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兄妹?
萧铎伸手, 掰过郁正的脸仔细端详,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不,眼睛, 这个男人有这一堆琥珀色眼瞳,与娴妃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郁正......草民名叫郁正, 是郁灵的亲二哥, 我父亲正是苏州知府郁礼,陛下......”郁正失去意识之前, 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原来真是兄妹。
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这一瞬间,萧铎压抑多日的怒意彻底爆发。
他折返回去,冲入房间质问郁灵, “马棚里那个人是你的谁?你告诉朕。”
郁灵六神无主,喃喃道,“他是我哥哥......”
“你没有嫁给别人?”
郁灵摇摇头,“没有, 我没有嫁给别人, 求你放了我哥哥。”
父亲谋反, 郁灵并不觉得逆臣之子的下场会好一些。
“荒谬。”萧铎自嘲道。
所以这是她又一次的谎言。
“你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 你觉得这样狠痛快么?!”
“伤得我体无完肤,这样很痛快么?郁灵?”他疯了。
“这几日弄得朕痛苦不堪, 纠结不已, 你觉得很痛快?”
郁灵愣住了, “我没有伤你......”
“你总是这般, 满口谎言!”
出门在外伪装成夫妻更安全, 她们当年就是这样一路逃来洛阳......
她头一会儿见他这模样,仿佛她对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我没有、我、”郁灵百口莫辩。
萧铎走了, 彻夜未归。
郁正倒是挺过来了。
萧铎没有杀他,隔日还从路勋那抢了早膳吃,赖在金永马上不肯下来,非要金永带他骑马。
皇帝也没有再管他。
所以说逆臣之子的待遇比皇妃奸夫的待遇好那么一点点?早知如此他就早点说了,还担心皇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一刀送他上西天。
马车里安静得仿佛呼吸都是过错。
郁灵忐忑地蜷缩在马车角落。
今日萧铎看他得眼神,比前几更冰冷凶狠一些......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啊。
郁灵的眼神无处安放,若是一不小心抬眸触碰到萧铎的视线,她就会被冰冻三尺,瑟瑟发抖。
不要再这样凝视着她了,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已经被萧铎杀死几百次了。
救命了!
皇帝对娴妃着态度,慕容循与王长明看了倒是很痛快。他们并不知道郁正的身份,只当皇帝是因为娴妃郁那个奸夫逃跑而愤怒难当。
原该这么对娴妃!
今日不着急赶路,午后便到了洛阳城行宫。
“没想到跑了那么远,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了。”郁正感慨啊,“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满身是伤啊。”
他以前总想着等时来运转,一切安稳了就离开洛阳离开文氏,现在觉得文氏也挺好的,虽然也打他,但下手轻,不至于往死里打。
今夜郁正依旧住马棚。
郁灵一点儿都不想面对萧铎,行宫里房间多,“我今夜能不能单独住一间房?”
“要么随你哥哥住马棚,要么住朕的房间,你自己选。”
三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强势一些了,脾气也更古怪了。
此时,殿外宫女禀告:“陛下,慕容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萧铎不言语。
郁灵觉得萧铎艳福不浅,有位好臣子随侍左右,还天天张罗着为他寻觅美人。
郁灵眸光怪异,“我去睡马棚吧,我不打扰陛下了......”
“你不满?”萧铎质问她。
郁灵眼神无辜:“我没有不满,我只是不想打扰陛下好事,陛下从何处看出我不满了?”
虽然她心里确实堵着一股气。
“横竖一直以来你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包括凌香环。”
萧铎不反驳了。
郁灵心情郁结。
萧铎去了桌边倒茶,饮了茶忽得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凌香环?”
萧铎:“当初背叛朕的人,是你。”
郁灵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她会被逼疯。
“怎么不反驳么?说你没有背叛。”
“我、”
萧铎来到她面前,“那件衣袍是什么意思?”
重逢多日,他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多年,魂牵梦萦,他无数次想过,若再见到她,一定当面问她这件事。
只是再见面时,他以为她已经有了别人。
“逃离皇宫,却又在私库里放那样的东西?为何?”萧铎质问她:“是怕朕找到你秋后算账,故意哄骗朕,你以为一件衣袍就能叫朕心慈手软?”
