么为夫,什么惹人怜爱的娘子都让苏灵筠感到心底发毛,身后无退路,苏灵筠脚步不觉往旁一侧,不小心踢到油灯,火熄灭,石室瞬间黑漆漆一片。
她看到江怀谨的人影在黑暗中游刃有余地穿行,很快,石室重回光明,苏灵筠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墙壁上有几盏羊角灯。
江怀谨慢悠悠地将其一一点亮,随后从就近的墙壁上拿了一圈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鞭子,向苏灵筠行来,“你知晓这书房里的秘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虽在微笑,可眼神阴晦难测。
苏灵筠明明将房门上了闩,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此刻她内心无比的懊悔,早知道就不该想着找出他的把柄,如今好了,只怕性命都要丢在此。
为什么不管她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夫君,我不知晓你的书房有个石室,我原是想玩赏古玩,却不经意地发现了一道暗门,处于好奇才走了进来。你放心,我不会将这石室里的秘密说出去的。你我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么?”苏灵筠眼睁睁地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只能强装镇定,用一种真诚的眼神凝望着他,然后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有些不信呢?”江怀谨用鞭子挑起她的下巴,温柔地低语,“我更加相信,你想找到我的把柄,好用来挟制我。”
苏灵筠大惊失色,而后诚惶诚恐地道:“夫君,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挟制你?”
“嘴硬不是好事。”江怀谨盯着她无辜的眼眸,冷笑一声,“你可知晓,我是怎么让嘴硬的人说出实话的么?”
苏灵筠抿唇不语,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江怀谨可不管她想不想知道,用鞭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带着手铐脚铐的椅子,悠然地道:“我会将她手脚牢牢捆绑起来,然后扒光了她的衣服,用鞭子抽打她,直到她说出实话为止。”
明明是极其令人残忍的话,可从他口中说不出来,似乎有种无法言说的暧昧,“娘子,想不想尝试一下?”
可苏灵筠听不出来暧昧不暧昧的,她面色惨白,激动地道:“不要!”言罢身子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以他阴险诡谲的性情完全有可能会对她做这样的事,她宁可一死也不受他这般侮辱。
江怀谨本来想教训一下她,让她长长记性,别成日想着算计他,不想他才说了几句话,她就吓成这般模样,胆子再大,终究还是闺秀小姐,禁不住这样的吓唬,江怀谨怕把她吓晕了,还得抱她出去,顿时失去了兴致,“不要就不要吧,我不过开个玩笑,娘子还当真了?”他的笑容有些恶劣,末了,又不以为意地道:“知道这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娘子这么紧张,怕我谋逆?”
他后面的话叫苏灵筠刚刚放下些许的心又冲提起来,她不敢回答。
江怀谨将鞭子放回回来的位置,回身,目光在室内环顾了一番,笑着询问:“这里面可有你喜欢的东西?你可以选一样拿走。”
苏灵筠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门就已经烧高香了,哪里还敢拿一件东西走,而且,他这话大概只是一句戏言,若她真得寸进尺拿了东西,他只怕立刻翻脸。
“不必了,多谢夫君。”苏灵筠勉强地笑道。江怀谨也不勉强她,一挑眉,“不要就算了。”
出了暗室,见到外头的天光,苏灵筠仍旧有些心惊肉跳,她决定暂时不打江怀谨的任何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