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鬼迷心窍28◎

下一瞬, 遽然把尖锐的竹签扎在自己手背上,用力到整只手穿透,鲜红的血顺着不断滴落到地上, 露露吓了一跳, 连忙上去想把竹签拔出来。

红卿的毒虽然会致人麻木和失去痛觉, 但他们已连续服用了三天的解药,残存在体内的毒早已无法再屏蔽身体的痛觉。

疯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呆滞地看向自己的手背, 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痛苦。

露露慌张地围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桑枝拧着眉, 朝堇青吩咐道:“去找大夫。”

竹签扎进手背的那一刻, 疯女像是被上了发条, 动作变得迟滞,神色恍惚, 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步步地走回了屋里,做着特定的行为。

不顾手上不断流淌的鲜血,爬上床铺, 和其他封闭自己的受害人一样抱着膝盖, 如橱窗里任人挑选的商品娃娃。

桑枝不理解地看着她的一系列行为,问身侧手足无措的露露:“这样抱膝坐着, 是赌坊给你们的规定?”

露露摇了摇头:“没有这种规定,他们只要求不能叫喊, 不然就会用针线把嘴巴缝起来,可能……”她迟疑道,“是这种姿势更有安全感。”

她在被打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把自己团起来, 受到伤害的地方会变得少一些。

桑枝神情凝重:“你说她是第一批被关进去的人, 赌坊开设至今二年半的时间, 唯一一个从第一批里活下来的人?”

露露点头应道:“我听被关在她隔壁的人是这样说的,是否属实我无法保证。”

她环顾着屋内其他人,没瞧见那个清秀男人:“谁同你说的。”

露露前后找了一圈,指着坐在最中间晒太阳的清秀男人道:“他。”

果然是他,看来当初趴在通风口瞧他们的人真的是白家的幸存者。

这时,堇青拉着大夫赶来,大夫一瞧直叹气:“又是你,三天两头地往身上添新伤。”

他打开背着的药箱,熟练地取出疯女手背上的竹签,止血上药,而后包扎。

桑枝:“她从醒来后就一直在伤害自己?”

大夫一圈圈地裹着细布,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头一日醒来就往身上划了好几刀,昨日又嘭嘭地撞墙,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声,怕是神智出了问题。”

被包扎时的疯女格外乖巧,原本瞪大的眼睛渐渐放松了下来,瞳内暗淡无光,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在享受这种温和的包扎方式。

桑枝抿了抿唇:“她这种情况还能治好吗?”

大夫叹气道:“不好说,极可能一辈子都是这副样子。”

桑枝沉默地看着安静下来的疯女,她双手环膝,脑袋侧靠在手臂上,同方才在院里的疯跑判若两人。

堇青站在一旁瞧着她的举动,疑惑道:“可现在他们的痛感已经恢复了大半,她难道不觉得疼吗?”

大夫正在整理药箱,闻言,解释道:“我同其他的大夫讨论过她的情况,一致认为是心病加长久以往缺失的感知,让精神变得错乱。”

“比如说她失去痛感的时间长达两年多,某一日突然复苏后,这种突如其来的感知会给她造成错误判断,她会通过伤害的方式来不断的确认感知是否有误,会不会在某一日又突然消失。”

大夫看了一眼安静如娃娃的疯女,无奈地摇头道:“没人能知道,她何时会清晰地确认感知并未出错。”

两年多的时间,再正常的人都会被逼疯。

堇青顿时失去了继续吃手里糖葫芦的心思,娃娃脸皱了起来:“可如果她一直都这样,岂不是得不到少宗主想要的信息了。”

“毕竟她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大夫背上药箱打算回前头的医馆,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她的嘴唇有明显被缝合过的痕迹,想要让她开口说话,怕是难上加难。”

桑枝下意识地看向疯女的嘴,上下嘴唇留下的针眼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变成了白色的伤痕印记。

她无法想象这两年多的时间,疯女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幸好,赌坊被彻底烧毁,襄州也即将变天,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有这种地方出现。

走出医馆后,两人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堇青很快就把医馆内的事情抛之而后,被街上的小玩具占据了视线。

桑枝跟在她身后,任由她大手大脚地买了一大堆东西。

直至日落西山,两人才慢吞吞地往客栈走,桑枝默默思考用什么理由,能够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们一行人,去安新山腰的寒潭。

十天的毒发期,就算待在寒潭里,怕是也得磨掉半条命。

街道上的人相继赶回家,来往行人匆匆而过,两边的小摊也开始打包东西,橘色霞光从西边蔓延,染红了大半的云层。

恍惚间,桑枝似乎在人群中瞧见了极熟悉的面孔。

一晃而过,她蓦然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入眼的皆是麻布粗服的百姓,仿若方才的掠视虚幻到不真实。

堇青疑惑道:“少夫人,怎么了?”

