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天

颜暮的余光里非但没有披星戴月、奔赴而来的沈光耀, 就连她对面近在咫尺的纪宥以及林易渚也不见眼底。

眼神蒙上的一层涟漪并没有丝毫的浑浊与阴郁,而是她一如既往的清醒抽离。

一舞终了。

颜暮原本以为纪宥是个心思澄明、温顺无害的大男孩,可她也从今日的会面当中发觉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过分的奇怪的占有欲仿佛从人性的另一个角落肆无忌惮地生长出来。

可这一段舞曲结束, 纪宥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仅仅霸占着她身侧的位置,寸步不离。

期间, 就连林易渚也被他挡在外面,不得近身。

颜暮并不关心和在乎这两人之间无聊的游戏,也不屑于将自己当作男人之间的奖赏,但是如果这样的闹剧重复上演,她无法接受。

也许今天这是迫使沈光耀离开的法子,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明日还会想要跻身于这样无聊的玩闹。

她不是男人。

并不享受左右拥抱的感觉, 有的时候这些人是一种多余的累赘。

不过时几分若有若无的好感, 人们美曰其名称之为强烈而无法割舍的“爱”。

而两人争锋的意味更浓, 林易渚少不了挪揄人的那一套,问起乳臭未干的纪宥大概什么时候毕业,而纪宥则是干脆和这位姐夫温习起了他之前做过的事,平心静气地提及他的姐姐,“不知道姐姐有生之年还能从国外回来吗?”

而林易渚分寸不让,似是威胁又似警告,“你要是那么想念她,不如亲自去国外陪她。”

这话也惊动了在舞池中央的林微微。

本来是个相聚一堂的日子,就因为母亲的无法到场而有所缺憾,的确, 颜姨的到场给足了她颜面,但这并不代表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回不需要母亲的角色。

在此之前, 颜暮愿意熟视无睹,但她心想或许是她之前的判断有误,无论如何,另一个女人都不应该沦为今晚她们相互攻伐的借口。

更不应该牵扯到微微的心。

眼见沈光耀看样子只是来怒气冲冲寻回他丢人现眼的儿子,并没有做出更加离谱冲动的选择,那她身边这两玩意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拿来当舞伴了。

颜暮不由冷声提醒,“我想,纪宥同学,我们应也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有所交集,商业上来往的利害关系并不足以让我们跳下一场舞。”

林易渚的笑意还凝固在脸上,只听见眼目马不停蹄地转眸对他说话。

“林易渚,老实说,我都不明白微微为什么会摊上你这么个父亲。”

“我并不奢求你对她有多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至少在现在,你应该适当考虑一下一个青春期女孩的心理感受,”颜暮压低声音,竭力规避这种情况下对微微的负面影响,“你要继续这么招摇,或者说无处释放你的荷尔蒙,我的建议是去商业风情街做鸭子,既能给你赚外快,还能给你们林氏集团立招牌。”

林易渚不气反笑。

然而,微微还是听见了全程,女孩子之间的默契令她从容而无疑是感激地望向颜暮,就好像是今天的自己还无力说出这些话来,但有人替她说了出来。

她们相视一笑,又将今晚不胜烦恼藏于身后。

……

说完这些,自以为此行圆满的颜暮抬眼却发觉了墙外的沈珏正在无人处等着她,墙角昏暗,与她之前的视线错开,沈珏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妈,我就不进去了,你能帮我把这个礼物交给林微微吗?”

沈珏语速极快,脸上又是那种极其害怕会被拒绝的神色。

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在沈珏脸上很少见。

他随手塞完他的礼物,又立即在沈光耀的威严之下回到了车上,安分得如同一只小鸡仔。

上一秒,沈珏还想着能否借用母亲的关系登堂入室,下一秒,沈光耀阴鸷的眼已经让他无法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沈光耀“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颜暮,让所有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感觉怎么样?”沈光耀低沉沙哑道,“这是你摆脱了我以后,想要拥有的生活?”

沈光耀半靠在车头,并没有立即带着儿子上路回去的意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今天穿的连衣裙,回想起她上一次穿这件的光景。

分明上次她的语气是柔缓的,就连分寸也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沈光耀不可避免产生了意思微弱的联想,尽管不真切,他还是缓缓开口道,“还是说,那些人只是你抵挡我的借口?”

他嫉妒得想要发疯。

“沈光耀,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颜暮并没有配合他的说辞,“我不过是在正常的场合寻找一点乐子,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应该活得像封建时代裹着脚的老太太,为了还没有签字盖章的你大门不出吧?”

她脸上是如此有恃无恐,又恍若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眉目流转间好似没有一丝爱过的痕迹。

沈光耀自嘲,“你的舞伴,我以为只会有我的。”

颜暮并没有在这件事上作太多的纠结,“我的舞伴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你。”

而沈光耀如今唯一能够作为诱饵的,令她陪同自己上车的办法就是,“离婚协议我带来了,有几个细节我们可以商讨一下,我认为我还算理性,或许,我们可以在今晚可以敲定一份令我们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可是,就连这个她也不由分说的拒绝了。

“我开车了。”

颜暮顿了顿,沉声道,“比起当你的副驾,我更想把握属于我自己的方向盘。”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颜暮想必沈光耀但凡有点自尊,绝不可能继续这么执迷不悟了,可是穷途末路的沈光耀始终不放弃,“车子我可以让司机来开走,你上车吧。”

他的语气里竟然也从高处坠落,充斥着一种不确定的因素。

曾经困扰她许多时光的不安全感以一种同样的方式席卷并且占据了他的心,颜暮是有过短暂的虚晃的快感的,但随即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并不该踏上那辆车——

在目的地不明确的情况下。

她无法保证沈光耀不会以另外的方式取悦自己,试图令她放弃离婚的打算,而他们已经在离婚的事上浪费了太多彼此的时光了。

颜暮头皮发麻,她一手用手按压住头皮,顺势也遮挡住与沈光耀交错的视线,“抱歉,我想有些细节我们的律师可以相互探讨,而我们……没有必要。”

沈光耀执意问个明白,“所以,我们以后连朋友也不是了?”

