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的名字

四目相对, 空气静止。

雪色白衣映着晴日,恰如面前男人的眼睛,那么的净如明镜, 那么的璀璨生华, 无尽光芒险些让隐素睁不开眼。

她此时的模样确实让人误会,曲着身体半跪着,上半身倾在男人身上, 且双手似乎还做着让人误会的动作, 任是谁都会多想。

“我…我说我是在救你,你信吗?”

“你救我…为何要脱我的衣服?”谢弗的声音暗哑, 像是气息不足。

“我怕你憋得透不过气, 所以想给你松一松衣襟。”她着着赶紧把自己的手拿开,人也跟着退到一边。

这个解释,谢弗应该会信吧。

“原来是这样。”

谢弗垂着眸,在唇齿间回味着刚才的一切。

居然偷亲他,看来是真喜欢他。

梦里喊着另一个他为夫君,却不想白天又和他亲密,这个小骗子怎会如此朝三暮四!他眼底戾气四起, 方才这女人想扒开他的衣服,难道是有所怀疑吗?

隐素完全不知他心里已经水深火热,还在庆幸他信了自己的话。

“既然谢世子无事了,那就该走了。”

“傅姑娘, 我起不来,你能否扶我一下?”

这个忙当然可以帮。

隐素将他扶起,感觉他几乎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心道他该有多虚弱,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难怪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美男。

谢弗整个身体都压过来,镜湖般的眼睛俯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少女力气属实很大,毫无吃力之感。可能是因为紧张,樱唇略微抿着,小脸上一派严肃。

隐素感觉他身体似乎有些沉滞,见他眉头紧皱,以为他是不舒服。

“世子,你是不是很难受?”

“嗯。”

是很难受。

那处的异样让他迈不动腿。

“你且再忍忍,等一下就好了。”

等一下应该好不了。

他眸中忽然乍起幽火,若是此时这小骗子正好摸他一把,不知该是何等表情。如此想着,越发觉得忍得难受。

在他的指引下,隐素将他扶到竹林另一边的一个屋子。

屋子布置精雅,墙上挂着字画,临窗处是横着一把瑶琴,檀木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平铺的宣纸上还有一幅未成的山水画。

一个学子能在学院中有自己的屋子,不愧是最受器重的崇学院之光。

隐素将他扶坐好,还替他倒了茶水。

“今日真是多谢傅姑娘,若是傅姑娘不嫌弃,能否留下来一起用饭。府中恰好有新鲜的鲚鱼,清蒸最是鲜美。”

做为一个吃货,听到这样的好东西哪里还走得动道。隐素略推辞一二,装作极不好意思的模样,到底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穆国公府的饭菜送到,足足四个大食盒。一看这份量,想来这位世子爷也已听说自己的饭量。

各色荤素菜摆了满满一大桌,除了清蒸鲚鱼这道好菜,还有好些她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她暗暗咂舌,世家高门的快乐果然是她想象不到的。

取筷子时,她的手不经意和谢弗的手碰在了一起。

那触电般的感觉,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只顾着平复自己的心绪,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弗那双暗沉幽深的眼睛。

“世子,你怎么不吃?”

隐素见谢弗不动筷子,她也不好意思下手。主家都不吃,她一个客人没道理胡吃海喝,那显得多没礼数。

谢弗闻言,这才拿起了筷子。

他光吃素菜,完全不碰那些荤腥。

隐素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吃相难看,她竟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别人的男人面前全是真性情,却在谢弗面前要装上一装。

饶是努力维持吃相,她还是吃得极多。这么好吃的东西,偏偏她还生了一个巨胃,如果不吃完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这吃多少都不长肉的好体质。

只是看着一桌子的空碟子,她难免有些羞赧。

“我祖母以前总说,我以后怕是婚事艰难,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我这么能吃的媳妇。还说养我吃大亏,那么多东西都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她摸着自己扁平的肚子,也惊奇那些饭菜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弗下意识看去,视线忽地上移,正对上她那饱满的胸,立马垂下眼眸。

吃完饭,看时辰不早。

两人齐齐出去,一起去赶下午的课程。

将将过了竹林,迎面遇到赵熹还有柳夫子。

赵熹显然没想到隐素还在,略一怔神后又意味不明地和柳夫子对视一眼。师兄弟俩多年默契,柳夫子自是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待两人行礼之后远走,柳夫子不无担忧。

“益之诸般好,唯不寿之相最是让人担心。”

赵熹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着叹气,“再看看吧。”

或许能痊愈呢。

隐素可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师兄俨然将自己和谢弗当成了一对,正在烦恼谢弗的身体,担心她以后当寡妇。

她吃了一顿大餐,心情极好。

一进教室,打眼就看到已经回来的顾兮琼。这位顾姑娘,她现在真是烦透了。像个恶心人的苍蝇一样,简直是无处不在。

“顾姑娘,今天你怎么又没去食堂吃饭?”

