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哥哥,你终究还是对她动了心。◎
映日酒楼。
酒楼最大的雅阁被江怀瑾包了下来,阁中宽敞明亮,古香古色,四面阑干,湘帘高卷,远处湖光与山色尽收眼底。此时,夕阳已经被西边的山峰吞没了一半,霞光万丈,景色甚是迷人。
江怀谨靠坐在铺着玉簟的榻上,手执酒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处染了一层金色的湖面,可惜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扰了雅兴。
“大公子,夫人让您立刻回去一趟。”来人道。
江怀谨收回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
来人环顾屋内,见只有江怀谨与卫無二人,便如实禀报:“回禀大公子,护送少夫人去庵山寺的两名护卫回来了,道他们回途中遭遇了盗匪,少夫人她……失踪了,生死不明。”
听到自己的妻子失踪的消息,江怀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的视线悠悠地往不远处的金漆屏风扫了眼,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失踪是何意?是被强盗劫去,还是掉落悬崖?”他问。
来人料不到他竟如此的冷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忙回:“护卫说,车夫逃跑了,少夫人为躲避盗贼,驭车离去,他们后来循着车迹去寻,在山崖下发现了掉落的马车,里面的财物全不见了,少夫人和她的丫鬟也不见踪迹。”
江怀谨放下酒杯,眸中掠过抹深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来人走后,藏在金漆屏风后的程清清缓缓走出来,听闻苏灵筠失踪,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浮起抹慌色,“我……我表姐她不会死吧?”
江怀谨伸手挥退了卫無,“她死了不正合你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程清清心口一沉,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如今才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狠更无情。
“我何时说过希望她死了?”程清清皱了下眉,她想要夺走苏灵筠的一切,却从来没要苏灵筠死。她若死了,她还怎么和她争?
程清清想到江怀谨曾经说的一句话,他说会让她当正室,难道这次的事情是由他策划的?她不由惊恐地瞪向他,“这……不会是你策划的吧?”他真的希望苏灵筠死?
“若我说是呢?”江怀瑾动作优雅地端起酒杯,垂眸望着杯中透明的琼液,“她若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并非所有经过红松林的人都会出事,她有这样的下场,只能说老天爷也想收她。
程清清激动地后退几步,“你不要扯到我头上,我从来没说要她死。”虽然这男人的心思她有时也看不透,但她不认为江怀谨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他此刻想把她也拖下水么?
“她……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对她真的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程清清直直地看着他那平静无澜的眼波,问。
“没有。”江怀谨果断地回答,对他而言,苏灵筠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存在让他失去自由,令他处处受制,他对她的厌恶有增无减,况且,那女人并不像她表面展现出来的温婉贤淑,让这样一个爱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待在他身边,无异于给自己埋下隐患。
“清清,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关心她了?”江怀谨忽然抬眸笑问,那笑意却给人阴嗖嗖的感觉。
程清清表情一僵,随后露出抹幽怨之色,“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情,她又是我表姐,她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然ʟᴇxɪ关心她了。”
听着这些话语,江怀谨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你说的没错,你表姐是我的妻子,我总得对她怀点恻隐之心,早些去寻人,也许能得到一具完整的尸首。”他长身而起,意兴阑珊地道,随后往楼下而去。
程清清凝望着江怀谨修长昂藏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苏灵筠侥幸与死亡擦肩而过,就在马车冲向山崖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抱着素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那伙强盗对她们紧追不舍,慌乱中,两人往密林深处跑,苏灵筠伤到了腿,跑不远,主仆二人只能藏进了一茂密的树丛中。
庆幸的是,那些强盗只是把马车内的东西洗劫一空,并没有发现她们两人的踪迹,也没追上来。
直到很久之后,苏灵筠和素竹才敢从树丛中出来,周围树木繁茂,荆棘丛生,没有人行的道路,两人辨不清路径,身上又有伤,只能在林间胡乱穿行,眼看着太阳快要没入山头,两人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仍旧没找到出路。
找不到可食用之物,也找不到水,苏灵筠和素竹不禁感到饥肠辘辘,口焦舌燥,就在两人感到绝望之际,她们遇到一对上山砍柴的夫妻,这才摆脱了这令人绝望的困境。
那对夫妻是好人,把手中的水和干粮都给她们了,又给她们带路。
听了苏灵筠讲述经过后,那名妻子道:
“近来这红松林来了一伙强盗,官府的人都抓不到他们,你们姑娘家家的竟敢往那条道路走……”
苏灵筠拿着水袋的手蓦然一顿,原本她以为遇到强盗只是意外,然听到她那女的话后,她忽然心生疑虑。
江怀谨为何偏偏让她去庵山寺求平安福?难不成是故意的?她之前从没听说过庵山寺的符灵验。
她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也许江怀谨并不知晓强盗隐匿于红松林?可当她把整件事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一遍后,发现事实就摆在了眼前,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下,猛地一疼。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至于想要她的命,没想到,她还是太过天真。
“小姐,你怎么了?”见她摇摇欲坠,素竹连忙上前扶住她。
苏灵筠压□□内那股突然想呕吐的感觉,脸上浮起一微笑,目光却幽沉得仿佛有一团浓墨,“我没事,赶紧走吧,待会儿天就要黑了。”
那对夫妻不在城内住,将她们送到城门口就止了步。苏灵筠身上没有银两,拔下头上的簪子作为谢礼。
那对夫妻原是好意相送,并不图报,见苏灵筠送簪子,连连推拒,苏灵筠见状只好收回簪子,再三向他们表示了谢意。
目送着那对夫妻离去,苏灵筠眼底掠过几分复杂,陌生人尚且对她心怀善意,她的夫君却巴不得她死,这多么可悲可笑。
从马车内跳下,又在林中折腾许久,苏灵筠和素竹身上早已狼狈不堪,这么走着进城,只怕会引来不少误会,于是苏灵筠在城门口的柳树下雇了一顶轿子,用簪子作为酬劳。
坐上轿子后,苏灵筠和素竹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只是两人心事重重,都没有说话。
苏灵筠掀开窗帷,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只是下一刻,手上沾染的血迹便将她拽回到现实当中。
她蓦然收回手,想要把手上的血迹抹去,然而血已干涸,不论她怎么擦都无法全部擦去,那暗红色的痕迹提醒着她杀了人,她毫不犹豫地用簪子捅穿了那强盗的脖子。
即便他是一名强盗,死不足惜,可那依旧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让她恐惧的是,她心底竟完全没有罪恶感,难不成她真的是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不,这一切都是江怀谨造成的!若不是他让自己去庵山寺求平安符,她也不会杀人,这不能怪她,一切都是他的错。
素竹见苏灵筠不停地擦拭手,面色沉得吓人,她想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此刻心中也甚是复杂,她以前一直以为她家小姐是个善良胆小,又软弱可欺的人,直到今日在马车上,她用簪子狠狠地捅进那名强盗脖子里的画面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还有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也让她震惊无比。
她终于意识到她家小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吧,她以后不用整日地担心小姐被谁欺负了。
回到江府,天色已经暗下。
见苏灵筠归来,守门人急匆匆地进去禀报,没多久,薛夫人领着秋菊等人赶出来。
苏灵筠没有失态,仍旧似以往一般,端庄持重地朝着薛夫人福身行了一礼,“母亲,让您担忧了。”
薛夫人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两眼打量着她,见她衣服又脏又破,云鬓散乱,看着甚是可怜,眸中不禁浮动着水光,“灵筠,你有没有受伤?”
苏灵筠面色平静,答道:“没有受伤。我和素竹赶着马车躲避贼人,后来马车冲向山崖,我与素竹跳了马车,躲在树丛中,直到贼人走远后我们才出来,我们不识路,在林中走了许久,庆幸的是,我们遇到了一对砍柴的夫妻,是他们把我们送回了城门口。”
虽然薛夫人没有询问她经历了什么,但她和素竹这番模样归来,若不解释清楚,届时府中上上下下不知会有多少闲言碎语,所以她才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说得清清楚楚,免得自己的声誉清白受损。
薛夫人听得心有余悸,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灵筠见她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母亲身体好些了么?”
