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中庸, 不高不低，既不会显眼得被人注意，又不会被不在意地踢上一脚
说是中庸，其实也不过是平庸
红星大队以前一直就处于这种状态, 说起那些富裕能干的大队, 那没有他们的份。要说起贫穷需要帮衬、每逢开会低脑袋求东西的大队, 那也没有他们大队
他们大队啊，就杵在这正中间，往上一位没人注意, 下去一位也没人在意
当时当大队长的何跃富想了很多办法，想带领大队走向辉煌，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多次尝试，最终也失败而归
但是, 一时失败不代表一辈子失败
在何跃富申请拖拉机贷款的这一天开始，他们大队的命运悄然发生变化
先是大家种地方便了, 再是粮食产量也提高了，在后面交粮食都排到了前面
何跃富一直以为这就是他们大队的高光时刻了, 也是他这个大队长的高光时刻, 但是没想到真正的高光从他退休这一刻开始
心情就很复杂
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世界还是年轻人的世界
他看着这大队从普普通通吃饱饭, 到后面的每家每户添上了新衣服, 看着大队修上了新房子，甚至还有专门的员工宿舍
短短三年时间，大队的变化翻天覆地, 到这会儿那好多人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呢
不过回神不回神的，这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何跃富这个曾经的大队长、后面的退休普通老头、再到现在的
加工厂质检员
他那是每个月领着20块钱的工人
快70的人了，这走路那都是昂首挺胸，一点不带驼背的
他这人毛病也不少，但是是真心为大队着想的，有了工作以后，他每天尽职尽责把加工厂上上下下看得牢牢的，不允许出现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事啊，还去其他地方义务劳动一下
虽然这已经不是大队长了，但是在大队上谁要是敢拖他们的后腿，他老头子第一个不放过他们的
他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看看，养殖场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猪肚子鼓鼓睡得正香，没人偷懒
养鸡场人还在收鸡蛋放鸡蛋，没人闲下来
地里搬包谷的还在搬着，那边散步的
等等，什么散步散什么步？这都火急火燎火烧眉头，还大白天在这玩呢？
何跃富翻了翻自己的老花镜，翻了半天没翻着
他这年纪大了，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之前去配了老花镜倒是好多了，但是带着不习惯，平日就不咋戴
这会儿也没想那么多，何跃富背着手，气势汹汹地就是那边的走去
“这是哪家丫头小子啊？这干活的时候在这里走什么走呢？赶紧都回去干活去”何跃富痛心疾首
这些年轻人啊，那就是日子好了就飘了，一个个这都不想干活，这以后吃什么？
“哟，你这小老头威风啊，这么久不见了，一见面就指着我去干活？这半年不见，是我拿不动刀了还是你走路飘了？”
尤年年双手抱胸，挑眉看着这老头子
这在大队这么多年，要说她跟何跃富的恩怨还真不少，但要说有多恨这老头也不至于
这人护着何家归护着，有时候偏心归偏心，坑人归坑人
但是这么多年，他还是照顾着她们一家的
有些往事过去就过去了，尤年年在城里带了半年，这会儿倒是更透亮了，这有的事啊，记太多了影响心情，就这样吧
所以她现在看何跃富就跟普通老头一样了
“哎哟？我就说是谁，死丫头，一回来就气我老头子啊”
一听声音，何跃富就知道是尤年年她们几个了，走过去的步子更快了，他嘴上抱怨着，但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我还说是谁穿这么齐整，这可不是咱们大队的大学生一家回来了嘛。这回来也不知道先说一声？那也好开车去公社里接你们”
“我看看我看看，哎哟你们这一家子的，看着可比城里人还城里人了，真好，真好，这日子一看就不错”
何跃富拍着尤月月肩膀，神色欣慰
“真不错，就是你这丫头是跑哪去挖煤了吗？怎么这么黑？”
准确来说也没有特别黑，但是她这站在尤年年岁岁陈晋一众肤白如雪的人当中，那可别提有多显眼了
跟个煤球似的
等等
