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先帝后宫人口简单, 除去独宠的董鄂太妃,其余的妃嫔皆不得宠,后宫平静, 所以宁悫太妃等人就没那么多心眼, 等着随了儿子出宫后, 更是当起老翁婆来。
当下, 她只笑看着映微道:“我听说原先钮祜禄一族求娶了平妃的侄女儿, 幸好这门亲事没成, 不然你那侄女儿以后多的是苦头吃。”
太皇太后很喜欢她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当即微微颔首道:“这笔银子,钮祜禄一族不是拿不出来, 以后也会拿出来,可只会变本加厉将这笔帐算在德妃那妹妹头上,这世道,男人遇到事儿不想着去解决, 却将气出在女人头上, 真真是叫人不耻。”
她老人家何尝不知道钮祜禄一族的打算,想要借着这件事叫众人瞧瞧那乌雅家是多么贪得无厌,日后若乌雅·绣苗真过的不好,在外头胡说八道, 众人也会觉得是她活该。
两位长辈说话, 映微大多数时候是只听不说的。
这次皇上御驾亲征,宁悫太妃的儿子裕亲王也在其中, 她自也是担心的:“……福全出发之前还叮嘱臣妾闲来无事多陪着您说说话, 还说皇上有福泽庇佑, 定不会出事,他们兄弟两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太皇太后最疼的孙儿是皇上, 可裕亲王也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知晓自己被孙儿惦记,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映微见状,凑趣道:“太皇太后您可真是好福气,皇上孝顺,裕亲王也孝顺……”
太皇太后笑意更甚。
果然被太皇太后说中了,钮祜禄一族等着京城谣言纷纷,人人指责乌雅家不要脸,女儿不守妇道后,这才命人抬着三万两白银敲敲打打前去提醒了。
三万两白银足足装了十多口箱子,那阵仗,甚至风光。
德妃阿玛向来无皮无脸,瞧见那白花花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但紫禁城中的温僖贵妃与德妃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温僖贵妃原打算借这事儿恶心映微一番,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气的整夜整夜睡不好。
这法子是德妃出的,弟弟阿灵阿娶的也是德妃的妹妹,她自将这笔帐算在德妃头上。
至于德妃,她阿玛不要脸,可是她要脸啊!
偏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壁,这事儿很快闹得后宫之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当初德妃如何勾引/引皇上一事都说道起来,说的还有鼻子有眼,就连不到三岁的六阿哥都奶声奶气的问起她来:“额娘,什么叫娼妇?那些人为何说您是娼妇?”
德妃听闻这话,自是狠狠哭上一场。
可如今皇上不在紫禁城,她的眼泪就算流干流尽也无人在意。
解决完侄女亲事的映微是心情大好,却不忘派小全子回赫舍里一族敲打一番,先是给侄女赐下好些金银首饰,又对着法保等人传话道:“……如今阿玛已去,族中虽是叔父当家,可多鹤等人上有阿玛额娘玛嬷,以后他们的亲事就不劳烦叔父上心了,本宫更已禀明太皇太后,到时候多鹤的亲事会由太皇太后赐婚的。”
她这一番可谓是半点脸面都没给法保留下,偏偏这话小全子还是当众说的,说的法保面上神色是青一阵白一阵,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听出来了,若是他再敢动长房的心思,映微定饶不了他,当即是连声应是。
因事情都已解决,就连到了盛夏,映微也不觉燥热,平日里处理完后宫琐事后陪着四阿哥与六公主玩玩,看看两个孩子游水,日子倒也极惬意。
这一日,映微更是吩咐小厨房晚些时候做鸡丝凉面尝一尝:“……里头切些青瓜丝,那青瓜丝先取芯腌一腌,不然吃起来水汪汪的,一点都不脆。”
“鸡肉先卤再撕成丝,本宫的凉面里加些油辣子,四阿哥爱吃醋,他的凉面里头多搁些醋,六公主的凉面里不要放芫荽……”
她正耐着性子交代着,却见着小卓子举着一封信兴高采烈跑进来:“娘娘,娘娘,皇上给您来信了……”
说起来,皇上离京已有二十多日,纵然映微知道皇上会平安无事归来,但她不免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刀剑无眼,万一皇上受伤了怎么办?
