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日失踪25◎

姜时镜进屋后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布置, 同宁戚家的格局差不多,中间是狭小的堂屋,左右两侧各两个房间, 还有一个门应当通往后院。

整个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油灯, 昏暗又阴霾。

老伯给他倒了一杯水, 放在桌上。

“来,坐下慢慢喝。”

姜时镜道了声谢, 坐在被拉开的凳子上, 拿起水杯停顿了一下,随后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他客气地把杯子推回去:“还能再倒一杯吗?”

老伯和善地把水壶放到他的手边, 笑道:“想喝多少自己倒, 不够我再给你烧。”

姜时镜像是真的渴坏了, 拿着水壶一连倒了四五杯才停下来,甚至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还剩多少水。

不好意思道:“寻了妹妹一天, 一口水都未喝过,打扰老人家了。”

老伯摆了摆手:“我姓何。”他顿了下,疑惑道, “不过你妹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白天的时候出门了?”

姜时镜垂下脑袋, 握着手里的空杯子,自责道:“宁戚姑娘半夜需要出门下地做农活, 为了报答医治之恩,我便想着帮她一二, 没想到再回去妹妹便没了踪影。”

“何伯,你一直住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我妹妹?”

说着他抬起眼, 眼尾隐隐泛着红, 一双桃花眼眸子分外勾人。

何伯看着他的模样愣了下:“你和你妹妹……”他回过神来, “感情真好。”

“只不过这都三年了,消失的人就没有回来过,也不知是死是活。”何伯重重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不是我不想帮你,是帮不了啊。”

听他这般说,姜时镜眼睫微垂,涩声道:“这样啊。”

何伯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人各有命,一开始我便说了让你们离开……唉。”

他又是一叹,可惜道:“多好的姑娘。”

闻言,姜时镜眸内极快地划过一抹暗色,他抬起眼看向何伯,道谢道:“总之多谢何伯了。”

何伯苦笑着摆手:“说什么谢不谢的。”

姜时镜站起身打算告辞,视线扫过那几间紧闭的屋门,故意装作才看到的样子惊疑道:“何伯,你们家房间可真多。”

“你儿女们呢,怎么不见他们。”

何伯怔住,脸上的随和当即消失了一半,他撑着膝盖坐下来,缓慢道:“消失的消失,进城的进城,谁还来管我这个老头子。”

姜时镜打量了几眼那几间屋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真切,但上面似乎并没有积攒灰尘。

他目光闪动道:“您打扫得很干净,看来是盼望他们回来的。”

何伯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有什么好盼望的,死了才最好。”

姜时镜微怔,转头看向坐在油灯旁的何伯,他半垂着脑袋显得分外落寞,影子被拉长投射到墙壁上,随着风微微晃动。

他不紧不慢地用视线找了一圈小蜘蛛,蛛丝没有残留在屋内,断在门口。

“我先回宁戚姑娘家,等明天天亮了再继续找我妹妹,何伯你若是有发现我妹妹的踪迹一定要告诉我。”

何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是在衡量什么东西,许久他抬起头看向姜时镜,道:“我瞧你身上一直背着东西,看起来像是刀?”

姜时镜走到门口遥望着他,淡淡道:“是剑,只不过是家父传下来的传家宝罢了,并没有什么用。”

何伯轻喃:“传家宝啊。”他又叹了口气,语气惆怅了半分,“回去吧,何伯给你提个醒,你啊,还是抓紧离开这里,你这样的小年轻怕是还没找到你妹妹,也要被……也得消失。”

姜时镜敛下神色,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随后勾起一侧唇角笑道:“那便多谢何伯提醒了。”

话毕,转身离开了屋子。

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却,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冷冽寒意。

漆黑一片的夜晚,最适合老鼠觅食。

姜时镜回到宁戚的住所,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锁,一进门就能很明显地察觉到陌生的气息,他点亮屋内的蜡烛。

摇曳的橘光下,桌面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块上好的玉佩,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玉佩是小魔教骗子的,他把信打开,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五百两赎你妹妹,只等五天。’

他挑了挑眉,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五百两也敢说得出口。

将信放在跳动的火苗上点燃,任由信纸化为灰烬落在桌上,他拿起那块玉佩掂量了一下,放入怀中。

走到药柜边上,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果然又从里面翻出来几株只有山上才有的药草,先前的那些已经被他挑得一干二净。

