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献画

令牌通体为金, 龙纹盘刻,正中一个后字。

那老太监一看这令牌,神色立马是一变。

进出宫门有三种令牌, 一为合符, 领取时要证明正身,出行时还要与守门侍卫们对符为证,乃是宫女太监们进出宫门最常用的令牌。二为御牌, 执此符者可随时进宫面圣陈情, 多为朝中重臣或是皇帝的心腹所有。三为后令,是历任皇后太后赐给亲近命妇们以示恩宠的特权。

三种令牌中, 合符最为末等, 也最为常见。御牌和后令则不一样,御牌是朝臣们是否得皇帝看重的标志,而后令就是夫人们是否被太后或是皇后青睐的象征。

三公四侯的当家主母都有后令,但许多人却是难得一见。众人乍一见末等伯府的夫人都能拿出一块后令来,惊讶可想而知。

有人脱口而出,“这是假的?还是她捡的?”

假的当然不可能,这种令牌皆有定数, 没有人敢以假乱真。至于捡的更是玩笑话,哪家夫人若是有此令牌在手,那还不得藏得又严实又私密,又怎么可能弄丢。退一万步说, 即使是丢了,又有谁敢说出来。

老太监验了令牌,就要给她们放行。

“慢着!”

先前已经进去的人中有人喊到, 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走了过来。

“敢问这位夫人,这后令你是从何得来?”

听到这位夫人的质问,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傅家根基浅,家底薄,哪怕是傅丝丝再得圣宠,伯府也不可能会被赏赐后令。更何况宫中都传太后娘娘不喜欢皇帝带回去的那些民间女子,尤其是最得宠的思妃娘娘。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氏手中的令牌来路不正。

“魏二夫人,傅夫人既然敢将令牌拿出来,自然不可能是捡来的。至于伯府为何会有这令牌,相信自有其机缘。”宋夫人闻声过来,当下就为秦氏圆场。

那位质问的夫人,正是魏明如的母亲魏二夫人常氏。常氏见宋夫人过来,眉宇间隐约可见不赞同的神色。

“宋夫人,我知你与傅夫人是干亲,但你这么做实在是不成体统。若是太后娘娘问罪下来,恐怕会连累所有持有后令之人。”

常氏的话一出,不少人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除非是宋夫人将后令借给了傅夫人,否则傅夫人手中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令牌。

宋夫人有没有借,她比谁都清楚。说实话她很也意外秦氏手中会有后令,只是这般情形之下她不好问。她也担心秦氏的令牌来历不明,所以才想着赶紧将此事囫囵过去,过后细问之下再作打算。

眼下被常氏问到,她是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小葱不知何时到了隐素身边,隐素心下一动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立马心领神会,悄悄回到自己母亲那里,轻轻朝宋夫人点了点头。

宋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伯府是如何得到的后令,但既然并非来路不明之物,她也就放心了。

“魏二夫人莫非是怀疑我将后令借给了傅夫人?”

众人议论纷纷。

常氏不回答,其意思不言而喻。

宋夫人道:“令牌并非我借给傅夫人的,既然傅夫人手中的令牌是真,那万没有拦着不让人进去的道理。”

“宋夫人,你和傅夫人是干亲,你女儿是傅夫人的义女,你也认了傅夫人的女儿为义女。你帮着傅夫人确实无可厚非,我也并非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既然你执意为傅夫人作保,到时太后娘娘问罪下来也请你一力承担。”

被人将到这个地步,宋夫人已无退路。她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最终只能是硬着头皮说自己会一力担下此事。

这时魏明如过来,对常氏道:“母亲你就是太重规矩了。你怕傅夫人因此惹上是非,用心是好的,可你性子太直总容易得罪人。”

“我是怕她们不知轻重,因而闯下大祸,并不在意她们是否领情。”

