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听雨居。

紫荆进屋禀道:“少夫人,盈儿姑娘现下就在院子里,说是要见您。”

云初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过一瞬,面上便恢复了平静:“让她进来吧。”

杜盈盈带着贴身丫鬟琥珀掀帘而入,初冬的寒意随着她们的身影一道钻进了屋里。

对上云初平静如水的目光,杜盈盈弯了弯唇,道:“盈儿不请自来,云初姐姐不会怪罪盈儿吧?”

云初不置可否,朝她微微颔首,招呼道:“盈儿姑娘快坐吧。”

杜盈盈愣了愣,才上前几步坐下了。

她托着腮,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摆设,道:“还是云初姐姐会过日子,这大冷天的,是该待在屋里偷个闲,今儿个外头可冷得很呢。”

她顿了顿,唇间的笑意愈发加深了,“盈儿见到云初姐姐的第一眼便倍感亲切,禁不住想要唤你一声姐姐,也盼着云初姐姐能将盈儿当作亲妹妹一般。云初姐姐,你不会觉得盈儿唐突吧?”

云初淡然一笑,扭头吩咐站在她身后的玉竹:“玉竹,快去端些茶点过来吧。”

玉竹应了声“是”退下了。

杜盈盈见云初不接她的话,眼底染上了些许窘意,心想,云初不如她最初认定的那般好糊弄。

“其实今日过来,盈儿是想着就生辰宴一事向云初姐姐请教请教。云初姐姐那日想必也听见祖母说了,祖母指名了要我帮衬着侯夫人一道筹办生辰宴。”

她揉了揉掌心里的帕子,“祖母虽是好意,只是盈儿以前也不曾操持过这些事,心想着云初姐姐定是比盈儿有经验得多,望云初姐姐能指点盈儿一二,也不算辜负祖母对盈儿的期待。”

端着茶点进屋的玉竹刚好听到了这番话,她抿了抿唇,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偷偷翻了个白眼。

盈儿姑娘这样子可真言不由衷,她都想吐了!

既是觉得自己不堪重任,那日太夫人发话的时候盈儿姑娘为何不推辞,如今巴巴地跑来听雨居,嘴上说着是要请教少夫人,实则还不是为了戳少夫人的心窝子,生怕少夫人忘了太夫人此次故意无视少夫人,不让她插手盈儿姑娘的生辰宴。

玉竹将热茶和几碟糕点逐一放在了桌上。

云初看了看杜盈盈:“盈儿姑娘,既然祖母要你跟着母亲多学学,你用心学便是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差池。”

杜盈盈笑盈盈地道:“云初姐姐这般说,那盈儿便放心了。”

云初只笑不语,捻起一块玫瑰桃仁糕咬了一口。

杜盈盈也跟着拿了块荷花酥,看了一眼手中的糕点:“我倒不知源行哥哥也是爱吃甜的。此次来京的路上,源行哥哥回回都照着我的喜好差人备下饭菜,如今他倒是知道我的口味,我反倒不知他爱吃些什么了。云初姐姐,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

见云初光顾着吃玫瑰桃仁糕,她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云初姐姐,听下人们说,你跟源行哥哥已成亲三个月了,想来你定是清楚他素日里都爱吃些什么的,不如趁着今日有空提点盈儿几句,也免得盈儿闹出什么笑话来。”

云初拿起帕子擦了擦粘在手指上的碎屑,缓缓道:“盈儿姑娘,你是寿星,自然一切应当以你为重,旁的你无须去在意。”

杜盈盈唇间的笑意顿时僵了僵。

见状,玉竹心中的不屑更甚。

真该让侯府上上下下都瞧瞧盈儿姑娘这副没皮没脸的样儿!

话还没说上几句呢,上来就跟少夫人姐妹相称,纵使世子爷和盈儿姑娘曾定下过婚约,可如今世子爷娶的人是少夫人,盈儿姑娘总该避避嫌才是,哪有擅自跑来世子爷和少夫人屋里,左一声‘云初姐姐’,右一声‘云初姐姐’地唤少夫人,这是赶着想做小啊,还动不动逮着机会在少夫人面前主动提起世子爷。

听着像是随口提起的琐碎小事,可仔细琢磨一下便可察觉到,盈儿姑娘哪句话不是在少夫人的心口上捅刀子。

世子爷待少夫人很是冷淡,侯府上上下下怕是没几人瞧不出来些端倪来,盈儿姑娘如今和太夫人住一处,太夫人又向来比旁人更不待见少夫人,想也知道定是没少在盈儿姑娘面前唠叨世子爷和少夫人不合的话,盈儿姑娘又怎会误以为世子爷和少夫人感情深厚呢?

