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下来的一百来天, 陈兰君彻底把心思放在了学习上。

每日一心一意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临到过年了,才回了一趟家。

因是毕业班, 寒假特别短,只有七天。

虽然时间短, 但是同学们都把自己的教科书之类的打好包,打算打回去看。

小年拿油纸和麻绳将书捆了个严严实实, 一回头, 发现预备出门的陈兰君竟然只背了一个包:“你不带书回去复习啊?”

“谁说没带。”陈兰君说,“各科的《高考大纲》我带了,总共就几天,拿多了, 我也看不完, 提来提去也累。”

小年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又拣了几本书出来。

放假前,秦老师反复叮嘱:“都是毕业生了,别出去乱跑, 每天记着看书, 否则隔了几天不看,就生疏了。”

离开学校,陈兰君先去副食品商店, 买了大白兔奶糖、饼干之类的挂在自行车两个把手上,一路晃晃****回家。

骑到村里, 见着一堆人围在一起。这其中有一个熟悉的小脑袋。

“小妹, 干嘛呢?”陈兰君问。

小妹转过身,见是姐姐, 脸上就泛起甜甜的微笑,她扬一扬手中的铝制面盆,说:“姐,刚杀了年猪,正等分肉呢。今天有杀猪菜吃了!”

陈兰君眼睛一亮。

杀猪菜可算是这时候乡村里的盛宴了,顶新鲜的猪肉与猪内脏,无论是炒是炖还是煮,都能让人连吃三碗饭。尤其是在常年累月吃的红薯、咸菜和腊肉的衬托下,杀猪菜的美味越发令人惦记。

由于今年村里多了一个家具厂,村民们除了种田所得,还多了一份工钱,因此年猪都很阔气地多杀了两头。

正在这时,两个壮汉拉开门,案板上是刚刚切好的新鲜猪肉。

“分猪肉咯!”不知谁欢快地喊了一声,村民一拥而上,挥舞着手中的盆,整个人恨不得贴到猪身上去。

小妹因与陈兰君说话,往队伍外走了几步,这一下就彻底被拥挤的人群挤到最外头了。

她有些懊恼地说:“等了好久,还想分点好肥肉。”

陈兰君安慰道:“没事,这么多呢,总能拿到的。”

俩姐妹说着话,里边分猪肉的兼职屠夫的社员眼尖,瞧见是郑梅的孩子,忙伸手招呼:“阿兰、阿竹,你们过来分肉。”

一见是这两姐妹,前排两三个大婶也心甘情愿让出一条路,毕竟没有郑梅也多不出这两头猪:“来,到前边来。”

小妹正要上前,听到有人阴阳怪气:“怎么,公社的干部子女就能先分猪肉啊?我还是副大队长呢,不也在这里排队!”

小妹一时愣住了,回头看陈兰君。

陈兰君有点搞不清这副大队长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但秉着不能给老妈丢脸的想法,她义正言辞地说:“那是自然,我妈妈一直以‘为人民服务’自省,就是当厂长,也是和大家拿差不多的工资,怎么会占了好猪肉呢?我们一定发扬风格,等大家拿完了我们再拿!”

这一番高风亮节的话令村民叫好。

“好,说得好!”

“郑主任教育得好呀!”

副大队长冷哼一声:“尽会说漂亮话。”

“人家也干漂亮事。”被他驳了脸面的屠夫嘲讽道,“要不,你也发扬发扬风格,最后分。”

副大队长不吭声了,只嚷嚷:“动作快一点,家里柴都烧上了,等下全浪费了。”

这年头因为油水不足,大家对于好肉的定义也不同,先被分走的往往是油脂最丰富的猪板油,再是猪肉。

最后轮到陈兰君姐妹时,装了大半盆子猪杂,和一些精瘦肉,屠夫过意不去,另外用自家的小面盆装了猪红。

“这个开汤吃,也不错!”