“我知母亲心意,旁人未必知道。”魏明如说着,对又隐素母女道:“我母亲就是这般性子,望你们见谅。”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唱了一出红白脸。言语间尽显魏明如的懂事,也让人唏嘘常氏不讨人喜欢的脾气。

常氏出身抚平将军府,是常老将军的嫡幼女,自小十分受宠,因此性子也极为娇纵。当年议亲时并不顺,别人挑她性子不好又非嫡长,她挑别人要么是门第不如将军府,要么是儿郎不如意。高不成低不就的挑了个遍,最终嫁给了魏二爷。

魏二爷虽然非嫡非长,却是盛国公膝下唯一的儿子。所有人都说如果盛国公夫人母子找不回来,爵位就一定是魏二爷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由,常家才会同意亲事。

这些年盛国公府的那对母子一直无音讯,不少人暗地底都说或许是常家和魏二爷在从中阻挠。

眼看着几十年过去,谁知道人还在不在?

所以哪怕是年迈的盛国公一直不放弃寻找,也不肯松口立魏二爷为世子,但在世人眼中盛国公府的爵位已是魏二爷的囊中之物。

有人说常氏命好,在娘时备受宠爱,嫁人后上无婆母下无妯娌,偌大的国公府由着她一个庶子媳妇当家作主。还生了一个好懂事明理的好女儿,不仅才名远扬,更是深得盛国公的喜爱。

常氏最为得意的也是自己的长女,她育有一女两子,长女自小喜欢习武,比自己的两个弟弟更得公爹的偏爱。

她自知自己脾气不讨人喜欢,事事也愿意听从女儿的意见,在外面也由着女儿作主。

眼下魏明如替自己的母亲道歉,在旁人眼中越发觉得这位盛国公府的大姑娘行事有度大方得体,一时不少夸赞声。

“魏二夫人确实生了一个好女儿,亏得有这么个体贴懂事的女儿,若不然这些年她不知得罪多少人。”

“魏家这大姑娘不仅才情不俗,武艺也是出色,倒是不像自己的亲祖母兰夫人,更像那位盛国公夫人。听说盛国公夫人闺名红衣,也最喜着红衣,难怪盛国公最是疼爱这个长孙女。”

魏明如今日正是一身的红衣,明丽端庄。

说到那位盛国公夫人,在场的夫人们很多人都没有见过。

有人感慨道:“我曾听我母亲说过,当年盛国公得胜还朝时,与其夫人相伴骑马入城。那位盛国公夫人一身红衣飒爽英姿,让人见之难忘。”

“也是她不惜福,一个江湖女子能嫁入高门,竟然因为丈夫纳了一房妾室而自请和离,当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诶,谁知道呢。”

平日里和宋夫人交好的夫人们摇头叹息,说她意气用事。

还有人窃窃私语,对着小葱指指点点。

“宋夫人也是命苦,好好的女儿被别人当奴才使唤。找回来之后也不得安生,还得替别人兜着这些破事。”

“可不是,也不知道宋夫人是怎么想的,还和这样的人家认干亲,没得贬低自己女儿身份,日后怕是说亲都难。哪个世家高门愿意娶一个当过奴才的女子,更别说这女子还有一门上不了台面的干亲。”

“这傅家倒是走运,什么好事都被他们碰上了,还真是命好。”

小葱听到这些议论,面色胀得通红。

“你们胡说什么!我的命都是我姐姐救的,我想认谁当干娘就认谁当干娘,用不着你们操心!”

