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瘸子◎
柒柒仰头看着在山，双手作揖，语带央求：“在山哥，你们只要帮我把他救回去就好，接下来是好是坏，都是我自个的事，绝不连累大家。”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忒的见外。”在山对于柒柒划清界限很是不满，“你让我想想。”
见在山动摇，柒柒指着那男孩一直紧紧抓着她裤腿的手：“在山哥，你看，他真的很想活的。”
在山顾虑重重，家里有个常年卧床不起的病人是怎样一副光景，他的体会太过深刻，看着连做饭都要踩着板凳才能够到灶台的小姑娘，他几乎能想到在未来的日子里小姑娘要怎样忙碌和劳累。
可他到底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盯着和他差不多年岁的男孩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心软了，他挠了挠脑袋，松了口：“行吧，不过就是多了一张嘴，大不了以后我帮你一起养他。”
在山对朋友十分仗义，在这群孩子里算是个头，他肯答应，便意味着这事儿成了，柒柒嘴角翘起来，连忙拱手作揖：“多谢在山哥，我自己能养。”
小姑娘矮不隆冬的，就爱逞强，在山也懒得和她口头争辩，看向孩子们，豪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柒柒要救他，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帮着柒柒把人抬回去，往后大家都多帮衬些。”
柒柒死犟非要救，在山又如此说，孩子们便也觉得，救了就救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纷纷应好。
在山让小翠带着其他孩子接着去挖菜，他和柱子两个最大的留下来，帮柒柒把人送回去。
两个男孩一个头，一个脚，就准备抬人，可没想到柱子一抬男孩的腿，男孩就痛苦地哼出声，额头刷刷往下冒冷汗，先前紧紧抓着柒柒裤腿的手指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再也抓不住。
柒柒忙拦住柱子的手：“柱子哥，他的腿好像有伤。”
在山忙走过来，慢慢卷起他的裤腿一看，几个孩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男孩的左腿很明显已经断了。
看着那整个错位的小腿，柒柒呲牙咧嘴，仿佛疼在自己身上：“在山哥，怎么办？”
想起自家父亲断掉的双腿，在山叹了口气：“柒柒，他这伤的可不比我爹轻，就算接上了，以后怕也得是个瘸子。”
柒柒无所谓道：“瘸子就瘸子，那我也要他。”
在山拍了下手：“那行，那咱们就把他背回去。”
柱子比在山高了一个头，他主动蹲下去：“我来背。”
在山也不争，和柒柒两个人万分小心地扶着那男孩，将他扶上柱子的背，一左一右护着，把人背回了城，背到了柒柒家。
柒柒一路小跑着开了院门，又开了屋门，直接将人引到东屋，也顾不得脱鞋，爬上炕，膝行着把自己的被褥扯过来，横着放在炕边上，被子一把掀开，拍了拍褥子：“把人放这。”
在山和柱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男孩放在褥子上，已经格外留意那只断腿，可来回搬动还是引得男孩痛苦地哼了几声。
等到把人平放在褥子上，在山和柱子都像完成一项大任务般松了一口气，十分歉疚地跟那男孩说了声对不住。
男孩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只是脸皱成了一团。
柒柒跪坐在那男孩身边，攥着袖子给他轻轻擦着额头的汗珠：“你再忍忍，我去给你请大夫来。”
在山说道：“你现在没什么钱吧？”
小姑娘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如今只有一个金手镯，还没换成银钱。
在山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说道：“我爹的腿是林大夫看的，他认得我，还是我去喊吧，再说我腿比你长，跑得也比你快。”
在山说的句句在理，柒柒没有推让，伸手在自己手腕上摸了摸，点头道：“谢谢你，在山哥，麻烦你跟林大夫说我有钱，过两日一定付他，让他拿好的伤药来。”
看着小姑娘的动作，在山明白她在说她那个金手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出门。
柱子也告辞，说要回去挖菜，柒柒便追着道了谢，等二人走后，她往锅里舀了水，灶里生火，烧起了热水，顺便烧炕。
等水烧热的功夫，她先拿碗装了半碗凉水端进屋，像是怕吓到他一般，小声说：“你好呀，我是柒柒，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孩没言语，眼睛也没睁开，可手指却动了动，示意他能听到。
柒柒便笑了，拿汤匙盛了水，喂到男孩那干得泛白发裂的嘴边：“在山哥去请大夫了，你先喝点儿水。”
男孩吞咽着把水喝了下去，见他这么听话，柒柒有些高兴，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了他小半碗。
喂过了水，她又去舀了半脸盆温水进来，浸湿了帕子，举到男孩脸边：“你脸上有点脏，我给你擦擦脸好不好？”
男孩又动了下手指，柒柒看到了，便轻轻给他擦着脸，那张脸又是血又是泥，实在太脏，不过片刻功夫，半盆水已经浑浊不清。
“我去换盆水，很快回来，你别怕嗷。”柒柒像哄孩子一般，做一件事交代一句。
男孩倒也配合，手指又蜷了下，柒柒便端着水盆出门倒掉，再次打了半盆温水回来，把男孩的脸上的脏污全都擦洗干净了。