这么热的天,万一皇上中暑了怎么办?
皇上从未去过福建,万一水土不服,染上痢疾怎么办?
……
种种担心在映微接到皇上来信时化为乌有,展开信一看,皇上那刚劲的字更是跃然纸上:“吾爱映微,近来可好?朕已平安至闽,却因公务繁忙,无暇休书,还请勿怪……”
整封信写了足足有三页长,不仅说起自己在福建的见闻,问起映微娘家家中事儿处理的如何,更说从福建送来了些海货到京城,大概会晚上半个月的时间到,在信笺最后更道一句——朕日夜挂念于你,等着朕归来。
映微嘴角含笑,将信折起来收好,只听见阿圆喜滋滋道:“……奴才听小卓子说了,说是皇上这次就送了三封信回宫,一封是给太皇太后,一封是给太子,还有一封就送到咱们储秀宫来了,看样子娘娘在皇上心中真是后宫中第一人了!”
正端着凉面并几道小菜进来的春萍虽面上带笑,可她身为映微身边的大宫女,却免不得要敲打阿圆她们几分:“这话也是咱们能随便说的?万一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娘娘恃宠而骄了!”
说着,她更故意板着脸对阿圆道:“以后再叫我听见你胡乱嚼舌根子,我可不会轻饶你。”
阿圆跟在映微身边也有几年了,对春萍的性子也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她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却应下,可趁春萍不注意时却冲她扮了个鬼脸。
映微心情是愈发好了,就连晚上的凉面都多吃了半碗。
等着翌日一早再去永寿宫时,她并未见到温僖贵妃,说是温僖贵妃病了。
病了?
映微如今在后宫中多少也是有些眼线在的,知道温僖贵妃自生下十阿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可温僖贵妃虽不如故去的孝昭仁皇后聪明,性子却和故去的孝昭仁皇后一样要强,怕人笑话,根本不肯歇下。
前来传话的宫女虽是永寿宫的人,但对着映微态度却十分恭敬:“……方才贵妃娘娘起身时一下晕倒了,故而并未来得及通知各位娘娘主子们,贵妃娘娘说这几日您们都不必前来请安了。”
映微点点头,想着温僖贵妃近来打击不断,能够坚持到今日已实属不易。
她正欲转身离开时,却见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德妃嘴角含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很是瞧不上德妃这般样子,更懒得搭理德妃,可偏偏德妃与众人一起附和起来:“……近来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又要照顾早产的十阿哥,想必等皇上大捷归来,定会很快将平妃封为贵妃的。”
从前许多妃嫔对映微封妃一事颇为不满,可随着映微越来越得宠,越来越得势,她们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映微被封贵妃乃是早晚得事儿。
映微扫了眼德妃,似笑非笑道:“别的妹妹如此说也就罢了,德妃你身为四妃之一,怎也随她们一起胡言乱语起来?”
德妃面上的笑一下子滞住。
方才那些人说这话时,映微面上笑眯眯的,怎么到她这儿就变了脸?
映微更是道:“皇上喜欢谁,要晋谁的位份,咱们不好多言,如今贵妃娘娘身子抱恙,若是这等话叫贵妃娘娘听见了不仅会胡思乱想,还以为这话是本宫授意的,本宫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众妃嫔连连称是,见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纷纷离开。
映微却叫德妃留步,含笑道:“……本宫听说德妃妹妹与贵妃娘娘的弟弟亲事已经定下,还未来得及恭喜德妃了。”
德妃脸上的笑意更是褪的一干二净。
因妹妹有了身孕,这门亲事是急匆匆的,除去钮祜禄一族拿出三万两银子的聘礼来,其他一切都从简,更将亲事定下这个月月底。
她知道,妹妹这不是要嫁人,是要跳入火坑啊!