桑枝困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事,看花眼了。”

谈弃分明在京州的南枫馆内,怎么可能会跑襄州来。

当夜,她留下暂离一段时间的信件后,拎着收拾好的包袱悄悄地往安新山赶,体内残留的余毒已清干净,不用再顾虑是否能用内力。

蛊虫长时间得不到解药开始翻滚暴躁,桑枝到洞窟内后,连外衣也都来不及脱,踏入了寒潭,冰凉刺骨的潭水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尝试用内力驱寒,缓解没一会儿就冻僵的躯体。

虽有潭水压制蛊虫的活动速度,但她仍被折磨得面色苍白,不间断的疼痛让她保持了一夜的清醒,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恍恍惚惚地趴在谭边睡着,泡在水里的身体早已起皱发白,感觉一触碰就会破裂。

小飞鱼是午时才赶到的寒潭,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果子,乖巧地放在谭边。

大脑袋蹭了蹭桑枝的头。

桑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回笼,手先摸上了它的脑袋:“小飞鱼,你来了。”

小飞鱼裂开嘴享受了一会儿她的抚摸,而后将果子顶到潭水里:“呱。”

桑枝疲惫地坐起身,全身上下骨头像是被上千根针无时无刻捻扎,寒意钻进骨缝,微动一下,都像是拿刀在剔骨割肉。

她艰难地把果子洗干净,手脚并用爬上岸,无力地靠在侧边的石壁上。

小飞鱼采的果子,她见都没见过,不过以前在蜀地时,它经常会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她,原主照单全收,当着小飞鱼的面一口不落的全部吃完。

这果子……应该是能吃的吧。

看着小飞鱼期待的眼神,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当给孩子一个面子。

轻咬了一口橘黄色的椭圆形果子,汁水很足,已经熟透了,口感像是人参果似的。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小飞鱼才放心地蹲到她身边,让她可以更好地倚靠在自己身上,缓解蛊虫带来的痛苦。

桑枝默默地摸出解毒丸吞下,才安心地将脑袋枕在它身上。

小飞鱼呼吸时,整个肚子会一鼓鼓地上下起伏,渐渐的像在摇篮里一般,桑枝没一会儿便熟睡了过去。

洞窟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小飞鱼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乖巧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桑枝再次醒来,是被体内钻游的蛊虫折磨痛醒,她手脚无力地爬回潭水内,脸色极具苍白,小飞鱼担心地蹭着她的脑袋,隐隐透着不安。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勉强让自己不狼狈地叫出声来,直到身体再一次变得冰凉无比,那股剧烈的疼痛才减缓。

她虚弱地安抚着小飞鱼:“我没事,别担心。”

小飞鱼趴在谭边,下颚鼓动时会发出低沉的鸣声,同青蛙的很不一样。

桑枝偏头瞧了一眼洞窟外,天色已然全暗,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半个洞口,但依旧黑得厉害。

也不知姜时镜若是发现她留的信会是什么反应,他来襄州本就是为了找白家的幸存者查案,可现在幸存者神智混乱,无法开口说话,若是得不到他想要的信息,会不会直接抛下她,离开襄州。

又或者他太忙了,至今还未瞧见信。

她胡乱地想着,视线内却蓦然出现一抹黑影,缓慢地走进洞窟内,距离寒潭十尺远停下。

桑枝瞧不清他的脸,但小飞鱼依旧懒懒地趴在地上,并未有警戒,猜测是咸鱼教的人,便冷声道:“何事。”

来人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教中礼:“弟子见过圣女。”

声音很熟悉,是褚偃派来监/视她的弟子,平时喜爱操控蜈蚣。

她故作淡定地用手舀着寒潭内的水,忽略冻得颤抖的手,冷漠道:“来看我死了没,准备收尸?”

弟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圣女为何迟迟不给姜时镜种下蛊虫。”

桑枝瞥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弟子不敢,可……”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质问:“弟子分明瞧见姜时镜已对您情根深种,亲自抱您回房间,照顾有加。”

桑枝:“?”

你哪只狗眼瞧出来的。

她的沉默更是给了弟子质问的勇气。

“圣女拖着时间,宁愿蛊毒发作承受无边痛苦,也不愿下蛊,难不成是也喜欢上了姜时镜,想背叛我教不成。”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手握铁证。

桑枝无声地勾起唇角,强撑着身体上岸,赤着脚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浑身冒着寒气。

小飞鱼立在她身侧,做出护住的姿态。

弟子立马垂下脑袋,不敢再直视。

桑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冷:“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成为褚偃的狗,并不代表我们同阶,整个咸鱼教就连教主都要让我三分。”

语调突然下沉:“也轮得到你来同我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