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倪大夫离开后,云初细眉微拧,垂首沉吟了片刻才将青竹唤至身前。

她附耳叮嘱道:“青竹,眼下盈儿姑娘还住在太夫人的屋里,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去那里跑一趟,看看能不能从颐至堂某个丫鬟或是婆子的嘴里套出些话来。”

“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去帮我打听打听,盈儿姑娘出了我们的院子后,可曾再吃过喝过别的什么?”

青竹忙应道:“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问问。”

云初拉住青竹,压低了嗓音:“探问的时候小心着些,莫要引人生疑。实在套不出来话,也不打紧,总之小心点。”

“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青竹前脚刚退下,玉竹已送走大夫进了屋内。

“少夫人,都到了掌灯时分了,您还没用过晚膳呢。您想吃些什么,奴婢也好去小厨房跟厨子们说一声。”

云初似是并不在意:“都这么晚了,饿劲早过了,这会儿倒也没甚胃口吃什么。也别劳师动众了,你就叫小厨房随便下两碗面吧,就两碗臊子面吧,叫她们多放些冬笋和香菇。你也别忙活了,把面端来,我们俩一道吃。”

玉竹脸上有片刻的不自在:“奴婢哪能跟少夫人一道用饭,这不合礼数。”

云初细眉一挑,弯了弯唇,道:“傻丫头,有什么合礼不合礼的,我们都有一起跪祠堂的情分了,一道用个饭有什么不妥的。

玉竹拗不过云初,这才没话说了,忙转身去了小厨房吩咐厨子下两碗臊子面。

刚吃完面,被云初打发去探问消息的青竹掀起帘子进屋来了。

云初搁下筷箸,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青竹上前几步,低声回道:“奴婢已打听到了,盈儿姑娘在听雨居吃过茶点后便径直回了颐至堂,回屋后喝了碗冷牛乳,大抵是觉得好喝,又让小厨房送去一碗,之后没再吃过别的东西。”

闻言,云初略微滞愣了一下。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喝冷牛乳容易腹泻。

太夫人不喜牛乳的腥味,颐至堂从来不备牛乳。

既然如此,颐至堂的牛乳又是谁吩咐备下的呢?

杜盈盈不会是明知喝冷牛乳会不适,却依然叫人备下,喝了冷牛乳,还是两碗,只为了陷害她这么一个不招夫君待见的世子夫人,生怕裴源行还不够厌弃她吗?

云初抬眸看向青竹,道:“你们回自己屋里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见两个丫鬟退下了,云初起身关好门,又进内室找出了笔墨纸砚。

她撩起衣袖,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握紧手中的墨条开始研墨。

她润了润笔,提笔点了墨,想了想才开始动笔。

写写停停,半晌才搁下笔。

看着纸上那几行尚未干透的字体,云初抿了抿唇,心中怅然若失。

她和裴源行虽是盲婚哑嫁,互相不曾有过半分情意,可她也如其他女子一般,总以为既是嫁了人了,她和他终是会过一辈子的。

裴源行无视她、厌恶她,她心里不是不清楚。

但她不明白,她那时虽伤了腿,可是也从没想过要他负责,当初是侯府去云家提的亲,又不是她巴着要嫁给他。

再后来,他娶了她,她嫁了进来,他却又这般待她。

新婚之夜他晾了她后,她就已不对他奢望什么,但总想着夫妻间做不到伉俪情深,起码能相敬如宾;做不到相敬如宾,起码各自安好。

她从没想过,裴源行会不问缘由就定她的罪。

今日之事,她也算看清了,这样赖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各自为安。

云初懒得再另找印泥,低头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刚写好的和离书上按下了血手印。

她仔细将和离书折好,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匿在了衣箱的最底下。

眼下还不是将和离书交予裴源行的时机,待哪日解决了沁儿的亲事,她便不再碍裴源行的眼,和他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和离,于她、于裴源行,都是最好的结局。

居仁斋。

小厮风清垂手立在桌前,禀道:“回世子爷的话,倪大夫适才已经来过了,给表小姐看过诊了,说是表小姐只是吃坏了肚子,并无大碍,已开了药方子打发人去抓药了。”

裴源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若有所思。

“倪大夫看过表小姐后,便又去了听雨居,奴才打听到……”

风清目光游移了一下,踌躇着不敢再开口。

裴源行眯了眯狭长的黑眸,视线从他脸上掠过:“说下去。”

风清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倪大夫走了没一会儿,少夫人房里的一个丫鬟便去了颐至堂。

“是夫人房里的青竹姑娘,她找的是太夫人屋里的丫鬟竹桃姑娘,说是要竹桃姑娘帮她瞅瞅,她帕子上的海棠花朵为何总是绣不好。”

裴源行屈指敲了敲桌面,清隽的眉眼间带着些不耐。

风清瑟缩了一下:“照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奴才越琢磨越觉着此事透着些可疑,今日少夫人刚被世子爷罚去祠堂跪了两个时辰,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不该更尽心地伺候少夫人才对吗,怎地倒还有闲工夫向别处院子里的丫鬟讨教什么针线活?”