深吸一口气,德妃面上这才挤出几分笑容来:“多谢平妃了。”
她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是有数的,生怕映微这时候要同她算账,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映微却看着她的背影不急不缓道:“有句话本宫要提醒你一声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初你跟在故去的佟佳皇后身边出谋划策,而后又与贵妃娘娘沆瀣一气,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算本宫不知道,但本宫不是傻子,也能知道的。”
“不过是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懒得与你计较罢了,四阿哥虽挂在故去佟佳皇后名下,但如今四阿哥大了,已经知事,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可你倒好,却是蹬鼻子上脸,难不成以为本宫是聋子哑巴不成?
说着,她更是声音愈发冷冽:“本宫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再做出这等事情来,本宫决不轻饶。”
德妃身子一僵,继而转身道:“平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她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从前种种事情并不肯露面,不过在后头出谋划策。
映微冷笑一声道:“你听的明白最好,听不明白也罢,今日是本宫看在四阿哥的面上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仿佛没听到德妃解释的那些话,转身就走。
一旁的春萍等人恨不得鼓掌叫好,更是低声道:“……您早该如此了,像德妃娘娘这样的人,哪里会因您对她心善而心怀感激?只会觉得您好说话,好欺负。”
映微苦笑一声:“本宫不过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罢了,这孩子早慧,虽说从小长在故去佟佳皇后身边,可心里什么都清楚的……”
春萍等人更是低声议论一番,话里话外皆说德妃心狠。
毕竟在她们看来,四阿哥如今与映微最为亲厚,德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就不怕映微一怒之下迁怒到四阿哥身上?只怕在德妃心中,这个大儿子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
映微早知道德妃如此心思,也正是因此,所以才会愈发顾念四阿哥几分。
如今酷暑难耐,虽是一大清早的,但映微这么一趟走下来后还是身子微微有些发汗,回去之后刚喝了一盏绿豆水,就有宫女通传,说是缓福殿的章佳答应前来请安。
缓福殿是储秀宫的西偏殿。
映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住在东偏殿的布贵人就一向深居简出,可章佳答应比起布贵人来,就像隐形人似的。
映微一贯和善,并未要偏殿两人前来给自己立规矩,布贵人倒还偶尔隔三岔五来她这儿坐一坐,可章佳答应简直就是社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么几年下来从未有过一次主动与她请安。
但映微对这人却讨厌不起来,一来这人安分守己,二来是这人擅长女红,平素很喜欢四阿哥,五公主和六公主几人,闲暇无事就做些虎头娃娃,布娃娃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孩子们,很得孩子们喜欢。
映微顿了顿道:“请章佳答应进来吧。”
说实在的,章佳答应模样并不差,搁在紫禁城中甚至能算得上容貌出挑,她五官标致,皮肤白皙,只是头上盖着一个厚厚的刘海,眼睛虽灵动,可但凡有人看着她,她就一副慌乱无措的样子。
再次瞧见章佳答应眼中的慌乱,映微和气道:“……不知道章佳答应今日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章佳答应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嫔妾有些话要与娘娘单独说。”
映微点点头,春萍只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待屋内只有她们两人后,章佳答应还不放心,四处瞧了瞧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来:“平妃娘娘,有件事嫔妾前几日就想与您说了,可怕您不相信嫔妾……”
映微笑道:“你手上这是什么?直说便是。”
说着,她瞧见章佳答应面上的怯意,更是道:“咱们同住在储秀宫这么久,你是什么性子,本宫还能不知道吗?”