薛夫人见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却还想着自己,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一点小病小痛不算什么。”
苏灵筠从怀里拿出平安符递给薛夫人,柔柔地道:“这是我为母亲求的平安符。”
薛夫人接过平安符,内心愈发感动,“你说你,去求什么平安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一旁的冯嬷嬷小声提醒:“夫人,这话可不兴说。”
薛夫人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又握了下苏灵筠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你回屋去歇息一下,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言罢目光转向一旁,“冯嬷嬷,传下去,少夫人回来了,让底下人不必去寻找了。”
苏灵筠目光越过薛夫人的肩头,与江怀谨的目光相触,他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斜倚着一旁的廊柱,神色悠然自若,和她们这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个局外人,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
不,或许他心中应该抱着一丝遗憾,遗憾她为什么没死。苏灵筠像是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一般,唇边浮起抹喜悦的笑容,然后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江怀谨直起身,深眸一闪,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那张脸明明带着笑意,可那双眼眸却像死水般幽沉,思索间,苏灵筠来到他跟前,仰头凝望着他。
在他微讶的目光下,苏灵筠蓦然将他抱了个满怀。
这样的发展出乎江怀瑾的意料,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着苏灵筠这一举动,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他两人的身上,薛夫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安抚人。
他手指曲起,抵唇轻咳一声,他们两人是夫妻,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出来推开她的举动,抬起的手在迟疑过后放在她的发上,柔声地安抚:“没事了。”
苏灵筠双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脸埋在的胸膛内,纤弱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低低地抽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君你了。”她声音低低的,带着若有似无的委屈。
江怀瑾微怔,垂眸看了眼苏灵筠乱蓬蓬的发顶,再往下,看到自己价值几万钱的衣服被她脏兮兮的手揉皱弄脏,不由轻叹一声,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背,“怎么会?先回屋吧。”他可不想被底下人围观自己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说着那肉麻恶心的话,哪怕这女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做这些事无可指摘。
江怀谨面无表情地揽着她回到听雪院,还没等他放手,苏灵筠就逃离了他的怀抱。
手臂落空,他眼眸眯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她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还破了不少,方才走路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跛,看来是伤到了脚。
看看,她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真可怜,虽是这般想,他脸上可不见有丝毫怜悯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不过,她没死,江怀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失望,大概她死不死于自己而言根本无所谓吧。
能从那杀人不眨眼的ʟᴇxɪ强盗手中逃脱,也是她的本事。
苏灵筠垂眉敛目,没有看见江怀谨眼中的幸灾乐祸,就算看见了,她也不会在意,“夫君,我……我饿了。”苏灵筠小声地道,像是有些难为情似的,她将头垂得更低,除了早上的两块糕点,她几乎就没再吃过东西,那对夫妻给她们的半块干饼,根本填不饱肚子。
苏灵筠的话再次出乎江怀谨的意料,他没说什么,招来婢女,让她去厨房让人准备饭菜。
没多久,一样接着一样的美味可口的菜摆在桌上,苏灵筠让人每样夹了些拿去给素竹,这才吃了起来。
江怀谨吃过了,这会儿陪坐一侧,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头,望着她的深眸印出她纤弱的身影。
他其实真有些好奇,以她这样的纤纤弱质,究竟是如何从那帮盗匪的手中逃脱的,连她带去的两名护卫都受了重伤。
江怀谨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不起眼的平凡女子,今日之事却让他对她有了重新的认识。
苏灵筠虽然饥肠辘辘,但没忘记应有的礼仪,她吃得很优雅,不过吃得也很快,很快碗里的米饭见了底。
江怀谨瞥了眼那空碗,有些惊讶,紧接着见她站起身,又盛了碗饭,平日里这些事是素竹做的,但苏灵筠让她去吃饭了,她只能自己动手。
她本来还想舀多一勺,但注意到江怀瑾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她动作一顿,不甘愿地把那勺米饭放了回去。
若是在以前,面对江怀谨,苏灵筠不管再饿也会控制食量,但如今,她现在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她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扒饭吃菜。
看来是饿狠了。江怀谨暗忖。
苏灵筠用膳罢,便有人抬来热水给她洗澡,素竹将干净的衣服、香胰子以及花露放好,就要伺候苏灵筠脱衣服。
“素竹,你也去洗一洗吧,我自己来便成。”苏灵筠道。
素竹身上也脏,闻言点点头,出去了。
苏灵筠褪下衣物,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是在肩胛骨处,虽然止了血,但血肉模糊,看着有些可怖,先前竟不曾察觉。
苏灵筠踏入浴桶中,当伤口触碰到热水,她不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咬牙紧忍,匆匆洗干净身子,然后拔下头上的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瞬间如瀑般倾斜而下。
当她披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浴房时,看到江怀谨正靠在椅中闭目养神,笼在昏暗光线下的俊美面庞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苏灵筠不禁有些惊讶,他方才出去了,她以为他是要去书房睡。
听到细微的声响,江怀谨睁开眼眸,与苏灵筠意外的目光撞上,他声音淡淡的,“过来。”
苏灵筠不知他意欲何为,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夫君有何事?”
江怀谨用下巴点了下旁边的椅子,苏灵筠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她刚一坐下,江怀谨便朝着她俯身,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防备地看着他。
江怀谨瞥了她一眼,嗤笑了声,伸手抓住她的左腿抬起,在她抗拒的目光下撩开她的裙摆。
无视她白皙莹润的肌肤,目光落到她的左脚脚踝处,那里肿了一块,他原不想理会,但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实在碍他的眼。方才在众人面前,她却一直装着没事的模样,她那么能装为何在他面前不继续维持下去?
“疼么?娘子。”江怀瑾关切道,手上却故意用力按了下。
苏灵筠疼得一个哆嗦,差点忍不住一脚踢向他,但她忍住了这种冲动,而且他手上力道重,她也挣脱不开。
他问她疼不疼?他亲自试一试便知晓疼不疼了,苏灵筠正要回话,就听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然后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额冒冷汗,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以为他在故意折磨自己,但下一刻他却放开了她,不咸不淡地道:“起来走走。”
疼痛缓解后,苏灵筠觉得脚踝似乎好了很多,她站起身走两步路,也不觉得疼了,这才知晓他在帮自己,但她并没有因此对他心怀感激,反而觉得他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夫君真是厉害。”不过,她嘴上却说着称赞的话。
江怀谨不以为意,伸手点了下放在桌上的药瓶,“这个,让你那婢女给你涂上。”江怀谨方才就注意到了她肩上的伤,他以为她会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求怜惜,或者抱怨些什么,不想她什么都不说,如此能忍。
苏灵筠怔怔地看着那药瓶子,又看了眼江怀谨,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他给一点甜头,她就浑然忘我,她不信他对自己如此好心,这时,素竹从外头走了进来,回禀道:“姑娘,夫人和程小姐来了。”
母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知晓她出事了?苏灵筠有些惊讶。
苏灵筠走出外房,就看到李氏和程清清坐在椅子上等候着。
苏灵筠第一眼看向程清清那边。程清清也看过来,目光相触,苏灵筠看到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而后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隐隐还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时,李氏蓦然起身上前,满脸的关切与担忧,但行动间仍旧不失体统礼节,就像是她今日在众人面前不论多么的狼狈,都没有失去闺秀小姐的风范,在这方面,她们母子两人还真是相像。
“囡囡,让娘看看你,我可怜的孩子,怎么会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情,你有没有受伤?”
囡囡是苏灵筠的乳名,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这称呼了,心中颇有些不自在,不由看了眼身旁的江怀谨,他回以一意味不明的微笑,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好像这件事全然与他无关。
注意到女儿的眼神,李氏也看向江怀谨,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嫁过来没几天就差点没了性命,她对江怀谨心生不满态度不似往日那般和悦,甚至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面对李氏埋怨的眼神,江怀谨恍若未觉,动作优雅地朝着她微一欠身,便往外走去,留她们母子二人说体己话。
程清清目光随着江怀谨的身影,不禁皱了下眉,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自己一眼,这是又在拿苏灵筠气自己?
“母亲,您别担心,我没有伤着。”苏灵筠携着李氏的手请她坐下,又示意程清清坐。
素竹奉上茶水,李氏哪有心情喝茶,追问她事情经过,苏灵筠便把先前与薛夫人说的那些话又复述一遍,至于她杀了一名强盗的事,她谁也没告诉。
李氏听得心惊胆战,眼眸含泪。
“若不是清清告诉我,我都不知晓你去了庵山寺,还遇到了强盗,我看他们江家莫不是存心的?竟让你孤身一女子去求什么平安符,他江怀谨怎么不陪你一起去?”李氏越说越气。
原来程清清早就知道了此事,苏灵筠心口一沉,那么,是否程清清也参与其中?
苏灵筠往程清清那边看了一眼,见她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她收回视线,与李氏道:“母亲,您别生气,是我自己想去的,不怪任何人,夫君原本是想陪我一起去的,但他临时有事,无法陪我。”
苏灵筠越是替江怀谨说话,李氏对他越是不满:“他能有什么事?你看看他方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对你哪里有半点关心?”
苏灵筠见李氏如此生气,便不再替江怀谨说话,看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母亲,夜深了,你们今夜就在这住一宿吧,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李氏还想同她说会儿话,便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苏灵筠白日经受了那么多事情,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有些熬不住,李氏看出她精神萎靡,就没有在她的屋里待太久。
苏灵筠亲自送她们去到客房,临走时程清清叫住了她。
“怎么了?”苏灵筠回身看向站在廊下的程清清,见她似有什么话要与她说,便把素竹支开,态度温和地道:“清清,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程清清步下台阶,行至苏灵筠身旁,从她方才的言谈举止看来,她似乎并不知晓江怀瑾是故意让她去庵山寺的,所以才在李氏百般替他说话,她突然觉得她这表姐甚是可怜。
程清清目光怜悯地看着她,“表姐,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江哥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红松林会有盗匪出没,他是故意叫你去的。”见苏灵筠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心中暗暗得意。
“我原本也不知晓此事,是你失踪之后江哥哥才与我说的,我们是表姐妹,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你这些事情,可我又怕你继续收到伤害。”
江怀谨有意害她,她信;她没有参与其中,却是她的一面之词,苏灵筠板起了面色,严肃道:“清清,你在说什么胡话,夫君怎么可能会这么对我?我拿你ʟᴇxɪ当亲姐妹,你怎么可以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看来她真的喜欢极了江怀谨,才这般自欺欺人,程清清是抱着看她笑话的才把这些事说出来的,这会儿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表姐,你不要再犯傻了,江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而且巴不得你死,他喜欢的人是我,想娶的人也是我。”
“之前我与你说想当妾室其实都是假的,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江哥哥其实曾说过不舍得我当妾室,要当也是当正室,你说,怎么样这正室的位置才能腾出来呢?”