这几株估摸是送信时顺手放进去的。

且还是晾晒好可以直接使用的药草,包括他先前从外面的竹篾里拿的那两株三七,这些药草都有一个共通性,止血。

只要宁戚能平安从省城回到家里,那就跟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他把药材随意地打乱后,出门轻功上了屋檐。

没有光亮的村庄,像是巨大漆黑的迷宫,将人困在里面变成养料。

越过一座座房子,姜时镜落在何伯家偏后的屋檐角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俯视着被圈起来的后院。

面积很大,里面干净整洁,只在表层铺了薄薄的干草,没有饲养任何家畜。

他静悄悄地翻下去,踩在干草上发出轻细的吱嘎声。

何伯属于老人,村里的老人同年轻人不一样,他们遵循昼伏夜出的规则,夜晚会在家里休息睡觉。

他先前在喝水的时候故意掀开盖子往里面放了一点迷药,能让何伯睡得更香。

姜时镜蹲下身用手把干草剥开了些,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通风口,里面装了木头做成横栏,即使踩到也不会掉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干草复原,又去察看其他地方,几乎把整个院子里的干草都翻开看了一遍,上面大大小小加起来有足足十二个通风口。

他尝试着观察通风口下面的环境,太暗的缘故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地窖,且并未储藏任何蔬菜粮食。

有一股极浅的血腥味从里面蔓延出来,伴着蜡烛燃烧的味道。

但搜遍了整个后院,他都没有发现地窖的入口。

看着一个个偏大的通风口,他陷入了沉思,将发现的所有东西一件件串联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遗漏掉了。

以至于得到答案后,无法解释由来。

底下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他愣了下,将干草原模原样的铺好轻功上了屋檐。

离得远了后,微弱的声音便听更不真切了,像是夜半有人在梦魇呢喃。

他站在何伯家的屋檐上环视了一圈屋子周围,正巧看到隔壁家的男人蹲在前头的院子里似乎在敲打什么。

一下一下非常规律。

姜时镜跳下屋檐,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到那户人家面前,才看清他在用木槌敲打木桩。

月光被挡住,那男人抬头看了过来,迟疑了下道:“你是外乡路过的那位吧,还没走呢。”

姜时镜侧开身体让月光倾泻下来,看着已经围了一半的前院:“为何要把院子围起来?”

男人边敲边笑着解释道:“家里的娃娃白天想出来玩,我和婆娘都不敢出门,陪不了娃娃,就想着把院子围起来,让他白天的时候自己在里面玩。”

低于十岁以下的孩子不会被抓走,即使白天在外面跑也不会出事。

“只不过晚上视野不好,光是这个院子我都围两天了。”

姜时镜蹲到他身边,试探着问道:“我听闻白日闹鬼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再之前村子里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男人停下手里的活想了片刻,摇头道:“之前没有过的,就是从三年前莫名其妙开始,最开始老一辈的人都说肯定是谁家做了遭天谴的事。”

“后来消失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信邪地去报官,官没报着不说连人都回不来。”

“他们都说是遭报应了,村里好多人都瞧见过鬼火,白天飘来飘去就跟鬼提着鬼灯笼一样,说是鬼的怨气太大了连阳光都不怕。”

男人叹了一口气:“不管是想离开村子报官找道士还是逃命,都消失在路上了。”

“我们也不是不想离开,是离不开。”

听着他的话,姜时镜的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村民口中的鬼火桑桑消失那晚时出现过,确实瞧着像提着的灯笼。

是意识的飘动。

他凝思了半晌道:“我瞧这里房子修得最大的是你隔壁那户人家,能在这种情况下赚钱不是一件易事。”

男人闻言望了一眼占地颇大的房子。

“害。”了声,“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是何伯家,他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早年嫁到省城里拿了好大一笔聘礼,老大和老三是个有出息的,在省城衙门里做事,老二和老幺倒是在一开始就消失了。”

他可惜着叹气:“房子修得再大有什么用,除了他自己孤零零没别人住。”

姜时镜垂下眼睫:“他家有个后院也是当时一起修的吗?”