众人一惊,接着又是纷纷议论。

宋夫人变了脸色,赶紧拉住自己的女儿。

小葱满脸委屈,“母亲,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干娘待我如亲生女儿,姐姐也未把我当过下人看待…她们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嫁不嫁得出去与她们何干。便是我嫁不出去了,又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宋夫人又气又心疼,早在女儿被找回来之时,她就料想得到世人的口舌是非。她目光凌厉地看着那些人,似是要记住她们的样子。

进宫贺寿的吉时不能耽搁,已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那老太监是个人精,早在常氏质问秦氏时就退到一边。那老太监是个人精,早在常氏质问秦氏时就退到一边。他们这样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其实明面上最忌捧高踩低。反正左右都不干他的事,他是愿意处处卖好。

如今宋夫人明确做了保,对他而言倒是好事,因为若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他也能摘清干系。在听到抱怨声后他适时冒了出来,对着秦氏和隐素也是恭恭敬敬,弯着腰将人往里面请。

一行人刚到太后娘娘的朝华宫,刘太后身边最有脸面的嬷嬷迎了出来。那嬷嬷越过前面的贵夫人们,直直朝秦氏走来。

“傅夫人可算是来了,近些日子太后娘娘可没少念叨您。”

众人皆惊,全是一头雾水。

这承恩伯夫人几时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等到到殿中,秦氏被刘太后召上前去说话,所有人又是一惊。

秦氏紧张到不行,手心里全是汗。她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上前,连请安的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你这孩子,哀家不是给了你后令,你竟是一次也不来看哀家。”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承恩伯夫人的后令是太后娘娘赐的。

宋二夫人忽然想起一事,上次因着大房那个庶女被打,她进宫来诉过苦。后来她先走了,承恩伯夫人则被留下。再后来宫中音讯全无,也没有传出承恩伯夫人被太后娘娘训斥的消息。

那时她就觉得不对,还以为是太后娘娘不知何故恼了他们梁国公府,借着机会不给他们脸面,却不想根源在承恩伯夫人身上。

怪不得。

她心生后悔,早知傅夫人的后令是太后娘娘赐的,方才宫门外起争执时她就不应该躲得老远,也不用担心回去后会被大嫂一通训斥。

宋夫人确实不喜欢这个弟媳妇,此时却是顾不上计较,而是又惊又喜地看着秦氏,惊喜于太后娘娘对秦氏的态度。

这时秦氏结巴回着刘太后的话,“哪…哪能呢,臣妇是怕打扰太后娘娘。”

“行了,哀家知道你是个老实的。快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看看你瘦了还是胖了?”

众人更是惊愕。

承恩伯夫人和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看太后娘娘对承恩伯夫人如此之亲近,只怕关系远不了。殿中之人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知晓两人的渊源。

秦氏坐到了前面,隐素也跟着沾了光,得以和小葱上官荑坐到一处。

相比上回所见,太后娘娘似乎清减了一些,隐素想着应该是因为姬宣之死。姬宣是太后娘娘最疼爱的皇孙,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娘娘必是心里还没过去。

一殿的云鬓花簪,瞧着倒是繁华热闹。

四皇子妃没来,顾兮琼也没进宫。

后妃倒是来了不少,云妃自然是在的。一堆的环肥燕瘦花红柳绿之中,一抹最为清淡的浅绿色却最是艳逸夺目。

隐素没想到,傅丝丝居然也在。

其他人见到傅丝丝,也是一脸的意外。外面都传刘太后最不喜思妃娘娘,今日思妃娘娘不仅来了,且还坐在靠前的位置。

前有太后娘娘对秦氏的亲近,后又有傅丝丝的被抬举,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着,猜测傅家和太后娘娘究竟有什么关系。

刘太后将秦氏左看右看,上上下下一打量,说了一句,“怎么瞧着瘦了些。”

然后又问身边的嬷嬷,“你看看,哀家的多宝是不是瘦了?”