一大盆猪肉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小妹帮着推。

回到家,陈志生在灶屋烧火,陈兰君与小妹帮着郑梅料理杀猪菜,把猪大肠猪小肠什么的用旧牙刷洗刷干净。

干活的时候,陈兰君说了方才分猪肉的事:“那副大队长和我们家是有过节吗?”

“他?你别理他。”郑梅嗤之以鼻,“本事没有,脾气却大。”

原来上面下了通知,等到年过完,乡村基层的组织会迎来改革,公社和大队都换了名字,成了镇政府和村委会。

组织架构换了,干部班子也是跟着一换。正巧本大队的大队长要退休了,于是空出的领导位置就被盯上了。

那个副大队长资历老,又和大队长是堂兄弟关系,因此总自诩为下一任大队长。

结果冷不丁杀出一个郑梅,原本名声就不错,村家具厂办好之后,更是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扬,这就让那副大队长患上红眼病了。

“这么说,妈妈要升官了?”陈兰君打趣道。

“什么官啊,笑死人了。”郑梅笑,“不过要是能成,以后做事更方便些。”

说说笑笑间,饭菜做好了。

主菜是一大盆杀猪菜汤,猪肠、猪肝、猪腰等切片斩断,瘦肉切成沫,再加上凝固好的新鲜的猪红一起煮,稍稍放点盐,滋味就很好了。

除夕那天,除了杀猪菜,还有年糕。是村里这季新收获的稻米打成的,清清甜甜,用猪油煎至表皮起泡,又酥又有嚼劲。

吃过年夜饭,大家坐在一处休息,小妹拿着鞭炮在庭前放。

陈兰君放了一两个,就坐着看小妹放。坐久了,觉得有点点单调,她说:“要是有电视,放春晚当背景音也热闹。”

“什么春晚?”

哦,她忘了,第一届春晚还要过三年才有呢。

不过纵使有了春晚,这边的人也不大爱看,顶多放着当个背景音,最要紧的事情是打牌,麻将、扑克,都打。

怕打扰陈兰君学习,郑梅这个年节都没怎么出去拜年,就是上门的客,也只是说说笑笑,陪着略坐一会儿,绝不打牌。

陈兰君乐得个清净,伴着鞭炮声,整日坐在房间里温书。

“兰君,你朋友来了。”

“哎,来了。”陈兰君放下书往外走,有点疑惑。寻常亲戚来郑梅是不会特意喊她的,也不知来得是谁。

出门一看,堂屋里,一个小姑娘正给郑梅戴围巾:“阿姨戴这个颜色正好。”

不是阿晶还是谁?

阿晶是过来拜年的,带了许多自己家做的东西,硬要陈兰君收下。

“一定要收的,你帮我这么大的忙,要是连这点礼都不收,回去了我奶奶肯定骂我。”阿晶很坚持。

陈兰君只得收下:“可以啊,你现在气势都变了。”

她将阿晶领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低声问:“你现在还有去做生意吗?”

阿晶点点头:“有。现在好一点了。”

也许是因为到了年关的缘故,屡禁不止的农村集市又热闹起来了。出于多种因素的考虑,上面选择睁一只闭一只眼,阿晶就抓住了这个空档,织了些应时景的大红围巾手套,跑到一个一个集市上去买。

陈兰君听了高兴:“这样的话,你可以不用为钱烦心了。要不,下学期回来上学?”

阿晶摇摇头,表情有些为难。

犹豫了片刻,她说:“兰姐,其实我有点想带奶奶离开这里。我姑姑听说了我和奶奶的事后,写了封信来,把我爸骂了一顿,又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带着奶奶去投奔她。”

“也是个思路,”陈兰君说,“你爸爸不说打骂,肯定没什么好脸色给你们看。是有什么担心的吗?”

阿晶叹了口气:“是,姑姑家条件也不太好,她是嫁到南边的一个小渔村去了。”

陈兰君挑了挑眉:“什么小渔村?”

“好像是在一个叫……叫,”阿晶想了想,说,“叫葆安的县,听说比我们县还要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