当然是让她去死。
苏灵筠看着她表面可怜她,实则得意洋洋的嘴脸,垂在身侧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然而她并未如程清清所愿,露出悲伤欲绝或者愤怒难当的神色,她只是平静无澜地低声道:“清清,你别太过分了。”
她越是平静,程清清越是不甘,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她把过往的伪装撕下,露出最真实的面容。
“你也不用再假惺惺地与我假装姐妹情深,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得到江哥哥的喜欢,你根本不想与我共侍一夫,你欺骗我,总是装作一副善良大方的模样,其实你这人最是虚伪。不过我要告诉你,江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夺不走,你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他的一丝怜悯。”
程清清越说越激动,莫名悲从中来。
“表姐,你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么?你样样不如我,拿什么来和我争,和我抢?江哥哥厌你,憎你,把你的一腔情意践踏在脚下,你却还要死缠着他不放?你就一点尊严都没有么?”说着说着她眼前变得模糊,脸上竟是布满泪水。
透过那一片迷蒙,她看到苏灵筠几近冷漠的神情,她泄了气地呢喃道:“你把江哥哥还给我吧……”
“清清,我也想把他还给你,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我和他是夫妻,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苏灵筠表情恬雅,然而眼中什么都没映进去,她伸手温柔地替她抚去脸上的泪水。
“清清,我从来不知晓你是这样看我的,纵然你误解我,恼我,我仍旧是把你当亲姐妹。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无可自拔,但你现在很不理智,甚至是疯魔了,你需要冷静,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你会后悔今夜说的这番话,但我不怪你。”
苏灵筠一番话将程清清的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拍开苏灵筠的手,厉声:“你若真想把他还给我,你就应该同他和离,苏灵筠,你从来只会说说而已,真是虚伪之极。”
程清清眼看着她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便没了继续与她争论的心思,“表姐,以后你若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她撂下这番狠话,转头回了屋。
苏灵筠静静地站在原地,想着她那句不得好死,她唇边不由浮起抹淡淡的嘲讽的笑。
与江怀谨和离?她想都没想过,哪怕知晓江怀谨巴不得她死,她也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她想如愿,她偏不让她如愿,哪怕她死。
书房内,一灯如豆。
江怀谨正在看一封信,眉眼间落了层严霜,卫無像是黑猫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房中。
江怀谨抬眸淡瞥他一眼,随后将信折起,放到油灯上,任由火舌将其吞噬。
卫無将苏灵筠和程清清的对话几乎一字不漏地道出。
江怀谨神色未变,目光定在手中的信上,那团火在他眼底雀跃不定,然后逐渐熄灭,他的眼眸又似往常那般幽邃得无边无际,令人无法揣摩。
卫無不知晓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禀报完后,他默默地立在一旁。
江怀谨似乎感到有些疲惫,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闭眼假寐片刻,似乎才想起来卫無的存在,他睁眼,朝着他懒洋洋地一挥手。
卫無立刻退了出去。
坐了片刻,江怀谨站起身,往新房走去。
苏灵筠已然歇下,屋内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大概是为他留的。江怀谨站在床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侧躺在里边的女子,视线移至她的肩膀上,那里渗出些许血迹,看来他给她的药,她并没有涂抹。
江怀谨冷笑了下,并不管她,转身往外头走去。
半夜,苏灵筠被肩胛骨传来的灼烧感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感觉浑身像是被人拆卸一般,又烧又疼,头也沉重无比,她摸了摸额头,很烫。
她拉下被子,准备起来喝口水,一扭头却发现江怀谨躺在自己身旁,不禁皱了下眉头,她以为他回来又走了。
他的呼吸匀整而悠长,似已睡熟,看着他那张俊美昳丽得让人心动的面庞,苏灵筠想到的是他的冷漠无情。
自己所受的疼痛皆是拜他所赐,程清清今夜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响起,内心有股无法发泄的邪火在支使着她拿起一旁的软枕,盖在他的脸上。
就在她准备往下压时,她猛然间清醒过来,连忙将软枕扔掉,见江怀谨没有任何反应,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在做什么?昏了头不成。
她拖着沉甸甸的身子下了床,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躺在**的男人扬起了眼睫,冰冷的目光落向苏灵筠摇摇欲坠的身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苏灵筠并不知晓江怀谨早就有所察觉,只等她下狠手后再反制,她若知晓,应当庆幸自己及时收手,不然毙命的会是她。
苏灵筠趄趄趔趔地走到桌前,正要拿起茶壶,眼前忽然一阵黑,紧接着面前便出现了重影,她想要扶住椅子,却抓了空,随后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清晨时分,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了**,素竹在床旁边紧张地呼唤着她,她一侧头,盖在额上的帕子掉落下来。
身旁已经不见江怀谨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她记得昨夜她晕了过去,是谁将她弄到了**?
素竹见她醒来,激动地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可把奴婢吓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说着又忍不住抱怨道:“姑爷实在太过分了,您都烧成这样,他竟然不给你请大夫,也不告诉奴婢,就给你弄了条帕子盖在额头上,这顶什么用?你身子现在还是滚烫得很,必须得喝药……”
她说话就跟放鞭炮似的,吵得苏灵筠有些头疼,不过从她的话中她捕捉到一些讯息,原来昨夜是江怀谨将她抱到了**。既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假惺惺?她内心不为所动,一片冷然。
没多久,大夫赶到,给她诊了脉,开了退热止痛的药。苏灵筠的伤口在肩上,不好让大夫看,就只是让他再给自己开点涂抹伤口的外用药,至于江怀谨给自己的那瓶药,她不敢用,她担心他在里面动了手脚,昨夜他帮自己正骨,也许只是为了迷惑她。
李氏和薛夫人也在,苏灵筠头昏沉沉的,一时也顾不得她们,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因她的事闹龃龉。
苏灵筠喝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屋内只剩下素竹。
见她醒来,素竹关切地道:“小姐,您先起来,我给你上药。”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苏灵筠,然后将她肩上的衣服缓缓扯下,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小姐,您受了伤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昨夜就说,今日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苏灵筠轻叹一口气,“素竹,我怎么发现你变得爱唠叨了。”她是昨晚洗澡时才发现自己肩上受了伤,之后李氏又赶到,她应付完李氏和程清清两人,回到屋中已经是深夜,她以为伤口不是很深,大半夜没必要把大夫请过来,谁成想会变得这般严重,但她没力气与素竹解释。
素竹住了嘴,把提前准备好的热水等东西端到床旁边,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擦干净伤口周围,才将大夫给的药粉撒上,伤口不是太长,不过皮肉有些外翻,“这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素竹担忧道。
留疤也好,这会提醒着她所发生的那些事,“你有没有伤着?”苏灵筠看了眼她身上,问。
“奴婢皮糙肉厚,不妨事。”素竹一边说一边用干净透气的布条将她的伤口缠上,免得衣服蹭掉了药粉,“姑爷也是,小姐您都这样了,他也不知过来关心一下,人影也没见着。”
苏灵筠闻言默不作声,表情亦是淡淡的。
苏灵筠的高烧到了第三日才彻底退下,这几日江怀谨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薛夫人告诉她江怀谨有重要之事需出门,所以才无暇陪她,苏灵筠只当薛夫人是安慰她才这般说,并不当真。
这一日,苏灵筠感觉精神好了些,坐在榻上做针线活,只不过绣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放下针线,搭伏在榻上,看着墙下的蚁群发呆。
素竹端着ʟᴇxɪ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药走进来,看到榻上的绣品,不由劝道:“小姐,您身体才刚刚好,可就别碰这些东西了,费神又费力。”
“无妨,我已经好多了。”苏灵筠头也不抬地回,目光仍旧盯着墙下那一群小东西,眼底掠过阴晦之色。
素竹把药放在榻上的矮几上,“小姐,这药已经不烫了,你把它喝了吧。”
苏灵筠这才转过身看向那碗深褐色的药,眉头一拧,“我身体已无大碍,这药就不必喝了吧。”苏灵筠一连喝了几日药,现在一闻到那股药味儿,嘴里就开始发苦。
素竹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小姐,这是最后一次了,喝完就不必再喝了。”
苏灵筠轻叹一声,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将药喝完,素竹将茶递过去给她漱口,完事后,苏灵筠忽然道:“素竹,你看墙下那蚁群,若不管,这墙会被它们蛀空。素竹,你去买些药回来。”
素竹想,她家小姐是太无聊了,才会突然关心起这小事,这些马蚁哪家都有,就没听过能把墙给蛀空的,“厨房应该有药吧,要不我先去那边问问?”
苏灵筠略一沉吟,忽又改口:“罢了,先不管它。”
又过几日,苏灵筠肩上的伤开始结痂,已无大碍。
从她受伤后,江怀谨就搬到了书房中睡,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养伤。薛夫人拿此没办法,苏灵筠也不过问,也不去见他,美其名曰,怕把病气传染给他。
说实在,她其实也希望江怀谨搬到书房中去睡,毕竟身旁睡了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谁能睡得安稳?亏得这几日他在书房中睡,苏灵筠才得了几个安稳觉。
如今她身体已经无大碍,再这么不管不问下去,恐惹人非议,今日薛夫人也与她提了嘴,让她劝江怀谨回房睡,她唯有照办。
是夜,苏灵筠沐浴后,坐在妆台前重整晚妆,因为苏灵筠要去见江怀谨,素竹十分仔细地替她描绘了一番,描眉画眼,薄施水粉,轻染胭脂,最后在唇上点一抹朱红,彻底遮盖住略显憔悴的面色,又往头上多戴了几支发簪。
对此,苏灵筠并无任何异议。妆罢,苏灵筠端着燕窝羹,素竹提着纱灯一路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屋门紧闭,门窗透出光亮,告诉她里面的人还未歇下,她故意拖迟了时间,结果还是没用,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素竹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实在不愿意进去啊。苏灵筠轻叹一口气,随后示意素竹敲门,“夫君是我。”
隔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低沉的声音,“进。”
素竹推开门,苏灵筠脸上挂起文静的浅笑,端着燕窝羹徐徐走进去,素竹没跟进,替两人掩上房门。
和苏灵筠想得不同,他并不是在书案前忙碌,而是悠闲地靠在贵妃椅上,翻看着闲书。
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
他的弟弟跟着他父亲去做生意,而他,几乎整日待在家中,也不像她兄长以及方恒等人那样用功念书。
他靠的那张椅子用的是上等红木,上头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样,镶嵌着珍珠宝石等价值不菲的饰物,苏灵筠不禁想,把这些宝石扣一块下来就够一贫困的人家生活一辈子了。
苏灵筠愈发觉得这男人也是个纨绔子弟。
苏灵筠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钟情于他?难不成真是被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给迷住了?
