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算计

马观同带人走后, 季时傿站在南洋港口,将砍完人后卷了刃的刀掷在地上。

方才还在哭喊的官员噤了声,只敢小声抽泣, 怕自己声音大了惹怒她会引来杀身之祸。

清田并没有季时傿想象的那么顺利,重新封锁南洋港口并严格例行禁令可以杜绝毒物从外渗透进来,但内部已经扎根生长的却很难处理。

近两个月来,许多人看到了“芥伽”背后所带来的暴利, 毁坏稻田而改种毒物,“芥伽”这种东西按照马观同所言, 一旦扎根便很难清除, 土地需要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能涵养到从前, 那这段时间,百姓吃什么, 南疆的税收又怎么办。

有的人心存天下志在四方, 但对穷苦百姓来说, 门口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全部,兢兢业业一辈子也不过就想图个温饱。他们根本就不懂此等毒物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只知道此物收成快,利润大,换的钱能买更多的粮。

南疆的巡抚名叫杨和荣,季时傿等人在港口抓人的时候,他正在任上因流民起义军等事忙得焦头烂额。刚一听闻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港口, 到了地儿见那负责港口巡防的官员已经人首分离,吓得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杨和荣胆寒, 抵达南疆的第一天, 就在港口杀了人, 要不然外面都说她女阎罗呢。

季时傿神情冷峻, 海风裹着沙子,她微微眯着眼,听杨和荣将山窝窝里那群起义的流民骂了个遍,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半日,马观同带着人回到港口。

“那些人不让清田。”马观同出去了一趟,却是苦着脸回来,“说我要是清了田,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杨和荣扬声道:“那些刁民都要翻了天了,不肯清田那就全部按造反罪处置!”

季时傿觑了他一眼,杨和荣一怵,连忙低下了头去。

季时傿开口道:“百姓会如此,是因为他们并不清楚‘芥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那我跟他们讲了啊,这玩意种了又不能吃,是洋人拿来害我们的,但他们听不懂,还说‘芥伽’两个月就能收成,卖的钱可以买几倍的粮。”

马观同啐了一声道:“粮也是得有人种的,要是所有人都去弃农耕而改种这鸟东西,那大家都别吃饭了,这他娘的不是跟官府对着干吗?”

这时原本待在军营里的温玉里突然出现在港口,她见马观同带兵出去清田,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跑到港口查看,谁知一进来看到满地的血,季时傿脚边还滚着一颗头颅,顿时脸色一白。

“徐、徐大夫?”

季时傿见她吓得不轻,心想就算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不会见到这样血腥的杀人场面,于是连忙招了招手,唤来人把那个被她砍了的官员拖下去了。

“徐大夫没吓着吧?”

温玉里忍住反胃的不适感,白着脸摇了摇头,“我刚刚听到几位大人聊到清田的事宜。其实百姓并非是与官府对着干,说到底还是因为无知,穷苦老实的百姓大多不识字,没有读过书。大人与他们讲民生讲国情他们是听不懂的。”

杨和荣道:“那跟他们讲什么?!”

“讲清楚‘芥伽’一旦落地,寸草不生,长此以往土地就废了。对百姓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田地,还要同他们解释清楚吸食‘芥伽’制品有损身心,他们就算不识字,也能看见东西,军营里那群将死之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季时傿想了片刻道:“徐大夫所言甚是。只不过根株铲除之后,短时间内无法做出填补,今年粮食收成锐减,便不能参照往年一般的税成了。”

杨和荣咬了咬牙,“也罢!老夫改日拟个折子,看看圣上能不能减少南疆今年的赋税。”

马观同探头道:“那我去把百姓聚集起来,把军营里那些个犯了毒瘾的人给他们瞧瞧?”

“我也去。”温玉里出声道:“我是大夫,我说的话他们总得信。”

季时傿点了点头,“去吧。”

待几人走后,杨和荣瞄了一眼地上那群还被绑着的官员,试探道:“大帅,这些人怎么办?”