“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就算真的说错了,本宫也不会怪你的。”
章佳答应这才犹犹豫豫道:“这个白瓷瓶是十多日前採云姑姑招待嫔妾,给嫔妾的,当时採云姑姑说要嫔妾趁人不注意时将这东西撒到您吃食里去。”
说着,她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您也是知道嫔妾的,向来胆子小,当时一听她说这白瓷瓶里头装的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您但凡尝了一点,当场不会发作,可过不了多久,就会毒发身亡,偏偏其中原因连太医都诊不出来。”
“当时嫔妾一听这话就吓坏了,那採云姑姑就以为嫔妾答应了,转身就走。”
“这几日下来,这东西放在嫔妾手上,收也不是,丢也不是,好几次想找您说这事儿,却怕您不相信嫔妾……”
映微瞧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只道:“没事儿,本宫相信你。”
算算日子,採云姑姑找到章佳答应时正是钮祜禄一族前去乌雅家下聘的日子,那时候旁人虽笑话乌雅家养出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但这等事儿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虽说如今这世道世人对男子比对女子宽容许多,但养出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怪丢脸的。
章佳答应却对这话将信将疑,以手举天,正色道:“若是方才嫔妾的话有半句虚言,心存谋害娘娘之意,便叫嫔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映微见她话说的这样严重,忙道:“你放心好了,本宫相信你。”
可她却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厉害的毒药,当即就要拔开瓶塞瞧一瞧。
章佳答应忙道:“娘娘小心,採云姑姑说了,这东西虽无色无味,可却是极其厉害的,若是真不小心吃到嘴里,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子的。”
映微不免愈发好奇,把玩着瓶身。
章佳答应瞧见她当真无怪罪之意,似相信了自己的话,这才道:“当初採云姑姑与嫔妾说事成之后不会有人怀疑到嫔妾身上,还说……等着您没了,贵妃娘娘自会劝皇上晋一晋嫔妾的位份。”
她没好意思说因她家境微寒,採云姑姑还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一万两的银票子,更允诺提拔她的阿玛。
当时她也是有一瞬间的犹豫,毕竟就採云姑姑所言,将这东西下到平妃吃食里是极简单的事儿,可很快她的良知就战胜了贪欲,没想到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再加反应慢些,就叫採云姑姑误会了。
映微却对这毒药好奇起来,当即就差人去请郑院判过来一趟。
郑院判在紫禁城中一贯被人觉得性情古怪,可他却因当初映微助他研制出应对天花的方子,对映微一向敬重有加。
郑院判听闻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毒药不免也有几分好奇,将白瓷瓶里的毒药倒出来了些,细细看了看,最后又闻了闻,却是神色大变,没好气道:“启禀平妃娘娘,这不是什么毒药,而是木薯粉。”
“不知是何人与娘娘说这是毒药?真是无稽之谈!”
木薯粉!
映微当即也被逗笑了。
唯独站在一旁的章佳答应脸色通红,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映微笑着解围道:“本宫也是无意中得到这东西的,想着小心些总是好的,只是今日劳烦院判大人走了一趟。”
郑院判连声道不敢。
等着送走郑院判后,章佳答应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平妃娘娘,嫔妾方才所说无半句虚言,您,您一定要相信嫔妾啊!”
映微忙道:“本宫自是相信你的。”
说着,她更是斟酌道:“本宫想,一开始採云姑姑给你的就是木薯粉,她不过是想借这一瓶木薯粉看你可不可用,万一你性子胆小,将这事儿告诉本宫,她们觉得以本宫的性子定咽不下这口气,闹腾开来,里头装着木薯粉却是笑话一场。”
“你若忠心耿耿,替她们办成了这事儿,本宫相信他们会另外给你真正的毒药的。”
后宫中的龌龊事儿一向不少,但章佳常在这些位份低微的妃嫔却很少领教,她胆子又小,当即就吓坏了:“这,这……她们怎么这样坏?若是您不相信嫔妾,将这事儿闹开,岂不是嫔妾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映微点点头:“没错。”
章佳答应却是反反复复直说温僖贵妃等人太坏了些。
映微从前都是以防守为主,却是防不胜防,当即便心生一计,只道:“章节答应,你可愿帮本宫一个忙?”