这声哀家的多宝一出,殿中众人的震惊可想而知。宋夫人心中的惊喜又上了一层,满心的欢喜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会觉得高兴,尤其是常氏。常氏皱了皱眉,眼神不虞地看了秦氏一眼,埋怨这人好不知事。明明是太后娘娘赏的后令却不明说,害得别人胡乱猜测。

秦氏红着脸,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刘太后感慨万千,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曾经的女童都成了妇人,却依然还是如此的纯真质朴,越发让她觉得难能可贵。

可能是她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也可能是她在这深宫之中被困了太多年,便更是怀念那段时光,念着那时候的人。

宫门口发生的事,她是即刻就得了消息。

当年的事不宜宣扬,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

秦氏一直没有递牌子进宫,她其实是有些失望的,可正是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秦氏的难能可贵。

所以趁着今日之机,她愿意给秦氏抬举和恩宠。

她看秦氏的目光温和而慈爱,是殿中所有夫人们不曾见过的真情流露。众人震惊之余,皆是暗暗提醒自己以后万不可再小瞧承恩伯夫人以及承恩伯府。

时辰一到,众人开始依次献上寿礼。

若是生辰宴大办,还会有姑娘们献艺的环节。如今仅是简单操办,也就省了这一步。但各家夫人都有意让自己的女儿露脸,所以派上前献礼的全是各家最为优秀出色的姑娘。

三公为首,最先出列的是谢夫人。

谢夫人没有女儿,自己亲自献上金绣佛经。她本就是礼佛之人,此佛经又是她自己亲自所绣,自是得到了刘太后的夸赞。

轮到小葱献礼时,刘太后多看了几眼。

“这是你义女?”她问秦氏。

秦氏连忙应声。

“瞧着是个喜气的,和你小时候有点像。”

小葱最近又圆润了一些,看上去十分喜庆,和秦氏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确实有点像,让刘太后备觉亲切。

刘太后问了她一些话,无非是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之类的事,末了夸她是个有福气的。

宋夫人听到太后娘娘抬举自己的女儿,自知或有他们梁国公府的体面在,但也有秦氏的原因。她心中惊喜更甚,对秦氏和隐素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她的蛮儿流落在外性命堪忧之时,能得遇这样的善心之人相救,本已是千恩万谢不足以言表的恩情。谁能想到女儿义母和太后娘娘是旧交,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惊喜之余,也觉得脸上有光。

太后娘娘说的倒是没错,她的蛮儿确实是个有福气的。

小葱落座之后,魏明如上前。

那一身的红衣,明丽耀眼,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盛国公府献上的是一幅山物风景画,重峦叠翠的群山连绵起伏,开满杜鹃花的山峦之中,隐约藏着一处如世外桃源般的村子。

太监将此画展开,刘太后看了好几眼。

“你们有心了。”

众人一听这话,即知她喜欢穆国公府献上的画。

常氏面有喜色,心道还是女儿有办法。不枉他们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果然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

有人恍然记起去年中秋宴上,太后娘娘似乎说了一嘴自己做的梦。说是梦到了九重山外开着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山花深处还有人家。记起这事的人暗自懊悔,后悔自己错失了一个讨好太后娘娘的好机会。

献礼原本应是从高到低,世家高门在前,门第低些的靠后。承恩伯府最不显,本应是排在最后面。可如今秦氏就坐在刘太后旁边,明眼人都知道刘太后对她的抬举。

等到四侯献完礼,上官荑回到座位上之后,刘太后身后的嬷嬷似是不经意朝她们这边看过来,抿着嘴笑了一下,道:“宋姑娘和上官姑娘都献完了礼,奴婢瞧着傅姑娘都有些坐不住了。”

刘太后闻言,也跟着笑。

上位者一个眼神变化或是只言片语,便是风向。

隐素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上前献礼,众人见她献的也是画,原本羡慕的眼神一个个变得无比微妙。

世家大户献寿礼之前或多或少都会打听一下,最忌讳的就是和别人重礼。既不想被别人抢了风头,又不愿意被别人压一头。

盛国公府献的画已经入了太后娘娘和陛下的眼,除非再有稀世的名画,否则必将沦为盛国公府的陪衬。

太监从隐素手中接过画,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所有人一见之下,眼神越发微妙。

承恩伯府竟然和盛国公府撞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