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平心而论, 刚恢复高考头几年的试卷题目难度,比起之后的是要简单一些的。

第一门是语文考试,第一类题型是填词, 有部分词语给了拼音提示,比如“海上出现的虚无缥-----(miao)的-(huan)景……”然后是改病句、文言文注音两类题型, 没有阅读理解,最后是写作题, 给了一段小故事, 写读后感。

陈兰君提起笔,“刷刷刷”就写,这些对她来说难度不大。等作文写完,她检查了两遍前面的题目, 提示铃却还没响。这时候的教室里没有挂钟, 全凭铃声提醒,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结束, 她索性又检查了一遍。

等到终考铃响起,卷子交上去,原本寂静的考生立刻迸发出各种声音。

有人抱怨作文题给的小故事看不懂, 也有人烦恼考试时间没把握好, 作文没结好尾的。

“都怪我家不肯给我买块手表,”那个同学大声抱怨,“弄得我都不知道时间。”

陈兰君瞥了眼自己空****的手腕, 心想有块手表确实方便些,不然连时间都无法准确掌控。只是现在一只手表太贵了, 最便宜的少说也要一百六七, 重生之前陈兰君自己就倒腾过手表,看现在的手表价格, 就跟后来拿着千把块小灵通的人回望上万块的大哥大一样,觉得有些不值,所以一直没买。

接下来的考试科目,她都答得很顺利,几乎每一门答完了还有剩余时间。难度比较大的还是数学,卷子一发下来,就有考生叹气。

第一题超出了当时许多学生的学习范围,要按照要求,做因式分解。

陈兰君一看倒是乐了,她原本卖的那个复习资料,专门讲了这类题型。后来学校发了笔“财”,印出复习大纲时,也“借鉴”了这一点,所以县一中的同学大多做过类似题型。

果然,考场中几个县一中的同学微微笑,和其他学生的神情迥异。

考试一共持续了三天,将最后一门考卷交上,陈兰君松了一口气。

就凭她的答题情况,考上明德大学应该是稳了。

考生们或兴奋或落寞,纷纷收拾好纸笔,走出考室。一些中年考生动作更快,想来是家里有事要做。

坐在陈兰君前面的就是一个中年大姐,一考完试,立刻把东西收拾好,因动作急,一支笔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陈兰君脚边。

陈兰君弯腰捡起笔,递给大姐:“着急回去?”

“谢谢,确实着急。”大姐无奈地微笑,“我带小女儿来高考的,孩子暂时放在学校食堂工作人员那里,我得赶过去看看。”

食堂工作人员?陈兰君问:“是葛大伯那里?”

“是,就是那里。”

陈兰君好奇,跟着大姐一路往葛大伯那里去,进门一看,果然有两三个孩子在。葛大伯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哭得正厉害。

大姐心疼道:“别哭,妈来了。”说着就把孩子接过来哄。

葛大伯如释重负,“幸亏考完了。”

陈兰君笑着说:“大伯今天兼职保育员?”

“有什么办法,”葛大伯笑着摇摇头,“能帮一下就帮一下,她们这些考生,家里人没空看孩子,只能把孩子带过来了。”

说话间,又匆匆跑过来一个考生,对着葛大伯千恩万谢的。

“实在多谢,孩子爸爸今天也高考,在另一个考场,挺远的,我只能把他带来。多谢你照看。”

“没事,考试要紧。”

葛大伯转头,向陈兰君感慨说:“都不容易,前年刚恢复高考的时候,还有个年轻妈妈抱着没断奶的孩子来考试的,我只得硬着头皮照顾,熬点米汤喂。欸,我炉子上还有米汤呢,你吃点吧!考那么久,肚子早空空的了。”

“不用麻烦,”陈兰君忙说,“和同学约了等下一起吃饭,我就过来看看。”

同葛大伯道别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考试前就和曹红药她们约好的,考完之后在学校前边的第二国营饭店见面。

因为耽搁了一下,陈兰君是最晚到的,小年一见她就起哄说:“来最晚的请喝汽水。”

“行。”陈兰君很痛快地给每人点了一瓶玻璃瓶汽水,开瓶器一起,噗呲噗呲直冒泡。

“敬高考——干杯——”

“干杯!”

几支橙色玻璃汽水碰撞在一起,很有夏天的感觉。

陈兰君骑车骑得急,猛灌了两口汽水,凉气压过暑气,整个人都很畅快。

刘黎笑着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

“我刚才和曹红药对答案呢,数学最后一题你是什么答案来着?”

