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这下好了

慕羽峥顺着小姑娘的小手摸到那撕开的袖子, 抿嘴极力忍笑,一直到小姑娘呼吸变得匀长,他才扑哧一声。

柒柒还没完全睡实, 被他这一声惊得一抖, 茫然睁眼问道:“怎么了?”

“没事, 睡吧。”慕羽峥把笑硬生生憋回去,轻轻翻身, 背对着柒柒, 捂着嘴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

这么一遭过后,柒柒彻底打消了对隔壁兄弟三人的诸多怀疑, 隔天醒来, 竟双手合十, 朝天拜了两拜:“拜托,拜托, 云实可千万不要再犯病。”

慕羽峥松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是啊,昨天外头闹成那样, 我也没能帮上忙, 还是你喊了大家伙才把云实带回来,真希望他以后不要再犯病。”

一个真心实意, 一个假模假样,两人凑在一起好一通感慨, 柒柒这才出门,喊在山送她去医馆。

出门的时候遇到广玉带着云实和知风过来,柒柒背着小手, 仰头看他, 隐晦地提醒:“广掌柜, 昨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广玉一本正经拱手:“都知道了,多谢柒柒姑娘,多谢在山小兄弟,为了感谢大家对舍弟的照顾,今晚上我请大家吃烤羊腿。”

柒柒登时就忍不住吞口水,想客气几句,说上一句不必破费了,免得显得自己那么势力,帮了点儿忙就要回报。

可烤羊腿的**力实在是太大了,她怕自己这么虚伪地一客套,广玉就不请了。犹豫了一会儿,柒柒决定直面内心,点了头:“好。”

把小姑娘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广玉哈哈哈一乐,送上今日份的点心,转身走了。

云实和知风已经进了屋,柒柒打开油纸包,先给在山抓了几块,自己又抓了几块放荷包里留着垫肚子,随后把剩下的送回了屋,顺便喜气洋洋地把晚上要吃烤羊腿这件令人高兴的事告诉了慕羽峥。

慕羽峥也已经很久没吃到烤肉了,闻言,同样开心地笑了。

等柒柒再次出门,云实和知风便拎水劈柴,做起今天的家务,等忙完,就陪慕羽峥过招,趁柒柒不在家,三人边过招,边说话。

云实兴趣盎然地问:“伍哥,你说我这傻病,得隔多长时间犯一次为好。”

知风翻了个白眼:“还来?你知不知道每次追你追得我要吐血。”问题是他还不能停,哪有亲哥犯病,自家弟弟偷懒的。

想到累得快睡着了还发牢骚的柒柒,慕羽峥也忍不住笑:“凡事过犹不及,如今目的已达到,暂且不必了。”

已经打消了柒柒的疑虑,就没必要再把孩子累成那样。

另则,已无人会把一个粗布素衣的痴傻儿,和太尉府锦衣玉食的小郎君联系在一起。

如此一来,不管是两位藏身军中的表兄,还是突然出现在塔布巷的云实和知风,都更加安全。

云实虽有些没玩够,但还是恭敬地应是。

慕羽峥又问:“这两日,可有人跟着柒柒?”

云实点头答:“有的,进进出出都有人跟着,就是在医馆,也有人守着。”

慕羽峥点头,又叮嘱:“暗中跟着就好,别打扰她,记得经常换换人,别被她发现了。”小姑娘机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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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白大夫给慕羽峥看过眼睛,说治不了之后,柒柒就一直惦记着再找大夫。

可林大夫帮着多方打听,也没能找到医术好,又信得过的大夫。

这日从医馆出来,柒柒就拉着在山和柱子,跑去了当铺和车马行打听。

如今城中日渐安稳,车马行的生意也好了起来,他们去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在忙,看他们几个小孩子来问,也没怎么当回事,敷衍着应了几句,就把人打发了。

当铺老板倒是挺热情,说会帮忙留意,临到几人离开,他还把柒柒拉到一旁,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几句话。

那话含里含糊的也没大说清,柒柒总结出个大概意思,就是说,要是她家里还有什么宝贝,一定要藏好,千万别露财。

当然,要是藏不住,拿到当铺,当给他也是可以的,但得小心行事,别被人瞧见。

这番听着像是好话的提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柒柒并不知道,百花坊的人曾暗中找当铺老板打听过蝴蝶玉佩的事,只当他是想借机套她有没有宝贝,说了句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出门就走。

靠自己的能力找到能给慕羽峥治眼睛的大夫,看来是不可能了,柒柒有些灰心,后来在在山的提醒下,决定问问广玉。

晚上,广玉扛着个羊腿如约到来,聚在柒柒家的孩子们欢呼出声,一群狼一样扑了上去,恨不得把广玉给撕了。

广玉哈哈笑着,把用油纸包着的羊腿放在蔓云姐弟俩从家里搬来的炕桌上,打开纸,露出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来。

柒柒先撕了一块肉下来,喂给慕羽峥吃了,这才欢天喜地招呼大家动手。

肉难撕,云实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匕首出来,想把肉切成小块,方便大家拿。

可前头他犯病的可怕模样还历历在目,孩子们吓得齐齐变脸,柒柒把匕首哄下来,递给蔓云,让蔓云来切。

切完之后,柒柒直接把匕首没收了,不肯还给云实,还不满地瞪了广玉一眼,小小声训人:“你这哥哥怎么当的,你怎么还能让云实带刀在身上呢。”

广玉一本正经认错,云实委屈巴巴摸鼻子,慕羽峥则垂眸忍笑。

欢欢乐乐,津津有味地吃完了烤羊腿,蔓云端着给吕叔留的那份,带着在山和在江告辞回家,柱子和小翠也一同离开。

就剩下广玉兄弟三人,柒柒便问起了大夫的事。

京中来信,顾神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有几日就能到了,慕羽峥这两天正和广玉商量,该怎么和柒柒说这事。

瞌睡送枕头,广玉一拍桌子:“这可赶巧了不是。”

那冷不丁地一下子,吓得柒柒一眨眼:“怎、怎么了?”