江怀谨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她的目光似乎在盯着自己,却又不像,他眯了下眼,然后笑了,“娘子,为何只顾站着?”原本打算等她先开口,然她只顾着傻站,他不愿与她干瞪眼。
苏灵筠回过神来,对上江怀谨古怪的目光,心口一紧,不愿被人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她没有再看那张椅子一眼,端着燕窝羹走过去,放在一旁的几上,却猛地看见几上放着的帕子,帕面上的竹子直直地撞入苏灵筠的眸中,令她心颤了几颤。
“怎么了?”江怀瑾明知故问。
苏灵筠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笑,笑容可谓称得上是风情万种,却令苏灵筠心头莫名一怵,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没事。”苏灵筠微笑道,跟从他的指示坐下,转头端起燕窝羹,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对策,“我让厨房做了燕窝羹,夫君吃一点?”
江怀谨淡淡瞥了那燕窝羹一眼,“不想吃。”
苏灵筠感觉他眼神似乎透着些许嫌弃,看来他并不喜欢吃燕窝羹,她叫素竹去厨房打听过,却没人知晓江怀谨喜欢吃什么,他的喜欢很容易变,今日喜欢这样,明日便喜欢那样了。
苏灵筠只好放下燕窝羹,继续试探,“夫君喜欢吃什么?我下次亲手给你做。”
“又不是厨娘,为何要亲手做。”江怀谨漫不经心地回,说着忽然直起身,朝着她倾身而来,眨眼间两人面对面,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她脸颊有些痒,想挠又觉得不妥,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沉得好像在看心爱的人。
苏灵筠僵住,忍不住后退些许,他的脸又凑过来些许,她以为他要吻她,蓦然闭上眼睛,这时耳畔却传来他的轻笑声,苏灵筠睁开眼,撞进他戏谑的目光中,脸就这么红了。
他的手伸向几面,拿起上面那盘葡萄,“这果子很是新鲜,娘子可要尝一下?”
苏灵筠方知自己误会了他的举动,但也明白,他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江怀谨捻起一颗又大又饱满的葡萄,送到她唇边,苏灵筠看着他笑吟吟的脸,暗忖,这葡萄不会下毒了吧?转念一想,他又不知她今夜会来,应该不至于往里面投毒,“我自己来。”苏灵筠佯装羞涩,伸手要拿,他却闪避。
江怀谨执意要喂她,“张嘴。”
他声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捻着葡萄的手指玉白修长,指甲修得整洁,粉润又好看,令人赏心悦目。
苏灵筠下意识地张了口接受了他递来的葡萄,没想到一咬就跟爆浆似的,汁水竟喷溅而出,她表情僵住,眸中闪过尴尬之色,一时间吞不是,不吞又不是,她没带帕子,又不好在他面前伸手擦拭脸。他莫不是为了让她在他面前出乖露丑,才故意喂她?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怀谨拿来一面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脸,语气亲昵:“娘子这般不小心。”
苏灵筠恍惚了下,然当看清他手上的帕子时,蓦然一惊,连忙伸手拍开那帕子。
“娘子,怎么了?这般惊慌失措。”他眸中戾气一划而过,而后又回归于温柔。
苏灵筠微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妾身有些……害羞。”心中却在打鼓,他会不会已经知晓了这面帕子隐藏的秘密?才故意这般捉弄她。
“原来是害羞了。”江怀谨尾音拖得极长,听着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苏灵筠了稳心神,目光坦然地落在他手中的帕子上,“夫君,你手上拿着的帕子好像是我绣的那面。”她顿了下,“可否给我看一下?”
苏灵筠本不想承认那面帕子是自己绣的,但她担心程清清和江怀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她若不主动坦白,江怀谨或许会相信程清清的一面之词。
而且这帕子留在他那里终究是个隐患,她想要回这面帕子。
江怀谨将帕子递给她,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并未从她那平静的面容下瞧出任何端倪。
苏灵筠仔细地看了眼那帕子,惊讶地抬起眼眸,“夫君,这帕子的确是我绣的,但这面帕子已经送给了我兄长,为何它会在你手上?”苏灵筠眸中掠过抹怪异,“你……你和我兄长……”
江怀谨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便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娘子,你不必惊讶,我没断袖之癖。”江怀谨直白地说了出来,“这帕子是从清清那处得来。”
苏灵筠当然知晓这帕子是从程清清那里得来的,但她不能说是自己送给程清清的,亦不能说是送给方恒的。
苏灵筠叹气道:“这个丫头,看来她从我兄长那里要了这面帕子,我兄长很是疼宠她,她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和她一比,我倒不像是他的亲妹妹。”苏灵筠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不过她拿了就拿了,怎么又把它送给了你。”她试探,内心暗忖,若程清清告诉他,这帕子原是要给方恒的,她便不承认,反正程清清也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这帕上绣的竹子甚合我意,便向她要了这面帕子。”江怀谨神色莫测,“她说这帕子是你送的。”
听了前面的话,苏灵筠刚要松口气,又被他后面的话弄得紧张起来。
这帕子沾有凉药,女子若长时间地随ʟᴇxɪ身携带,会致使不孕,若是江怀谨知晓此事,又认定帕子是她送给程清清的,那她在他眼中定成了那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灵筠这帕子本就不是要给程清清的,她若把帕子留下,也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你别听她说,你看着这帕子的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女儿家用的。”苏灵筠把帕子展示在他面前,然后去观察他的神色,他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夫君,这面帕子原是我绣给我兄长的,你还是给我吧,我另外给你绣一面。”苏灵筠提心吊胆地道。
屋内静了片刻,两人四目相对,江怀谨忽然懒懒一笑,“既如此,你便收了去吧。”
苏灵筠紧提的心蓦然落下,将帕子纳入袖中,她打量看了眼屋内,一回头见他又靠了回去,一手撑着头,姿态慵懒又优雅,那双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苏灵筠觉得他的眼神很是陌生,以往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她这人在他眼中好像可有可无一般,可现在,他好像突然间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见她看他,他甚至对她温柔一笑。
苏灵筠被他盯得心一慌,不明所以,只能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夫君,这书房到底不如咱们屋里睡得舒服,身体已经无碍,你可以搬回屋里睡了。”
“你希望我回房里睡?”江怀谨不答反问,凝望着她的桃花眼光华流转,勾人魂魄,连声音也沉了下去。
她只是按照薛夫人的叮嘱提了一嘴,心中并不希望他回去,也认为他不愿意回去,但他此刻的态度暧昧不清,苏灵看不透他的心思,“夫君若肯回去,自然是好的。”苏灵筠假意地回。
“既如此,我便听你的。”江怀谨回答得干脆。
苏灵筠:“……”其实也没必要听她的。
次日,晨曦微露。
“小姐,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素竹帮苏灵筠梳着头,瞧见菱花镜中苏灵不停地抬手掩唇打着哈欠,便关心地问。
“嗯,兴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苏灵筠昨夜的确没睡好,但真正的原因却有些难以启齿,昨夜她与江怀谨同床而眠,她怕她睡着了,他会要她的命,虽然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她还是睡不安稳。
她还做了噩梦,梦里她感到一阵窒息,猛然间醒来,却发现江怀谨侧躺在她身旁,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突然,他拿起一面帕子猛地捂住她口鼻,用力地挤压,她拼命挣扎,然后她吓醒了。这次是真醒了,而前面的都是梦,江怀谨躺在她身侧,但他睡得正香,连她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被她吵醒。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后怎么睡都睡不着了。
想到梦中的情形,她心有余悸,眸中浮起沉思,“素竹,你今日陪我出去一趟。”
沈凛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与一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在风月场中追欢买笑,不过他最近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爱找女人了,甚至迷上了看书,这几日有认识他的人总是见他来往于品香书肆。
大家都以为他改了性子,准备用功念书,考取功名,只有书肆的老板知晓他看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书,都是那些讲述情情爱爱的话本,而且他不爱看才子佳人,专挑那些背德刺激的来看,什么富家公子迷上风流俏寡妇,循规蹈矩的闺秀夫人背着丈夫找姘头……
最近他迷上的话本讲述的就是端庄贞洁的闺秀夫人与侯府花花公子的背德情爱故事,女主人公虽生得貌若天仙,奈何丈夫另有所爱,让她独守空房,女主人公日日以泪洗面,后来遇到了王公子,也就是话本的男主人公,这王公子是个风流浪**的男人,但遇到闺秀夫人后就浪子回头了,两人爱得你死我活,奈何世俗不容……
这话本一共有三册,如今才出到第二册 ,这第二册今日出,这沈公子一早就过来了,一直等到了午时才等到书送来,他一拿到书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真个是废寝忘食。
自从那日桥上见到苏灵筠一面后,沈凛就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中了苏灵筠的迷魂药,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说老实话,他并不认为苏灵筠真的美若天仙,而是那日的酒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她是天仙下凡,可清醒之后,他非但没能从中抽离,反而越陷越深,甚至对别的女人兴致缺缺起来,这些天他一度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他不停地找女人想让自己恢复正常,但毫无用处。
直到看了这本《兰闺怨》,他忍不住把男女主人公想象成自己与苏灵筠,然后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意,他就是喜欢上了苏灵筠,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越不可得,越生痴迷,他只能从这不切实际的话本中寻求那一丁半点的慰藉。
沈凛坐在书架下,看着话本中两情相悦的男女主人公,不由替自己掉了一把辛酸泪,他伸手揩拭眼泪,忽一阵香风拂来,一抬眸,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迎着光,轻行缓步,端端正正地朝着他这边而来。
被一层暖光包围着,她整个人是那样的温婉娴静,贞洁无暇,又有股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那一刻,她仿佛和话本中的闺秀夫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内心一惊,蓦然站起身,膝上的话本掉落在地也未曾察觉,“苏……苏夫人。”
苏灵筠看到沈凛也甚是吃惊,又听他唤她苏夫人,不禁皱了下眉,她微垂下眼眸,看到地上的书。
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书。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着“兰闺怨”描金楷字。
沈凛脸一红,连忙把那话本捡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灵筠,想张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苏灵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这沈凛好似变了个人,在她印象中,他就是那种会强抢民女的恶霸,满口粗话,让人生厌,但今日看他就像是个腼腆少年,还动不动就脸红。
再仔细一看,他真的很年轻,大概十八岁左右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皙,好像傅了粉一般。
面对这样的沈凛,苏灵筠也拿不出以往厌恶的态度对他,但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只是礼貌地对他颔了下首,便领着素竹离去了,她要找的书并不在这边。
苏灵筠想出门,找了个买书的借口,薛夫人便让她来品香书肆,说是这里面要什么书都有,她这才知晓这品香书肆是江家开的。
结果刚来就碰到了沈凛,难不成真是素竹说的那样,冤家路窄?