何跃富目光往回看，对上陈晋的脸，顿时脸色一变，带着些震惊，在陈晋得体笑容之下，他转头在四周看了看，跑过去捡了根棍子就抽
“你这狗东西竟然还敢回来？看老子不打死你，忘恩负义的东西……”
作为尤年年的第二任任丈夫，何跃富对陈晋别提有多看不顺眼了
他这老头子啊，就是护短，虽然说他亲侄子何有为已经结婚，还和其他人有娃了，但是
他可还是期待着尤年年能和何有为再在一起的
陈晋这突然冒出来，还和尤年年在一起了，可是很碍何跃富的眼里
但是结婚就结婚嘛，大家都往前走，他对尤年年也是愧疚的，希望她好
但是谁知道这玩意儿在人有孩子之后就跑了，他跑了
现在竟然还敢回来，何跃富拿着那棍子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抽人
“赶紧给老子滚，咱们红星大队不欢迎你”何跃富生气
陈晋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任由他打，端正地站着宛如一棵树
“抱歉，队长，是我没有说到做到，对不起他们母子”
陈晋和尤年年办酒席的那会儿，他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他那会儿已经神志清楚了，非常坚定地冲着还是大队长的何跃富保证
他会对她们母女俩好的
结果一年都没到，他就离开了，留下了尤年年和还没出生的岁岁
“对不起有屁用，给我赶紧滚，我们大队不欢迎你……”何跃富可不听这些，拿着棍子就赶人
“行了，别说了，小崽子还在呢”尤年年打断何跃富，道
“多少年的事了？你个老头保持心态平稳，心平气和就好”
“这怎么心平气和啊，你个丫头别告诉我你就原谅他了，他可能抛弃你们这么多年了。现在你是大学生，嘿，他找上来了，这种东西还还不如”
他家何有为咧
不过这话没敢说出来，尤年年已经用死亡视线看着他了，冷笑一下
“我大老远回来的，可不想和你吵架”
何跃富委屈，但是何跃富没人理
尤年年说完就牵着岁岁家往大队里面走去，陈晋赶紧跟上，尤月月走在后面，慢慢悠悠的
“大队情况怎么样？这个月鸡场产量损耗怎么样？销售渠道有没有增加的……”
尤月月看着何跃富这老头没劲打彩的模样，把话题转到大队上
作为大队的前队长和前前队长，两个人说起大对都头头是道的
何跃富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陈晋身上转移
这会儿虽然不是秋收最忙碌的时候，但是因为大队上的各种厂多了起来，需要的粮食食物也多了，大队上的人都被安排到各个岗位去了，路上的人不多
也就那些半大孩子还能跑跑跳跳
岁岁他们这一回来，孩子们一传二二传三，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没一会一个个赶紧围了过来
“岁岁岁岁”
“啊啊啊啊”
“你一点没长高啊”
……
久别重逢见到这些小伙伴高兴得岁岁瞪大眼睛
就是说你们礼貌吗？礼不礼貌，这才半年时间还要长多高啊
“去玩吧”尤年年拍拍岁岁的脑袋，让她自己去玩去，这回到了大队上，她倒是不担心岁岁的安全了
“那我去玩啦”岁岁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就跟着这些半大孩子跑出去玩了
虽然不是二妞他们，但是好歹是一起长大的，还是会在一起玩的
不然光是岁岁何双夏他们几个小团体，那好些游戏可都没法玩了
“毛蛋他们没在大队吗？”岁岁问小梅
“他们去山里面啦，他们最近在找浆果做果酱咧”小梅笑嘻嘻的，“一斤两分钱，我都赚了四分钱啦”
岁岁：……
行吧，确实是他们几个小抠门的作风了，两分钱找人干活，可不是省事嘛
知道他们又往山里钻了，岁岁就没关注他们，和小梅几个同学跑去教室里待着，给她们说北京的事
他们小崽子，爱听咧
“对了对了，岁岁毛蛋他们是不是都要跟你一起去北京啊？”说着说着，大家都看向了她
何双夏他们回来大队一个来月了，这消息早就传开了呢，这些个小崽子又是羡慕又是好奇
“是呀”岁岁高兴道，“我们以后又可以在首都当同学啦，这次过来就是接他们去的”
“哇”
“呜呜好羡慕”
“岁岁岁岁把我们也带去吧”
……
这些个小崽子可羡慕了，他们大多数连县城都没去过，现在何双夏他们这些却可以直接去北京，甚至还在那边上学，可是羡慕死他们了
“不可以哦，你们人太多啦”岁岁露出白白牙齿，软乎乎道
“不过你们自己好好努力啊，等以后你们考上大学了，我带你们在北京玩呀”
“考大学啊，还有好久好久”
“好难啊”
……
一群很久没见的孩子们就在教室里面坐着说东说西的