“那件衣袍,可是你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夜幕降临,该点灯了,殿里昏暗。
“既然你已经认定,又何必问我。”郁灵道,“确实是我又一次的虚情假意。是我贪生怕死,故意讨好你,这样的回答,陛下满意了吧。”
“为何背叛朕?明知道没胜算。”
萧铎连声质问,这些问题压抑心中数年。
在他这般眸光之下,郁灵无处躲藏。
“因为我不甘心。”郁灵眸光纠结,“你是我年少时,情窦初开就喜欢的人。我不甘心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还抵不过一个凌香环。我不甘心,你明明早知我已经无法生育,你却还口口声声地哄骗说只要我生下皇子,就封我为皇贵妃!我不甘心,你明知道我与淑妃是死对头,你还是将后宫的权柄交给她。”
“我并非从一开始就背叛你,我是被逼到了绝路。”郁灵哭诉,“我何尝不知贵妃毫无胜算。你口口声声说我背叛,可是,我忠心耿耿的时候,你已经不信任我了。你将凌香环藏在御书房,听信她的话而猜忌我。你冷眼看着他们欺辱我!”
“我只是不甘心,那么多年,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直至今日,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所做的任何事,若我委曲求全留在皇宫,现在是什么下场?一个父亲谋反、没有子嗣、在宫里没有依靠的妃嫔,会是什么下场?”
郁灵说过无数谎言,但是这是她头一回在萧铎面前,将心都剖开给他看,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
她不蠢,该懂的道理她都懂,她很清醒。
说完这些话。她挺直了腰身凝视着他。
无声的凝视间,郁灵丝毫不胆怯。
萧铎比她想象中更平静。
“太后对你下药之事,朕不比你早知道几日。”
“凌香环的父亲也谋反了,可她来找朕,如今她与她的弟弟过得很好。”萧铎道,“可是你呢?你可曾将朕当做你的夫君,你总是满口谎言,一意孤行。在你的心里,朕没有贵妃重要,甚至没有司徒珏重要,你觉得朕残暴不仁,不可信任,在你的臆想当中,因为你依附贵妃,所以才有了娴妃的地位。若贵妃失势,你也会坠入尘埃。当年在王府,朕杀了你的婢女,那个婢女是废太子的卧底,可是从那一日起,你就完全否定了朕。”
萧铎语气极力平静:“这么多年,朕任由你予取予求。朕不曾忘记当年在王府,那样无可抑制地对你动心。可是你后来,再也不许我靠近。你甚至不肯提王府的事。仿佛那些只是我一厢情愿!入主皇宫那段时日,我痛苦不堪,旁人都以为朕因谋权篡位而痛苦,而你呢,郁灵你明明知道朕痛苦的根源,却高高在上,作壁上观。”
他的手掌捏得她肩胛都痛,“你我之间,究竟谁更残忍?!”
两人气息凝重,看向对方的眼神并不平静。
互相在对方心里有着数千条的罪状。
此时侍卫来禀告,“陛下,郁正又跑了!金统领已经派人去追。”
萧铎谴责的目光扫过来,“他逃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
“那朕叫金永找到之后就杀了,不必再来回朕?”
“别别别!别杀他!他不是逃走,他只是记挂家里,应该是去见我嫂嫂了。”郁灵道,“我与他逃走的时候,没告知嫂嫂,这会儿嫂嫂估计正六神无主。”
郁灵卖惨道。
她被萧铎揪着上了马车,一道进城去找郁正。
夜里的洛阳城人流如织,进城后只能下车徒步前去夜市,远远地她瞧见了哥哥郁正,他果然没有走远,小吃摊客人云集,他正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文氏一边骂他,一边给客人上菜。
“那个人就是我嫂嫂。”郁灵道。虽然嫂嫂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但这两年的确庇护了他们兄妹二人,郁灵觉得哥哥对嫂嫂还是有情意的。
“小娘子!”
身后有人忽得喊她,郁灵回眸看去,糟糕,这人是媒婆上次介绍的李公子,洛阳首富家的独子。
郁灵的打扮与先前的天差地别,衬得她愈加飘逸出尘,李公子看到她,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
“小娘子,跑什么?”李公子伸手将人拦住,“你这回可别诓我了!你明明还没成亲,上回那人不过是你兄长,收了我一百两银子没有还?就必须跟我回家给我做妾!”
“什么一百两银子?”
听见这沉沉的一声,一脸富态的李公子才留意郁灵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
郁灵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死的心都有了!
李公子立即变脸,对萧铎树起敌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夫君。”萧铎眸光渗人。
“我才是他夫君!上个月她家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将她给我做妾,没想到她跑了,我手里还有收据,就算闹到官府去我也不怕!”
郁灵小心翼翼地对上萧铎的眼神,他冷漠而鄙弃地睨她。
“这一百两不是我收的,是我嫂嫂收的,我可没答应给你做妾。”郁灵觉得好丢人啊。
“你怎么没答应?你若不答应,怎么会来酒楼与我想见?”