苏灵筠挑了两本书籍,一本是《安阳县志》,另一本是食谱。
素竹不知晓自家小姐为何喜欢看这些书,反正她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她倒是对方才沈凛看的那本《兰闺怨》有些兴趣。那书一看就是写**的话本。
她自小就跟了苏灵筠,小姐是个爱读书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识了很多字,看话本不在话下。
两人出去时,沈凛已经离开了书肆。
“小姐,那沈凛一定是觊觎您,方才他一直在偷看小姐,他以为奴婢看不见么?下次咱们见到他一定要绕道走。”两人经过沈凛方才待过的地方,素竹忍不住对苏灵筠道。
苏灵筠停下脚步,斥了素竹一眼。
这时,柜台那边传来书肆老板与人的对话,“这沈公子真是个痴人,一早上就过来买那兰闺怨,一边看一边感慨说自己就是那多情的王公子,又说里面的夫人是他的苏小姐,看着看着还哭了起来,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素竹闻言惊讶地看向苏灵筠,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沈凛口中的苏小姐不会说的是您吧?”
“莫要胡说。”苏灵筠轻斥道,然目光却落向一旁的博古格。
素竹注意到她是在看上面的《兰闺怨》,内心一动,微笑道:“小姐,要不咱们也买一本吧?这书想必是本厉害的书,不然怎么能把人看哭了,奴婢真想见识一下。”素竹不问苏灵筠想不想看,只说自己想看,免得苏灵筠不好意思。
苏灵筠曾经见程清清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但她不喜欢看,觉得里面的故事荒唐之极,更不许素竹在她面前看这种东西,但此刻书肆老板的话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好奇沈凛对她的情意,或许她能从这话本中找到端倪,于是她只是淡淡地回了素竹一句:“随你。”
两人从书肆出来后,就去了趟闹市,闹市中人烟凑集,车马骈阗,里面买什么东西的都有,但也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遇到扒手,素竹一开始劝过苏灵筠别去,但苏灵筠不听劝,只能给她蒙上了面纱。
“小姐,您ʟᴇxɪ小心些,千万别与奴婢走散了。”素竹紧紧地贴着苏灵筠,很怕她走丢。
苏灵筠要买药蚂蚁的药。素竹不明白她为何对屋里的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还要亲自来闹市买,大概太无聊了。
两人来到街道隅角处的小店铺前,外头挂招牌,上面写着老鼠药,滑虫药,药蚁等等,苏灵筠在门口驻足,目光落向不远处卖栗糕的小摊,与素竹道:“素竹,你去买点栗糕回来,我想吃。”
素竹看过去,“小姐,不如买完药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苏灵筠道:“无妨,你去买吧,我在店里等你,不会走丢的。”
素竹只能转身去买栗糕了。
苏灵筠独自一人进了店,店家见她衣着不凡,梳着已婚妇女的发式,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地问:“夫人要买什么药?”
苏灵筠举止端庄地向他颔了下首,目光扫了眼店内,淡淡道:“蚁药。”
店家连忙道:“有有有。”内心却有些奇怪,大户人家的夫人竟亲自出来买蚁药,真是稀罕事,思忖间已经将药拿到她身旁,“这是您要的蚁药,三十文钱。”
苏灵筠接过那药。
店家见她一言不发,只道她嫌药贵,正要说话,就听她问:“这药有效么?”
店家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这药不到一个时辰就见效。”
苏灵筠随口一问,“人若是不小心吃了服用,会不会出事?”
店家回:“这药味道刺鼻,傻子才会服用。”
苏灵筠笑道:“若真有傻子呢?”
店家愣住,也没多想,只当是闺秀夫人天真的话语,“只要不是过量,一点点应该不会伤到身体。”难得遇到她这样的人物,店家不觉就话多了些,“说起来,我倒是听说过一个人故事,一位婆娘找了姘头,想和姘头双宿双栖。便一直往她丈夫的粥里放老鼠药,一次放一点,久而久之,他丈夫伤了五脏六腑,突然有一日暴毙而亡,连仵作也查不出原因。”
苏灵筠伸手轻抚心口,诚惶诚恐道:“店家说得太可怕,哪有人会在这般狠毒?”
店家笑嘻嘻道:“你们这些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世间险恶。不过,此事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
说话间,素竹拿着栗糕走进,“小姐,你买到药了么?”
店家这才知苏灵筠带了丫鬟,他先前还纳闷,一位闺秀夫人怎敢独自一人出来。
“素竹,付给店家三十文钱。”苏灵筠道。
听到要三十文钱,素竹皱眉,“一点蚁药也要三十文钱,打劫啊?”
店家有些心虚,正要回嘴,苏灵筠却好脾气地道:“素竹,给他吧。”
素竹也不好当着人的面拂她的面子,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拿出三十文钱,递给店家。
店家欢欢喜喜地收下钱,“夫人,欢迎下次再来。”
素竹冷笑,这种不讲诚信的店鬼才再来,出到门口,素竹忍不住嘀咕道:“小姐,那店家摆明了在欺负你不懂行情。”
苏灵筠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无妨,他讲的故事甚合我意。”
素竹有些不解,“什么故事?”
苏灵筠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江怀谨是掌灯时分回来的,回来之后又直奔了书房,还没回过新房。苏灵筠等他许久了。她并不知晓江怀谨爱吃什么,只让厨房做了一份银耳莲子羹。
苏灵筠带着素竹来到书房,书房仍旧屋门紧闭,灯火昏黄。
苏灵筠稳了稳心神,正要让素竹敲门,突然树梢处传来一声夜枭的怪叫,吓得她手一软,手上的银耳莲子羹险些落地。她深吸一口气,定了神,然后让素竹敲了门。
“何人?”
书房内传来江怀谨沙哑低沉的声音,语气有股说不出来的冷酷,似乎还带着隐忍压抑,苏灵筠感觉他有些古怪,“夫君,是我。”
片刻之后,门打开。
卫無魁梧的身躯挡住了苏灵筠所有的光线,让她感到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少夫人请进。”他严肃道,随后看了眼她身后的素竹,“素竹姑娘可否去厨房倒盆热水来?”
素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气氛让人有些紧张,她担忧地看了眼苏灵筠,苏灵筠朝着她轻点头,她这才转身离去。
卫無偏了身子,苏灵筠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江怀谨,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好像生病了的模样,直到视线往下,看到他右胸的衣服有一片湿红,她吓了一跳,“夫君,你受伤了?”
“嗯。”江怀谨气息有些虚弱。
苏灵筠连忙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桌上,然后道:“我这就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不必。”江怀谨出声阻止,冷肃道:“此事不必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母亲,免得她担忧。”
“可是……”苏灵筠犹豫,他看起来伤势很严重,要是有个好歹,薛夫人可会怪她?
江怀谨此刻感觉很不好,没有理会她的可是,“我先前给你的那瓶药,用完了么?”
“还没用完。”苏灵筠知道他的意思,“我这就去拿。”她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稳重,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慌乱,她之前不信命理推测一说,但如今,她嫁到江家不到一个月,她和江怀谨就双双有了血光之灾。
难不成两人真的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又想到这阵子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接下来打算对他做的事,不禁苦笑,他们两人都已经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可不就是验证了那八字一说。
回到屋里,她找到了江怀谨给她的那瓶药,这瓶药她不曾动过,因为担心他在里面动了手脚,如今他既叫她拿给他,应当是没问题的。她犹豫着打开瓶塞,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若是和她今日买的蚁药混在一起……
念头方才,她立刻摇了摇头,她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要背上一个克夫的罪名,而且他这伤受得不明不白,她最好不要在此刻往里掺一脚。
究竟是谁敢要他的命?苏灵筠一路心神不定地回到书房。素竹守在门口,神色惶恐不安,看到她,不由小声地道:“小姐,姑爷他……”
苏灵筠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唇间,看了眼屋门,示意她别乱说话,“你先在外头守着,有需要我再叫你。”
苏灵筠推门进屋,卫無在给江怀谨处理伤口。
箭头被卫無弄了出来,江怀谨抿着唇,额角冒汗,却一声不吭,看着那鲜血淋淋的画面,苏灵筠心一怵,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
苏灵筠曾经用一根簪子刺穿了强盗的脖子,他鲜血喷溅出来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再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她表现得足够冷静,“需要我帮忙上药么?”
“不必。”卫無朝着她伸出手,苏灵筠便把药交给了他,而后退至一旁。
在卫無打开瓶子的时候,江怀谨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紧接着卫無转头看了她一眼。
苏灵筠感觉自己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妥,便往桌子那边走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然后她注意到卫無似乎把瓶子放在鼻下嗅了嗅。
苏灵筠怔了下,难不成江怀谨是怀疑自己往他药里动了手脚?