“这个忙如今也只有你能帮,需要你与採云姑姑打交道,但是你放心,本宫不会叫你以身犯险的,定会护你周全。”
章佳答应犹豫片刻,旋即却是重重点点头:“嫔妾相信娘娘。”
说起来她进宫也有两年多的时间,相较于旁的不得宠的妃嫔,她的日子一向过的滋润,平妃从未给她立规矩不说,平素得了什么好吃好喝的总不忘给她送去一份,旁人看在她是储秀宫的人,多少也会给她一两分薄面。
映微遣散众人,与她低语几句,章佳答应再次点点头:“您放心,嫔妾一定将您把事情办成。”
***
两日之后,章佳答应就前去永寿宫探病了,手中还捏着那个空空的白瓷瓶。
这还是章佳答应第一次被请到永寿宫内间,大热的天儿却吓得后背一背冷汗,腿肚子更是直发软,却强撑着将手按在膝上,免得叫人瞧出她的紧张来。
很快就有人请她进去说话,一进去,她更是闻到一阵刺鼻的药味,看到躺在**的温僖贵妃纵然是面色苍白,憔悴至极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们这些不得宠的小妃嫔甚至还及不上那些得脸的大宫女、太监,这命说什么时候没了就没了。
温僖贵妃瞧她浑身忍不住发抖,心中只觉好笑,面上却愈发和煦,只道:“……咳咳,莫要害怕,採云姑姑都与本宫说了,你做的很好。”
“只是那白瓷瓶里装的并非毒药,而是木薯粉,不过你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和你阿玛升官一事自不会食言。”
她身子当真虚弱的厉害,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就一阵咳嗽。
採云姑姑忙上前替温僖贵妃顺气,等着温僖贵妃咳嗽止住了,她这才又掏出一个白瓷瓶道:“章佳答应是有所不知,先前那瓶是木薯粉,那瓶木薯粉叫贵妃娘娘瞧见了章佳答应的勇气与能耐。”
说着,她对上章佳答应那惊恐的目光,甚是满意,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毒药。”
“这毒药名叫五肠散,说是毒药,却也不是毒药,若如今将这东西拿到最厉害的地方跟前,他们都瞧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只有加入吃食中才能生效,叫人一日日胃口变差,最后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不下水,活生生被饿死,可直至死前仍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亡,可谓死不瞑目。”
温僖贵妃一想到向来对吃食颇为讲究的映微会活生生被饿死,面上就浮现出几分笑容来:“本宫听说平妃一向对你们和善,储秀宫内的小厨房你们可以随意使用,若是想要将这东西下进去,应该不难吧?”
章佳答应照映微所教的那样,并未一口答应,面上恰如其分露出几分惊惧之色来:“贵妃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嫔妾,嫔妾能不能不答应?”
说着,她更是哽咽道:“当日给平妃娘娘吃食中下木薯粉的时候,差点就被她身边的春萍发现了。”
“这不是没发现吗?”温僖贵妃不以为意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东西无色无味呈透明状,就算太医来也只会将它认成寻常粉末,只有遇水才会呈絮状,可便是到了这时候也是无毒的,你怕什么?”
说着,她更是扫了章佳答应一眼道:“事成之后,本宫再另给你十万两银子,保你阿玛坐上正三品的位置,你觉得如何?”