“我想,我还没有那么缺朋友。”颜暮也不介意提前让他知晓她心中的答案。

她决绝的样子,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的事足以困滞住她。

-

这时候,如果生平最爱热闹的林易渚还不闻讯赶来的话,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原来今天给微微捧场的还有沈总您和您的儿子。”

他完全将颜暮的话抛之脑后,朝着林微微招手道,“微微过来,还不和你的小伙伴道声‘谢谢’。”

林微微在错综复杂的目光中接受了沈珏的这份礼物,她始终无法将沈珏和颜暮联系在一起,直到命运的辗转又令他们在特定的情况下相遇。

一切有迹可循,那次她与颜暮见面所旁观的聒噪的声音原来不是别人,而正是沈珏。

她连忙收下这份礼物。

当然不是因为沈珏本身,的确是看在颜暮的颜面上,当然她也不希望这会儿父亲特意出来,为的就只是掺和进别人的家事。

远处,她已经听清颜暮想要离婚的事实了,但她以为这件事交由她本人处理更为适宜。

可父亲却像个愚蠢的猎人,他以为他在守株待兔,实则却是在打草惊蛇——

她明白,这是因为父亲的这一生太过顺畅,他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掌握在他的掌心,而颜暮阿姨则是那个例外,所以他才这么一步不离三寸,以为离婚的颜暮阿姨就会投奔于他。

“沈珏,谢谢你的礼物,刚刚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开身,才忘了邀请你的事……”

就连沈珏自己也不信这种说辞了。

他这会儿功夫完全没了准备礼物的兴致,他认定了林微微把自己晾在外面多时的事实,如果不是其中有母亲的关系,那她无论如何不会舍下她的舞伴蒲予晖,选择客套地接过他的礼物。

也是意外,曾经他也以为或许林微微对他并不反感。

可是,当林微微刻意地浮起一丝笑意来接受他准备的礼物时,却又难掩勉强尴尬的气息,流露出轻微的抗拒之时,他感觉到那些有关“舔狗”、“备胎”的评价,有过之无不及了。

他和那些打扰母亲生活的人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本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进去的,但也没想过,也是进不去反而越不甘心。

原先也只是几个人鼓动着看自己能不能追上校花的,他只是把林微微接受他的心意拿出来吹嘘的,可是,那种得不到的悖论让他越陷越深。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其实也可以不要的。”

这话就连沈光耀都觉得意外,他冷笑一声,从来不觉得儿子有任何的自尊一般。

林微微不信,却听见沈珏振振有词道,“我其实也就是来观望一下,看看能不能进去的,没想给你造成困扰,我明白你家人对你施加的压力,但这并不影响你拒绝我的理由。”

硬是再幼稚无比只会玩游戏的半大小孩,也能从此刻看穿了对方的妥协利用的是母亲的人情。

而他并不希望母亲身边有别的男人有机可趁。

哪怕那人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的父亲。他对沈光耀这些天积攒了太大的不满,但是他还没有想过要彻底抛弃他,让另一个男人取而代之,占据他父亲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母亲已经选择离开他了,他无法弥补曾经的母亲,但也不想在这一刻拖累她。

“怎么会不喜欢……”林微微说得心猿意马,担忧的目光不由望向她的父亲。

……

林易渚的确如此,与他女儿设想全无不同,他不介意高调的令人误解的宣泄他的情感,哪怕他明知她在抵触。

他已经错失了太多的时光,并且不认为他会一味漫长而没有尽头地等待下去了。

“颜暮,我来送你。”

如果眼前还只有林易渚和沈光耀的对峙和冲突,那骑着机车的纪宥的到来一度直接让场面陷入混乱,“姐姐,要不还是我来送你吧。”

摩托的喧嚣轰鸣,林易渚的不冷静,沈光耀发红的眼睛……

颜暮一度觉得场面失控。

直到一辆巡逻的警察按响喇叭,这边的混乱几乎立马消停——

警车内一位年轻的民警探出半个身子,“不好意思,我们是杨湖支队,度假村附近有一起财物丢失的案子,派对在别墅内或许并不影响,但经过道路要求清场,麻烦你们尽快挪开各自的车子,撤离现场。”

警笛声过,而颜暮也终于得以脱身。

她借机挪开自己的车子,飞速地逃离现场。

而就在下一个人烟罕至的路口,她听见那位刚才和他们攀谈的年轻小警察正在和另一个沉稳的男人纳闷起来,“顾队,其实我们完全可以绕开那一条路,通过后山往下走,也就不必清理道路,得罪那一大群有钱人了……”

“得罪就得罪了。”男人不以为意。

颜暮在调转车头之际,猝不及防看见了另一张冷峻的侧脸,她摇下半扇车窗,留下句单调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