“我是被媒婆骗了,媒婆说是带我去酒楼相亲!!”郁灵惊呼道。
“不管如何,我先出了一百两银子,你就是我的!!”姓李的正要动手来抓郁灵。
萧铎伸手攥了他的手臂,几乎要将他折断,李公子的家丁上来帮忙,也没能救出他。
“哎哟!兄台饶命!兄台饶命!!”
“滚。”萧铎怒斥道。
李公子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
郁灵:“......”
萧铎皱眉看向郁灵。
“相亲?”
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却透着深深的鄙弃,叫郁灵无地自容。
“被人一百两银子卖了做妾?”
“我、”郁灵无可反驳。
“跟我回行宫。”萧铎的态度就是完全不想听她解释。
“那、那我哥哥怎么办?”
他不是喊她来找哥哥么?那侍卫会不会伤了哥哥。
“你很想朕继续关着他么?”
“你这哥哥看着也没什么出息,就让他在洛阳卖一辈子吃食。”
郁灵小心翼翼地看着萧铎,他的意思是不是放过哥哥了?
思考瞬间,萧铎道,“愣着做什么?难道想留下来给人当小妾?”
这个该死的男人!!!
郁灵立即跟上,天气寒凉,洛阳城今夜的风尤其大,似乎又要下雪了。
“你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吧。”郁灵揪住萧铎的袖子。
她想,你要是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你自己没有钱么?”
郁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很诚实地道,“我没有啊,否则我在驿站的时候怎么会吃阳春面?”
“那一百两呢?”
“什么一百两?”
“卖给人当妾的一百两。”萧铎幽幽道。
混蛋!他竟然嘲讽她挖苦她!郁灵气恼懂得脸都红了!
但是路过糖葫芦摊时,萧铎还是给她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哼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街市很长,他们穿梭在人群之中,郁灵渐渐没有跟上了,人群当中她看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拐进了漆黑的巷子,她想沿着巷子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何处?”
萧铎从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语气不好。
“我不是要跑。”她解释道。
他大概是寻她有一会儿了。
漆黑的巷子隔绝了夜市的嘈杂。
因为他捏她手腕,所以冰糖葫芦沾上了他的袖口。
“方才有个问题你没回答。”
郁灵:“?”
“当年临走前,为何要赠那件衣袍?”
郁灵静静凝视着他,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为何那只珍珠耳坠收在匣子里?”
萧铎抿着唇。
“什么耳坠,朕不知道。”
哦,不知道,那她也不知道。
“你吃冰糖葫芦么?”郁灵突兀地问了一句。
黑暗中,四目相对,萧铎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
郁灵很难平静。
“是朕先问。”
“我的理由与你的理由是一样的。”郁灵歪了歪头,耍小聪明。
“吃冰糖葫芦么?”她抬手将冰糖葫芦递到男人唇边,无视他威胁的眼神。
可下一瞬,后背重重地撞到巷子砖墙上,温热的唇覆上来,她微微瞠目,男人已经深深地吻住她。
他肆意地品咂着她口中的酸甜,山楂的酸与蜜糖的甜。
如同这些年,两人无声的纠缠与较量。
郁灵觉得自己也是贪心的,那只耳坠,叫她窥探到了男人的心,而那件衣袍,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她想萧铎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是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只是中间许多年,她将那份爱意偷偷藏起来了。
阔别经年的吻,纠缠到她几乎晕厥。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发丝。
郁灵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她爱看他这般,为她情不自禁。
她与他额头相抵,心口怦怦直跳,又主动去咬他的唇。
寒风吹过巷子,带走面上的燥热,洛阳城的夜晚真的很浪漫。
两人在昏暗无人的巷子里,缠吻了许久许久......
郁灵觉得,这一刻是她这些年最欢喜的时候。
巷子的末端有游人走进来了,他们该离开了。
萧铎忽然解开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郁灵瞬间觉得身上暖和了。
“不是说身为人妻,不该接受其他男人的衣裳么?”郁灵用他的话堵他。
萧铎冷嗤,“在你心里,朕是其他男人么?”
郁灵:“......”
萧铎:“回去了。”
郁灵跟在他身后走出巷子,他的外袍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很暖,她忽得壮起胆子,伸出袖下的手,她微凉的手不动声色地贴合男人温热的手心,与他十指紧扣。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叫她很安心。
萧铎微微一滞,眼角余光睨她,但很快就恢复自然,牵住她。
他们从不像普通的情侣一般,这样并肩走在人群之中,
这是头一回,郁灵喜欢这样的感觉,亲昵的感觉,就如同他完全属于她。
她心脏乱跳,他牵着她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