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话一说出口,裴源行脸色就黑了,仅一瞬,便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之色,却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一股气堵在了心上,让他憋闷得难受。
风清偷偷瞄了眼裴源行,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心想着,也不知世子爷可有听到云家二小姐的这番话。
两个姑娘仍将脑袋凑在一处说着话。
顾湘玉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确定,忙又追问了一句:“云初,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不嫁裴世子?”
“当然不嫁。”云初娇嗔地瞟了她一眼,道,“我何时骗过你?”
顾湘玉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弯了弯唇,伸手抱住了云初。
“不嫁裴世子。那真是太好了,我可算是放心了!”
裴源行悄然注视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姑娘,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收拢,又缓缓松开。
视线落在抱住云初的那两只手臂上,眼中就多了几份冷意。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若不是风清站得比旁人都近,怕是也听不清这话。
风清错愕地抬起头望着裴源行。
世子爷这也未免太严苛了些吧。
云家二小姐跟世子爷素未谋面,唯一能扯上的那点子关系,也就是前日云家二小姐在灯会上闹出的那场慌乱中救了世子爷。
云家二小姐待世子爷有恩,世子爷想要报恩,那便报恩吧,管人家姑娘在自家院子里做什么。
虽说是搂搂抱抱,但两人都是姑娘,也说不上成何体统吧。
顾湘玉仍抱着云初不松手。
裴源行周身的冷冽气息愈发浓重了些。
风清在他身边终究服侍了多年,裴源行虽乍看之下神色不动,旁人兴许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可他知道,裴源行心里已然动了怒。
怕场面会闹得不可收拾,他抬手摸了摸喉咙轻咳了两声,以期能不着痕迹地提醒那两位姑娘。
骤然响起的咳嗽声,果然惊动了云初和顾湘玉,顾湘玉忙松开云初,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来。
裴源行也侧目看向始作俑者,分明是在责怪风清很是失礼。
饶是早已练就出一张厚脸皮,风清仍是被他看得有些羞窘,忙握拳抵唇,免得被他出言怪罪。
他这奴才当得可真不容易!
裴源行别开眼,与朝他望来的云初直直对上了视线。
云初一时怔忪,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位郎君,不就是在她梦里出现过的那位公子吗?
他怎会在这里?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云初一言不发,裴源行也久久保持着静默。
倒是顾湘玉见有外客登门拜访,便识相地没再多逗留,只偏头对云初说了句“我改日再来看你”,对众人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陪裴源行一行人过来的小丫鬟忙向云初介绍道:“二姑娘,这位便是北定侯世子。今日裴世子过来,是专程来给二姑娘送药来的。”
云初从石凳上站起身,给裴源行行了个礼:“见过裴世子。”
裴源行轻轻咳了一声,伸手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这是治骨伤的药粉。”
云初身旁的丫鬟玉竹忙伸手接过,转而又将瓷瓶递到了云初的手里。
“多谢裴世子。”
裴源行愣了一瞬。
她的声音如黄莺初啼,他以前倒是从未注意到。
裴源行这么僵着不说话,云初一时间就有点吃不准他的意思,总觉得这位裴世子有些古怪。
给她送药过来,分明是怀着一片好意的,只是他虽刻意掩饰,终是让她瞧出他眼底隐含着些许愠怒。
也不知他是在跟谁置气。
若说是旁人惹他的,他这人该得是有多小心眼多记仇,才能来云宅都这么会工夫了,竟还没能消去心中的怒气。
若是在跟她置气,那她就更想不明白了。
她应该没得罪过他吧。
云初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索性默不作声,而裴源行也不像是要缓和一下气氛的样子。
主子不说话,下人们更加不敢开口了,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
好在裴源行也没有要继续僵下去的意思,他低声问道:“伤着的地方还疼吗?”
倒是关心人的好话,可声音闷闷的,依然透着点别扭。
云初一下就笑了起来,道:“被撞到的时候真的是疼死了,但昨日好好歇了一天,今日倒也不觉着怎么疼了。”
裴源行眉峰拧了拧,语气里带了些责怪:“歇息便能治好伤了吗?”