“诶诶诶,我不对答案的。”

陈兰君故意堵着两只耳朵,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这人……”

“行啦,”曹红药笑着说,“那就不对,反正兰姐肯定没问题。你是填的明德大学吗?”

“对!”陈兰君点点头。

刘黎勾住她的肩膀,大笑道:“行啊,我俩肯定继续大学同学没跑了。你和小年就去北方吧。”

“燕京是北方,我填的沪城怎么也成北方了?”小年反驳说。

“无所谓啦,岭南往上都是北方。”

大家一边谈天,一边吃菜喝汽水,走出国营饭店时已是漫天霞光。迎面有暖暖的晚风吹来,刘黎被这风提醒,说:“对了,前些天我又听了一首好歌,正合此情此景,我唱给你们听。”

她清了清嗓子,唱到“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1980年最红的一首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陈兰君也开口唱:“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

该有多么美

天也新地也新

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啊亲爱的朋友们

愿我们自豪的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八十年后的新一辈在宿舍睡了最后一晚,各自奔东西。

陈兰君踩着自行车,悠悠然然往家的方向。天气很好,云飘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一路都有知了在叫。

“妈,我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在门口守了许久的郑梅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确认陈兰君脸带笑意,而不是去年这时候的一脸阴沉,郑梅抿了抿唇,说:“回来了就行,老陈,把井里的西瓜拉上来。”

井里吊了一整夜的绿皮西瓜,拉上来,用刀一剖,西瓜的清香与凉意扑面而来。

陈志生拣西瓜中间最红的部分切了一块,递给陈兰君。

陈兰君捧着瓜,咬了一大口,看看左右:“小妹呢?”

“还没放假呢,她学校不是考场,还要一个礼拜才暑假。”

郑梅拿了把大蒲扇,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怎么样,考得还行?”

“不错。”

郑梅就笑:“你这丫头说不错,那一定是很好了。”

“总是有学校念的。”

“那就好,你也可以歇歇。”

晚饭极其丰盛,陈兰君往桌前一坐,都有些惊着了。一条清蒸鱼、一碗粉蒸肉,一份荷叶鸡,还有一盆莲藕排骨汤外加炒青菜。

“哇,伙食这么好。”

“双喜临门,当然好啦。”陈志生一边倒甜酒,一边笑着说。

“我高考结束算是一喜,还有一喜呢?”陈兰君问。

陈志生指着郑梅说:“喏,本村的村长就坐在你面前。”

郑梅“啧”了一声,难得有些扭捏:“诶呀,说得跟什么样的。”

陈兰君笑着去抱她:“好哦,我现在是村长的女儿,哈哈。”

“什么呀,”郑梅笑着说,“反正有一样好处,你可以不用担心家里了。”

郑梅握握她的手:“这些天你忙着复习,都没休息好!现在好了,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上半个月,等通知书下来,妈给你摆酒。”

陈兰君但笑不语,去拿了米酒来,说:“来,妈妈、爸爸,我敬你们。”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陈兰君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歇两天,到鹏程市去,看看之前和你们说过的那个朋友阿晶。”

陈志生皱一皱眉:“二妹,现在不需要你再努力挣钱了,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的。”

“倒也不只是为了挣钱,”陈兰君说,“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你还要等放榜呢。”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就是守着也无用。”

陈志生没什么话好讲,只去看老婆。

郑梅拧着眉毛,思考了片刻。

二妹是她生的,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只关不住的鸟。虽然表面上十分随和,但倘若她真的下定了决心,是一定会排除万难做事的。上一次也是,她试图把人锁住,结果二妹还是跑了,跑得还挺利索。

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害怕这丫头出点什么事,立刻跑到县里,给沈牡丹拍电报。

一直等到接收到沈牡丹“接到兰,安”的回信,郑梅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要是不答应,鬼知道这小祖宗又会闹出什么名堂。算了算了,这丫头这么聪明、又这么机灵,真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

想到这里,郑梅点了点头:“行,就当去那里旅游。只是要注意安全。”

“这个当然,我打算叫上表哥陪我去。”陈兰君说。

“那就好,也有个照应,”郑梅说,“赵宏长那么高,往那一站能吓住人,不错的。”

陈兰君看爸妈的态度没有特别反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除了阿晶,我去那里还想见一个人。”

郑梅和陈志生彼此对视一眼。

然后,听见他们的二女儿轻飘飘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大姐姐没有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