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暨和北夹菜动作微顿,撩起眼皮睨王奉松一眼。

王奉松脖颈微凉。

“没联系啊,哈哈,我还说邀她一起,再拉上你当陪客,咱仨搓一顿当我给她赔罪了。”

暨和北又瞥他一眼。

不置可否的态度让王奉松些微松了口气,看来北哥对丛幺妹儿没想法,上回帮忙大概就是一时兴起?

这般一琢磨,他便有些心痒难耐,贼心不死了。

“哥,其实我觉得我三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虽然我是不婚主义者,但那是没遇到对的人。我沉下心一想,丛幺妹儿跟我性子不挺合的吗?要不然我……”

“不然什么?”

暨和北神色淡淡,夹起一块烧鹅放进嘴里。

唔,这烧鹅味儿没处理好。

“不然,我找她谈个恋爱?”王奉松边说,边拿小眼神偷瞄对面的暨和北:“我老大不小了,也该谈恋爱了。”

暨和北嗤一声:“你什么时候不在恋爱阶段?”

王奉松噎够呛。

讪讪道:“那不就是玩玩而已嘛,不能当真。”

王奉松没觉得爱玩是错。

反正他不找良家妇女,不跟清纯小百合们谈感情。跟他恋爱的对象几乎是差不多的玩咖,大家有这个默契,交往过程中谁也别提责任,合则聚,不合则散。

在一起就开开心心过,分手了也别死乞白赖,爽爽快快转身最好。

唯一一次翻车,是在念大学那回。

也正是这次翻车,王奉松得了一个大教训。

当时同校一个师妹主动追求他,对方长得不差,很清秀眉眼间透着楚楚可怜,特别惹人怜惜。

王奉松又是个多情种子,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不过在知道对方对感情很看重,要把第一次给未来老公后,他就打起了退堂鼓。

结果一次聚餐中,他喝多了,稀里糊涂就跟那小师妹发生了关系,这才顺理成章谈起了恋爱。

王奉松承认自己没定力,对待投怀送抱嘘寒问暖的女人,他向来来者不拒。

但那女孩跟他先前谈过的还不一样,她是第一次,性格又非常内向,这让王奉松说不出分手两个字,就怕对方一个想不开怎么着了。

这段恋爱是他有史以来谈得最长的一段,足足谈了大半年。

结果就在大四回校准备答辩那天,他被一伙人堵巷子里,手差点被剁掉。

彼时王奉松整个人都是懵的。

谁能想到清纯可怜可爱的女朋友是混混头目的小情人呢?

他就是随随便便谈个恋爱,莫名其妙变成胆大包天碰了大哥的女人,人家叫嚣着要废掉他拿手术刀的右手。

还好千钧一发之际,暨和北路过救了他。

因为这件事,王奉松清心寡欲小一年,而后再没正经谈过恋爱。

他的感情经历便是跟谁看对眼,对方也能接受开放式关系,那两人就处一处,主打一个有恋爱之实无恋爱之名。

所以,眼下说这话他一点不觉得心虚,因为他打心底里这样认为的。

暨和北却不认可这套。

“你的行为在十多年前不叫情场浪子,叫耍流氓。”

王奉松耸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哥,时代在进步时代在发展,男女之间的关系当然要跟上潮流,你怎么知道丛幺妹儿不这样想呢?你的想法还是太古板了。”

年轻不多浪一浪,老了想浪都浪不起来。

没准丛幺妹儿跟自己是一路人呢。

一般人谁能想得到花钱雇假对象这么绝的搭讪招数?

王奉松觉得自己跟丛琦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他们俩肯定合拍,就算哪天分了,丛幺妹儿也不至于要死要活。

暨和北唇角微微扬起,轻笑一声:“那你可以问问她。”

“你不反对?”王奉松再三确定。

“我为什么要反对?”

暨和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

动作利落中透着漫不经心的优雅,这次语气格外意味深长:“我不喜欢拦着别人做什么。”

王奉松顿时喜笑颜开,兴奋的搓搓手:“北哥你就瞧着,妇女之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暨和北哂笑。

看着他的眼神跟看二傻子似的。

那姑娘岂是随便几句话就能哄住的?

