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积着厚雪的鹅卵石小路已经被下人们清理出来了, 雪都被铲着堆在路两旁。
雪堆被太阳照着慢慢的开始消融,表面塌陷出几个小坑后,最底下挨着地面的地方已经开始有水渍渗出。
正顺着鹅卵石之间的缝隙缓慢流下来, 积成数个小小的水洼。
远远看上去,水光粼粼的,十分耀眼。
廊下风声依旧,呜呜作响。
势头虽不大,但是裹挟着冷寒拂过, 还是将人冷的打了个机灵。
尹宛将毛裘披风衣带系紧了些, 又将衣袖拢了拢, 才觉得舒服了。
主仆二人很快便走到院门口, 春见先跨出门去, 在外头迎接小姐免得她踩滑摔倒。
却没想到, 尹宛刚一跨出门, 还没被春见扶上,就被门口的两个穿着蓝色短打的仆从给拦住了去路。
吓的她险些滑倒, 还是春见眼疾手快将她给扶着了。
“王妃还请恕罪, 王爷命奴才们在此处守着,不得放王妃出去,还请王妃回去, 莫要为难奴才们。”两个下人行礼说道。
这是尹宛第四次试图出来被拦。
每一次她都体谅他们没有硬要闯出去,走到门口听他们这样说就回去了。
但是这次怕是不能再心软, 必须要出去。
“让开。”她道,“你们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呢, 殿下那里我也会亲自去说的。”
闻言,两个下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其中一个人苦着脸说道,“王妃见谅,王爷说若是不遵守命令便将奴才们丢去狼窝喂狼,还请王妃饶了奴才们吧。”
又是丢狼窝!
尹宛闭了闭眼,感觉后背凉意嗖嗖的往上爬,心中郁闷异常。
有什么气对着她一个人发好了,威胁什么下人啊。
“让开,有什么事我自己会担着,同你们没任何关系。”
说着尹宛便要往外闯,但是两个下人实在是太害怕喂狼,愣是拦着不让走。
春见也气极,伸手去掰扯他们,“我告诉你们,这府中可不止一个主子,若是惹怒王妃也是一样会被扔进狼窝的。”
两个下人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双双跪地求饶,“王妃,还请放过奴才们吧,奴才们出来做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实在不敢忤逆两位主子。”
被人拦着心里着实烦闷的紧,尹宛也懒得同他们周旋。
直接往前走去,下人们其实拦归拦,也不敢真的动手。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闯过关卡走出去。
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他们如何敢触碰。
等她一过去,两个下人立即便匍匐在地上叩头请罪。
尹宛怜惜他们大冷天的跪在地上会冻坏身子,于是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便去找殿下,同他说是我自己硬要出来,与你们无关。”
“都快起来吧,你们家中不是还有父亲母亲等着照顾吗,若是冻伤了,拿什么去照顾?”
两个下人仍旧不敢动,尹宛只好无奈摇摇头,让春见扶着往前走去。
没想到,才走两步,就看见白王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原本是要去书房的,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尹宛。
明明在禁足的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让他觉得诧异,当即问道,“怎么回事?”
苍河其实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挠挠头道,“属下是按殿下吩咐来的,王妃忽然出来......兴许,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她能有什么事?”白王反问。
“这......”苍河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也不敢真的不回,思考片刻,随便扯了个谎,“兴许是王妃多日不见殿下,想念殿下了,才不顾阻拦硬要出来的。”
嗯,就是这个原因。
白王听后只觉这个苍河脑子有病,她会想念他?怕是在做梦。
正要出声责骂,让他去洗洗脑子,就听见尹宛那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殿下你没事吧?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白王都不知道该先回哪一个。
因着王妃忽然出声,拉走了主子的思绪,让他躲过一劫,苍河在旁边高兴的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瞧瞧,自己那话其实也没说错吧,王妃问的都是关心主子的话,说明他胡说八道还扯对了。
换句话说,可不就是想念他了吗?
