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临行

即将动身去西北的前一夜, 季时傿去了一趟戚府,戚相野被他爹关了一个月,直到季时傿完好无损地从天牢里出来, 才给他解了禁。甫一重见天日,戚相野就几乎要给她跪下了,鬼哭狼嚎地好像哭丧一般。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戚二,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闻声戚相野差点跳起来,对着地上“呸呸呸”了好几声, “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吉利!”

季时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轻声道:“没什么不吉利的,横竖也就这样了。”

戚相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疑道:“啥?”

“没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骂了两句, 就跟过去在泓峥书院一样, 说着说着戚相野便觉得越发笑不出来了。他顶着个苦瓜脸,嘴一撇闷闷道:“时傿,你真的要去西北吗?”

季时傿一愣,低声道:“嗯。”

说完侧过头看了一眼戚相野要哭出来的表情,轻笑一声,状似无所谓道:“哎哟,你干嘛这幅模样, 你忘啦,我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战场打仗,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知道。”戚相野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

清明前有一次讲学, 沈先生问他们以后想要做什么, 有人说要做大官, 有人说只要能考个秀才回去当个教书先生也行。沈先生问到季时傿时,她神采飞扬,志气满满地说要跟她父亲一样做一个大将军。

明明好朋友想做的事情已经快要实现了,怎么他就是笑不出来了呢。

察觉出他情绪低落后季时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行了戚二,别挎着个脸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跟咱山脚下那天天愁儿子讨不到媳妇的大婶一样。”

“去你的。”戚相野气急了骂道。

“哎。”季时傿忽然问道:“还没问过你呢,秋试考得如何了?”

“我啊。”戚相野撇了撇嘴,干笑两声,“实在不会写,就在上面画了只王八。偏偏考官是我爹朋友,把这事告诉我爹了,我爹就气得把我打了一顿。”

季时傿顿时语塞,瞥了他一眼,“你也是厉害。那裴逐呢,他考得如何了?”

“他自然很好,还是榜首。”

季时傿一愣,脸上的神情僵住,之前所有人都说以梁齐因的才华必会高中,连沈先生都说这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聪慧的一个,裴逐也很好,只是与梁齐因比起来还差些,为何……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戚相野解释道:“梁齐因没有参加秋试。”

季时傿怔道:“为什么?”

“呃,也是上个月的事,庆国公有个小妾,觉得有他在自己儿子就永远出不了头,就想到给他下毒!”戚相野顿了顿道:“不过还好救得及时,我看国公府也没啥大动静,估计没什么事,只是错过秋试了而已。”

季时傿道:“那个妾室怎么样了?”

“死了,畏罪自杀。”戚相野“啧啧”道:“早知道害怕当初干嘛想着害人。”

戚相野还在喋喋不休,“管他呢,再等个三年又有啥的,反正以梁齐因的本事他就算不参加科举,也是别人争着要的香饽饽。”

“嗯。”

见她态度诡异的冷淡,戚相野登时止住话头,想到前段时间听人提起中秋宫宴上,庆国公跟别人商量想要重新给梁齐因说一段亲事,还到处跟人说他去给镇北侯吊唁,然而季时傿目无尊长,对他多次出言不逊的事。

难道季时傿也听说了。

怪不得这个态度,那他还在她面前说梁齐因的好话?

戚相野立马拍了拍自己嘴,骂道:“瞧我这碎嘴,他就是一个臭饽饽,呸,庆国公府所有人都是臭饽饽,咱不跟他们计较!”

季时傿被他逗笑,“嗤”了一声站起来道:“行了戚二公子,你去多读点书吧,骂人都不会,我走了。”

“啊……这么快?”戚相野挠了挠后脑勺,闷闷不乐道:“时傿,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季时傿转过头,笑了笑,“怎么不能,明早大军出征,你来城外送我吧。”

说完她径直出了门,门口侯府的马车正在巷子里等着。季时傿刚出门,那两个宫女之一的琨玉便提着灯笼上前迎她,另一个叫做秋霜的捧着披风,轻声细语道:“夜里风大,姑娘穿得怎么如此单薄。”

季时傿摇了摇头,“不碍事。”