观她对追求者的态度,对背刺她的朋友的态度,就能判断出她的成长环境里定然是不缺爱的。一个不缺爱相貌又十分出众的姑娘,被追求大抵是日常保留项目。

奉松这小子想靠他惯用的甜言蜜语根本不可能打动她。

百分百滑铁卢。

暨和北前往元市前想过查丛琦,但最后他没那样干。

而在元市忙活的半个月,他也反复问自己——

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

是好奇?

或是……跟其他男人一样见色起意?

暨和北没找到答案。

于他而言,对一个只见过三面的漂亮姑娘产生好奇是非常陌生的感觉。

他想到丛琦时不是纯粹的开心或者想追求对方的急迫。

而是下意识皱眉,总觉得多想几秒,或是靠近她后会让自己变得奇怪。

觉得她是个潜在的大麻烦而试图抗拒的同时,又忍不住去想两人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她会不会也想起自己,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纠结?

这种既期待又抗拒的心情,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那姑娘就像病毒,悄无声息穿过他精心设置的防火墙,而后肆意蹦跶肆意破坏,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效率。

所以,当再次踏上榕城这片土地,暨和北决定给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找一条出路。

他打算主动接触她。

或许多接触几回,他就会发现她没那么特殊,自己不用再被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牵引。

丛琦并不知道有人因为自己烦躁苦恼。

她这会儿捧着餐盒,边吃饭边听卜英锐抱怨老公。

“我跟你说,千万别太早结婚。”

丛琦眨眨眼,不走心的嗯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男的婚前婚后简直两个人,不,那都不是一个物种。婚前是人,婚后是猪是狗,反正是畜生。能多邋遢就多邋遢,懒得真是,离谱到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那呼噜声,那脚臭味儿,天呐,跟结婚日子成正比!”

卜英锐吐槽老公时词汇量异常丰富,每回都能逗得大伙哈哈笑。而周围已婚的同事每每听完都心有戚戚,也会说起自家的破事。

每天的午饭时间,丛琦都在食堂里听着各家八卦度过。

什么婆媳吵架啊,两口子干仗啦,谁家老婆给老公戴绿帽啊……

她一点不觉得烦,相反,还挺喜欢听的。

正听得起劲,卜英锐突然消声了。

丛琦抬眸,眼神困惑。

卜英锐小声嘀咕:“奇怪咧,考察团的人怎么到食堂来了?”

“是哦。”丛琦歪着脑袋,往食堂大门位置看去。

黄主任和云副厂长带着五个老外缓缓进来,老外身边跟着一个陌生女人。

丛琦一眼就确定这人便是顶替她的那位外语专业高材生。

以她的眼光看,这人长得还不错,五官属于大气款。然而脸上不自然的笑容,不知往哪里摆放的手,削弱了她本该有的美丽。

此时,她正在以极不流畅的语调介绍食堂,但也仅仅是介绍食堂规模。

丛琦觉得,如果现在站在那儿的是自己,一定能介绍得更好,她能通过食堂规划延展到药厂管理上人性化,工人对厂子的归属感……

可惜,厂里不给她发挥的机会。

丛琦一边腹诽,一边打量对方。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学历,她当真看不出自己哪一点输了。

简直是越看越郁闷,越看越扎心。

卜英锐见状,脸上笑容收了收,没开口安慰丛琦。

只是另起话头:“国庆厂里要搞晚会,每个车间部门都得出节目,你们说,咱们到时候表演什么?”

“合唱?”

“合唱不好,还得抽时间排练,不然一上台音合不上丢整个车间的脸,要不朗诵?”

“朗诵会不会太平平无奇了?我听后勤部说了,今年还要评奖,奖品很丰厚。”

“能丰厚到哪儿去?一个部门那么多人,拿了奖也要集体分的。”

“……那我不清楚了。”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丛琦认真听着,没发表意见。

突然,有人喊她:“丛琦,你会跳舞吗?”

丛琦愣了下,摇头:“不会。”

“真不会啊?”