于是苍河在白王身旁十分自豪的小声说道,“殿下,属下真的没有说错吧,王妃这几日兴许是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心,这不麻溜跑来找殿下了。”
白王回头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舌头不要了可以割了。”
苍河吓得连忙捂住嘴,提示主子王妃来了。
白王这才回头看向尹宛。
尹宛在他面前停下,不等他说话,就伸手将他胳膊捏了捏,边捏边问,“殿下,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白王挥开她的手,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他冷冷道。
尹宛抓他胳膊抓得紧,被他这么大力一挥,身子跟着晃了晃。
又因为方才过来时踩过雪,这会儿脚底湿漉漉的,没站稳一下子往后仰去。
白王想都没想,手疾眼快的将她拦腰抱住。
下人们连忙捂着眼转身不敢看。
尹宛被他稳住身形后,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与他视线对上后,心跳的就更快了。
白王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两人眸中相互倒映着彼此。
就在这时,风忽然大了些。
从后头吹过来,将尹宛的长发与白色发带吹着飞舞起来,刮过白王的脸颊。
有几根十分不老实,被风吹着拂过他的眼睛,顿时便让他眼眶泛起疼来。
他忙将人用力扶正站稳,然后用手在眼窝处按了按。
尹宛歪着头看他,急切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她怎么总是明知故问。
白王收回手,蹙着眉看她,“王妃不是在禁足,怎么出来了?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尹宛都没空同他掰扯这些,“这事儿待会儿再说,让我看看殿下的眼睛。”
见他眼眶红红的,她连忙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起来。
白王本想阻止的,但是被她这般一吹,眼睛居然舒服不少。
于是收回手,任由她去。
见她突然变得这般温柔,心中忽然便想到方才那个蠢材说的话。
莫不是真的同苍河说的那般,关了八日,八日没见着他,她心里终于知道他这个夫君的重要性了?
硬闯出来见他,问他还好不好,见他眼睛不舒服,还给他吹眼睛?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算是有些心。
“你为何忽然这般关心本王?”他问。
尹宛还在帮他吹着眼睛,根本不能分心去想问题,于是随口说道,“因为我是王妃啊。”
就因为是王妃吗?王妃一词只是虚浮于表面,并没什么实际性的意义。
可以看作是一个责任,或是一个任务,独独不能表达什么感情。
并且,她还回答的这般随意,感觉是他又想多了。
白王心上忽然泛起一丝烦闷感来,再看她捧着他的脸给他吹眼睛的动作便不那么美好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将它们掰开,放下。
然后往后退开一步,与尹宛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本王什么事都没有。”他冷冷看她,“说说,王妃如何这般大胆跑出来了?”
说着,他还朝门口跪着的两个下人看了一眼,“看来那些个不中用的下人是真的不中用,还是喂狼比较合适。”
一听他什么事都没有,尹宛瞬间放下心来。
但是又听他说将那些下人弄去喂狼,心里头就不太舒服。
人家也是爹生娘养的好大儿,凭什么被他这样一句话定生死。
“殿下,这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昂着头看他,“都是我自己非要出来的,你都将我关了这般久应该消气了吧?就不要再去责罚那些无辜的下人了。”
“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咬殿下的,我可以发誓,往后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伤害到殿下的事情,半分都不会。”
小姑娘说的言辞凿凿,发起誓来也半分不含糊,可白王心中就是觉得不爽利。
他冷漠的看着她,说道,“说好禁足三个月,如今才过八日你便出来了,实在是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回去继续禁足。”
还要继续?尹宛心中直呼有病。
自己都这般说了,他还不依不饶的。
“我不。”她瞪着他,脚在雪水里蹬了一下,“你是要将我憋死吗?我不要回去禁足。”
“都八日了,整日闷在这个小屋子里,是个人都会发疯,殿下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话说的越来过过分,春见吓得连忙转过身来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继续顶撞下去。
“小姐,这不能乱说。”她在主子耳边小声提醒。
尹宛已经十分生气,哪里会去听劝,又道,“殿下这般对我,该不会是想将我闷死,然后再去寻一个女人吧?”
再寻一个女人???
真是越说越好笑,白王只觉离谱至极。
他也不想理她,只静静站着,想看她到底能瞎说八道到什么地步。
尹宛见他不说话,心中就更生气了,觉得他是默认了她方才的猜测。
于是说道,“看吧,我都猜对了。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啊,早点告诉陛下还能阻止这场婚事,闹成现在这种局面,当真可惜了。”
“我告诉你魏衡!今日出来了,我就不会再继续回去禁足,除非你屈尊降贵的将我亲自扛回去,否则想都别想。”
白王还是看着她,不给一点回应。
尹宛又气的跺了跺脚。
刚刚化雪的时候温度极低,脚上的鞋袜被雪水浸湿后已经十分冰寒。
她一动,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凉瞬时从脚底钻了上来,冻得打了个寒颤。
脚指头像是马上要冻掉了似的。
实在忍不住,尹宛就将右脚脚尖勾起来,只用脚后跟着地,试图缓和缓和。
谁知,才刚刚站好,白王忽然过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尹宛不明所以,挣扎着捶打他,“魏衡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他们方才明明是在剑拔弩张的吵架吧,忽然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魏衡,魏衡,叫的人头疼。
连敬语都不唤,真是越来越大胆。
白王将她双手攥住,沉着脸警告她,“再动本王便将你扔进雪窝,把你的十根脚指头都冻掉,让你成为真真正正的残疾怪。”
尹宛顿时被他吓得捂住嘴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在被扔雪窝冻掉脚指头和被他抱着不用走路这两件事中,若要选择一个,那必定选后者啊。
她是弱,又不是傻。
被他这样抱着,身子贴着一堵暖墙,尹宛感觉人是舒服不少。
她忍不住将自己冻得通红的手也往他衣裳里伸了伸,嘲笑道,“殿下,你当真是为了将我禁足无所不用其极啊,连主动抱我回去这种事都做了。”
“不过......”她攥着他最里侧的墨色衣襟说道,“我说的是抗,殿下用的是抱,不一致,是没有用的。即便殿下将我抱回去,我也是不会默认继续禁足的。”
白王闭了闭眼,心想她嘴是真的多,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没了。
他看着她,斥道,“闭嘴,你觉得冷风很好吃吗?”