广玉笑着说:“我有位远方伯父是位名医,常年四处云游,一直对北境的风土人情颇为向往,这些年这边一直打仗,他没机会来,如今安稳了,恰好我又在这安了家,他就想来走走。”

柒柒眼睛一亮:“那敢情好了。”

广玉接着道:“是啊,前阵子来信,说是已经在路上了,算算日子,最多再有个四五日也就能到了,等他一到,就让他给凤伍兄弟瞧瞧。”

柒柒很是高兴,拉着慕羽峥的手晃啊晃,兴奋不已:“哥哥,这下好了。”

慕羽峥捏着小姑娘的手指,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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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城秋风萧瑟,可大兴的南境却依然烈日炎炎。

和南越隔山对峙的边境军营之中,化名为叶凌和叶霄的周家两位小郎君,正在河边打水。

十三岁的周晏,已经有一把好力气,他伸直两条手臂,一手提着一个装满了水的木桶,脚步稳健地往停在岸上的水车那走。

十岁的周清,也想学着兄长的样子伸直手臂,可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成功,还不小心把水桶摔在地上,溅了一身一脸的水。

那狼狈的模样惹得回头来看的周晏哈哈笑出声,气得周清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再起来。

周晏把手里的两桶水倒进水车里,回来把自家弟弟扯起来,耐心哄着:“你还小,等你长到我这年岁,自然能成。”

周清垂头丧气:“大哥,说是来建功立业,可我们如今待在这伙房里头,整日打水劈柴,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周晏拍拍他的肩膀,揽着他的脖子往河边走:“你不是一直想洗个澡嘛,快去洗。”

周清不肯:“还得打水呢。”

周晏往河里推他:“这不有我呢嘛,再说也没几桶了,快洗,洗完咱们回去。”

周清开心地笑了,脱了衣裳,一猛子扎进河里,像鱼儿一样欢快地翻滚。

周晏笑着摇头:“孩子气。”

他又拎了几个来回,把水车上的大木桶装满,返回河边脱了鞋袜,把脚泡在水里,静静看着弟弟撒欢。

周清扑腾了一会儿,不敢过多耽搁时间,从水里钻出来,把沾满了泥土的衣裳穿起来:“大哥,走吧,回去晚了该挨骂了。”

兄弟两个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往营地走。

周清小声问:“大哥,峥儿表弟和柠儿表姐当真都活着吗?”

周晏四下环顾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都活着。”

周清开心笑了:“那就好。”

周晏面色严肃,语气郑重无比:“清儿,你我需得格外努力,往后才能成为峥儿表弟的助力。”

“周晏和周清已经‘死了’,若是峥儿表弟走不到那个位置,你我兄弟二人,将一辈子都只能是叶凌和叶霄,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从周家大门回家去。”

周清手里拿着的狗尾巴草捏得稀碎,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一抹狠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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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青山寨,慕云柠正扶着墙在屋里慢慢活动。

裴定谋跟在一旁,提出搀扶被拒后,他就伸着两条胳膊护着,一个劲儿地提醒:“娘子当心。”

见慕云柠不理他,又自顾自地说:“咱弟弟好着呢,有人看顾,你不用这么急着下地,大夫都说了,得静养才行。”

慕云柠见他婆婆妈妈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无奈叹气:“裴郎君,我不是刚学走路的孩童,你真的不必如此。”

裴定谋抬眼看她:“娘子,咱弟找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慕云柠扶着墙站好,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男人,语气平和:“裴吉已从长安回来,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了,你是公主嘛。”裴定谋点头,委屈巴巴的。

娘子的弟弟不是他找到的,先前的约定自然不算数了,可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

慕云柠接着走:“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随意嫁人。”

哪怕她已经“死”了,也不会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苟安一生。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的弟弟还在等着她去找他。

那些亡魂,还等着她为他们讨个公道。

虽然她也向往那种清闲自在,舒适安逸,平平静静的生活,可她是慕云柠,顶着这个名字,她就没资格。

裴定谋跟着走,厚着脸皮殷勤道:“我入赘也可以的,我不计较。”

慕云柠走了几步,再次站定,仔细打量身边男人的眉眼:“你这张脸还算能看,但我没打算成亲,哪怕你愿意入赘。”

裴定谋一噎,又说:“我可以不要名分,陪在你身边就行,护卫也行,牵马也行。”

以前,他不知道她身份时,只是喜欢,很喜欢,但那也只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可自打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一个弱女子,竟为国为民甘愿牺牲自己,甘愿成为那场以和亲之名进行的刺杀的诱饵,他对她,便多了无尽的敬佩。

哪怕她看不上他,不愿意嫁给他,也不愿意招他入赘,他也心甘情愿陪着她。

她这样心怀大义的潇洒女子,是他敬仰的英雄,值得他一生追随。

慕云柠抬手,轻轻按着眉角的疤,裴定谋跑了很多地方,给她买了很多去疤的药,那道狰狞的疤摸起来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恐怖了。

她歪头,盯着裴定谋打量,那张脸仍旧黑不溜秋,胡子拉碴,可难掩英俊之气。

打量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明日你把胡子刮一刮,我再仔细瞧瞧。”

裴定谋一双眼睛蹭地一亮,心下大喜,哈哈哈大笑着,风一样蹿了出去。

下一瞬,外头传来一声震天狂吼:“裴吉,老子的刮胡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