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季兰君是被一道婴儿啼哭声吵醒的。

“呜哇~~”

“兰君,兰君!虎宝怎么哭了,是不是饿啦?”

季兰君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炕上,身旁是一个八九个月大小的小婴儿,身上裹着洗得发白的襁褓,那小婴儿白白胖胖,虽然哭成一团,但一看就十分讨喜。

恍若凉水浇头,她一下就清醒了。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是一缕离开身体的魂魄,在结束了碌碌无为的一生后,于尘世间游**了数十年。

季兰君18岁嫁给丈夫窦文华,开始了为窦家当牛做马的人生。窦文华离家十多年,她替他照顾公婆、帮扶叔嫂,还替他把好友的孩子抚养长大,甚至亏待了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女儿。

等到窦文华归家,季兰君等到的不是夫妻相濡以沫,而是窦文华坦白,他有了精神上的伴侣,是样样出色的大学生丁白菲。

劳心劳力了十几年的季兰君哭过也闹过,可不管是谁,在听完她的哭诉之后都会叹息一声。如果自己是前途远大的窦文华,在面对一个操劳的比同龄人苍老十几岁且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和一个娇俏可人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学生时,纵然嘴上说糟糠之妻不下堂,难道心里的天平会说谎吗?

季兰君怨又怎么样?形势比人强,即便百般不愿,也只能选择离婚。离婚没多久,她又因年轻时太过劳累,身体亏空,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死后,她才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

原书是一本穿书年代文,女主丁白菲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当丁白菲穿越过来时,正面临着抱着遗腹子要嫁二婚军官给别人当后妈的尴尬境地。

按照原来的轨迹,丁白菲会带着自己的遗腹子嫁给那个二婚军官,在生活和孩子的鸡飞狗跳中,走过一段现实又虐恋的人生。最终她和男主克服种种困难和误会,融入到了这个新家庭,赢得所有人的尊重与男主的爱情。

丁白菲好歹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哪里肯去当后妈,走那劳什子的虐恋剧情?在那种情况下,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曾经爱慕过她,日后将飞黄腾达的男二窦文华。

窦文华主动提出可以帮她照顾孩子,丁白菲虽然是中途穿来的,但对孩子已经有了感情。可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不便,只能忍着心痛让窦文华把孩子送回老家,谎称那是好友的遗孤,由窦文华的乡下妻子抚养。

没了孩子拖累,丁白菲不断充实自己,靠着自己在后世的知识和窦文华的帮助,从工厂的一位小采买员,成为了小学老师。动**结束后,她趁着高考恢复的东风,考上名牌大学,留校做了经济系教授。

在丁白菲发展自己的过程中,窦文华锲而不舍的追求,让她逐渐接受了这个在原书中的“痴情男二”。待二人事业有成,开始勇敢追求爱情,打破了世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一方面是窦文华向自己的妻子提出了离婚,另一方面是丁白菲摆脱了“寡妇”这个身份,如愿寻找到新的爱情。

之后,也到了本文中最感人的戏码,丁白菲与儿子相认。

孩子在窦家生活十多年,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认丁白菲这个亲妈的。

但在丁白菲一段时间的努力下,儿子知道了她无法亲自抚养自己的无奈与一个女人独自奋斗的辛酸,很是为之动容,含泪回到了亲生母亲的怀抱中。自此,丁白菲总算是满足了最后一个夙愿,和丈夫孩子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成为人人赞颂的模范家庭。

而季兰君呢?只是窦、丁二人幸福路上的踏脚石,是为他们抚养了十多年孩子又被一脚踢开的怨种工具人罢了。想

到自己上辈子的这出遭遇,季兰君心头梗得不行。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明明她本性并不是这样,在没结婚之前,她也是呛口的小辣椒一枚。她父亲是军人,她性格里继承了父亲的一丝霸道的。为什么在婚后,她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直到死后几年,她看到丁白菲和窦文华甜甜蜜蜜,觉醒了原书内容,一切方才真相大白。

原来她的命运,在完书的一刻就已经注定。

这是一本要歌颂爱情、诉说女主丁白菲不易的书,她和两个女儿的悲惨命运,只是丁白菲成功的踏脚石。

现在想想文里歌颂男女主突破世俗的崇高爱情,和丁白菲认回儿子时的不易,季兰君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深呼了两口气,她从冰冷的农村老炕上坐起身,纸糊的窗户没有透进来多少光线,越发显得这间耳房昏暗逼仄。

屋内石灰刷的墙壁早被熏得漆黑,她坐在一张临窗大炕上,看见炕边摆着一只瘸腿凳子和印有红双喜的搪瓷杯,在炕尾的墙上,还贴着一张1967年的日历。

结合躺在身旁的婴儿来看,现在应该是回到了1967年的秋天。

“兰君,兰君!”随着声音传来,木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插销铁皮在门上反复敲打了几次,赵淑走到季兰君跟前,笑眯眯道,“哎哟,兰君啊,你看虎宝哭成这样了,没吵到你睡觉吧?”