风清偷偷打量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才道,“奴才想着,青竹姑娘兴许是想从竹桃姑娘的嘴里套出些话来。奴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故而等青竹姑娘离去后,奴才便又向竹桃姑娘细细打听了一番。两人确实没聊什么要紧事,唯独有一桩事,勉强跟今日之事扯得上边。”

裴源行揉了揉眉心,言简意赅道:“说重点!”

“奴才听竹桃姑娘说,表小姐今日离开听雨居回了颐至堂后,还喝了两碗冷牛乳。”

一阵沉默后,裴源行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也不知是女医医术高明,还是心里已对自己的将来有了计较,当晚云初倒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刚睁眼醒来,玉竹便听到动静,走近前来服侍她洗漱。

“玉竹,一会儿叫人备好马车,我想出一趟门。”

玉竹为她梳发的动作顿了顿:“少夫人是要回家吗?”

侯夫人算是个好相与的婆母,每次少夫人说要回娘家,侯夫人都很爽快地应允了,只是每回看着少夫人在娘家受的苦,她就又心疼得紧。

那个邢氏便罢了,本就是少夫人的继母,又能指望她待少夫人有多少真心呢?

可就连老爷,也根本没把少夫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少夫人每次回去,老爷半句知疼着热的话也没有,一心只想着托她帮这帮那的,也不想想少夫人在侯府过得有多艰难。

要不是云家还有个三姑娘,她真不知道云家还有什么是值得少夫人留恋的。

见玉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云初眉梢微扬地笑了笑:“傻丫头,好好地我回娘家做什么?我只是想着昨日那位倪大夫医术甚是精湛,帮我施了针后,我的腿脚倒是比往日爽利了许多,昨个跪了两个时辰,夜里却也睡得极好,今日我想趁便去一趟医馆,让倪大夫再帮我施两针。”

玉竹问道:“要不要奴婢差人去请倪大夫过来?也免得少夫人特意亲自跑一趟。”

云初摇了摇头:“不用这般麻烦,我去一趟医馆也不费什么事。何况昨日倪大夫刚来替我看过病,今日若再叫倪大夫进侯府,万一哪个人多嘴说了什么,传到太夫人的耳朵里,免不了又要疑心我对罚跪祠堂一事心生不满,故意拿大夫进府做文章。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长了一百嘴都辨不明白了?能多事不如少一事吧。”

玉竹忍不住点头道:“少夫人说得有道理,奴婢倒是一时心急忘了这一层。”

侯府的下人套了马车,载着云初和玉竹去了东门大街。

下了马车,打发走了赶马的车夫,这才又走了小半条街,拐进了一条小巷,进了医馆。

许是未初,大家都歇午觉去的缘故,医馆里看病的人不算多,只是很不凑巧地,昨日去听雨居替她施针的那位倪大夫刚好出诊去了。

玉竹向医馆里的学徒打听了一番,说是路程太远,光是一来一回的,没两个时辰倪大夫怕是回不来。

云初瞧了眼外面的日头,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她是等不到倪大夫回来了。

她的腿疾她自己心里有数,叫大夫给她施针也只是为了让她的身子好受些,痊愈是不指望了。

倪大夫不在,也只能作罢了。

来都来了,没道理让自己白跑一趟。

她抬眸望着坐诊的大夫:“大夫,劳您替我把个平安脉吧。”

大夫依言替她把起了脉,他眉心微微蹙起,似觉着哪里不对劲,闭上眼,复而又把了一遍她的脉象。

云初见他神色凝重,心里一跳。

“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您不妨直说。”

大夫手把脉的手顿了顿,问道:“这位夫人,可曾落过水或是受过寒?”

“不曾。”云初蹙了蹙眉,觉得大夫这般问,定是她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了。

大夫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道:“那就奇怪了。”

“大夫,为何这么说?”

大夫看她的眼神里似是带着怜悯:“夫人有体寒之症,倘若夫人不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只怕不易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