丛琦点头,又是没心没肺的笑:“真的不会,我要是会跳舞,我早到你们面前显摆了。”

对方表情遗憾,道:“我还说你身段这么好,如果会跳舞,那咱们车间就由你一个人顶上去,大家就都解脱了。”

包装车间的工人不是已婚就是已育,恨不得下班就回家,压根不想排练啥节目。

偏偏出节目是硬性规定。

丛琦其实很爱凑热闹,也不抗拒表演,她从小就在爸妈同学面前卖萌打滚的,不怯场也算其中一个优点。但跳舞她的确不会。

几人叽叽喳喳讨论到最后,还是决定选择万金油节目——合唱。

丛琦那会儿走神,没注意到大家说什么,等第二天主任通知下班后排练一个小时,丛琦瞬间傻了。

“主任,合唱我能不参加吗?我唱歌跑调很严重。”

主任大手一挥:“能严重到哪儿去,黄河大合唱不是从小唱到大吗?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真的不行——”

“不用多说,排练必须到。”主任以为丛琦寻借口偷懒,还不满地瞪了她两眼。

丛琦:……

这是丛琦第一次参加厂里举办的晚会。

九四年进厂时赶上厂里领导班子大换血,领导们风声鹤唳,工人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哪个领导牵连坐冷板凳,那一年厂里几乎没办过什么活动。

去年国庆和春节都搞过,两次丛琦都错过了。

一次是生病嗓子哑了,痛失合唱C位;

一次是车间排练了小品,参演的只需要四个,她的外形过于突出,容易让人注意不到小品内核,因此落选了。

这就导致包装车间没人知道丛琦跑调有多夸张。

任何一首歌到她嘴里一唱——

嘿,原唱都得傻眼!

唱的那叫一个面目全非,每一个调都能跑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所有歌无一幸免。

卜英锐捂嘴咯咯笑:“有那么严重吗,说得太夸张了吧。”

这话说完不到三小时,打脸来得又快又猛。

包装车间第一次排练,所有人都被丛琦美妙的歌声震撼住了,个个目瞪口呆。

——老天,怎么能有人用这么甜美的嗓音唱出那么奇怪的调子呢?!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什么?

她声儿不大更不尖锐,反而像软绵绵的毛线一样,听着没存在感,但就是死死缠在别人的声音上,不知不觉间大家全被带跑了。

渠洪兰扶额,这回她真信了。

“……丛琦你回去吧,你以后也不用排练了。到上台那天你就对口型,别发声。”

此话一出,操场一角,沉默震耳欲聋!

丛琦脸微微一红:“……”

这是被公开处刑吗?

你们都不说话,衬得我好尴尬啊。

丛琦脑子里的小人儿左踢一脚又踢一脚,啊啊啊崩溃半天。面上却不露分毫,还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好的主任,那我先回家了,大家加油!”

说完,她元气满满地比了个“加油”的动作。

虽然被公开嫌弃的确有一点尴尬,但以后都不用留下排练,丛琦其实挺开心的。尤其是顶着工友们羡慕的眼神离开,快乐直接翻倍。

她骑着自行车先到四中东门买了何记卤味,又到隔壁称了一斤半凉面。

绕回西门时,竟看到了暨和北。

丛琦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怎么在这儿?

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难怪上次干完活就主动要我的联系方式,万一他特地在这儿等着就是要跟我表白,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工地上班那么辛苦,如果和他谈恋爱肯定也会很辛苦。

可是他很帅啊,声音又那么好听……

自信心满到已经迈入自恋境界的丛琦咬着下唇,内心陷入天人交战,还在琢磨要不要答应,如果拒绝怎么样开口才能不那么伤人……

结果还没走近,小区一墙之隔的校园里跑出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生。

直奔暨和北而去。

丛琦上扬的嘴角瞬间耷拉:“……”

哦,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呀!

这一刻,没来由的失落攀升到了顶峰,丛琦恨不得晃晃脑子里的水。

醒醒,醒醒啊丛琦,你又没决定跟人家谈恋爱,不是来找你的就不是呗,干嘛要失落?

丛琦晃了晃脑袋。

赶紧把失落、尴尬、无语全团成团,扔出大脑。

然后,她暗戳戳瞥了眼暨和北。

就见他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女生转身回学校,暨和北站原地似乎笑了下。

丛琦撇撇嘴,哼一声,呵呵!

下一秒,他眼神往自己所在的方向飘来。

丛琦心里咯噔一声,飞一般移开视线,佯装没看到暨和北。

自欺欺人的想,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刚才都脑补了些什么。

什么自作多情,什么以为人家跑来告白,没有的事,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忘掉,通通忘掉!

百米外的暨和北早就发现丛琦了。

看见她掩耳盗铃的动作,深邃的双眸闪过一道暗芒,脸上浅浅的笑意也逐渐加深。

他抬脚,朝丛琦方向走去。

“嗨,真巧。”

暨和北在丛琦面前停住。

不等丛琦回应,他低头看了下自行车,便自然而然问道:“车坏了?”