他为何会怀疑自己?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苏灵筠惴惴不安地走到桌边,待要坐下,猛地发现自己放下桌上的那碗银耳羹已经见底。
江怀谨把它喝了?她往他那边看了眼,内心有些紧张。
卫無在江怀谨的伤口上撒了药粉,止了血,而后拿起干净的纱布,在准备包扎时,卫無犹豫了下,道:“大公子,要不让少夫人来吧?”大公子光着上半身,他贴上去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江怀谨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不自在,淡淡地“嗯”了声。
苏灵筠接替了卫無的活。
近距离地看到他那外翻的血肉,苏灵筠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因满脑子都在想他是不是对她产生了怀疑。
江怀谨目光定定地落在苏灵筠的面庞上,从她进来,他就一直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除了一开始的慌张,接下来她都表现得极其沉着冷静。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换做是别的小姐,估计都要吓哭了。”他笑道,笑容有些虚弱。
苏灵筠闻言动作一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赶出脑海,她打起精神应付他,“夫君是希望我哭哭啼啼么?”她认真地问。
江怀谨难得地被她的话噎了下,“这倒不是。”这会儿要是有个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他只会嫌吵,恨不得把她丢出门外,管她是不是在为自己而哭。
苏灵筠动作仔细轻柔地帮他包扎伤口,“夫君受了伤,我若只顾着害怕,不管你的伤情,那也太没良心了。”他的胸膛很是宽阔硬实,和他一比,她显得瘦瘦小小,纱布要环绕一圈,她双手环ʟᴇxɪ过去,整个人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强忍住害怕。”
他离她很近,低沉虚弱的声音仿佛在和她呢喃细语,还有薄薄的热气钻进她的耳芯里,叫她耳朵有些酥痒。
苏灵筠绷紧身子,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夫君不是伤得很严重么?怎么还有心思说闲话?我劝夫君少说点话,省点体力。”
苏灵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气息一直喘在她耳际,令她浑身不自在,连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
苏灵筠的话没错,他是应该省点体力,江怀谨不说话了,淡淡的目光落在她泛着一层粉晕的耳垂上,然后在上面看到一颗嫣红的小痣,他心中一动,不觉凑过去,伸舌轻舔了下。
耳垂上湿湿热热的触感令苏灵筠一惊,她蓦然退后些许,惊恐的目光撞进他悠然自若的目光中,她想要伸手去擦耳朵,又腾不出手,只能作罢,索性当作什么都发生,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但耳朵仿佛还遗留着那温热的触感,让她脸有些发热。
这男人实在讨厌,受了重伤还不老实,还有心思做这些轻薄的事情,一边想一边加快了动作。
江怀谨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以及侧脸,他只是轻笑了下,没说什么,他无意调戏她,只是想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他虽然忍耐力强大,但不代表这伤口不疼,他都快疼死了。
宁静舒心的日子过久了,他几乎快忘了自己仍旧置身于险境之中,才给了那些人得逞的机会,下次绝对不会了。
这仇他总归是要报的,江怀谨唇角微微扬起,那俊美清雅的面庞眉添了几分邪气,这令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但苏灵筠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迅速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立刻拿来衣服给他穿上,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做完了这一切,然后立刻远离了他,“夫君,好了。”
江怀谨看着眼前这避自己如蛇蝎的女人,不由嗤笑了下,“娘子不必担心,为夫如今这样,对你做不了什么。”
说起来,以前她还没嫁给他时,每次在他面前虽是矜持腼腆,但眼里的爱慕藏也藏不住,而如今,她却总是一副巴不得离他远一点的模样,不过这也正常,纵然再喜欢,在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后,这份情意也会被恐惧与怨恨掩盖。对此他并不觉得失望或者遗憾,爱慕他的女人多得不可计数,她这份情意又算得了什么。
听出江怀谨语气中的淡淡嘲讽,苏灵筠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夫君,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担忧地问,但心中却有股痛快的感觉,他的伤可是比她的伤重了许多,当然,她不能把这幸灾乐祸表现出来,她努力让自己露出关切的神色。
她没有在江怀谨面前露出破绽,不过江怀谨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在关心自己,他似乎有些疲惫,身子往后一靠,却不小心碰到伤口,惹得他拧了下修眉,他调整了下姿势,而后闭上眼。
“不知道,许是被人认错了,倒霉地替他人挨了一箭。”他漫不经心地回。
一听知是无比敷衍的借口,见他不愿意说出实情,苏灵筠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她走到桌边,看了眼上面的空碗,询问:“夫君把银耳莲子羹吃了么?”
江怀谨扬起眼睫扫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道:“卫無今日滴水未进,我让他吃了。”
苏灵筠:“……”
直到这时苏灵筠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卫無,他就像是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和他无关,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卫無听到自己的名字,脸上这才有了细微的表情,见苏灵筠目光有些古怪,他想了想,道:“少夫人,抱歉……”他不想吃,是大公子逼着他吃的,不过东西味道怪怪的,他吃了点就偷偷倒了。
“没关系。”苏灵筠道,一点点的量应该不至于出事吧,她与卫無无冤无仇,不想害到他。
卫無惭愧地垂下了头。
从书房出来,苏灵筠心中忧虑重重,经过今日之事,她对江怀谨再一次改观,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一声不吭,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纨绔子弟?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杀他?他们江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多少人眼红江家,期待他们势败,难不成是生意上的对手?
素竹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突然脑袋磕下去将她惊醒了,一回头,看到苏灵筠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似鬼影一般,吓得她心差点没蹦出来。
素竹连忙捂住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吞了回去,“小姐……姑爷他怎么了?”她压低声音,小心谨慎地问。
苏灵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道:“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素竹见她神色严肃,连忙点头,也不敢再问,“奴婢明白了。”她方才扒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一些话,得知江怀谨好像受了重伤,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先是小姐遇到强盗差点丢掉性命,紧接着又是姑爷受了重伤。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被什么衰神缠身了吧?
苏灵筠让素竹西施榻铺设了衾褥,就让她去睡了,自己草草卸除晚妆和衣裙,卧在小榻上。
苏灵筠宁可睡在这狭小的西施榻上,也不愿意与江怀谨同床而眠,他受了伤,她正好也有了借口不上床睡。
担心江怀谨有个好歹,苏灵筠打算时不时地起来看他一下,所以她没有熄灯。
苏灵筠喜欢灭灯睡觉,而且平日里也没没在小榻上睡过,她感到很不适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内心一声叹息,她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来,走到妆台前,拉开屉子,从一匣子下面抽出了那本《兰闺怨》,素竹白日偷偷将它藏在了那里,被她发现了。
苏灵筠捧着画本,往床的方向看了眼,江怀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精致昳丽的五官像是玉雕,冰冷、毫无人气。她惊了下,小心翼翼地步过去,伸手探了下他的呼吸。
还有呼吸。她紧提的心落回原处,不论如何,他现在还不能死。
她又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烫,看来他的身体比自己强健。
她暗忖,若是他半夜烧了起来她才不会帮他请大夫,顶多给他一条湿帕子,就像他对她那样。
她唇角撇出抹不属于闺秀小姐的弧度,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榻上。
搭伏在西施榻的靠背上,苏灵筠慢悠悠地翻开了话本,看了一两页,她有些惊讶,男女主公的身份倒有些符合她与沈凛的身份,怪不得他有那样一番言论。
再继续往下看,也终于明白沈凛为何唤自己叫苏夫人了,因为男主人公王公子就是这么叫里面的闺秀夫人。他还真把这里面的故事想象成他与她的了?
苏灵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所以看得不甚仔细,当看到男女主人**时,更是冷笑一声,立刻撇下了画本。
这沈凛倒是会意**,闺秀夫人与浪**公子**?想想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写这话本小说的作者是什么人?这般荒唐无耻。
苏灵筠没有再拾起书来看,这话本里的故事虽是荒唐可笑,不过那沈凛却奉如圭臬,她目光久久地落在书封上,心中隐隐浮起算计。
次日一早,苏灵筠从小榻上醒来,她茫然地坐了会儿,又伸手轻打了个哈欠,待困意退了些后,走到床旁边,恰好江怀谨也睁开眼睛。两人目光撞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醒有些迷茫,所以来不及掩去眼底的情绪,苏灵筠好像在那双深邃无边的眼眸中看到了真正的江怀谨,冰冷,充满着戾气。
苏灵筠心没由来地一憷,不觉后退了下,直到他慵懒沙哑的声音传到耳中:“扶我起来。”
他的语气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强势,苏灵筠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扶他坐起,又拿枕给他垫背,等做完这一切,她突然感觉不对,虽说作为妻子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他淡漠的神情显得自己好像成了伺候他的丫鬟。
她暗暗不高兴,嘴上却关切地问:
“夫君,你好些了么?”