岁岁坐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周围围着一大群好奇过来的大大小小的孩子
基本上她有问必答大家，好奇什么，她就好好说什么，没有半点不耐烦的
在一堆乱糟糟声音中，岁岁态度平和，声音清清脆脆，不慌不慢，带着自己的节奏
周围的孩子们紧紧凑在一起，左右搭肩，贴在一起的，但是岁岁周围明显空了一圈，大家都对她的生活很好奇，但是又都习惯性的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岁岁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大队上的小孩子从小就知道这个
一开始大家是觉得她好可怜，就那么小小一点的，只能在家里都不能出门
等后面大一些了，看着岁岁的吃的穿的，大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再等后面成为同学了
她真的是很好的崽子咧
岁岁什么都会，大家问她什么她也会说，有东西就会和他们分享，长得很好看
所以班上大家都喜欢她咧，都想和她做朋友
但是
她身边好朋友很多了，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去
就像这会，大家正围着岁岁说的高兴呢
“岁岁啊啊啊”
“你回来啦”
教室门口，总算回大队的二妞几个满头汗地跑了过来，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坐在位置上的岁岁眼睛一亮，然后就从位置上挤了出去，跑过去和几个山里跑一身汗的脏兮兮的小伙伴抱在一起
当然
“你好好臭哦”岁岁激动过后，立马就嫌弃地远离他们，拿着小手绢给自己擦干净
二妞几个狠狠翻了个白眼，坦然接受岁岁的嫌弃，然后，一个个故意勾肩搭背地就把岁岁拖出去了
“走走走，我们找到好大一窝蜂蜜，比我们以前找到的那个还大”
“二狗子，差点被蛰成猪头了”
“呸，说的好像你好到哪去一样”
……
几个人吵吵闹闹的拖着被臭汗熏得生无可恋的岁岁到了何双夏家里
尤年年他们这会儿都在这咧
因为苏淑芬不会贪他们小崽子的东西，所以岁岁离开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基地，有东西都往这边放咧
岁岁一过来，就看到尤年年她们围着一大背篓
背篼里满满蜂窝，黏腻的金黄色的蜂蜜流淌出来了，都不用尝就能看出其中香甜
而何双夏几个，刚进门口就苏淑芬被拉着去一边用香皂洗脸洗手了
他们或多或少都被叮了些，这会脸上手上都有些红肿，真是又大胆又厉害咧
苏淑芬是又心疼又没好气，这几个小崽子，听话能干是有多，但是也是能捅破天的
“胆子一天比一天大”苏淑芬一人敲了一下
“嘿嘿”
二妞几个人就傻笑，反正这种时候装傻就够了，苏淑芬性子软，根本不会和他们计较
看着几个小伙伴熟练地忽悠自己亲娘，何双夏摆了摆手，然后毫不犹豫出卖她们
“二狗子衣服里面也被蛰了”
“铁柱跑的时候崴到脚了”
“二妞手上被划了大口子”
几个人齐齐瞪像何双夏这个叛徒
“都给我过来我看看，你们几个一天天的，再这样我真不让你们进山了，小心我带着你们爹娘把你们私房钱一锅端了……”
苏淑芬没好气拧着几个孩子耳朵，一个个看着走
这场面，一看就是平日也经常发生的，都非常熟练了
说起来，几个孩子爹娘都在大队，但是他们相处时间，其实还比不上苏淑芬多
苏淑芬温柔会说话煮饭好吃人也大方还在医务室工作，她还在认字看书，看不懂了就会和他们一起吐槽读书好难啊
所以几个人关系可真的好咧
就这模样，尤年年尤月月看得更是放心了，完全不用担心去北京几个人不适应了
几个小崽子面前在苏淑芬面前比和爹娘还要自在亲热，一起生活肯定没问题的
岁岁就坐在一边，拿着一小块蜂蜜小口啃着，看着几个小伙伴挨骂，可是津津有味了
等到苏淑芬把几个人收拾好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过来，小声埋怨
“这几个孩子越大越能翻天，就差把树给连根拔了，年姐你在的时候他们可不这样”
尤年年轻轻笑了笑，瞥了瞥几个人，几个小崽子立马正襟危坐，那听话模样和在苏淑芬面前简直是两模两样，差别可太大了
苏淑芬看得不是滋味，区别对待啊
“他们这是欺软怕硬”尤年年轻笑一下，道，“但凡你手里拿根棍子，她们都是另一个模样”
而且，这以前带着岁岁这个拖油瓶他们自然会注意些，现在就他们自己，那可不是能跳多高跳多高了
说到这，苏淑芬就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脾气好，拿棍子打人什么的那可就太为难她了