章佳答应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一千两银子的印票子长什么样子,至于十万两银票,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富贵跟前,若换成寻常人,只怕当即就答应下来。
但章佳答应向来胆小,想着荣华富贵虽重要,却也及不上自己性命重要。
更何况,她对如今自己的小日子甚是满意。
面上佯装感兴趣的样子,她犹豫片刻后道:“那嫔妾姑且试一试,若到时候事情败露,还请贵妃娘娘一定要保下嫔妾……”
温僖贵妃却是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样,章佳答应再次怀揣着白瓷瓶回去了储秀宫,这一次,她回去后可不敢去找映微,生怕温僖贵妃安插了眼线在储秀宫,更是吓得一夜没睡着。
章佳答应十分小心,过了几日才偷偷命身边的宫女将东西转交给了春萍。
很快,映微就借替六公主请平安脉的借口将郑院判请了过来,便是郑院判医术高明,可将那粉末闻了又闻,嗅了又嗅,直说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很快,他又按章佳答应所言将粉末倒入水中,很快就见水中浮现如燕窝状的絮物,他以手轻轻碾压,可那絮状物形状能改变却不能碾碎,当即神色大变:“……臣并未听说或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东西,却也能想到这法子是如何狠毒,这东西若不能排出体外,积累于人的腹中,不出一年就会无法进食,活生生被饿死,实在太过于歹毒。”
说着,他更是看向映微,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娘娘得小心为上,不如将这事儿秉于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主……”
映微却是摇摇头,不急不缓道:“这等事儿就不劳烦太皇太后费心了,若什么事都闹到她老人家跟前,闹得她也不得安生。”
顿了顿,她更是苦笑一声道:“更何况这件事就算牵扯出背后之人,无凭无据的谁人会承认?反倒惹得一身腥,本宫更落得一个栽赃陷害之名。”
她看向郑院判道:“这件事,还请院判大人替本宫保密,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郑院判还要再劝,可见她心已决,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映微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从未生过害人之心,却屡屡被人针对,更是招招致命,她哪里还能继续当这软柿子?
她打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僖贵妃不仁在前,她便不义在后。
没几日,后宫就传出映微胃口不好的消息。
众人并未当回事,毕竟正值夏日,天气酷暑难耐,大家的胃口都不好。
但四阿哥听闻这事儿却每日下学后都往储秀宫跑,跑的大汗淋漓,整个人黑了一圈。
映微心疼这孩子,不免道:“……如今你又要念书,每隔几日都要过来教六公主学习游水的,隔几日就能看到本宫,何必日日过来?每日过来累得很,有这时间不如多休息会儿。”
四阿哥却摇摇头,正色道:“平娘娘,我不累的。”
说着,他更是道:“如今皇阿玛不在宫中,您每日就和六妹妹一起用饭难免寂寥,我过来陪着您说说话解解闷,兴许您的胃口就能好起来了。”
有些话他没好说的,前几日他听说映微胃口不好后就邀请太子一并过来,可太子想也不想就以课业繁忙之说拒绝了。
他只觉得近来太子像变了个人似的,相比起从前来上进了许多,但上书房内,太子与大阿哥水火不容,惹得他们这些当弟弟的日子也不好过。
映微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道:“有你这份心,相信本宫的胃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也不想装着胃口不好啊,日日瞧着胃口极好的六公主,她也想大快朵颐,每每只能偷偷咽口水或夜里躲在**啃糕点。
她摸了摸自己瘦了几分的小脸,安慰自己权当作减肥了。
与此同时,关心映微的并不只有四阿哥一人,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听说这消息后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不说。
等着映微前去慈宁宫请安时,她老人家更是打趣道:“……夏日没胃口也是常事儿,可你却不能纵着自己的性子来,多少得吃些,热的吃不下就吃些凉的,饭菜吃不下就吃些粥汤之类的,若是你瘦了,皇上回来瞧见了可是要心疼的。”
这话说的映微直笑。
至于六公主,则是更夸张,也不知道被谁教的,每每到了用饭时自己都顾不上,一筷子接一筷子往映微碗里夹菜,后来见着此招不奏效,更是拿胖乎乎的小手将吃的往映微嘴里喂……
映微更绝望了,明明饿的肚子咕咕叫,却还是摇摇头说不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还是习惯了的缘故,一日日的,映微胃口当真差了不少,就连夜里都没有偷吃糕点了。
但她并未忘记打探永寿宫的事儿,这一日更是亲自去永寿宫拜见温僖贵妃。
温僖贵妃前些日子只是气机郁滞、情志不畅,故而导致她病了一场,按理说她算计了映微,想着映微活不长了,身子应该很快就能好转起来,可一日日下来,她的胃口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缠绵病榻十多日都没见好转。
映微前去探望时,温僖贵妃是面色憔悴,可看向她时嘴角似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多谢平妃专程来探望本宫,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倒是本宫听说平妃你近来胃口不大好,若是身子不舒服得早些请太医瞧瞧,若是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说着,她更是道:“本宫瞧着你像是瘦了些。”
映微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正说着话,採云姑姑就端着白瓷碗走了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温僖贵妃皱皱眉道:“不是才喝了药吗?本宫一打嗝儿胃里还全是药味儿了,怎么这么快又到了要喝药的时候?”