简直是胡闹!
云初语塞。
裴源行面色沉沉道:“大夫可有过来瞧过?”
“前日回家后,父亲便已喊了大夫过来瞧过了。”
裴源行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道:“这位是倪大夫,擅长看骨伤。”
倪大夫朝云初行了个礼:“云二姑娘,容我为你查看一下伤势。”
云初弯了弯眉:“有劳倪大夫了。”
倪大夫蹲下,伸手想要撩起她的裙摆,云初却朝后缩了缩,耳尖染了点红,朝裴源行投去了羞窘的一瞥。
裴源行顿时看懂了她眼中的神色,偏头吩咐小厮风清:“你去外头等着。”
风清只愣了一下,便垂首退下了。
下人倒是退下了,只是主子裴源行还很不识趣地依旧杵在原地。
云初微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
裴世子不是也该一道回避才是吗?
她眉心不由紧了紧,瞪了裴源行一眼。
这世子爷也是奇怪,偏偏不接她的暗示,杵在那儿还就不走了。
玉竹见不得主子受窘,也顾不上是不是越礼了,忙开口道:“倪大夫要帮二姑娘看腿伤,裴世子怕是不方便留在此处,还望裴世子能移步院外。”
裴源行神色一滞,半晌才淡淡道:“一会儿大夫叮嘱你喝的药,再苦也得喝!”
就有那么点不放心她的意思。
云初扑哧一笑。
说这位裴世子性子差吧,说出来的话偏又句句都是为人好的。
怎么就有如此别扭的人呢?
云初微微收敛了笑:“嗯,再苦也喝。
“药苦也不怕啊,不是还有蜜饯可以甜嘴吗?”她一边许诺着,眉梢不自觉地往上扬。
裴源行浓睫微垂,掩住眼底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这般活泼爱笑的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前世他们成亲不到半载,他鲜少见过她展露笑颜。
她从未对他笑过,有两次他曾见她对旁人笑。
即便是笑,也只是面上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就像是她强逼着自己对别人露个笑脸,免得被人说她失了礼数,可心里却无半点喜悦。
倪大夫开了药方子,差人去抓药煎药,又细细嘱咐了云初该如何养伤,最后跟她说,过两日她会再来复诊,之后会帮她做针灸直到她康复。
送倪大夫出了院子,青竹端了盘点心过来。
“二姑娘,您看,这可是您最爱吃的杏仁酥,还是老芳斋的杏仁酥呢。”
云初笑着,捻起一块杏仁酥便咬下一口:“好青竹,你竟猜到我这两天正想吃这个,还差了人去买了回来。那老芳斋生意好,要排老长时间的队呢。”
“二姑娘,这杏仁酥可不是奴婢去差人买来的,是方才裴世子带来送您的。”
云初咽下嘴里的那口杏仁酥,讶然道:“裴世子送来的?”
“裴世子身边小厮还说了,裴世子是特意去老芳斋买来的杏仁酥呢。”
一旁的玉竹满脸惊诧:“裴世子怎会知道二姑娘爱吃杏仁酥?”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裴世子肚子里的蛔虫。”青竹嘀咕道。
云初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那老芳斋的杏仁酥比别家的铺子的杏仁酥都要好吃,定是裴世子也爱吃,便去买来了。”
“嗯嗯,定是姑娘说的这般。”
青竹又为云初添上一盏热茶。
云初轻轻吹了吹茶盏上飘着的浮叶,心里却想着,她和裴世子非亲非故,先前又从未见过面,唯一的牵扯不外乎是在灯会上她无意中撞到了他,让他躲过了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
他会带大夫过来,还送了药粉和糕点给她,大概是看她受了伤,觉得过意不去。
那位裴世子也真是个怪人,虽一直阴沉着脸,可叮嘱她的那些话都是好话,只是他跟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泛泛之交之间的该有的样子。
还有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有点过于亲昵了。
云初突然就想起她做的那个噩梦了。
她抬头看向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你们说,梦里的事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