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管哈佛大学医学院方面愿不愿意, 反正裴湘是不愿意的。

她又不是随随便便选择助理职位的,而是在充分了解过海因里希教授的论文成果和目前的研究方向后,才决定去应聘的。而且,她并不是伪装易容成男性去争取这个工作机会的, 而就是以女性的身份, 用真才实学战胜了所有的竞争者。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尼顿·霍克利老先生在人情和资源上的帮助, 要不然, 她连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差点儿输给一个水平完全不如她的毕业于另一所大学的男性竞争者。要不是她抓住海因里希教授在专业领域严谨认真、精益求精的性格特点,又稍稍采用了激将手段,她也许就要和这个工作机会失之交臂了。

所以, 当她在波士顿见到未婚夫卡尔·霍克利的时候, 根本不理会他的换人暗示, 还反过来提醒卡尔, 要做好面对一些风言风语的准备。毕竟上流社会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信不久之后, 大家就会都知道他的未婚妻比较特立独行了。

对此, 卡尔其实看得比较透彻。

他十分笃定地说道, 只要他们夫妻一直有钱并且非常有钱,就永远不会受到社交界的冷遇与拒绝。尤其是在美国这个一直推崇美国梦的地方,特立独行并且挑战传统价值观念的行为, 其实引发不了多大的麻烦, 唯有贫穷,那才是许多人眼中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在少数人眼中, 你做的事情很棒, 凡是真正的朋友与亲人, 都会理解你的选择的。”

卡尔这几天比较喜欢说些温暖励志的话,似乎在着力培养自己的良好绅士品格。可惜,这些话说着说着就会拐到奇怪的方向上去。

“安妮,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也无需我们在意,因为他们总有后悔的那一天。再有就是,我们努力积累财富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加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不是用来讨好一些不重要的人的。我们有钱,而钱能做慈善,也能让讨厌的人闭嘴或者走开。”

裴湘:……果然,霍克利先生依旧是那个愿意用钱解决所有问题的霍克利先生。

和未婚夫重逢之后,裴湘就正式入职了。

她精通多种语言,又掌握着精湛的医术,同时还拥有绝佳的记忆里和不错的逻辑分析能力,完全能够游刃有余地胜任海因里希教授的助理工作。

工作轻松不费力,裴湘就有不少时间精力旁听和自学她真正感兴趣的课程,继而渐渐拓展自己的知识领域和更新知识结构。

此时的裴湘已经能够准确判断出,哪些知识是她记忆里早就存在的,甚至更加完善先进——即使她目前还没有想起来,而哪些知识又是她之前不曾涉猎过的,需要她从基础学起并且认真专研。

1913年的春天,裴湘在波士顿正式开启了一段崭新的生活。

即使丹宁男爵写信来表达了他的不赞同和委婉的劝告,即使学校里的一部分老师和学生永远对女性的能力充满了偏见,即使有自作聪明的人开始不看好她和霍克利之间的婚约,但忙碌着的裴湘根本不会多在意这些生活中的小小阴影。

就像她家里那位至今仍然在莫名警惕海因里希教授的未婚夫说的那样,同自身的意愿与幸福快乐相比,旁人的不赞同与不理解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提起卡尔·霍克利,他现在也挺忙碌的,一直在费城和波士顿两边来回奔波。

不过,裴湘听他提起过,他很快就能在波士顿这边常住了。因为尼顿·霍克利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十分不错,又精力充沛,完全可以全权处理费城和匹兹堡方面的家族生意,而卡尔到时候就会留在波士顿这边布局新的生意网络。

“我和父亲研究过,准备加大对技术研发方面的投入。我会组建霍克利家自己的实验室和研究所,然后瞄准时机涉足汽车、飞机制造等新兴产业。我们都相信,目前许多不成熟的技术和设计,加以完善和改良后,未来一定会有非常广阔的市场。”

到了1913年的夏天,霍克利果然减少了返回费城的次数,开始长时间住在波士顿。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那个一心沉迷医学研究的海因里希教授其实并不是最具有威胁性。最具有威胁性的,是大学校园里那些层出不穷、四处可见的男青年们。

虽然裴湘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朝气蓬勃、思维活跃、爱好广泛,可在霍克利看来,就是冲动莽撞、痴心妄想、不务正业。

否则的话,为什么不去图书馆查资料?为什么不去实验室收集数据?为什么不去多听课多写论文?为什么不去参加社团活动?为什么不回宿舍给家里亲人写信?反而像是街头的流浪汉,成天游游****,总是无所事事,只会频繁出现在他的未婚妻的周围……

——大家都是男人,谁看不出谁的小心思,呵!