男孩还没有长开，可五官精致俊美得已不似凡人，但柒柒年岁小，也看不出个好赖看来，只觉得把那么脏的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成就感来。
她就用那盆水，把男孩脏污不堪的手也洗干净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在地上爬了的缘故，男孩一双手十个指头上全是倒刺，指甲缝里都是泥，废了好半天功夫也没洗干净，只好先作罢。
看着那一身脏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柒柒想了想还是没敢动，也不知道他除了左腿，别处有没有伤，还是等大夫来的好。
“你先自己待会儿，我去门口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柒柒交代了一句，可男孩这次却没动手指。
柒柒伸手探了他的鼻息，见他呼吸正常，并没有死，这才出门跑到大门外去等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在山挎着药箱出现在街口，他身后跟着花白胡子的林大夫。
两人很快走过来，柒柒先行作揖鞠躬：“多谢林爷爷前来。”
刚才在山去请人，已经把柒柒家里如今的情况，还有如何捡到的男孩，全都一五一十地和林大夫说了。
此刻林大夫看着还不到他腰间高的小姑娘，宛如小大人一般，懂事又知礼，他重重叹了口气：“造孽呀，走吧，带我去看看那孩子。”
几人进屋，林大夫见那男孩浑身上下的衣裳脏污不堪，脸和手却被洗得干干净净，便伸手摸了摸柒柒的头，赞了句：“你倒是个会照看人的。”
柒柒弯了弯眼睛，先凑过去跟男孩说了声大夫来了，又指着男孩的腿仰头看着林大夫：“林爷爷，他左边小腿上的骨头错开了。”
“好，我来看看。”林大夫应声，把男孩的鞋子小心脱掉，随后从药箱里拿出把剪刀，把男孩左边的裤腿剪开，慢慢掀开一看，面色沉重：“治倒是能治，只不过……”
柒柒忙不迭说道：“林爷爷，我有钱，您尽管治。”那个金手镯应该够治腿的了。
林大夫一愣，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并非钱的事，他这腿整个断掉，就算接回去，也得养上个一年半载才能落地，这期间，得细心照料，马虎不得。”
柒柒认真点着脑袋：“好，我记得了。”
林大夫：“接上之后，药得跟上，不能断了。”
柒柒：“好。”
林大夫：“饭食也得跟上。”
柒柒：“好。”
林大夫又交代：“若是将养不好，往后走路就得一瘸一拐。”
柒柒：“好。”
看着傻乎乎什么都说好的小姑娘，林大夫在心底叹气。这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他这些话要全部做到，得耗费多少金钱和精力。
罢了，治病救人，医者仁心，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小娃娃不成，先救了再说。
林大夫从药箱掏出一个药瓶，估摸着量倒在碗里，兑了水，喂男孩喝了。
柒柒在一旁好奇地问：“林爷爷，这是什么药？”
林大夫也不隐瞒：“睡圣散，可使人昏睡，免得待会儿接腿的时候他疼晕过去。”
那就是这里的麻醉剂了，柒柒乖巧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喂完睡圣散，林大夫又吩咐柒柒打了温水过来，他亲自给男孩把腿轻轻擦干净。
静了手之后给男孩把了脉，脸色又是一沉，这孩子不光断了腿，竟还有严重的内伤，又似有中毒之象，长得又是这般天人之姿，究竟是何来历，为何遭此大罪？
见林大夫脸色不对，柒柒心揪了起来，双手按在胸口：“林爷爷，怎么了？”
“无妨，先接腿再说。”不想吓到小姑娘，林大夫见药效起了作用，男孩已彻底昏睡过去，双手便摸上断腿之处，准备接骨。
见小姑娘伸着脖子探着小脑袋看得认真，而在山一个男孩却扒着小姑娘肩膀躬身猫在她身后，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林大夫便说：“若是不敢看，就出去等。”
残肢断臂早已见过无数，一个接骨而已，柒柒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摇摇头：“林爷爷，我不怕。”
在山从柒柒身后探了下脑袋：“我也不怕。”
林大夫不再说什么，手法娴熟，却又格外仔细地把男孩的断骨接了回去，敷上自制的药粉，拿布缠好，再从药箱里拿出三片夹板将断腿固定好，用布缠起：“接上了，七日之内，切莫要磕着碰着这条腿。”
柒柒认真点头：“我记得了，林爷爷。”
林大夫又把男孩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身上再无其他断处，便又给他重新把脉，随后又检查了他的眼睛，这才说道：“柒柒，这孩子还有内伤，稍后我开药的时候会加两味药材进去，煎着服了，内伤腿伤一起治。”
柒柒应好，指着男孩腿上胳膊上一块一块发黑发紫的淤青问道：“这些伤要紧吗？”
林大夫摆手：“这些都是外伤，不打紧，不必擦药过些时日也能好。”
“那就好。”柒柒点头。
林大夫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小姑娘，有些为难地开口：“柒柒，还有一事我得先同你说明，这孩子似是中了毒，他这眼睛怕是看不见。”
柒柒一愣：“那能治吗？”
林大夫叹气：“老夫医术有限，查不出所中何毒，无从下药。”
一听这话，靠在炕沿边上一直沉默的在山震惊得跳了起来：“柒柒，他不光是个瘸子，还是个瞎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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