男人愣了下,似乎想起来什么:“你说那个啊,那个是三年前他家老幺特意修建的,说是要围起来养猪,没想到修好没多久人就消失了,那后院也就空了下来。”

他继续敲打木桩,撇撇嘴道:“要我说啊,养些鸡鸭下蛋也好,偏偏何伯说自己年纪大了,养不动就这么白白荒废。”

姜时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与村民告辞缓步回到了宁戚的家里,路上他遇到许久在外面做活的人家,都会装作好奇的样子,过去攀谈。

等到家里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他整理了一下得到的信息,大多数的村民都瞧见过鬼火飘动,也正因此每次出现的时候他们只敢遥遥相望,根本不敢靠近。

夜晚漆黑一片就算是有人作假也瞧不清,白日大家不敢出门,更没人能看到是否作假。

山上的尸体除了手腕上的数道割痕外没有其他任何外伤,割口子像是为了取血……

所有的脉络一条条串联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

第二日下午。

宁戚从省城归来,一到家就着急地寻找姜时镜,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以为他可能已经离开村庄,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你找我。”慵懒的声音从横梁上传来,随着话音落地。

红色劲装的少年翻身而下,转而坐到了药柜边上。

一只脚搭在矮凳上,他似乎才睡醒,神情带着隐隐的困倦和被吵醒后的不耐烦。

宁戚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药柜台上,兴奋道:“那些药草我全部卖掉了,店家给了好些银子,只不过他说这些药草作用都差不多,让我下次再采些旁的。”

姜时镜接过她递过来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碎银,加起来大概有三两多。

“你卖的时候,店家还说别的了吗?”

宁戚回忆了一下:“没说别的,但我等他算多少银子的时候,听到他店里有个学徒说上山采药发现山上臭得很,像是死了很多动物都腐烂了。”

“让我上山采药的时候也小心点。”

宁戚说着把眉皱了起来:“我说我没上过山,这些都是村里采的,他们觉得我在哄骗他们,就不愿意跟我讲话了。”

姜时镜弯起眼尾轻笑,语气意味深长:“他们只是觉得你太好运了,好运到竟然能在村里采到只有山上才有的草药。”

宁戚没听明白,疑惑地反问:“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的的确确是我采的没错啊。”

“要是知道这么值钱,我就把其他的也带上一起卖。”

姜时镜把荷包放到台子上,没反驳她,缓慢地说:“你爹消失前是村里的大夫吧,你自小跟着他学医术认草药。”

宁戚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他敲了敲药柜台子:“这里的草药全部按照不同的药效分类,整理得非常妥当,但我先前看到你分类药草的时候不会按功效分类,而是按样子。”

“说来不巧,家母是位大夫,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些。”

宁戚呆住了,好半晌她震惊地看着少年,想起之前给他妹妹医治配药的事情,结结巴巴道:“你怎的不,不早说。”

脸颊两侧逐渐红了起来,像是班门弄斧被戳穿一般,她着急地解释道:“我爹以前是省城一家医馆的学徒,回来后就自立门户了。”

“我从小就对草药感兴趣,但不识字加上愚笨了些便一直都只能认些简单的药,即使能分辨药草和野草的区别也会记错名字。”

姜时镜淡淡地应着,没有什么表情。

“看出来了。”连掺了别的药都不知道。

宁戚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讷讷道:“让公子见笑了。”

姜时镜想到了山上的那些尸体,即使已经入秋被他从土里翻出的尸体在空气暴露下,会疯狂散发尸臭味道。

他故意不把尸体埋回去,就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

“对了,我回来的路上见着鬼火了。”宁戚突然说。

他愣了下,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神色沉了半分:“什么时候见到的?具体在哪里?”

宁戚没想到他会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便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就是咱们昨天休息那地,岔路口,先是起了大雾,我以为要下雨了没想到雾里有鬼火在飘,我吓得往前跑,它就跟着我跑,若是我停下来不动,它也不动。”

宁戚心有余悸地回忆:“虽然它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但我敢确定真的是鬼提着鬼灯笼,你走到哪里,灯笼就跟到哪里。”

姜时镜神色微凉:“但你没消失,还安安全全地回到了家。”

宁戚猜疑道:“可能是因为我跑得快,鬼追不上我。”

姜时镜:“…………”

他扯了扯唇角,颇为无语:“你觉得两只脚能跑得过飘着的?”