採云姑姑耐着性子劝道:“孙院正吩咐了,您这药一天三顿,方才您是三个时辰之前用的,这时候是该喝药了。”
温僖贵妃强撑着喝了两三口药,却是越喝越觉得反胃,一个忍不住竟全部将药吐了出来。
这药汁溅到了映微裙角,可她却是一点不嫌弃,因为她知道这是那毒药开始起效,更是关切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温僖贵妃想着这人马上要没了,也不介意她瞧见自己这般失态,对着再次将白瓷碗递上来的採云姑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喝了,这才对着映微道:“没什么,不过是胃口不好罢了,想必是近来天气热了,这药一顿接一顿的喝,实在是喝腻了。”
说着,她更是吩咐採云姑姑道:“你记得等孙院正来时与他说一声,要他给本宫换个药方子,这药本宫实在是喝不下去。”
採云姑姑连声应下。
映微又陪着温僖贵妃说了会话,劝她好生养好身子,这才离开。
便是如今酷暑难耐,可映微瞧着紫禁城上空的蓝天白云,是心情大好,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像一幅画似的。
一旁的春萍却因她近来胃口不好忧心忡忡,低声道:“娘娘,待会儿回去不如叫小厨房给您炖一盅红豆牛乳?到时候里头淋上些桂花蜜,用冰湃一湃,奴才记得去年您最爱吃了,您觉得如何?”
映微摇摇头道:“不如何,本宫没什么胃口。”
这话说的春萍是愈发着急了,皱眉道:“……您说您也是的,先前好端端的装什么胃口不好,这下可真的胃口不好了!”
映微向来是享乐主义,能舒服就绝不叫自己吃苦。
她先前佯装胃口不好不过是叫温僖贵妃放下戒心,想要一报还一报的还回去,那就少不得要买通温僖贵妃身边的人,若是温僖贵妃起疑心提防起来就糟了。
想及事情进展的极顺利,她面上带笑:“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人,就要先给她希望,再叫她失望,如今她越高兴,高兴的飘到天上去,到时候摔在泥里就越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萍想着方才温僖贵妃眉梢眼角都露出得意,狠狠点了点头。
***
一日日的时间流逝,温僖贵妃原以为自己的病很快会好起来,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开始只是胃口不好,而后是喝药喝不下去,再是一喝药就吐了,孙院正换了几个药方子都不奏效。
到了最后,她竟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一开始,温僖贵妃只以为是缠绵病榻的缘故,可一次孙院正眼睁睁见她不过刚喝了一碗清粥就吐了起来,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温僖贵妃吐得眉头直皱,正欲训斥孙院正几句时,却瞧见孙院正脸色沉沉,不由道:“孙院正,本宫这到底是怎么了?先前你说本宫是郁结于心,所以才染上病症,如今本宫心情好了,也不觉得头疼,却是吃什么吐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言语到了最后已隐隐有几分怒气。
因她的病,永寿宫上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
孙院正也深受其害,犹豫片刻却还是说了实话:“娘娘,依老臣愚见,您这症状好像有点像中了五肠散……”
温僖贵妃却当他在找借口,冷哼一声道:“孙院正莫不是在同本宫说笑?当日你就给了本宫那一瓶五肠散,说这东西极其难寻,普天之下都没几瓶,本宫那一瓶已经给了章佳答应,难不成有人与本宫心有灵犀,也朝本宫下了五肠散?”
说着,她更是道:“更何况本宫一向小心谨慎,身边之人大多都是姐姐留下来的,一个个忠心耿耿,管教森严,如何会与本宫下那五肠散?”
孙院正是欲言又止,想了想却道:“兴许是老臣多虑了,这样,老臣再为您换一个方子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