这话说得,好似在关心她,可语气里那股阴阳怪气都快冲破天际了。

季兰君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刻薄瘦削却硬凹出笑容的脸,嘴角两侧的法令纹让她的笑意显得十分尖酸。

对自己这个婆婆,季兰君对她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她劝自己和窦文华离婚。当年窦文华归家,带着丁白菲回来,要和她离婚。季兰君无父无母,能指望的只有窦家人站在她这边,可在她央求赵淑帮忙时,赵淑一脸为难,苦口婆心地对她说:“兰君,我们都知道,你把虎宝一手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这个不是你拆散文华和白菲的理由。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文华即便和你离婚了,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要这么自私,你成全文华,也是成全你自己。”

说起来,季兰君也是佩服窦家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她好歹也是窦文华明媒正娶的妻子,竟然也能说出是她拆散窦文华和丁白菲的话来。

赵淑一贯说比唱好听的,就算是损人,也是阴阳怪气的来。

季兰君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乡间小屋,能清楚的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推着自己走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而她,早就想这样怼一怼阴阳怪气的婆婆了:“有孩子在身边吵,的确是睡得不好。”

赵淑忽地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平时只要她这般说了,季兰君必然会乖乖地去做事,今天难道是她没说清楚?

赵淑在心头哼了一声,表面还是继续维持着微笑:“看虎宝哭得那么厉害,我还是以为虎宝是饿了,那我把孩子抱走去喂,你继续睡着?”

“好啊。”说完,季兰君还真把哭着的虎宝给抱了过来。

赵淑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顿时傻眼了。

这季兰君今天是听不懂人话吗?

赵淑蹙了蹙眉,一把把孩子抱过,听着虎宝的哭声就觉得揪心,语调从刚才的阴阳怪气转变成了埋怨,“虎宝一直都是你在带,我也怕带不好哩!这哭得滋儿哇的,铁定是饿了,弄点奶粉来喝吧。”

季兰君装傻:“嗯,您去吧。”

往常不爱说话的人突然变了脸,赵淑还有些招架不住。

把孩子往上抱了一抱,接着说道:“我也是担心虎宝吵到你睡觉,这大下午的好时间,怕你睡不安稳。”

若是以前的季兰君,那自然是睡不安稳的。

自从窦文华把虎宝带过来后,季兰君每天的生活就是,带虎宝去上工,回来做了一家人的饭,又要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等到晚上,虎宝饿了要喂奶,哭了要把屎把尿。

现在又正是农忙时期,大队里为了今年的收成,家家都早出晚归。今个儿季兰君没有上工,还是因为家里和大队上连轴转了两天没合眼,上午在地里晕了过去,这才回来休息。

若是以往,光是为了这一大家子就有忙不完的活,她怎么可能安稳地躺着呢?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您把虎宝带过去喂奶,我就睡得安稳了,而且奶粉是一直在您那儿的,你来喂更方便了不是?”

赵淑一噎,咬着牙道:“行,我去给虎宝冲奶粉!”

这年头,一罐奶粉一块五,朝阳生产大队的壮劳力一天能有十个工分,也就是四五角钱。也就是说不吃不喝干四天,才能买到一罐奶粉。饶是如此,虎宝还是天天都有奶粉伺候着,起初季兰君提过两个女儿身体也不好,如果虎宝吃剩了,就分给女儿一点。赵淑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却把奶粉看的牢牢的,美其名曰是她那屋干净没老鼠,实际上是把奶粉上了三层锁,生怕进了孙女的肚子一丁点。

季兰君也没指望赵淑会把奶粉给她。窦文华把虎宝抱过来的时候,对她这边说虎宝是好友遗孤。那好友季兰君也听过,是一名在任务途中捐躯的烈士,她有一个烈士父亲,自然是会好好照顾虎宝,但窦家二老那里可不好过关。

这年头日子难过,窦家虽然有个大队长,也没有富裕到随便养一个孩子的地步。于是窦文华为了让虎宝在家里过的更好一些,就两头撒谎。他告诉自己的父母,虎宝其实是他在外面生的,是他的亲儿子。

窦家二老哪里顾得上问孩子母亲是谁,只高兴的不得了,他们早就对季兰君不满,双胞胎是好,但双胞胎的闺女,这不就是赔钱货?还是两个!

这下儿子有后,他们更是巴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倒进这个宝贝蛋的肚子里。

赵淑憋了一肚子气,想到乖孙儿,还是舍不得他饿。冲奶粉的时候,忍不住在背地里骂着季兰君:“什么烂货!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让她带虎宝已经是给她天大的恩赐了,竟敢还挑三拣四的,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点用,迟早要让文华休了她不可!”

胡咧咧地骂了一通,赵淑冲好奶粉给虎宝喂上,小婴儿终于停止了哭泣。赵淑越看越爱,瞧着小孩这个地方像窦文华,那个地方隔辈随了她,心里爱的不行。在吃饱了的小婴儿脸上香了一口。

抱着虎宝回了耳房,赵淑理所应当的要把孩子塞回来,就见一个小黑影一溜烟钻到季兰君身边,拉着她的衣角说:“娘、娘……你快来看,银巧说她冷,她想穿好多衣服!”

稚嫩的声线让她微微一怔,垂眸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拽着她的衣角摇晃,小孩儿穿的衣服太短,袖子只到手腕上方,露出一截黑瘦的手腕。

对比襁褓里白白胖胖的虎宝,这小丫头实在有些过分瘦弱,没有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婴儿肥,黑黑的小脸上甚至有些凹陷。

季兰君还在恍惚中,就听赵淑换了副口气,嫌弃地说:“我不是叫你们去扫院子了吗,来这胡咧咧什么?还想穿好多衣服,咱家没那么大的家底子。去去去,赶紧去外面,别沾带了凉气给你弟弟。

小丫头被吼得又惊又怕,使劲缩了缩脑袋,弱弱道:“可、可是……银巧的脸都可以烤鸡蛋,她没有力气扫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