“要是就我一个人，我都不敢一个人带他们几个”苏淑芬温婉地笑了笑，道
“不过好在年姐也在，到时候在首都带他们我也不怕了，到时候要是谁不听话我就把人带你那边去，保准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
几个人：！！！
他们现在就可以当兔子
虽然在这些年和尤年年关系亲近了许多，她们也没这么怕尤年年了，但是余威犹在啊，尤年年就是他们小崽子的童年噩梦
这住几天就算了，要是一直住
她们绝对会做噩梦的
尤年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们几眼，又看会苏淑芬这边，道，“几家都同意了吗？他们还有说什么吗？”
“都同意了，都知道这是好机会，几个去城里考大学找工作机会都多些，就是吧”苏淑芬说着顿了一下
岁岁和二妞几个顿时紧张了起来，一个个紧紧盯着苏淑芬，生怕有什么意外
看够了他们这模样，苏淑芬才不卖管子，笑着说道
“他们都觉得，这能去北京上学已经给你添大麻烦了，这上学的钱可不能让你出。到时候学费生活费粮食他们都会准备好的，就是菜和有些票还是得麻烦你”
如果说前些年时候，几家家长就算有数，但是也总少不了占便宜的心理，毕竟家里穷，能多占些便宜，自家就少些压力
但是这几年下来，这只要大人能干活，肯干活，勤快些，这可没几家有多缺钱的
尤其是二妞几个在家也是属于受宠的那种，最主要的，是当初几个人分的六百块人参钱
几个孩子在家里的待遇绝对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
现在送去北京读书，虽然说每年的学费吃住来回车费都少不了钱，但是咬咬牙，也不是不能行的
谁会不盼着自家孩子好呢？
尤其是，她们后面跟着的是岁岁，是尤家人
说个现实点的就是，尤家这一堆大学生，全是能干人的，孩子跟着她们没出息，还能跟着他们一堆种地的？
这大队都是靠着尤月月发展起来的咧，他们放心
听了苏淑芬一番解释，尤年年愣了一下，心情倒是有些复杂了
这物质啊，真的很重要
这以前大家日子苦，连根葱都要计较，为了点小便宜能破口大骂。现在日子好过了，一个个倒是谦让讲究有礼貌了起来
真好啊
尤年年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至于孩子上学的事，她们这回来了，总要面对面和孩子大人一起商量的
几家人晚上就聚在了一起
这都是一个大队的，众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也就陈晋还有些不自在没，但是他回来就是当陪衬，自己存在的
别的，就看尤年年了
晚上的菜很是丰盛，又是老母鸡又是鸭又是鱼还有腊肉的，足以证明几个孩子家长的重视
他们一群大人坐一桌，岁岁几个小崽子被放到另一桌去，自己玩自己的
尤年年穿着绿色衬衣套装，手上戴着玉镯，头发简单束着，明明还是那个人，但是却又像是变了个人
这要是在外面，他们都不敢认咧
“二妞，二狗子，铁柱三个都是好孩子，聪明懂事，在大队上虽然不错，但是这教学质量还有见识肯定是比不上首都的”
“你看去年我们整个县城也就几十个人考上大学，但是岁岁学校却有上百个”
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这，这这么多？”
尤年年点了点头，说道，“那边教学肯定比咱们大队甚至县城重视的，几个孩子过去，不说全部考大学，但是考大专绝对是没问题的。”
“她们回来也就两天时间，真有什么来回也不要很久……”
这些其实之前他们已经在苏淑芬还有些几个孩子那里听过了，但是这话从尤年年口中说出来又不一样了
几个大人都是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人，对于几个孩子过去的事，也只知道问一问吃住，知道人吃住确定没问题就放心了
大家就把话题转移到了以前的事情，说着一年年刚回来那会，说着大队这些年的变化
他们其实很少说未来，因为啊，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未来，也就是柴米油盐的今天
但是现在就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那边高高兴兴吵吵闹闹的小崽子们，他们好像也可以想一想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