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杜盈盈有些忿忿不平地收回思绪。
都怨母亲态度不够明朗, 做事又一味的拖拖拉拉。既是心里已经存了跟北定侯府结亲的心思,那便该早早做打算才是,结果反倒让云家抢了先得了便宜。
但凡当初母亲手段强硬些, 源行哥哥早就娶她进门了。如今源行哥哥也可以帮杜家在圣上面前多说说话, 杜家也不会如此艰难了。
直到用午膳的时候, 杜盈盈心里还有几分不舒坦,连带着用饭时也没了胃口, 只匆匆吃了半碗饭便放下了碗筷。
太夫人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疑心她在府里受了谁的闲气,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半日不见, 便一脸的郁气?”
杜盈盈微微摇了摇头:“外祖母多虑了, 盈儿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太夫人脸色一沉:“谁惹得你不痛快了, 你尽管跟我说便是, 不用怕得罪了谁。有我给你撑腰,我看这府里哪个有贼胆敢给你气受!”
杜盈盈是家里的么女, 在家中本就是被人宠坏了的, 如今虽是住在侯府, 却因太夫人偏疼她,且刚入府那天太夫人便已当众发了话了, 是以府里的主子和奴仆们人人都巴结她、讨好她,不敢得罪她半分。
现如今侯夫人和云初却皆是一副疏离有余、亲热不足的样子对待她, 叫她心里如何痛快得起来?
杜盈盈抬眼望着太夫人, 一双湿亮的眸子里泛着水雾, 颇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外祖母, 侯夫人是不是讨厌盈儿、不喜盈儿?”
“胡说!盈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哪里不招人喜欢了?”
杜盈盈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外祖母?可盈儿今早去侯夫人屋里,侯夫人待盈儿甚是冷淡。”
她将帕子搅成一团,小心翼翼道,“可是盈儿哪里做错了什么,惹得侯夫人不高兴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雨娴啊,你大可不必在意她,有我在,雨娴也没那个胆子苛待你!”
杜盈盈心头一凛,有些懊悔她方才的话说得不够明智,免不了会开罪侯夫人。
倘若日后她当真能嫁给裴源行,侯夫人就成了她的婆母,纵使再有外祖母替她撑腰,她也断不该跟自己未来的婆母闹僵关系。侯夫人忌惮着外祖母,自然不敢明着对她不好,可侯夫人若是个有心机的,暗中随便给她使个绊子,就够她头痛了。
如此一思量,话到了嘴边就转了个弯:“其实今日之事说起来也不能怨侯夫人,盈儿想着,侯夫人待云初姐姐更热络些,许是因为云初姐姐更得侯夫人的欢心,所以侯夫人没留意到盈儿也在屋里。”
太夫人当即沉下脸:“云家那丫头她也配!”
杜盈盈暗自窃喜。
外祖母跟她一样,也不喜云初。
既然不喜,那便好办了。
太夫人虽不知杜盈盈为何有此一问,却想起一件事来。
盈儿该改了称呼才是,免得一天天地叫顺了嘴,以后便是在外头当着外人的面儿也改不过来了。
太夫人肃着一张脸,叮嘱道:“盈儿,有件事我可得嘱咐你,从今往后莫说是出了侯府这道大门,便是在府里,见了我也总得叫我一声祖母,莫要再叫我外祖母了。”
杜盈盈也不是个如表面所显示的那般天真无邪的,太夫人这般叮嘱她,她自是清楚内中的利害的。
“祖母放心,盈儿省得。”
她眼珠一转,弯唇笑道,“盈儿称呼您为祖母,跟源行哥哥一样呢。”
她不提裴源行,太夫人倒还记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个孙子,听她如此一说,反倒让她留心起一桩心事来了。
“盈儿,跟祖母说实话,你跟行哥儿处得可还好?”
杜盈盈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了一点憋屈:“源行哥哥是已成了亲的人了,盈儿每回见着他,都不敢跟他多言什么,怕云初姐姐知道了会多心,到时候若是因此惹得他们之间有了嫌隙反倒不好了。”
太夫人气得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小几上:“她算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你的姐姐可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得宠的杜良娣!”
她喘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不屑,“早晚要被我们北定侯府休掉的人,你管她多不多心!”
杜盈盈眸光微动,佯装不解道:“休掉?祖母说的可是……?”
太夫人沉默了片刻没作答。
盈儿刚入府那会儿,她便逼着儿子让行哥儿休了云家那丫头,儿子没应下,拿着一大堆的理由百般推诿,她只得退让了一步,要儿子答应她,让行哥儿娶盈儿为平妻。
儿子虽是没点头应允她什么,不过他那人的脾性她还能不清楚吗,当年见他是侯府的长子,便将他养在了她屋里,多年来他们母子相称,哪回她拿捏不了他?
他也好、行哥儿也好,都是有幸得以在嫡母房里长大的庶子,不过比旁的庶出儿子多了那么点福气罢了。说句难听点的,终究还不是姨娘肚子里生下的贱种,如今她舍得将盈儿许配给行哥儿,已然是行哥儿高攀了。
思及此,太夫人眼神发狠道:“我说的自然是听雨居的那个丫头。”
区区一个商户之女,能跟盈儿平起平坐,已经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她拉着杜盈盈的手,放柔了声音道:“盈儿,横竖这会儿屋里没人,你老实跟祖母说,你觉着行哥儿如何?”
冯嬷嬷虽还在屋里,不过冯嬷嬷是自己人,听不听见都无甚要紧。
杜盈盈低垂下眉眼:“祖母!盈儿不知您在说什么?”
“你这傻丫头!我自然是在问你,你可心悦行哥儿?”
杜盈盈被说中了心事,双颊悄然爬上一朵红云,双手扯着帕子忸怩道:“祖母,您又作弄盈儿,盈儿不答应!”