宁戚小声辩驳:“我没消失就说明跑过了。”

姜时镜更无语了。

“既然报官了,等衙门的人来了,就知道是不是鬼了。”他从椅子上下来,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我出去一趟。”

宁戚应了声,刚想说白日有鬼,又想到他从横梁上翻下来的模样,讪讪作罢。

鬼应该打不过他。

夜晚降临,月色再一次笼罩村庄,虫鸣在田野里一声响过一声。

姜时镜躺在横梁上闭目养神,他白日里又去了一趟何伯的院子,发现相较于夜晚覆盖的干草,白日里院子最上面搭了一层薄薄的白布。

里面的干草被尽数堆积到角落里,露出明显的通风口。

三年过去了这种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后半夜,灰白的烟雾在夜色中逐渐蔓延开,屋内传来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焚烧后的味道。

姜时镜猛地睁开眼,从横梁上坐起身屈起一条腿将手搭在膝盖上,清晰地看到烟雾从紧闭的门缝中不断钻进来。

隐隐还能看见火光摇曳。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折成三角系在脸上捂住自己口鼻,下一刻被黑布封死的窗户被破开一个大洞,从外面翻进了两个黑衣人。

先是环顾了一圈屋内的环境,随后直奔其中一间房间去。

门被踹开的那一刹,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膀被拍了下,他惊了一下头也不回就说:“赶紧把人处理了,你没事拍我做什么。”

另一人莫名其妙地说:“我站你前面呢,怎么拍你。”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这不会真有鬼吧。”

他握着手里的刀头都不敢往后转,倒是另一个人在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姜时镜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他甩了黑衣人一巴掌:“清醒点吧你。”

话毕,刀朝着姜时镜而去,银光闪过只见少年轻而易举地用指尖夹住了刀刃,轻轻一掰,小刀顿时一分为二。

“谁派你们来的。”出口的嗓音极冷。

两人不由颤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我们目标不是你,你少多管闲事。”

“哦?”他慢悠悠地靠近了一步,好看的桃花眼里像含着冰霜,周身戾气逼人,“你们要杀的人是里头那个叫宁戚的姑娘。”

他步步紧逼,语气慢条斯理:“她今日去报了官,卖了草药,回来碰见了鬼。”停顿了下,“鬼没要了她的命,你们衙门的人倒是来得挺快。”

黑衣人一直退到屋子中间,见姜时镜是个硬茬还会武功,眼珠一转猛地扑向了还睡在床铺上的宁戚。

刀扑哧一下就扎进了被子里破开大洞。

他生怕捅不死,一连捅了好几下,没有痛呼声也没有血溅出来,意识到不对,掀开被子一瞧里面只有两个被捅破的枕头,哪里有半个人。

“不好,中计了。”

他连忙想叫同伴撤退,转头发现犹如死神的少年单手掐着一个成年男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提在空中。

“救救我……”同伴从喉间挤出破碎沙哑的声音求救。

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液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你不是这个村庄里的人,到底是谁?”

姜时镜侧目扫了他一眼,眼尾勾起:“这里闹鬼,你说我是谁?”

昏暗的月光倾泻在一身红色劲装的少年身上,勾勒出淡淡的微光,乍一眼像是夜间吸食阳气的鬼魅。

人在极度恐惧害怕下,会自我脑补。

特别这个村庄本身就闹鬼,不然他们也不会听信传言选择晚上来噶人。

黑衣人的声音明显抖得更厉害了,他握着刀以防护的姿势横在身前,战战兢兢道:“你若是敢动我们,大人必定会请道士来灭了你。”

“人,人……别被……骗……是人……”被锁住脖子的同伙挤着声音急道。

姜时镜收紧力气,他顿时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来,只能不停地挣扎。

“滚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明日午时带五十个人到村庄里,午时见不到人,你们大人那位置也就坐到明日了。”

黑衣人愣住:“啊,啊?”

许久才反应过来,连同伴都顾不上冲出房间,跳窗就逃了。

姜时镜看着他吓得胆战心惊的模样,轻嗤了声:“就这胆子还敢杀人。”

蔓延进来的烟雾越来越浓郁,整个屋子的温度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攀高,宁戚抱着一大堆的东西从另一间屋子跑进来。

慌张道:“不好了,他们放了火,这里很快就会塌。”

姜时镜不慌不忙的对宁戚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宁戚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几乎要窒息的黑衣人,在方才的偷听中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是来杀她的,便也没再心软。

“好,那你快一些。”

宁戚走后,他松开手任由黑衣人瘫坐到地上不停地呼吸咳嗽。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弱小的黑衣人,冷声道:“你们大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也意识到自己像一只能够被轻易碾死的蚂蚁,诚实地说:“我们做下人的不能打听大人的名讳,我只知道姓苏。”

“为何来杀宁戚?”