季时傿负手而立,闻声淡淡道:“‘芥伽’屡禁不止,民生地利皆受毒害,以至于现在连军中士兵都受了影响。”

“回京之后我会上奏陛下,要想此物禁绝,三令五申少不了的,如果只是口头警告,则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只有严格按照条例上实行惩戒,才能做到警示的作用。”

杨和荣怔了怔,犹豫道:“那这些人……”

季时傿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杨大人,你是南疆巡抚,沿海巡防也有你的职责,那些条例你也是清楚的,这些人受贿走私,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处置,不用我教你吧。”

杨和荣心一颤,连忙堆笑道:“不用、不用……”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就差指着他鼻子说:别在我面前装,你管不好手底下的人闹出这档子事,我完全有资格现在就参你一本,你这巡抚也别当了,但我卖你个面子,把这些破事处理好了,我也就不再追究。

于是他只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转身道:“把这些人都关押起来,查清楚,哪些人受了贿,受了多少贿,违反了《防夷章程》者,严格依法处置。”

“该杖刑的杖刑,该杀的杀——!”

七月初,杨和荣下令封锁了南洋港口,且比之前更为严固,二十里之内的海面绝不允许出现非官办以外的船只,渔民禁止出海,胆敢违令者格杀勿论。

南疆军迅速清剿了境内所有由‘芥伽’汁液提取晾晒成干的制品,也就是刘鸿德等人吸食的□□,因为服用之后如上云端,极乐无穷,在民间又便被戏称为“登云梯”。

不过如今是真成了“登云梯”,因为凡是胆敢吸食此物的人,要么被掏空了身体,要么最后毒素积累过剩,一命呜呼上西天了。

南疆百姓见此,果真不敢再种植‘芥伽’,清田行动得以顺利进行了下去。

————

赵嘉晏在中州待了大半个月,与裴逐里应外合,明察暗访,搜集了卢济宗等人贪污瞒报的证据,关押流民的地方最终锁定于中州以南的太和山脉上。

七月初,申行甫以河道倾塌为由拖住了卢济宗等人,赵嘉晏则带着季时傿留给他的二十名亲兵赶去太和山,一路摸索,才终于找到了这处隐蔽的流民所。

那是何等的人间地狱。

没有充足的粮食,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山地本就昼夜温差极大,这里多的是冻死的流民,更有甚者,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状况。

赵嘉晏气得血都要凝固了,与其中一名流民沟通了才知道,朝廷派遣钦差南下之际,卢济宗一得到消息,就以大雨将至,堤坝有倾塌的危险将流民聚集到山上,美名其曰是为了占领高地以躲避洪水,实际上却将他们在山上关了将近一个月。

与他沆瀣一气的官员,合谋贪下中州的赈灾款与各地政府下放的米粮,层层剥削下来,最后真正到达流民手中的不过一碗参了泥沙的无米之粥罢了。

原本有人被逼迫得受不了,想要南上进京诉状,但都被卢济宗派去的人拦截斩杀,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有人想到揭竿起义,与土匪搅在一起,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守着几亩地老实本分的百姓怎么会想到去与官府朝廷对抗。

赵嘉晏在太和山之时,那厢卢济宗等人被申行甫拖久了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下令封锁了整个中州府,申行甫即刻被囚禁,卢济宗回到府上翻了个遍,果真连楚王的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了。

“大人,楚王怎么不见了?”

一旁的县令还没反应过来,奇怪楚王殿下怎么好端端地没了人影,卢济宗满脸充血,气得肺都要炸了,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天真烂漫的询问,“啪”一巴掌抽得方县令脸都歪上了额角,“蠢货!屎到临头了你都想不到脱裤子!”

“你到现在还觉得楚王是个好糊弄的绣花枕头吗?他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要清算我们的念头来的!老夫为官数十载,竟被一个黄毛小儿摆了一道!”

卢济宗紧紧捏着手上的佛串,一颗颗地拨着上面的佛珠,极力平复情绪,现如今,只怕楚王已经到了太和山,只要他还没出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得找个替死鬼把罪都推过去。

卢济宗冲出院落,大吼道:“裴怀远呢,来人,去把裴逐找过来!”

片刻后,被他使唤出去的人又灰头土脸地返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老爷,裴大人他也……不见了!”

卢济宗身形一晃,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他以为好拿捏,识时务的裴怀远原来早就和楚王勾搭在一起了,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卢济宗咬了咬牙,握着笔的时候手都在抖,将信件塞给了亲属后急步冲出府门,既然楚王一定要如此,那就别怪他下杀手了。

“去、去……飞鸽传书,把这封信送到京城……另外,把南疆到中州的山道给我炸了,谁也不能放进来!”

只要季时傿不能过来,天高皇帝远,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还不简单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