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局

祁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刚要扯开话题。

“这是什么?”崔锦之抓住少年的手腕,看着袖口微微露出的肌肤上隐隐约约有几道青紫。

她推开祁宥的袖子,一条手臂上遍布着交错的伤痕,丞相微微沉下脸色,对旁边的婢女说:“去拿药膏来。”

祁宥抽了抽手,却被丞相狠狠地攥着,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崔锦之瞧着少年一副心虚又倔强地不肯开口的模样,微微放缓了语气,半蹲着身子,和坐在雕花靠背玫瑰椅上的祁宥平视着:“殿下的手,是怎么伤的?”

祁宥偏了偏头,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和三皇兄打闹,皇兄手上一时没轻重,不碍事的。”

打闹?

崔锦之心中冷笑,三皇子祁邵什么时候是个兄友弟恭之辈了,她刚重生回来的那一日,不就正好撞上了三皇子欺辱祁宥的情形吗?

她本来以为,有自己做老师,祁邵会略微收敛一些,结果他竟然还敢背地打骂折辱。这样无脑之辈,前世居然会是祁旭最大的竞争对手,看来三皇子的母家着实出力不少。

祁宥小心翼翼地回握丞相的手,轻声安抚:“老师,我真的不疼。”

丞相不说话,一时间让祁宥拿不准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只好也跟着沉默,气氛沉寂下来。

“大人,药来了。”清蕴的及时出现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崔锦之接过药膏,挖出一点,轻轻地涂抹在少年的伤口上,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疼?”她轻声问。

“不疼。”少年低头看着修长细腻的手指涂抹着,带着淡淡的药香,只低声说。

崔锦之低头处理着伤口,冷不丁地开口:“殿下……从未想过反抗?”

一时忍耐固然可行,可若长久忍受,只会养成怯懦的性子。她要的弟子,是将来注定逐鹿群雄,必须有魄力面临夺嫡的惨状,而并非只会被动承受,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耐心细致地一点点涂抹着伤口,等待着祁宥的回答。

时间安静地流逝着,窗外风声呜咽,但崔锦之仍是不急不缓地做着事。她相信,前世那一夜的对视和重生回来的初见,都印证了祁宥绝不是毫无野心,只求苟活一世的小可怜。

不过,将心思藏得这样深的人,会不会将心底隐藏的想法掀起一角展现给她看呢?

“想过。”

闻言,崔锦之抬起头,和祁宥对视着,少年望着丞相,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想过。”

“甚至为此做了一些准备。只是……”

“若没有做好将敌人一击必杀的准备,还得长久的忍耐下去。”少年眸色难辨,平静道:“不是吗,老师?”

崔锦之展开一个如水的笑容,只温柔又轻缓地说了一句话——

“殿下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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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外。

小厮上前为崔锦之系好披风,在书房外撑起伞,扶着她上轿出宫。

祁宥立在门前,看着轿子慢慢走远,收回了目光。

重生回来后的很多时候,祁宥的目光总是清澈而无辜,用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别人,像极了丛林中惊慌失措的小鹿。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垂下眼睛,眉梢冰冷,目光沉沉,像似有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看了心悸。

“殿下。”一个死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祁宥的身后,“申时左右三皇子会途径太液池,属下会按照吩咐在申时左右引二皇子前去——”

祁宥淡淡地“嗯”了一声,望向萧索的宫道,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他故意让崔锦之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又适当展现了自己的心思。前世今生,这位丞相大人好像都对党争执念颇深?

既然崔锦之选了他做弟子,那就只好同自己一起,陷入这浑浊不堪的漩涡中了。

也不知道演了今天这出戏,他这位好老师又能够助力他几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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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清晨还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街巷人烟稀少,但零零散散已有人在小道上摆摊了。

相府内,崔锦之还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房间彻夜烧着地龙,暖和得仿佛和外面的冷意不在同一个世界般。

真爽啊,不用上朝的日子。

真不是崔锦之偷懒,在这个任务世界干了这么多年了,前七年日夜苦读,好不容易考上了,每天天没亮就得爬起来上早朝,鸡都没她起得早。

还得在外人面前端住她那副雅致的模样,鬼知道她每天到底有多累!

唯一轻松点的时刻,就是每月休沐的日子了,什么稳定世界,什么黎民百姓,先暂且见鬼去吧。

这个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起……

“公子,出事了。”淮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无情地斩断了崔锦之打算在**赖一天的想法。

她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得,打工人的命就是全年无休。

一同候在门外的清蕴听到里面的动静,朝着淮胥挤眉弄眼,小声道:“让你别吵公子睡觉,看公子等会怎么收拾你。”

淮胥也同样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宫里出了大事。”

“都进来。”房内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清润和干净。

二人赶紧进去,清蕴绕过屏风,帮着崔锦之整理身上的衣物。淮胥在门口立定,低头开口道:“昨儿申时后,三殿下同贵妃用完膳后,在太液池碰见了四殿下。”

崔锦之系玉佩的手微微一顿。

“三殿下素来瞧不上四殿下,这下遇见了,更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竟将四殿下推入太液池了。”

这下连清蕴也轻轻地“啊”了一声,崔锦之更是抬头望向屏风外,眼神中已带上一分冰冷之意。

淮胥又继续道:“幸而二皇子路过此处,将他救了上来。四殿下昨夜就起了高热,听说今早才退了烧。可殿下醒后,天没亮就去太极殿外跪着了。”

“宫里的人来报,说是混乱中摔碎了殿下头上的簪子。那簪子是下旨让您做殿下老师那日,陛下亲赐的。”

“那他如今还在殿前跪着?”清蕴好奇地问。

“是,再过一个时辰大臣们也要上朝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

“陛下不会处置。”崔锦之墨发用一根青簪挽起,接过清悦手中的墨色玉纹鹤氅,轻轻地系好:“在陛下眼里,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更何况,还是他最钟爱的贵妃之子。”

清悦嘟起嘴,抱怨道:“那不是让四殿下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眼前的少年郎长身而立,温润端方,说出话却又让人不寒而栗:“淮胥,让朝中我们的人一本一本的折子参上去,痛斥贵妃教子无方,罔顾兄弟手足。御赐之物被毁,亦是藐视天威,冒犯君上。”

“还有这段时日来,我让你们搜集三皇子在外侵占良田,私下结交大臣的奏折都递上去。”

她清润的脸上竟也扯出一丝讥讽之意,声音淡而沉:“再多的宠爱,在前朝真正的党争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备马车。”崔锦之推开房门,散在耳畔的碎发被寒风吹起,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略略勾起一抹笑,“既然四殿下都搭好了戏台,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也不能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