“什么?”

丛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顺着暨和北视线,盯着链条好一会儿。突然,脸颊充血爆红。

完了,要怎么解释车子没坏,她却傻乎乎的在这儿停这么久的事?这不是说明自己早就看到他,然后不敢过去吗?

显得自己很怂咧。

暨和北差点笑出声。

这姑娘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怕她恼羞成怒,暨和北强行忍住了,装作弄不清状况的样子:“如果坏了,我帮你看看?”

“不用。”

丛琦高声拒绝,话落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她软下声儿继续胡说八道:“车子没坏,我只是想起一件事停下来思考思考而已。”

“这样啊。”

暨和北拳头抵在唇边,挡住快要溢出的笑意:“刚下班吗?”

丛琦胡乱点点头:“嗯,你怎么在这边?”

“帮朋友给他妹妹送几本参考资料。”

“哦~~”

原来是送资料书啊。

丛琦不知道要跟暨和北聊什么,但听着他清冽的声音,她又不想说再见。心说,若是可以将他的声音录进磁带就好了,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没事的话我——”

“我先回去了,再见。”

两人同时开口。

丛琦一怔,看着暨和北,暨和北也在看着她。

沉默几秒。

丛琦再次开口:“好,再见。”

说完就发现,暨和北又在同一时间说了一样的话,两人又是一愣。频频“撞点”让她好似梦回荷花池那一幕,氛围又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感觉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这回丛琦没敢直视暨和北的眼睛。

呵呵干笑两声,蹬起车轮子溜得飞快。

“啧,胆小鬼。”暨和北望着拐进小区大门的窈窕背影,轻哂出声。

丛·胆小鬼·琦回到家心儿还砰砰跳个不停。

她把卤肉和凉面放在桌上,第一件事便是到卫生间洗脸。

等脸上温度降下来,才若无其事跑到隔壁找许慧英:“妈,我买了卤肉和凉面,爸呢?”

许慧英在看新出的拓展资料。

闻言回头道:“忘了?这个学期你爸带的班升高三,一个礼拜有三天晚上是有课的。”

“琦琦你摘两根黄瓜切成丝儿,把你爸那份儿留出来。”

“哦,知道了。”

丛琦跑院儿里摘黄瓜。

她们家种的是本地黄瓜,不是青绿色长条品种,而是短短胖胖皮带着微微的白。

这种黄瓜往往比青黄瓜更柔嫩,口感更细腻,也更适合用来凉拌和涮火锅。当然,更重要一点是好养活。

丛琦没给黄瓜削皮,拿起菜刀铛铛铛几下,两根黄瓜便变成了粗细长短一毛一样的黄瓜丝。

切好黄瓜,丛琦摸了几个朝天椒和蒜瓣剁碎。

他们家口味重,都很能吃辣。像汤面、凉面除了油辣子,都会额外加朝天椒。

平日做饭,除了煲汤走清淡路线,煎炸炒都得放两颗朝天椒提味儿。配料该切的切,该剁的剁。

丛琦手脚麻利,将配菜,调料全都端到餐桌摆好,再将卤肉倒出来装盘。

“妈,吃饭了。”

丛琦打开电视,上面正在播《英雄无悔》。

“妈,有你最喜欢的濮存昕啦。”

这时候的濮存昕是国民度很高的演员,简直是老少通杀。

许慧英就很喜欢他。

家里的大彩电就是年初濮存昕另一部剧热播时她舌战父女俩,赢了后买回来的。——海市金星牌,25寸足足花了2800,是丛家最贵的家电。

这不,一听到电视里传出濮存昕的声音,许慧英收拾资料的动作不自觉加快。

“这是新剧吗,昨天好像不是这个。”

许慧英拌面时,眼神也没离开电视机。丛琦咬着面条,摇摇头:“不知道啊。”

母女俩边吃饭边看剧。

突然。

“砰砰砰——”

门被敲响。

不用许慧英使眼色,丛琦赶紧放下筷子过去开门。

“妈,玉贞阿姨喊你接电话。”

跟彩电一样,座机也属于高消费产品,光是初装费就要四五千。

丛家是没有安装电话的,整个德馨苑也只有隔壁冯玉贞家和四楼葛老师家装了电话。

丛琦很好奇是谁打来的,于是许慧英过去接电话,她端着碗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许慧英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脸色还特别难看。

“妈,谁呀?”

