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盛光之下 一更半

折皦玉欢欢喜喜过来种花, 欢欢喜喜挖地。

王德贵抱怨一次不成闭了嘴,跟在她身后洒水撒种子,但心里的苦痛又没处可说,只好憋在心里。不过一会儿之后, 他又自己想明白了——听不懂正好, 听不懂他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嘛。

他继续说萧元礼。

“矜贵得很, 听闻是蜀州来的教书老先生,德高望重得很哩。”

但哪家的世家子是出去做教书先生的?必定是贫苦人家出身。

折皦玉却停了下来, 好奇道:“蜀州来的?”

王德贵:“是啊, 王爷特意请人去接的,说是有人举荐。”

举荐他来做什么?举荐他来替代自己么!

他早就知晓了!之前王爷就在皇宫里面选过太监!但他当时一点也不担心, 王爷根本不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太监,结果也真没找到。

谁知道哪个天杀的竟然给王爷举荐了一位老先生!即便这位老先生替代不了他做太监的活计,但若是将府里的事情接过去管,那他王太监就要少一半多的权利。

他愤愤不平, “但他一个蜀州来的, 怕是不懂京都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的,折皦玉就想到了萧公公。她忐忑的问,“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啊?”

王德贵:“萧。”

折皦玉手里的小花花就掉在了地上。她喃喃道:“萧?”

她抬起头, 正要再继续问问,就见院子里转角处殿下和一位酷似萧公公的人走了出来。

之所以说酷似,是因为他跟萧公公很是不同。他在笑。

他穿着直缀宽袖常袍,整个人洋溢着一股温和跟博文, 像极了一位贤者。他的脸上没有绷着, 眉间眼里虽然有阴郁, 但没有上辈子那种戾气。

上辈子, 折皦玉一看见他就害怕, 便是他眸子里的戾气太重,让人不敢靠近。

而此刻,他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士,一举一动皆是睿智,而不是太监的阴柔。

折皦玉抿唇,想认,却又不敢认。

倒是萧元礼看见了她,问了一句,齐观南便笑着道:“是折思之将军的二女儿,唤做阿萝。她极爱花草,便来我这里帮着种花。”

萧元礼刚刚到曲陵,还不知道折皦玉如今被传得跟神仙座下的童子一般,只从安王的语气中听得出他是爱重这个小姑娘的,于是一笑,“看得出来她极为喜爱花草。”

不过,不知怎么的,他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就觉得欢喜,便朝着呆呆看向他的小姑娘喊了一句,“阿萝姑娘。”

折皦玉连忙跑了过去,但还是不敢靠近他,习惯性的躲在殿下的袖子底下,然后悄悄的看他一眼,在看一眼,这才小声道:“先生叫我阿萝就好了。”

她已经认清楚了,这就是萧公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萧公公不是公公了,而是萧先生。

萧元礼笑盈盈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玉佩,那是他一直戴着的,是他从蜀州唯一带来的东西了,“第一次见面,也没备上什么礼,便将这块玉佩送给你吧。”

折皦玉吃惊的张大嘴巴。

她记得这块玉佩。这是萧公公最珍贵的东西,他也不佩戴在身上,只放在盒子里,从不拿出来。她知道此事还是因为后来有一次萧公公病了,大夫说他可能要死,他沉默许久,就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埋在了她种的竹林之下。

折皦玉记得他说,“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该葬竹林。”

她就迟疑不决,这般重要的玉佩,为什么这辈子一见面就会给她呢?

萧元礼见她纠结的站在那里,便笑着道:“这是我自小就戴在身上的,也不是如何珍贵。”

齐观南瞧了一眼,那玉佩确实算不得什么极好的玉,但因被人爱护,又养在身边多年,早已经通身雪白,极有光泽,竟然比之王府里面的玉佩也不差。

他摸摸阿萝的脑袋,“长者赐,不可辞。”

折皦玉就收下了,恭恭敬敬的道:“多谢萧先生。”

萧元礼笑着道:“我也懂些花草之道,往后就住在这王府里面,可与你畅谈。”

折皦玉吃惊,“萧先生也懂得种植花草?”