尹宛啊了一声,什么冷风很好吃吗,她没听懂。
“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她撇撇嘴,伸手去掐白王衣襟上的暗纹,“是不是殿下最近在外头收了不少好处,欢喜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都有八日没去他耳边絮叨,只怕是他早就翻天了吧。
哎,尹宛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但愿大雪封路,这些个坏消息没被传扬出去。
白王没再理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尹宛突然唤住了他,“殿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这两个下人吧,有什么责任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尹宛还等着他拒绝,然后继续同他说呢,没想到竟然听到他嗯了一声。
嗯是表示同意了?
她不管,字面意思就是同意了。
她连忙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说道,“殿下都同意了赦免你们了,快回去换身衣裳暖暖,别冻坏了。”
两个下人如释重负般立即起身,行完礼,一瘸一拐的往下房走去。
白王侧头看了眼正欢喜不已的尹宛,心道她倒是善良的很,关了八日身上竟然没有一丝戾气。
还知道为一些下人求情,见他们没事,开心的同个单纯的孩子似的。
她还真的特别的很,与旁人大不一样。
若是其他女人,只怕是在禁足的第二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将人抱着进入寝房,白王将她放在炭盆边坐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陪着她这般坐着烤火。
尹宛也不拘谨,忙将脚抬起来置在上面烘烤。
很快,鞋面便开始冒出雾气来。
来回烤了几次,脚底冷气没了,开始变得热乎乎的,那种痛麻感也没了,心中也跟着舒坦不少。
再次去看白王的时候,就顺眼了许多。
不过在看见他正盯着她的脚看的聚精会神时,就又不顺眼了。
连忙用手挡住,阻止他,“殿下,你看什么呢,你都将我禁足了,还看我脚,不许看!”
白王瞥了她一眼,不太高兴,“怎么,本王看自己女人的脚都看不得吗?”
自己的女人......尹宛一时哽住。
顿了片刻,她清了清嗓子昂着脖子道,“也看不得!你都不喜欢我,还将话说的这么暧昧,实在是太假了吧。”
她还真是......白王睨了她一眼,“放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般忤逆本王?”
说起这个,尹宛倒是有理的很。
她将脚放下来,端正身子,拍拍胸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尹宛,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有些话是可以说的,殿下不可以说我忤逆哦。”
“你倒是生了张伶牙俐齿的嘴。”白王似是愠怒似是责怪的说,“成天将是本王的妻子这种话挂在嘴边,但本王却没见到你做过一件符合本王妻子身份的事。”
他居然说没有?
尹宛脸色一垮,“怎么会没有,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要不要我一个一个的数出来?”
得,再说下去怕是又要扯到银票了,白王立马换了个话题。
“王妃今日为何忽然硬要跑出来问本王有没有受伤?难道王妃发现了什么?”
近几日府中的确有些异样,他也是感觉到了。
可是尹宛可不敢直接将事情说出来,若是让白王知道是哥哥扬言要收拾他,那还得了。
她忙摇摇头,“不不不,没发现什么。”
“那你为何那样?”白王追问。
“因为......”尹宛脑子一转,扯了个谎,“因为我是白王妃,八日没见过殿下,甚是担心殿下,所以才急着出来看看。”
担心他?简直鬼扯。
他是八日没与她睡在一张榻上,但是不代表没有暗地里过去看过她。
哪一次她不是在榻上睡的香甜的很,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堆雪人儿,打雪仗,夜里拿着那夜明珠撒欢儿,独独就没有提到过他。
心里根本没想过他,还说什么担心呢。
“是么?”他故意问。
尹宛重重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是啊,是啊。”
不过见白王正盯着自己,又有点心虚的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
白王便感觉她是有些问题的。
不过他也没有说出来,而是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天边的晚霞。
看了一会儿,他道,“禁足八日也够了,不过,你还是不允许去本王的书房。”
说罢,他便启步往外走。
一听说解禁,尹宛一下子欢喜的站了起来,“多谢殿下。”
她笑吟吟的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远走,心中竟然有些感动。
然后不知怎得,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殿下晚上会回来睡吗?”
白王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幽幽道,“你想本王回来同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