许慧英:“你外婆她们。”

“那她们说什么了?”

许慧英眼神冷凝,讥诮道:“你大姨的小女儿没考上高中,想把人塞四中来。”

“渝市好高中那么多,干嘛舍近求远塞到榕城,塞过来不还得你们管吗?”

丛琦吐槽。

许慧英气了会儿也就懒得气了。

她娘老子兄弟姐妹什么样的人,在二十多年前各种逼她下乡时她就看得透透的了。

“管什么管,电话挂得快以为不给我开口拒绝的机会我就得把事办了,人接过来?”

“许慧荣她想得倒是挺美的。咱们困难的时候也没见谁搭把手,你那会儿那么小发了两天高烧,差一点人就没了,我和你爸那么求他们,就想借个几十块送你去医院,他们怎么干的?一个个把我们拒于门外,连理由都懒得找,他们有于心不忍过吗?”

“本来以为大家这辈子就这样离得远远的,当个不熟不亲的亲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非上赶着让人揭皮,我呸!”

说到丛琦小时候差点死掉这件事,许慧英眼眶湿润,至今难以释怀。

丛琦心疼的地抱着妈妈。

糯声安慰:“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不哭啊,咱不哭。”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我福气多多的,都在后头呢,你说对吧~~~~”

丛琦有记忆以来,见外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七七年初。

当时还没传出高考消息,自己那会儿也才三岁多,似乎是生病了而家里没钱,爸妈怕自个儿死翘翘,分别找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借钱。

结果一毛钱没要着。

他们好不容易开了介绍信,带着自己找到外公家时,还被外婆以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给赶了出去,连一顿饭都没留。听妈说,全亏了自个儿命大,慢慢竟好了。

第二次则是七八年,外公外婆看到爸妈上了报纸,主动找到学校想要缓和关系。

碍于那时候的舆论氛围,表面上和好了。

……

前两年外公摔了一跤脑溢血没了,他们一家回过渝市奔丧。当时为丧葬费、杂七杂八的养老费还闹得很不愉快,大姨当时还阴阳怪气骂爸妈不孝。

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从来没为让十五岁的妹妹顶替十八岁的姐姐下乡而感到抱歉。

妈和爸结婚时给许家写信,许家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与一句祝福,还在信里训斥妈自甘堕落,骂她没到结婚年龄就急着跟男人睡一个被窝。

那些话,简直不像亲姐妹写的,恶毒至极。

而这一切,全是丛琦初一时不小心翻到旧信件,从信里面知道的。

她真不知道大姨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居然好意思把女儿送来榕城,还当现在是逼妈下乡那会儿呢。

“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丛琦抱着许慧英,用自己脸颊轻轻蹭她的脸,撒娇:“今天我丢人丢大发了。”

许慧英果然被成功转移注意力:“丢什么人?”

“遇到上回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男生,我以为人家要跟我表白,傻了吧唧地纠结怎么拒绝,结果……他只是路过!”

许慧英:“……噗!”

“傻女仔。”

丛琦见老妈果然被逗笑,默默舒了口气,不枉费爆了自个儿的黑历史。

许慧英:“那男生真那么好?”

“一般般吧。”

丛琦抠抠指甲盖,言不由衷道:“也就长得还行,声音勉强能听,别的挺普通的。”

许慧英还没忘记上回闺女激动得鬼吼鬼叫的样子呢。

照那状态,小伙子的声音怕不是勉强合她心意,而是非常合。

这别别扭扭的口吻……

许慧英摸着丛琦软蓬蓬的卷发,眼里闪过欣慰,她们家蠢闺女好像开窍了一点呢。

不过她没戳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只是笑眯眯道:“人要是不错可以试着相处,多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挺好的。”

“嗷~~~”

话里的“几个”迷惑性太强,丛琦没往深处想,还以为是指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意思呢,下意识应了一声。

许慧英见状,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

开窍了,但不多。

国庆节前夕,厂里放了假。

久未联系的杨晓红约丛琦逛商场,丛琦也想知道她最近工作如何,爽快赴约。

两人约在榕城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如今是市里最大最繁华的商场。

成立于52年,是一幢三层高的榕城地标性建筑。86年扩建成5层,便成了大家竞相前去买东西的场地,算是榕城人的集体记忆。

“丛琦,这儿。”

丛琦刚跳下公交,就听到杨晓红的声音。

她四处张望了一圈,就见杨晓红站在左后方的雕塑前,姜萍也在。两人手挽着手,正冲她挥手。丛琦也踮起脚,笑着挥了挥手。

胜利会师后,三人手挽着手并排而行。

“你去袁合公司上班了?”