萧元礼,“只是浅薄得很。”

王德贵站在一边,面上笑盈盈的看着,心里骂骂咧咧:好嘛,这个老狐狸,竟然如此聪慧,一来就知道王爷宠爱阿萝,百般讨好。

他气急败坏的想:那我可不能落下,也要对阿萝好一些才是。

说起来,他还没有送过阿萝礼,实属不该。

四个人往华亭边走去。齐观南牵着折皦玉的手,“萧先生往后就住在安王府了,你来的时候我若是不在,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他。先生是蜀州才子之师,学识渊博,你该尊敬。”

折皦玉点头再点头:放心吧,即便这辈子萧公公会笑了,她也不敢放肆的。

不过要跟萧公公单独相处吗?

啊,她还是好害怕啊!

连着三天,她打听到殿下都在宫里后都没有去安王府,不过等到第四天的是,她还是不敢忍不住上门看自己的花花草草。

此时花草已经有雏形了,过段日子该移植一些高壮的树回来。

今日王公公不在,她将菖蒲给小树抱着,“萧先生在家吗?”

小树将栀子也抱在怀里,“二姑娘,萧先生在沧海院里。”

折皦玉就想了想,摘了几朵兰花捧在怀里哒哒哒走到了沧海院门口。

里面的竹林一部分是被移植来的,一部分刚插种下去,还没有长大,所以高低不齐,看着有种凌乱的错落感。

她去的时候,萧元礼正在弹琴。时人喜欢风雅之事,赏花喝茶是一桩,弹琴舞剑又是一桩。以前,他弹琴的时候华戎就会在一边舞剑,他们一文一武,相得其乐。

如今他到了曲陵,华戎也去世了。从今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弹琴了。

一曲弹罢,刚转头,便见着了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阿萝。他看过去,只见她伸出一个脑袋正看着她,然后讨好一笑,从院墙后头站了出来,怀里捧着一大簇兰花。

她道:“萧先生,我给你送些花来。”

萧元礼惊喜起来。

从前在蜀州的时候,他的学生们知晓他爱花,便也会为他摘一些花放在屋子里。

他连忙站起来过去,郑重的接过她手里的花,“阿萝,多谢你。”

折皦玉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谢的。”

她只是随手摘了些罢了。

她指指屋子里,“我给您插在花瓶里吧?”

萧元礼,“正好,屋子里的花瓶没有花。”

两人进了屋,一朵一朵将兰花插进花瓶里,而后萧元礼笑着道:“我这几日可是听闻了你的传闻。”

折皦玉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是我运气罢了。”

萧元礼,“但世上之事,哪里是运气可以断定的呢?我是信神灵的。”

这可真是稀奇事!

折皦玉从不知道原来萧先生这般的人还能信神明!她好奇的道:“为什么呢?”

萧元礼就说小时候的事情。原来他小时候曾经躲雨的时候曾经碰见过一只狐狸,那只狐狸见了他在屋子里,一直不敢进去,他就道了一句,“我与你可共存。”

“话音刚落,狐狸就进了门。”

萧元礼将花瓶放在了挨近窗口的小案桌上,然后又在上面放了茶盘,亲自给折皦玉煮茶。

“我见它似乎通人言,便问:狐仙狐仙,我这辈子会如何。”

折皦玉听得紧张,“然后呢?”

萧元礼:“它就盯了我一眼,眼睛里竟然流下了泪水。”

折皦玉:“啊!流泪水是不详吗?”

萧元礼点头:“但也不甚要紧,因为那狐狸随后又笑起来。”

折皦玉背后起了鸡皮疙瘩,“狐狸也会笑吗?”

萧元礼:“是啊,会笑。我当时就知道我这辈子错不了。”

折皦玉被这短短几句话弄得心情起伏动**,然后随着他这句话又安宁下来,点点头,“是,您这辈子错不了的。”

你现在还是名士,并没有来王府做太监。

肯定是比上辈子好的。

话说完了,茶也煮好了,萧元礼给她斟一杯茶,“阿萝喜欢喝茶吗?”

折皦玉老实的摇摇头,“不喜欢。”

萧元礼:“是觉得味道不好吗?”

折皦玉:“嗯,味道怪怪的,我喜欢喝甜的。”

萧元礼笑起来,“是,我也喜欢甜的。”

他说,“那你何不自己制作一些甜的茶?”

