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句话一出, 会议室里蓦然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不一。有觉得匪夷所思的,有皱着眉压根不信的, 也有微笑的。
市领导的面色却仍然不改,一如往常, 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钱厂长立刻嘲笑起来:“人小牛皮吹破天,别把放卫星那一套搬到厂里来!还三倍利润, 吹牛谁不会呀, 我也说,我敢保证三倍利润!”
他是当过几年厂长的,有经验,实在达不到上缴的利润, 顶多是全厂工人工资数减少点, 福利降点,自己被上级数落一顿。
于他个人反而没有太大的影响, 反正都是国营企业嘛,市里总会兜底。
钱厂长说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座的一位副职领导, 那人和他有点亲戚关系, 常有往来。
那位副职领导捧起杯子,吹了吹热气,悠悠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只是只顾设大目标,最后草草了事的事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要是达到了固然好, 可万一达不到呢?到时候你这个小妹别到我们面前哭哦。”
阿彤沉声道:“如果真达不到,我情愿承担后果。我可以在各位领导们的见证下立字据, 如果有差错,我个人被开除,所有财产充公,我家里分到的房也归还厂里。”
她把脸转向钱厂长,质问他:“不知道钱厂长敢不敢做这样的承诺?”
钱厂长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发癫啊?”
他说出这话的神情实在很搞笑,一个小领导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手挡住嘴。
又是一阵沉静。
市领导终于开了口:“能有这样的宣言,勇气可嘉。”
他很温和地说:“不过,毕竟是第四食品厂的事,我一言堂似乎也不太好。要么这样,组织一次厂里的工人大会,把你们的方案好好说一说,让大家自己选。我最终第四食品厂全体员工的决定。”
这话一出,钱厂长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他把两只手搓来搓去:“领……领导,这样不太好吧……”
市领导把茶杯的杯盖盖上,起身,拍了拍钱厂长的肩膀:“钱同志,你得有信心,你当了几年的厂长了,大家对你都熟悉,有优势。”
有个屁的优势,钱厂长欲哭无泪。
然而不等他再说话,市领导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看似没有表态,实际已经表态了。
本来钱厂长还想拖延一下工人大会,然而木姐她们愣是不给这个机会,第二天上午立刻把全厂工人组织起来投票,投完了当场唱票。
“根据大家的投票结果,超过半数的同志认同由童彤同志承包第四食品厂!”
结果刚一宣布完,全厂掌声雷动。
礼堂之外,陈兰君听见这掌声,弯了弯嘴角,知道事情稳了。
身旁的许主编也感慨:“哇,这么年轻的新厂长,阿彤,不,童厂长也算是创纪录了。”
陈兰君点点头:“也算是最早承包的吧。”
按照原来的时间轨迹,最早的承包企业,应该出现在两个月后,也是本省的一家濒临关闭的国营小企业。
在她的插手下,童彤抢了个先。
这是注定要留名的事。
陈兰君看向许主编,问:“这件事,能报道吗?”
“领导的意识,是先看看。”许主编笑着说,“所以,你们得加油啊。”
其实就是说如果搞成功了就报道表扬,要是没成功嘛……
那自然就没有这回事。
陈兰君点点头:“放心,只会有一个结果。”
连这个厂子都盘不活,她也不用混了。
等到热闹散去,回到樟树下的房子,新上任的童厂长走向陈兰君时,整个人跟踩在云上一样,轻飘飘的,有一种不真切感。
“兰姐,我……我成厂长啦?”
陈兰君笑起来:“是啊,童厂长。”
“诶呀,好奇怪。”童彤忸怩道,“兰姐,你还是叫我阿彤吧。”
庞小芃笑着锤了她的背一下:“痛不痛,没在做梦是不是?”
“你还真下得了手啊。”童彤还她一下。
眼看童彤又恢复到比较轻松的状态,陈兰君笑着说:“行了,不管你是不是厂长,我们姐妹还是姐妹,你总不会一高升就翻脸不认人吧?”
“那当然不会。”
童彤立刻说:“有许多事还等着兰姐教我呢。之前我们不是私底下还有份协议嘛,依旧作数。要怎么做,我都听兰姐的!”
之前私底下约定的,大概是承包的利润童彤拿三,陈兰君拿七。
现在承包的规模从一个车间到了整个厂子,童彤本人也坐上直升机成了厂长,情况其实有变化。
也许是担心陈兰君误会她,又也许是怕陈兰君拒绝帮忙出主意,童彤第一时间重申了自己的原则——一切听陈兰君指挥。
陈兰君垂下眼眸,笑了笑:“这些之后再细说吧,我们一起好好商议一下,之后厂里的制度改革,产品内容变革。还有一个来月就到春节了,最好能赶上这个黄金时间。”
“啊,需要赶这个时间吗?”庞小芃有点诧异。
现在的人,似乎还有很明显的“春节档”或者“节日档”的销售概念。
“是,新年新气象,最好能够一鸣惊人。”陈兰君说。
“没问题,”童彤拍着胸脯说,“不就是加班吗?现在工人们的情绪也很好,要是奖金发到位了,不会有问题的。只是——”
她很小心地看了陈兰君一眼:“兰姐,之前你不是说要去鹏程市过年吗?听说伯父伯母都已经乘火车过去了?”
“是哦,”庞小芃也说,“小邵总是明天上午的火车吧?兰姐是要和他一趟车过去吗?”
原定计划确实是这样,她该动身乘坐火车,与在鹏程市的家人们汇合一起过年。
陈兰君微微叹了口气:“算了,要赶着春节档,我肯定走不开,我会拍个电报和他们说明的。”
至于邵清和那边,她会去站台送他的。
临近年关,火车站的人流如织,比起平时更甚。
为了满足旅客们的需求,几个蒸汽机车车头仍在铁轨上欢快地跑来跑去,冒着烟的烟囱渐行渐远,把站台都渲染得十分有年代感。
火车的汽笛声里,邵清和和陈兰君并肩走在站台上。
站台不长,一会儿就到了。
邵清和的卡其色羊绒围巾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在陈兰君的衣角拂了一拂。
他侧首看她:“就在这边过年了?”
“是,”陈兰君说,“好多事要做呢。”
邵清和微微垂下头,很仔细地望她:“你好像无论在哪里,就算是一个人过年都会过得不错。不像我——”
他的睫毛垂下来,轻轻地说:“没有你在身边,我可能不会很好。”
陈兰君一愣,笑起来:“可是,你也不会留下陪我过年,是不是?”
邵清和抿了抿嘴角:“是,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难念的话,就一字一句慢慢地念。”
陈兰君望着他说。
“咻——咻——”列车员吹响哨子,这是催旅客上车的意思。
陈兰君说:“火车快开了。”
邵清和不动,仍望着她:“我能给你写信吗?”
“能啊。”
“你能给我回信吗?”
“能。”
“那,我能抱一抱你吗?”
“能——不是……”
趁陈兰君还没反应过来,邵清和把手臂轻轻拢住她,很快,便松开,脸上带了一点孩子恶作剧成功时独有的狡黠的笑。
他长腿一跨,登上火车,回身朝陈兰君挥挥手:“请一定给我回信。”
在亲友们的依依不舍中,火车缓缓出站。
陈兰君笑着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一条铁轨的站台,提着大包小包的表哥赵宏望着这边,一张脸写满“震惊”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