杨晓红点头,双眼炯炯有神,再不见下岗的颓唐。

“嗯。”

“难吗?环境如何,同事们好不好相处?”

杨晓红笑了笑,摇头:“刚去那个月难了点,上手后就还好。上个月月底我开了三单,工资加提成足足拿了一千八。丛琦,其实袁合说的时候我没抱希望,但现在我特别庆幸抓住了这个机会,而没有干坐着等厂里发工资派活儿。”

“至于同事嘛,其实在哪上班都差不多,有好相处的也有难相处的。不过这份工资让我愿意忍受某些煞笔。”

丛琦很为杨晓红开心。

“你一个月拿一千八,太厉害了。所以今天必须请我和姜萍吃饭。”

姜萍点头附和:“对,必须请客,我俩要把你吃穷。”

杨晓红手一挥。

豪迈道:“放心吃,大胆吃,肚皮撑破我负责。”三人嘻嘻哈哈,什么话题都聊一句,好似又回到了中学时候。

突然,姜萍问:“丛琦,你最近跟曲苗苗绝交了?”

丛琦怔愣了两秒:“对,你怎么知道的?”

姜萍:“班长说的,她不是跟曲苗苗念一个学校吗,她俩上大学后关系走得比较近。”

“哦。”

“为——”姜萍想问两人因为什么绝交,衣袖被杨晓红狠狠拽了下,她才没问了。

丛琦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她当做没看到,反正她懒得讲那些事。

对她来说,绝交了就是绝交了,是对也好是错也罢,都没必要再惦记。她十分反感一件事反复被提及。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事,有什么必要向全世界宣告吗?

就完全没法理解曲苗苗什么心态。

“对了,姜萍,你跟郭虎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以后还去外省打工吗?”

姜萍:“定好日子了,就在腊月十八。”

接着,她笑得一脸幸福:“郭虎家里给我俩盘了个小门脸,以后大概就不出去打工了。”

“我爸妈倒是希望我晚两年结婚,不是舍不得我,就是希望我再打几年工,给家里多挣点钱。可我一想,这三年挣的大部分都给他们了,难得有一个大傻子追我追几年,我要是不抓牢咯,以后肯定得后悔。”

提到郭虎,姜萍声音里始终带着暖意。

“姜萍,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明白自己要什么,又懂得回报别人爱意的人,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丛琦真诚祝福。

旋即她长长叹了口气,羡慕地看看杨晓红,又看看姜萍。

道:“你们一个确定了事业目标,一个收获了爱情,只有我,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哎,孤家寡人可怜的咧。”

“呵呵,干打雷不下雨!”

姜萍无情嘲笑。

杨晓红也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事业不好说,但你要是想体验爱情,招招小手咱班里赶着排队的一个巴掌数不过来,比如袁合。”

丛琦:“别,在我的爱心劝告下袁合已经回头是岸,不喜欢我了。”

杨晓红:“……”

“丛琦,你有时候怪气人怪招人恨的,真的。”

丛琦手一摊。

每根头发丝都透着洋洋得意的劲儿:“没办法,不招人恨是庸才。可能是我优秀的光芒闪到你们了吧,是亮了点哈,你们忍一下。”

杨晓红&姜萍:“……yue~”

丛琦给丛爸买了双皮鞋,给丛妈买了条长裙,然后也给自己买了条牛仔裤。

姜萍和杨晓红买得更多,除了衣裳,姜萍还定了几个小家具。

逛了三个多小时,逛得丛琦两条腿发软,三人打算就近寻个饭馆吃饭。丛琦跟姜萍两人嘴上说着要吃垮杨晓红,真到选饭馆时,两人默契地挑了一家面馆。

杨晓红却不干了。

“要给我省钱啊?没必要,好不容易赚着钱,咱得找个上档次的馆子。”

“你才拿一个月工资张狂个什么劲,省着点吧。”姜萍又说:“等你连续一年,每个月都拿这个数,你不请我们吃贵的都不行。”

丛琦也附和:“对呀,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掉。”

“以后请是以后的事,今天请是今天的。一句话去不去,不去你们就是对我未来赚钱没信心。”

“哎呀婆婆妈妈,还是不是姐们了?”