啊?自己做吗?折皦玉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萧元礼却一点点教导她去开拓。

一是他很是欢喜阿萝,愿意教导她。二确确实实是安王养着他,且并不以他为谋士,竟然是要为他谋官身。

一个是幕僚,借助安王之手拨弄乾坤,一个是朝堂之上,堂堂正正。

这让萧元礼很是感激,便也想投桃报李。他看得出,安王对阿萝是极为喜欢阿萝的,便尽心尽力的教导。

寓教于乐,他做了几十年的先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便顺着她的喜好去指导,“你熟知花草,不如就试试将花草和茶叶一块混着煮?”

这是一桩雅事。

折皦玉也觉得可行。她想了想,道:“那我可以慢点做吗?”

萧元礼大笑起来,“阿萝原来还有些惫懒的性子。”

折皦玉很有些羞愧,但也理直气壮,“萧先生,我也好忙的。”

她真的好忙啊。

“自从我的名声传出去后,相熟的人家就来我家里讨要花草,我阿爹阿娘允诺了一些出去,将自家的养好的花草送完了,我就要再养点在家里。”

又道:“太子殿下最近苦读不能成宫,已经写了好几次信要我进去看看他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呢。”

“皇帝陛下也说想要一盆十八学士,但宫里的花匠不知为何总是种不出来,便唤我去看看。”

反正,她没有说谎,她越发理直气壮,“你看,我好多事情啊。”

萧元礼又笑出来声。折皦玉见了,感喟道:“萧先生,你好喜欢笑啊。”

然后顿了顿,“你的屋子也好亮堂。”

屋外的光照进来,点点滴滴在地上,在屏风上,在屋子四处的角落里,跟上辈子萧公公那个黑漆漆终日不见天光的屋子截然不同。

上辈子,她也总爱给萧公公送去一朵两朵鲜活的花,但屋子里面没有光,每回将花拿出来的时候,它们都恹巴恹巴的。

终于,这辈子它们可以迎风长在盛光之下了。

真好啊。

……

时良弼下了值,跟着安王回到了府上。正好碰见萧元礼送折皦玉出门回家。

他将安王抱着传闻中的折二姑娘上了马车,然后说了一会话,然后见折二姑娘指了指他,安王爷就从她怀里抽了一朵兰花出来,随后马车远去,安王回到府门口,将那朵兰花递到了他的手里。

“良弼,这是阿萝送与你的。”

时良弼激动的道:“啊,给我的吗?啊这,这是降神之花吗?还是说我品质如兰?”

齐观南:“……”

这就是未来的大奸臣吗?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摇摇头,又将萧元礼介绍给了时良弼。

时良弼一听这个名字就激动起来了,他指指自己,“啊啊啊啊,萧先生,是萧先生,在下的好友便是先生之徒。他常跟我说先生的治国之学,我很是钦佩,只是先生一直在蜀州教书,不去其他地方,我无法拜见,谁知道竟然在此处见着了,真是好极。”

齐观南眯了眯眼睛,原来这两人还有些缘分么。

三人进了院子,交谈起来,倒是主客尽欢。

事后,时良弼就歇在了安王府,萧元礼笑着道:“恭喜王爷,这位时大人确实是良才。”

齐观南点点头,“是。”

他今日喝了点酒,头有些晕,跟萧元礼告辞之后就去睡了。

当晚,他又梦见了一桩事。

“他”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的鲜血,一个人进了府。那是个艳阳天,“他”的血迹在阳光之下格外的清晰,可见是经历过一场血战。

“他”脚步匆匆,直朝着院子里面而去,然后在一个阴暗的院子里停住脚步。

一进院子,四处高大树遮挡住了光,“他”觉得身上遍体生凉,等到一路穿着阴凉小道而去,又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便见着了躺在**奄奄一息的萧元礼。

萧元礼见了“他”来,挣扎着起来,“殿下怎么回了?”

“他”道:“你身子如何了?”

萧元礼:“熬过来了。”

“还死不了。”

“殿下,他们不死,我哪里敢死。”

“他”就松了一口气。

这才在余光中撇见了花瓶里的兰花。

“阿萝又送了花来了?”

萧元礼轻声嗯了一句,“是。”

他说,“今日我还开了开窗,让它晒了晒。这回,应该能活得长久一些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更在凌晨两点左右,俺没存稿了,待会还要出去吃个夜宵。

明天见。感谢在2023-07-25 23:52:30~2023-07-26 21: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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