许是杜盈盈也觉得有些无趣,说着说着便没了刚进屋那会儿的劲头,待吃完手中的那块糕点后,她站起身,道:“聊着聊着竟忘了时辰,祖母见不到我人又该担心我了。云初姐姐,盈儿改日再来看你吧。”

送杜盈盈和琥珀出了院子,玉竹抚了抚胸口,感叹道:“妈呀,这两人可算是走了。”

少夫人好端端地待在屋里不招谁惹谁,盈儿姑娘偏生要特意跑来听雨居,就为了在少夫人显摆世子爷待她有多好。

打算膈应谁呢?

几个时辰后,颐至堂那边便传来了消息,生生应了一句老话——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太夫人派了她身边的冯嬷嬷,要少夫人赶紧去一趟颐至堂,太夫人有话要问少夫人。

云初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光瞧冯嬷嬷的样子,便已猜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敢多耽搁,忙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跟着冯嬷嬷去了颐至堂。

刚进屋,还未来得及行礼,太夫人已带着一脸的怒气剜了她一眼。

“给我跪下!”

云初依言跪在了地上。

“听说今日盈儿去了听雨居?”

“回太夫人的话,盈儿姑娘的确去过听雨居。”

太夫人脸上的怒意分毫未减,直问到她脸上:“那我问你,盈儿去你屋里后,你们吃了什么,又喝了什么?你统统给我说个明白,别妄想着瞒我半句!”

“盈儿姑娘在我屋里只吃了一块荷花酥,还喝了半盏龙井茶,并不曾吃过什么旁的东西。”

“没吃过别的?!那盈儿怎会突然病得如此厉害?”

太夫人微眯了眯眼,“你确定你屋里的糕点和茶水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

云初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云初并没有欺瞒祖母,那些茶点绝无任何不妥,盈儿姑娘吃了,云初也吃了,云初实在不知盈儿姑娘为何会身子不适。”

太夫人颤抖着手,指着云初大骂道:“你不知道?!我看你清楚得很!我平日里倒是小瞧你了,没料到你竟这般心肠歹毒,见我疼爱盈儿,又得知盈儿原跟行哥儿有过婚约,心里便恨极了盈儿,百般容不下她,趁她去你屋里,便在吃食里偷偷下了药想要害她,是也不是?”

跪在一旁的玉竹气得脸都红了,忙插嘴替云初声辩道:“太夫人,您真真冤枉少夫人了。奴婢从小跟着少夫人一起长大,少夫人一向心善,她断断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啊太夫人!”

太夫人不悦地皱起了眉,朝玉竹投去了凌厉的一瞥。

“主子说话,你当下人的插什么嘴!”

她转而又将矛头对准了云初:“好好好,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鬟?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在主子面前连半点规矩也没有。”

她偏头看向冯嬷嬷,“冯嬷嬷,这个丫鬟好生不懂规矩,你吩咐下去,杖打她二十大板,看她得了此番教训还敢不敢造次了?”

云初挺直的背僵滞了一下,心底瞬间涌上一丝慌乱。

二十大板真要打下去,玉竹就算不死也要被打残了。

她俯首向太夫人磕了个头,额头碰撞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

抬起头,额头上已泛起了一丝红色,适才还能保持住平静的语气里已透着几分哀求的意味:“是孙媳妇管教不严,还请祖母不要责罚她。”

太夫人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没有半点想要松口的意思。

“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教导玉竹,断不会再让她失了分寸,请太夫人能饶过玉竹这一回。”

云初知道自己并没在茶点里动过任何手脚,也感动于玉竹能壮胆出言袒护她,可她心里亦很清楚,在这偌大的侯府里,没人会帮她。

何况此次吩咐嬷嬷杖打玉竹的还是整个侯府身份最尊贵的太夫人。

太夫人若是愿信她,一早便会信了她的话,又怎会疑心至此?

倘若她一味地嘴倔,不主动向太夫人认错,玉竹定会被打得半死。

除非能搜集到足够多的证据以证清白,如若不然,纵使她说破了嘴皮也无人会信她。

太夫人是铁了心要定她的罪,又怎会耐下性子听她声辩呢?

冯嬷嬷来回看着太夫人和跪在地上的云初,迟疑着是该将玉竹拖下去杖打二十个板子,还是等太夫人发话了再作定夺。

迟疑间,裴源行撩起帘子步入屋内。

见来人是他,太夫人又开始当着他的面数落云初的种种不是。

“你瞧瞧她,不知道想个法子早日治好她的腿疾,倒有那闲心思去毒害旁人。幸好盈儿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吐泻了几回倒也无大碍,若是命薄些,岂不是给她害得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云初的眼睫轻颤了两下,抬眸望向裴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