杨晓红又拎口袋又要拽丛琦两人,顿时手忙脚乱。

丛琦无奈,选择投降。

“去,我们去还不成吗?你别拖了!”杨晓红松开手:“这还差不多。”

鼎和楼。

三人踏进去,立马感受到了老字号的底蕴。

墙上的每一幅丹青,进门前的小桥流水,往里走的游廊和二楼的一处亭台,都散发着金钱的芬芳。

“……你确定钱带够了,咱仨不会吃霸王餐吧?”丛琦第一回 来这么贵的地方,有种调头离开的冲动。

“放心,咱吃得起!”

杨晓红斩钉截铁,似乎一点也不慌,如果忽略掉细微颤音的话。

服务员见三人齐刷刷露出土包子的一面,神色未变,尽职尽责领她们到二楼空桌。

丛琦拿起菜单,上面全是稀奇古怪的菜名,看了一遍压根不知道究竟是啥。

“这苍蝇头是什么……苍蝇也能吃?”丛琦瞪大眼睛,捂住嘴,有点想吐了。

服务员大概见惯了,微笑着回答:“其实这是一道由蒜苗、牛肉末、豆豉、红辣椒做成的菜。有人觉得黑乎乎的一颗颗豆豉就像是苍蝇头,所以……”

“那这个青龙卧雪又是什么?”

“……”

点个菜就花了十分钟。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三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而后相视一笑。

等菜上来后,三人直接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平平无奇的川菜嘛。

“它这地儿这么贵,不会就是因为取了花里胡哨的菜名吧?”

丛琦发出灵魂拷问。

“很有可能!”

默了片刻,丛琦和姜萍不约而同发出感慨:“奸商啊!”

不过摸着良心讲,环境的确很清幽。

整个二楼是八边形状,四个包间,包间外是环形长廊,每一个夹角位置布置了支出去的亭台。亭子周围垂着竹帘,放下来便自成小空间,意境隐私都得到了保障。

就如同他们所在的亭台,能看到一楼中庭的水景,漂亮肥美的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小型假山处还做了溪流设计,不知道老板哪来的巧思,假山流水倾泻进池子还带着雾蒙蒙的水汽。

能看风景能听到长廊的声音,别人却看不清亭台里的人。

“菜一般,但环境很值。”杨晓红点评。

丛琦不置可否,反正叫她拿两三百块出来,就两荤两素加看几条鱼儿,她会心疼死。

杨晓红和姜萍讨论这顿饭值不值时,丛琦将面向中庭的帘子撩了起来。

就那么刚好,对角亭台里坐的还是熟人。

当丛琦看过去的瞬间,对面的人也正好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半天不说话,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姜萍凑过来,顺着丛琦眼神看去。

真是说人人来,说鬼鬼到。

刚刚才讲起曲苗苗,居然立马就见到她了。

榕城这么大,居然能在这儿看到她,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玄学。姜萍担心地看着丛琦:“丛琦,没事吧?”

丛琦咬牙,目光死死盯住对面。

“没事,只是又发现自己蠢的证据。”

她发呆的原因不是曲苗苗,而是曲苗苗旁边那个人。

——竟是前阵子才在厂里见过的那名大学生翻译!

她居然跟曲苗苗认识!!!

丛琦脑子里迅速闪过黄主任告知她被换当晚,曲苗苗忙不迭敲门找她,约她一块玩那一幕。

那会儿没能捕捉到的细节,此刻像幻灯片似的,一张一张快速闪过。

曲苗苗当时在观察什么?

是在看她到底有没有被换掉吧。

所以,当她单从表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时,才会直接问自己准备得如何。

因为,就是她把厂里需要翻译的消息透出去的。

后来黄主任说过,厂里请这个翻译没花什么钱,对方更看重经验实践,这也验证了这个猜测。

她就是故意搅黄她的调岗。

想通这点,丛琦眼里都喷出火星子了,披散的的卷发根根带着怒气。

转身冲出亭台朝对面跑去。

姜萍和杨晓红俱是一愣,瞅着对面那桌有男有女,四五个人呢。

担心丛琦吃亏,回过神后也立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