却是安安静静地站好,任秋霜给自己系好披风,等她弄完,季时傿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与幽深的街巷,温声道:“我想走着回去。”

琨玉心直口快 ,“啊”了一声,“戚宅与侯府间有好一段距离呢,姑娘为何……”

话没说完秋霜便打断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姑娘想走着回去,那奴婢们便陪着你,琨玉,你去同车夫说一声。”

琨玉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马车走去,嘀嘀咕咕地交代了车夫两句,便提着灯笼走回来。

季时傿静静地走在前头,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条街,如果她没有活着回来的话。

离宫前成元帝将她单独召进殿内,告诉她季瑞昨夜死了,据说是在牢里感染了鼠疫。

季瑞一死,由他检举告发的侵田案便断了线索,再加上那两个从曲州告到御前的夫妇,查遍了也没有任何疑点,侵田案实打实地无法推翻,成元帝告诉她,如果她能保住西北一线,便可将功赎罪,朝廷不会再追究他们侯府的过错。

出宫后,季时傿第一件事先是到父母墓前立誓,此去西北,一是要将蛮子和胡人打回老巢,护大靖河山;二是活捉蒋搏山,要他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公之于众,还父清白。

若她不幸亡于边沙,誓言未了,情愿死后此身永入地狱,以赎己罪。

第二件事,便是到戚府珍重地向戚方禹道谢,若非他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向成元帝提出让她带兵北上一事,季瑞死了,侵田案板上钉钉,她也难逃一劫。

也跪谢他能为父亲殓尸,让他不必受辱得以安葬。对此戚方禹并没有说些什么,只告诉她,往后的路千难万阻,谁都帮不了她,唯有靠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好一会儿之后,三人才走到侯府门前,只是季时傿在路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角落里,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季时傿摆了摆手,让琨玉和秋霜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走过去,路口的人看到她还想躲,季时傿索性直接喊出声道:“裴逐,你干嘛呢?”

被点破姓名的裴逐咬了咬牙,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着难堪的神情。

他恨不得遁地逃走,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在她眼里是不是很可笑虚伪。毕竟当初侯府出事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是将身边与季时傿有关的东西全部丢掉,并在人前对她闭口不提。虽然明明知道此事根本牵扯不到自己,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以防万一。

只是裴逐怎么都没想到,季时傿居然活着回来了,他心里五味杂陈,又羞愧又担心,想看看她还好不好,又怕她早就看出来自己曾经做的一切。

见他一直局促地站在远处不动,季时傿走过去,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你是来找我告别吗?”

裴逐一愣,抬起头看向季时傿,她脸上的微笑未曾作假,也并未参杂着其他情绪。也是啊,她关在大牢里,而自己远在嵩鹿山上,她能知道什么。

“是……”想清楚这一点后,裴逐立刻撇去心里那点心虚愧疚,他定了定神走上前道:“先前一直忙于考试,没有来看过你,怕你怪我。”

“嗐。”季时傿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现在不是来了吗?”

裴逐抿了抿唇,想到明天她就要动身去边疆,一个小丫头,在这之前还天真随性,根本没经历过多少世事,她去边疆,无疑是自寻死路,有去无回。他总觉得,如果今天不来看她一眼,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明早大军开拔,我身份低微到不了场,不能给你送行,便在今夜祝你,此去万安,凯旋归来。”

九月十三,城郊。

成元帝携皇后贵妃亲临,司天监祈福颂声,百官跪地送行。

季时傿身穿轻甲,列于队伍最前,身后有数万将士,他们即将启程北上,与马观同率领的蜀钺二州驻军会和,共同抵御敌军。

用来祭祀的牲畜被宰杀燔燎,季时傿走上前,用滚烫的鲜血涂抹军旗、战鼓,祃祭过后,将士们分发牲肉,喝酒祭神。成元帝走下城墙,亲自为主帅及将校授以节钺,最后是誓师典礼,等一切做完,鸣炮震鼓,大军即刻开拔。

季时傿勒紧缰绳,望向城墙,所有人的面容都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在此刻起誓,一定要活着回来,此去山长路远,她要从绝境里厮杀而出,用不败的军功铺一条通天的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返校,今天一直在收拾东西,刚写完(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