烟雾蔓进来后,黑衣人咳得更厉害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收到的命令是等这个女子离开省城后立刻解决。”

“咳,但路上我们要动手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雾,就看到有鬼火在飘,她跑得太快了,我们没追上。”

宁戚和村民都说过不管是谁去报官,或者离开村庄就会消失,意味着极有可能是府衙动的手。

这其中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了,连省城的府衙都在内,就为了将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与世隔绝?

姜时镜不信。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火势逐渐大了起来,蔓上了整个屋子,烟雾熏得人眼一片模糊,漫天的火光窜起,照亮了陷入黑暗的村庄像是落下的星星,将这三年不敢燃的火光尽数烧尽。

周围的村民带着水桶灭火,可能是火光太足抑或人数众多,没人担心会不会消失。

宁戚抱着临时打包出来的东西灰头土脸地站在院子里,她冲出来时被烟雾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蒙头往前跑没想到撞到了一块烧得只剩一半的木板上。

手臂被烫伤皮卷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

橘红色的火光窜天而起,宁戚着急地看着已经被烧没了的门,里面的温度应该非常高才是,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姜公子从里面出来。

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往里冲。

“宁丫头,你家这火着实稀奇,这怎么水浇下去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哎呀,老婆子你真是年纪大了,你没看到那满地的油啊。”他问宁戚道,“丫头,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谁,人家来报复了。”

“好好的房子算是烧没了,宁老爹要是还能回来看着这一片废墟岂不是心疼死了。”

“人都消失三年了,你真的哪壶不该提哪壶……”

宁戚是个藏不住事的,听他们这么说,着急喊道:“是府衙派来的人放得火,他们还想杀了我。”

其他人一听惊了:“你可别胡说啊,宁丫头……”

“我亲耳听到的,我今早清晨去府衙报的官,没想到他们晚上就来灭口了。”宁戚越说嗓音就越大,索性也不管还烧着的房子,找了个高处站上去就大声道,“这三年来我们担惊受怕。”

“很有可能就是府衙在背后搞鬼,他们把我们困在这一方之地,谁想逃出去就杀了谁。”

有村民疑惑反驳道:“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对啊,宁丫头你不能房子被烧了就怪到府衙身上去。”

宁戚见周围的人都不相信自己,急得满脸通红,努力辩解道:“可事实就是府衙真的派人来杀我了。”

姜时镜是这时才拖着晕过去的黑衣人出来,房子前头烧得很严重,他只能绕后破了个洞钻出来。

一走到前院就见一大群的村民手里提着水桶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事情,旁边烧得格外明亮的火成了夜谈的光。

他把黑衣人丢在地上,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烬。

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是打算趁着这火彻夜长谈?”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皆转头望向他。

“这不是外乡来的小伙吗。”

“呦,地上怎么还躺着一个,还活着没啊。”

宁戚见他毫发无伤的出来松了一口气,跳到地面上,指着晕厥过去的黑衣人信誓旦旦道:“就是他放的火,还有一个同伴逃走了。”

她的底气足了起来:“人证在这里,现在能信我了吧。”

“这……宁丫头,婶婶也想信你,但府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又不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你说……这也得有个道理啊。”

其他人应和道:“况且那鬼火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我们村子里的。”

姜时镜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形单影只的宁戚,她的手里抱着两个包袱,一个是她自己紧急收拾出来的,还有一个则是桑桑遗落的。

就连原本拴在屋子边上的马,也被牵到了院子的另一边避火。

他叹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她都是受害者。

“明日会有府衙的人来村内,大家若是想知道真相便跟着他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在考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只要跟着他们就能知道到底是人为还是闹鬼?”

姜时镜点了点头,继而踢了一脚地上的人:“麻烦各位把他捆起来别让他跑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去烧别家房子。”

针不扎在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痛的,烧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他们自然能坦然地站在这里辩解事情的真假。

一旦有不稳定的隐患,便会担心是否牵连到自身。

他看着不管真假霎时担忧着就要找绳子把人绑起来的村民,仿佛瞧见了明日的巨大闹剧。

另一边,还被关着的桑枝迎来了她的第二顿饭。

那个姑娘没有猜错,这次的饭是一人两个巨型馒头,还贴心地配了咸菜。

桑枝左右手各一个馒头,握着直叹气。

她啃了一口,而后看向坐在同一桌上的苏一,他恢复了些血色,看着不再苍白无力,估计用不了多久又要被拉去放血。

休息时间很长,以至于她吃得格外慢,苏一吃完了整整三个馒头,她才堪堪啃完一个。

“桑桑姑娘,你哥哥还没来赎你吗?”