冯嬷嬷跟太夫人对视了一眼,笑着在一旁凑趣道:“老奴可算是瞧出来了,盈儿姑娘这分明是害羞了呢,可见得盈儿心里头很中意咱行哥儿呢!”
太夫人点头含笑道:“好好好,你心悦行哥儿,那便最好了。”
情势所迫,她不得不早早替盈儿做打算,放眼整个侯府,也就行哥儿勉强配得上盈儿,有她在盈儿身后护着,也不怕府里有谁敢有那个贼胆欺负盈儿。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总盼着盈儿也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行哥儿,不然岂不是太委屈盈儿了。
杜盈盈羞涩地低下了头,耳尖通红地投入太夫人的怀里:“祖母惯会取笑盈儿,盈儿不依呢!”
太夫人拍了拍杜盈盈的脊背,朝站在一旁的冯嬷嬷笑吟吟地瞥了一眼:“你看看她,我才说了一句,她便恼我了。”
冯嬷嬷笑道:“容老奴说一句,盈儿姑娘哪是恼了太夫人哪,老奴倒觉着盈儿姑娘这是被说中了心思害羞了呢。”
杜盈盈扭了扭身子:“冯嬷嬷也跟着取笑我。”
“罢了罢了,总之盈儿对行哥儿有那心思便好,也免得我乱点鸳鸯谱反倒不美了。”
杜盈盈撅着嘴,语气带着丝丝的委屈:“可是妾有情,郎无意,盈儿总觉着源行哥哥似乎很是在意云初姐姐呢,只怕盈儿真要嫁,也嫁不得源行哥哥呢。”
太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事你莫要操心了!”
裴源行进屋的时候,已过了戌时。
云初合上香谱,起身朝他福了一礼。
裴源行掩着唇角轻咳了一声:“前几日我见过倪大夫,叫她为你配一些养生之药,今日她派人送了药过来,我已叮嘱了你身边的那两个丫鬟,熬药之事叫她们莫要假手于他人。”
在侯府、在听雨居,皆被安插了太夫人的人,就连昔日他最信任的姚嬷嬷,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给云初送来了避子汤,他不能,也不敢掉以轻心。
“你自己也记着每日按时服药。”
闻言,云初呼吸停滞了一瞬,脸上露出了踌躇之色。
裴源行虽说着是养生之药,可她岂会不明白那药有何用处。
云初垂下眸子,以掩去眼底的抗拒。
她早晚都是要跟他和离、离开侯府的。若不是为了离开时能走得毫无牵挂,前些日子她又何必明知姚嬷嬷端来的是避子汤,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将汤药喝下。
裴源行眉头轻轻蹙起,狭长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将她的迟疑尽数收入眼底。
她这是怕药太苦?
他有些着恼她的孩子气,可心里却又涌上一丝酸楚。
她原是不必受这些苦的。
他喉咙发紧,双臂从她身后穿过拥她入怀,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小心翼翼:“你每日好好吃药,再苦也得吃。”
云初依旧沉默地垂着头。
裴源行双手握住她的柔荑,柔声嘱咐道:“我带了些蜜饯回来,也不知你爱吃哪种,我每样都挑了些,每日喝下药后,你就吃些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嗯?”
他一贯淡漠的声音里竟生生透露出几分诱哄的意味。
云初微阖上双眼,叹了口气。
他这架势,分明是铁了心地要她服下倪大夫的养生之药。
也罢,她自是没法说服他改变主意,可她难道还不会另外想个法子出来?
只要能确保她不怀上,便足够了。
云初心意已决,淡然地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一切听凭世子爷吩咐。”
还是那般温婉恭顺,却让他心里觉着很不是滋味。
自打嫁入侯府,她从不曾招惹过任何人,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却还是招来了某些人的嫉恨。
被人骗着喝下了一碗又一碗避子汤,她心里定然是委屈的。
依倪大夫之见,云初该是知道避子汤一事的,可她却不曾跟他提过一句有关避子汤的事。
她并不傻,她只是不信他,亦不敢信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未曾将他视为她的依靠。
也不知她的心里头究竟憋了多少委屈不曾跟他吐露过。
原是他的错,是他没能护她周全,怨不得她不敢信他。
前世,她几番被人诬陷,而他又做了什么?
他明知她是无辜的,却因为身不由已,不得不当众责罚了她。虽说若是任由太夫人来定夺,太夫人只会罚得更重,可那又如何,落在云初的眼里,他跟府里的旁人并没什么两样。
他手指微颤地将她圈在怀里,目光落在她小巧白皙的耳垂上,哑声道:“从今往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抑或是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说与我听。”
裴源行抿紧了唇,周身平添了几分冷凛和阴鸷,“还有,其他院子那边送来的东西统统不要用,便是咱听雨居小厨房做出来的吃食,我虽已叫人盯着了,但以防万一,你最好叫玉竹和青竹也注意着些!”
“妾身明白。世子爷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嘱咐,妾身就不打扰世子爷了。”
她伸手想要推开扣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岂料他却将她搂得愈发的紧。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回见她想要避开他,他心底就没来由地生起几分慌乱。
只有将她抱在怀里,他才觉着心里踏实。
他偏头蹭了蹭她的发丝,话到了嘴边却完全变了个样。
“那块玉佩为何不戴在身上?”
他留意了好些时日,却从不曾见过她随身佩戴过他送她的玉佩。
“妾身怕不小心摔碎了,那便不好了。世子爷尽可放心,妾身已将玉佩妥善地放在匣子里了。”
她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不带半点情绪。
他的眸子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沉默了几息,他又开口道:“我想看你戴着它!”
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良久,他才听见怀里的人儿淡声回了句:“妾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