“嗯。”江怀谨淡声应。
苏灵筠坐在床沿,打量着他,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苍白憔悴,不过气色比昨夜好了许多,也没像她那样烧得迷迷糊糊,内心不禁有些不平,“那就好……”
她这语气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遗憾……江怀谨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但精神不济,没心思去计较此事。
苏灵筠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站起身往外走去,让底下的人送来热水,又叫素竹去伺候他梳洗,没办法,他没有贴身侍女,又不肯让人知晓ʟᴇxɪ他受了伤,就只能让素竹去了,自己则在外房洗漱后,才回内房梳妆。
“少夫人,蕙兰小姐过来了,说是要找大公子。”底下的丫鬟站在门口禀报。
苏灵筠这会儿刚梳好头,闻言回头看了眼江怀谨,他朝着她微点了下头。
苏灵筠便拍了拍素竹的手背,道:“你去请蕙兰小姐到外房坐一坐。”
蕙兰是江怀谨的妹妹,但人有些害羞腼腆,不爱说话,苏灵筠和她没说过什么话,她也从不往她这边来,今日一早就要来找她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苏灵筠略一思索,拿着自己的口脂走到床旁边。
“夫君,你气色看着不好,若这么见蕙兰的话,她一定会发现你受伤的事,我给你抹点口脂,让气色显得更好一些,如此她便不会怀疑了。”苏灵筠自作主张道,说着就伸手抹了点口脂要往他唇上涂。
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江怀谨,就被他捉住了手腕,苏灵筠以为他受了伤,只能任由自己捉弄,却没想到他力气还在,她无法挣脱他的钳制,索性不再挣扎,“夫君觉得这么做不妥?”她道,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目光,她微低着头,道歉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江怀谨自认为自己善于看人,但眼前这女人是个意外,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判断便失误了,她真的很善于伪装自己,江怀谨脸上突然绽放一温润亲切的笑容,“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这般……麻烦。”
他放开她的手腕,手掌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苏灵筠错愕地看着他的脸贴近自己,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这才明白他那话中深意。
苏灵筠很生气,或许是从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开始,愤怒就开始在心头一点一点的积累,直到现在,愤怒积满,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戏弄,就能让它彻底地爆发出来,她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推开他。
看到他因为撞到伤口而疼得闷哼,她心中有股莫大的快感,只不过这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她就恢复了理智,她假装没注意他撞到了伤口,用羞赧掩饰心中快慰,“夫……夫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怀谨也没生气,一手捂着伤口,微笑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褪去那温婉娴静的姿态,她倒像是发急了咬人的兔子,看着生动无比,“娘子这话好笑,你我是夫妻。”他悠悠的声调一转,变得温柔似水,“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亲吻不是很正常么……”
他的五官线条其实不够凌厉硬朗,偏阴柔一些,当他那苍白的唇染上了苏灵筠唇上嫣红的色泽,便有股动人的妩媚风情,但苏灵筠此刻的心思却不在美色前面,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那不是她那夜与程清清说话的话?是巧合?还是他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去?苏灵筠猜不准。
在苏灵筠心慌意乱时,他又说着暧昧不清的话,“男人对女人做这样的事,当然是因为喜欢……我说我很喜欢你,你信不信?”
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耳酥,苏灵筠心又是一颤,她当然是不信的,一个字也不信,只不过她曾经太过执着于他,听到这些话,难免还会受到影响,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这个男人惯会用花言巧语迷惑人,是个很危险的存在,她千万不要被他蛊惑,重蹈覆辙,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都是夫妻了,还说这样的话。”苏灵筠语气平静地道,“蕙兰还在外头等着,别让她等久了。”说着就转身出去请江蕙兰进来。
江蕙兰在外头等了许久,一盏茶都喝没了,她这位嫂嫂才出来见她,心中不禁感到有些不悦,只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嫂子不会睡到这会儿才起吧?”
她说话虽是温温柔柔,脸上也挂着腼腆的微笑,但苏灵筠但却听出了其中的淡淡讥讽,她有些惊讶,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
江蕙兰是妾室所生,她生得不像江父,估计是像她死去的那位生母,容貌有些艳冶,不过因为她性情腼腆,不轻易与人言语,所以便减去了几分妖艳之气。
苏灵筠佯装不知她话中带刺,态度柔顺地笑道:“你哥才起,我侍奉他更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苏灵筠冲着她显得这般亲切,江蕙兰也没了为难她的心思。她与苏灵筠不熟,苏灵筠也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但她还是不喜欢她,只因她抢走了自己的兄长。当然,她讨厌的不止苏灵筠,还讨厌她的表妹程清清。
“我有话要与哥哥单独说。”江蕙兰走到内房门口,忽然转头与苏灵筠道。
苏灵筠顿住脚步,含笑点头,她乐得不进去面对江怀谨那一张脸。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蕙兰小姐对您有些敌意?”
看了眼来到自己身旁的素竹,苏灵筠唇边浮起抹苦笑,她想不起来自己有得罪过她,问题大概还是出在江怀谨身上。
苏灵筠抬脚要走,忽听里头传来江蕙兰愤怒中又带着点撒娇的声音:“哥哥,你定要替我做主,杀了那瞎了眼的狗男人……”
苏灵筠表情瞬间呆滞,她和江怀谨不愧是兄妹,都是一样的表里不一。
苏灵筠摇摇头,抬脚离去,没有再去听屋内人说话。
午时,程清清来了,说是来探望她的病情,苏灵筠没有拒见她,还把她请到了听雪院。
那天晚上两人闹了龃龉后,第二日程清清就随李氏回了苏家,两人并没和好。以往两人再不和,表面都是和和气气的,那天是两人第一次撕破脸,这会儿面对面,气氛有些尴尬。
“清清,母亲近来可好?”苏灵筠先开了口,态度一如既往的和顺如春,好像两人从未有过龃龉。
程清清点点头,没了那晚的气焰,“舅母身体康健,表姐不必担心。你身体无碍了?”
苏灵筠微笑,“已经没事了,劳你挂心。”
程清清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苏灵筠的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苏灵筠吃了一惊,敛去笑容,看了一旁的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然后伸手搀扶程清清,“清清,你这是要做什么?”
程清清不肯起身,待素竹出去后,她泫然欲泣道:“表姐,我错了,那天晚上我不该与表姐说那样的话,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是嫉妒表姐能和江哥哥做夫妻,一时糊涂了才说那样的话,其实江哥哥是敬重你的,他从来没有憎你,厌你。表姐,那天你说的对,我不清醒,我魔怔了。”
如苏灵筠所说,她后悔了。苏灵筠和江怀谨还是夫妻,她不该那么快与她决裂,而且她说的那些话根本刺激不了苏灵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几日她让丫鬟给江怀谨传过几次消息,他都不肯见她,这让她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都怪我太爱江哥哥了,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程清清哭得楚楚可怜。
“表姐,你那天说不会怪我,是真的吧?”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苏灵筠。
大概早就清楚了程清清的真实面目,所以她现在种种表现都没让苏灵筠感到惊讶,看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嫩面庞,她内心不起波澜。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苏灵筠语气柔和,将她扶了起来,然后看了眼内室,“夫君就在屋里,你可以去见见他。”
程清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想到被苏灵筠嘲笑,想到被她冷淡,就是没想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甚至还大方地让她去见她夫君。
她真把自己当成了女圣人?
“我去蕙兰那边,你和夫君好好说一下话吧。”苏灵筠没有理会她质疑的目光,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情真意切地道:
“清清,我说过,我一直拿你当好姐妹,这句话并不是虚情假意。”
苏灵筠言罢就走出了房间,留下一脸茫然的程清清,她怔了片刻后,才往内房走去。
苏灵筠出来后,甚至体贴地帮两人关上了门,素竹在一旁甚是不理解她的行为: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能让表小姐和姑爷单独待在同一屋里?”
苏灵筠转头看了她一眼,“素竹,你很闲么?那么帮我去采摘点荷花回来。”
素竹问:“小姐要荷花作甚?”
苏灵筠微笑,“我自有用处。”
素竹没办法,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地去了。
苏灵筠将素竹支走后,绕到屋后。
屋后人高的杂草丛生,树木茂密高耸,阴翳异常,就算是白日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所以底下的人都不往这边来。
苏灵筠至卧室窗下,这面窗离卧室的床近,凑过去隐约能听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苏灵筠之所以让程清清与江怀谨独处,并非她有多么善良大方,她不过想听听两人会说些什么,是ʟᴇxɪ否又要商量着如何害她性命。不过,这可能性应该不大,在她的屋里谋划如何杀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灵筠还是高估了程清清,不说她没有弄死她的念头,只说她根本就没这个胆儿。
苏灵筠怕纱窗会映出她的身影,就只是站在窗口的墙边,她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直到程清清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
“我实话与你说吧,你这位妻子可不像表面那般端庄贞洁,先前你捡的那面帕子根本不是她送给我的,帕子原本是她叫我帮她送给方公子的,我不愿替她做这轻佻的事,她就一直求我,我逼不得已才同意,谁知这帕子被你捡了去,我担心她名誉受损,才谎称她送我的。她与方公子情投意合,背地里早就有了奸情,让你戴了那绿头巾。”
苏灵筠听到程清清一番污蔑的话,脸色不禁一白,气得浑身颤抖不已,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逐渐恢复了冷静,然心中的怒气却怎么都无法消弭。
屋内,江怀谨背靠在床的围栏上,一腿曲起,手肘抵在膝上,他神色专注地听完了程清清的话,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好像对自己戴绿头巾的事完全不介意,甚至还笑得出来。
“既如此,你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他漫不经心地回。
江怀谨的确不介意,他对苏灵筠说不上有情,自然不介意她移情别恋,与方恒私相授受,且他也不是傻子,程清清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程清清怔怔地看着江怀谨,她突然觉得他与表姐很像,都是那种别人怎么刺激,都能做到无动于衷,言笑晏晏的人,而且说出来的话总是出人意料。
他没有怀疑她话的真假,没有露出一丝难过,只问她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
“我若替她隐瞒,就是欺骗你,江哥哥,你叫我该怎么办呢?”
程清清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然后袅娜地行至床沿坐下,纤手放在他的腿上。
此刻她恢复了些许理智,强迫自己变得柔软下来。方才,她质问他为何这几日不肯见他,他说忙,回答得甚是敷衍,又见他还在**坐着,这让她不禁怀疑,他和苏灵筠关系变好,一时间气急,也不管有没有证据,就把苏灵筠和方恒的事捅露了出来。
“这的确让人为难。”江怀谨笑吟吟道,目光定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不知怎的,脑子里浮起的却是苏灵筠,顿觉没意思起来。
“我忽然觉得你表姐有些可怜了。”江怀谨忽然说了句让程清清莫名其妙的话。
苏灵筠容貌不如程清清,性情也不如程清清讨喜,她和一般闺秀比其实丝毫不差,但她不够出类拔萃,在程清清的衬托下,便显得愈发不起眼。
她喜欢的东西也总是被程清清夺去,比如父母兄长的疼爱。程清清似乎也以抢夺自己表姐的东西为乐,知道苏灵筠有意于方恒,转头就去勾引方恒,将这门亲事毁掉。这么一看,他这位妻子还真是可怜。
江怀谨的声音太低,站在外头窥听的苏灵筠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只听到程清清一连三问,句句隐含怒火。
“她可怜在哪里?你同情她?江哥哥,你终究还是对她心动了?”