桑枝往嘴里放了一把咸菜又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

兴许是抛下她已经去襄州了,毕竟特意留给他的小蜘蛛回来了。

此时就藏在她衣袖里瑟瑟发抖,像是逃命一样找到她之后就再也不肯钻出来了。

苏一见此也没再说什么,站起身绕着房间走动。

桑枝心不在焉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思考自己该如何出去,靠男人来救是肯定靠不住的。

阴暗的地方必定会滋生出许多爬虫,就是不确定用骨笛能不能控制。

“把这个喝了,这是单独给你的。”蓦然走过来一个看守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拽着苏一就给他按到了凳子上。

苏一看着桌上那碗他独有的中药愣住了:“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喝?”

“让你喝就喝,问那么多废话。”

药味非常浓郁,桑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她对药草或许不了解,但对毒已经到精通的地步,这碗药里混着致命的毒药。

可……苏一才被取过一次血,他的身体也还健壮不应该被放弃。

苏一不是傻子,他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一碗只有他才有的中药必然会有问题,他沉默着端起碗。

桑枝紧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真的往嘴边送,手中啃了一口的馒头滑落在地,她慌张地去捡,身体不小心顶到了桌子。

直接把整个桌子都掀翻了,桌上的东西全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也包括了苏一手里的那碗药,滚烫的药随着碗碎裂,流向四面八方发出呲呲的声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毒。

瞧见的村民不敢吱声默默地躲到了角落里远远看着,还有没吃完的更是放下了手中的馒头。

桑枝捡起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打算留给小蜘蛛吃。

刚走两步,一只脚猛地把她踹在地上,嘴里还骂着:“他娘的,给你脸了,你故意的是吧。”

桑枝刚好被踹在腰间,趴在地上疼得后背一瞬就冒出了冷汗,手臂也擦破了皮,连带着上次摔得大腿也隐隐作痛。

“桑桑,没事吧。”苏一赶忙将她扶起来,见她脸色煞白一片。

敛着眉目沉声道:“你们想如何。”

疼痛一直缓不过来,桑枝觉得骨头很有可能断了一根,她本身就怕疼,原本的脾气再也压抑不住。

她甩开搀扶着自己的苏一,一手撑着后腰受伤的位置,好看的眸子一瞬凉了下来。

“揣把刀还真以为自己高贵了,不过是别人呼来喝去的一条狗。”她轻呵了声,“哦,可不能侮辱了小狗。”

男人面颊阴沉,抽出手里的长刀指着桑枝:“小贱人,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吐了一口痰在地上,阴恻恻地笑:“长得倒是比窑子里那些女人好看千倍,死之前小爷就让你快活一把。”

苏一上前一步挡在桑枝的面前:“你敢动她试试。”

“呦,想英雄救美啊,等我玩好我成全你啊。”他的语气贱到连躲在角落里的村民都听不下去。

“你们头说过不能打这种主意”

男人挥了一下手里的长刀,村民们便瑟缩在一起不敢再说半句。

其他看守都眼睁睁地围观着并没有想阻拦的意思,甚至还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上次拿鞭子的那人倒是不在。

桑枝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眼睫半垂遮住了眸内浓重的杀意。

她站在苏一的身后,将袖内的小蜘蛛放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把藏了许多日的骨笛放在唇边,尖锐的第一声笛声响起。

曲调逐渐转沉。

小蜘蛛射出一根蛛丝绕在屋顶上,向上一攀借力又一道蛛丝往男人的脖子而去,它随着曲调极快地在男人身上转了好几圈。

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就看到男人脖间出现了一条血痕,越来越深。

男人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挤压声,面色在一瞬间涨红,他张大嘴想求救,下一瞬随着曲调的结束,无数的血喷涌了出来,溅在围观者的脸上,身上,墙壁,到处都是血线。

像一场盛大的血色宴会。

桑枝从苏一的身后站出来,她是唯一没有被血沾染到的人。

冷漠地看了一眼那颗滚落在地与身体分离的脑袋,她视线扫向其他看守,嗓音冷到极致:“还有谁想跟他一样,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