于是,霍克利开始每天接送未婚妻上下班、上下课,努力提醒所有不讨喜且缺少自知之明的学弟们,无论这位年轻聪明的女助理有多漂亮多迷人,她都已经订婚了。

她笑起来确实非常明媚动人,可只有对他这个未婚夫展颜微笑的时候,才是最甜蜜最温柔的。

除了日常接送未婚妻外,卡尔·霍克利还增加了每天锻炼和读书的时间。因为他发现,在年轻雄性的竞争中——尤其是在大学校园这个环境中,财富有时候并不具有明显的震慑力。

聪明的头脑、共同的爱好、思想的碰撞、理想的追求,以及彰显健康强壮体魄和奋斗精神的体育竞技能力,都能成为激发爱情的关键因素……

“卡尔,你倒是越活越有年轻小伙子的单纯样子了。”霍克利老先生来年轻未婚夫妻的住处做客时,笑着打趣道,“我记得你上大学时,关注的是人脉关系和在高年级学生社团中的话语权,而现在,唔,读书、锻炼、听演讲、写诗送花——倒是挺有青春活力的。”

卡尔·霍克利假笑了一下,就当这番调侃是真心夸奖了。

一旁的裴湘倒是因为霍克利老先生的话而产生了好奇之情。

她突然有些想知道未婚夫上中学、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是不是一直是那样骄矜凌厉?还有,他年少的时候都做过什么傻事?崇拜过谁或者讨厌过谁吗?每次参加考试之前,他会不会熬夜读书或者担心不及格?

就像卡尔因为珍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努力靠近她一样,她也同样想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未婚夫。这种了解不是为了调查或者探明什么,而是想更加贴近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这天深夜,为了满足枕边爱人的好奇心,卡尔·霍克利说了不少学生时代的往事。当然,在他的叙述中,少年卡尔是肯定不会做任何傻事的,绝对是一个冷静理智又聪明谨慎的优秀存在。

对此,裴湘半信半疑,不过她很快就不得不抛开多余的心思了,因为对于一对相爱的年轻人来说,灵魂贴近后,身体也该自然而然地贴近……

这是1913年的夏季,色彩斑斓,充实、忙碌而愉快,卡尔·霍克利先生觉得生活很美好,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没有定下具体婚期。

但是,1914年的夏季则笼罩在风雨欲来的战争阴影中。

6月28日,奥匈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在萨拉热窝视察时遇刺身亡。一战爆发了。

同年8月,英国向德国宣战。丹宁男爵参军入伍奔赴前线,同时,裴湘在伦敦舞会上认识的许多男士,尤其是贵族子弟,也都陆陆续续地走上了战场。

1916年初秋,裴湘接到丹宁男爵夫人的紧急传讯,她告诉长女,丹宁男爵在前线受伤,腿部被炸,暂时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哪怕侥幸捡回一条命,以后也极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我得尽快回去一趟。”裴湘拿着丹宁男爵夫人的电报找到正在书房办公的霍克利,轻叹道,“希望我的医术能让我父亲重新站起来。”

霍克利看完男爵夫人的电报,沉默片刻后,起身说道:

“我现在去联系大使馆的爱德华·费拉斯先生。安妮,我们可以跟着外交使团的船去英格兰。”

“是我回去,只是我,不是我们。”裴湘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战争期间,海上航行存在极大的风险,卡尔,这毋庸置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搭乘的船被击沉了,卡尔,我保证,我一定能在海里活下去——不论多么艰苦危险的环境。你别忘了我身上的那些神奇之处。”

“可当年的泰坦尼克号……”

“当初,我的感觉确实非常不好,可那时候的我刚刚苏醒不久,正处于最脆弱的阶段,因此才警惕异常的。再有就是,也许我当时的危机感是来自无法拯救家人和朋友们。当然,现在也不行,我的能力不够,只能勉强自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登船,卡尔。”

理智告诉卡尔·霍克利,不论是对他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对于裴湘所说的那种意外危险状况,留下来才是最有利的。

可有时候,后天培养的冷静理智是完全无法战胜巨大的情感力量的。所以,哪怕知道种种弊端,霍克利依旧选择了风险很大的选项。

“安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独自一人回去,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说服他们,让他们同意你给查尔斯疗伤?你总不能打晕医院里的所有人,然后再给你父亲动手术吧?那样的话,不提还会不会再来人阻止你,只说其他需要照顾的病人伤患们,他们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而且你差点儿把我绕进去了,我怎么会选择打晕人这种莽撞的手段?”

裴湘目不转睛地望着卡尔,眸光似水,她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在面前这个男人坚持要跟自己返回英国这一刻,关于这段感情的一切犹豫与不确定,都已然尘埃落定了。

“卡尔,别担心,我们还要举办婚礼呢。你得留下来亲自监督新房子的装修,还得帮我挑选婚礼那天佩戴的珠宝,我一向喜欢你的审美。所以,等我回来。”

“但是,我们之前说好了要回德比郡举办婚礼的。”

卡尔把终于松口同意嫁给自己的未婚妻紧紧抱在怀中,执拗说道:

“还有,你刚刚的那些话,太像你之前对我说故事时抱怨的那种不祥预兆了。故事里,凡是说等我回来的人,大多数不是不回来就是回来晚了。

“这太可怕了!安妮,如果说我刚刚还有些犹豫的话,那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跟你去英国。哪怕你打晕我或者偷偷离开,我也会追上去。

“到时候,没有你的陪伴和保护,我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安妮,战争年代,你放心我一个人远行吗?”

裴湘:……虽然是在这种深情又感动的温馨时刻,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笑。亲爱的霍克利先生,如果这是故事的话,我们之间的角色是不是对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