心动?江怀谨听着觉得有些可笑,“这倒没有,可怜人亦有可恨之处。”末了又阴恻恻地,“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怜。”
程清清是欺负她,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反击,苏灵筠很清楚她这位表妹的德行,那面帕子只是个诱饵,为的是引她去勾引方恒,她知道程清清不会把帕子给方恒,所以在帕子上混了凉药来害程清清。
不论是狠毒还是心计,苏灵筠明显在她之上。在苏灵筠的衬托下,程清清便显得太过愚蠢,因为她的愚蠢,让她那张拥有安阳城第一美人之称的脸也减少了几分吸引力。
不过,她根本没必要紧张,她还是合他心意的,要在二人之间,他肯定是选择她。没有哪个男人会想不开选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程清清蠢归蠢,却拥有美貌。
让苏灵筠这样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实在让人不放心,不过她一直装得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对他又嘘寒问暖,他倒想看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苏灵筠把耳朵贴到了窗上,便听到了江怀谨那句‘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怜’,心中不禁闪过抹寒意。
她知道江怀谨想要她死,但她从未亲耳听到他说出这样狠毒的话,这令她不禁想起他先前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以及亲密的行为,一个巴不得她死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程清清从屋内出来,脸色不是很好,和江怀谨这次谈话并不愉快,她隐隐感觉到江怀谨变了,虽说他的话语中并未表露出对苏灵筠的喜欢,但他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对苏灵筠视若无睹,甚至在说起她时,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他对一个人生出极大的兴趣后,或许就离心动不远了,这是程清清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她却连见江怀谨一面都难。
“清清。”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清清一抬眸,看到苏灵筠从前方徐徐走来,像是刚从江蕙兰那边回来,她停下脚步,等苏灵筠来到自己身旁,才低声唤了声表姐。
“你与夫君说完话了?”苏灵筠目光往屋内看了眼。
程清清点点头,在苏灵筠面前她又换了一副面孔,一副乖巧讨喜模样,好像从没有在江怀谨面前说过她坏话似的,“表姐,我先回去了,下次我再来看你。”她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免得与江怀谨的关系弄得更僵,她要好好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在她已经与江怀谨越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苏灵筠没有挽留她,目送她离去后,转身回到卧室,江怀谨依旧是先前的姿势,没有变过,不知道是不是一动就会扯动伤口的缘故,他闭着眼养神,对于她的到来,他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想理会。
苏灵筠站在门旁边片刻,暗暗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她神色如常,不曾露出一丝端倪,轻柔地问:“夫君可要喝水?”她知道他没睡着。
江怀谨睁开眼,瞥了她一眼,然后“嗯”了声。
苏灵筠倒了杯水,走到床沿缓缓坐下,将水杯递过去。
江怀谨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扬起的眼眸掠过若有似无的嘲弄,他没有伸手接水,只是看着她且不说话。
苏灵筠怔了下,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她喂他,他左手可能是抬不起来,但右手没事吧?苏灵筠不想喂他,但举得手累,只能妥协地坐近一些,把水递到他唇边。
“夫君是连右手都动不了么?”她表面关切,实则抱怨。
“嗯,一动就疼得要命,有劳娘子了。”他回答得干脆,脸不红,心不跳,言罢就着她得手喝了几口水。
见撒谎都不打草稿,苏灵筠敢怒不敢言,待他喝完水,她连忙收回水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她随口一问:“夫君没有告诉清清你受伤的事?”
江怀谨扬起眼睫,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告诉她?”他好似很不理解她一般,然后语气又抱怨似的,“娘子,我之前竟没有发现你这般大方,让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共处一室,竟一点都不吃味,要是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一定会无法接受。”
他笑吟吟地说着亲昵的话语,好像两人真成了那恩爱的夫妻,要不是听了方才他的话,苏灵筠也许真会心生动容,但此刻她内心平静如死水,泛不起丝毫涟漪。
“你是怕清清担心你才不肯说的吧?”苏灵筠并没有露出拈酸吃醋的神色,甚至微微一笑,“夫君,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来讨好我,我知晓你和清清是真心相爱的,你们想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们的,我不当那恶人。”
见她不为所动,又把他说的话当做是对她的讨好,江怀谨突然就不想和她说话了,他笑容敛去,神色变得有些散漫,“我想静一下,你出去吧。”他说完便阖上双眼,不打算再理会她。
看他这样,好像有些不满她的回答,苏灵筠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站起身,将水杯放下,走出屋子,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她之前看不透江怀谨,但如今,她有种感觉,或许,她和江怀谨是同一种人。
薛夫人听说程清清来探望苏灵筠,结果却和自家儿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良久的事,心中对苏灵筠不由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一个正房也能被姘头欺压到头上,实在是荒唐,本来这是她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但她忍无可忍了,便把苏灵筠叫到面ʟᴇxɪ前申饬了一番。
苏灵筠低着头,一副乖巧受训的模样,“夫君他有主见,儿媳……管不着他。”
“你……你管不着就得管一管,女人太过顺从丈夫,只会助长他的气焰。”薛夫人怒其不争道,她原本喜欢她柔顺好拿捏的性情,如今却又有些嫌她太过顺从,她这样将来如何做当家主母?
苏灵筠微颔首,一如既往的温顺,“儿媳明白了,下次儿媳会劝说夫君的。”
薛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但想到自家儿子的性情,忽然又觉得是有些难为她了。
苏灵筠以为薛夫人能够放过她了,不成想她又开始追问她和江怀谨近来有没有行周公之礼,她语气太过咄咄逼人,苏灵筠只能如实回答。
薛夫人知道苏灵筠这个月来了癸水,心里就有些急了,得知两人新婚之夜后就再没行过周公之礼,更加急得不要不要的。
“你们若一直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有孩子呦?”
苏灵筠默然,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江怀谨虽时时对她做出一些暧昧之举,但她知晓那是戏弄,他是不愿意与她行夫妻让之事的,她也强迫不得他,她母亲要她主动一些,她浅浅地尝试过了,没用。
其实她也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便能在江家站住脚跟,这时江怀谨就算有个好歹就无所谓了。
薛夫人觉得自己若想早点抱上孙子,还是得帮她一把,斟酌再三,把冯嬷嬷唤到跟前,与她耳语几句,冯嬷嬷点点头,进了内室,没多久又走出来,将一纸包放到苏灵筠身旁的桌几上。
苏灵筠看了眼那纸包,不明所以,“母亲,这是什么?”她目光转向薛夫人那边,疑惑地问。
薛夫人脸上闪过抹尴尬之色,她轻咳了下,方答:“这是给你们夫妻二人……助兴的药,把它下在酒里,给你夫君服下,如此你们定能要到孩子。”薛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家里把她当儿子养,她和那些规规矩矩又矜持腼腆的闺秀不一样,她见识广,胆子大,亦放得开,以前为了笼络自己的丈夫,她没少使手段。
苏灵筠又羞又惊愕,那不就是**.药?
苏灵筠不敢相信薛夫人为了抱孙子,竟连自己的儿子也算计。
“母亲,这……药不会伤身体么?”她难以启齿地道。
薛夫人笑道:“放心,若伤身体我又怎会让玄知服用,这药使一两次无妨的。”
苏灵筠哑然,若是江怀谨知晓真相,他们夫妻二人会更加离心,薛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为了抱上孙子,她却不管不顾,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管她会不会被她儿子厌恶。
她在她眼中,大概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吧。
苏灵筠回到屋里,看到江怀谨坐在窗旁边的榻上,手上拿着一本闲书看,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他面庞上,让他有股温柔之色,只不过当他抬眸看过来时,面色就冷了,他放下书,“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他态度不算好,苏灵筠也不知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也没心思去探究。
“没什么,只不过说会儿闲话。”
苏灵筠也不好将薛夫人说的那些话如实相告,尤其是**.药的事,苏灵筠一边走过去,一脸打量他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要是现在给他下药,人估计要折腾没。
她上了榻,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因为心不在焉,没注意到江怀谨因为她这突然的关切举动而皱了修眉。
等到她收回手,他才无奈地道了句,“没发热。”她似乎一直执着于他有没有发热。
苏灵筠原本是打算关窗的,摸他额头是下意识的举动,这会儿听到江怀谨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尴尬,夸赞道:“你身体很强健。”话音落下,目光不觉往他身体上扫了眼,脑海中总是不由得浮起薛夫人的那些话。
江怀谨隐隐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艳羡,侧目看去,却见她的视线定在自己腹下某处,目光有些古怪,他眸光一暗,“你在看哪里?”
耳边传来江怀谨微含不悦的声音,苏灵筠惊得一抬眸,撞上江怀谨意味深长的眸光,她窘迫地别开脸,“没看哪里。”她低眉敛目道,心中懊恼,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为何会盯着他那里看。
将她心虚的反应看在眼里,江怀谨没心情没理会,岔开了话题,“你没把我受伤的事告诉她吧?”
苏灵筠见他不再追问,心稍稍定下,回眸看向他,温婉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她的。”
江怀谨“嗯”了声便沉默下来,但视线却定在她身上,目光炯炯。
苏灵筠也看着他,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话,气氛好像突然间凝滞下来,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偏了脸,“要把窗子关了么?有点晒吧。”
江怀谨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用关,有些闷。”
苏灵筠的手已经伸了过去,闻言只能收回,“嗯。”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她缓缓地坐回到榻沿,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你饿了么?”
江怀谨摇了摇头,微笑道:“还早吧。”
苏灵筠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下,“也是。”
江怀谨不再言语,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后,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暖黄的夕阳从窗外透射进来,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看着温婉而恬静。
苏灵筠没察觉他的目光,她在想要不要对他用**.药。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不大喜欢写男主被女主美貌吸引的文,总觉得这样的男主很肤浅,但我接受女主好色肤浅的文,我就是这么双标。我写的过程会想男主为什么会喜欢上女主?女主因为什么会真正爱上男主?答案很多,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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