不就是恶心人吗?谁还不会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兮琼去食堂的事,因为德院除了隐素之外,此前没有一个学生去学院的食堂用饭。

众人皆惊。

“傅姑娘,你说顾姑娘去食堂吃饭?”上官荑立马接话,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们这对塑料姐妹花多少有了一点默契。

隐素认真点头,“对啊,前几天顾姑娘天天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又不去了,难道真是因为纠缠两位殿下,被他们恼了?”

顾兮琼会去食堂吃饭就已是让所有人意外,竟然还有纠缠两位殿下这样的事,众人一个比一个惊讶,齐齐看向过去。

所有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不惊讶的,那人叫齐桑娘,因为她就是那个此前一直陪着顾兮琼去食堂的人。

齐桑娘跳出来,道:“傅姑娘,你胡说什么?顾姑娘只是…只是恰好和两位殿下一桌而已。”

“还真是恰好,把两位殿下气得都愤而离席了。”

所有人都从隐素的话中听出了深意,暗道难道顾姑娘真的不被两位殿下所喜?

“这么说顾姑娘前几天真的去食堂吃饭了?”

“她真的纠缠两位殿下了?”

顾兮琼一早起就觉得不顺,身体难受心里憋屈,还被拉着去了一趟官衙。虽说她没什么事,可到底觉得受到波及,从官衙出来之后原本打算是回家的,但一想到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又不得又来学院。

这个傅隐素,到底想怎么样!

“傅姑娘,我是学院的学生,我去食堂吃饭天经地义。食堂桌子不够,正好十殿下和十一殿下那里有空位,我赶巧和他们坐在一起而已,难道这也值得你说道?”

“我说什么了?”隐素一脸茫然,“我就是问你为什么不去了?难道这话都不能问吗?顾姑娘去食堂吃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去食堂吃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顾姑娘你怎么问都不让人问。”上官荑八卦之心熊熊,一脸兴奋。“傅姑娘,两位殿下真的恼了吗?你快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开口,有人跟着起哄。

隐素故意装作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好半天才道:“我可不敢讲,我怕有人说我搬弄是非。若不然你们让顾姑娘自己讲,或是去问食堂吃饭的那些人,也可以去向两位殿下求证。”

言之下意,她说的都是事实。

这个很多人都开始议论,虽说很多人不太敢去问两位皇子,但昭院去食堂吃饭的人那么多,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傅姑娘,你怕是忘记自己痴缠戚二公子的事了吧?你自己丢人现眼,非要把别人也想成和你一样。你也不思量思量,顾姑娘是什么身份,她能和你一样吗?”齐桑娘见势不妙,赶紧帮顾兮琼说话。

“你们不信,何不现在就找人来对质?”

想拿以前的事说事,隐素可不依。她被顾兮琼恶心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恶心回去。

“傅姑娘,你莫要得寸进尺?”顾兮琼似受到羞辱,端庄的脸色上略有一丝为难和愤怒。“我念你我同窗,处处与你为善。我不图你感恩,却也没想到你会如此颠倒黑白。”

她昨天不仅没能劝离谢世子,还得替傅隐素值扫。更可气的是,她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林公子,林公子一直坐着不走,害她没有办法让下人代劳。身为大学士府的嫡女和后来的侯夫人,她还从未做过那样的粗活。

今早明明不关她的事,最后去官衙和李姑娘一起的却是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傅隐素。

“顾姑娘,我们德院才刚发生同窗冤枉同窗的事,你也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吧。既然你说我颠倒黑白,那我们去昭院对质!”

隐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有人起哄,有人窃窃私语,看向顾兮琼的眼神带了几分轻视。

顾兮琼被架在那里,心里恨死了隐素。

昭德两院隔着一道诗风桥,两边的动静传起来也快。

她们这边还在扯着皮时,云秀已经派人来传话。

传话的也是一个昭院学子,云秀的原话是这样的:“对质就不必了,本皇子实在不想看到顾姑娘,免得吃不下饭。”

正是这一句话,所有人都震惊了。

原来十一皇子竟是如此的厌烦顾姑娘,亏得顾姑娘还装得那么清高,还说自己没有纠缠两位皇子,若没有纠缠十一皇子会说这样的话吗?

有些平日里就看不惯顾兮琼的人没少添油加火,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一举把顾兮琼拉下德院四美的位置。

“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还真看不出来,顾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早就说了,她最喜欢装,合着全德院就她最厉害,事事都要出风头。

顾兮琼一言不发,背却挺得笔直。

这些人知道什么?

她在意的压根就不是十一皇子那个短命鬼,等她以后当上皇后,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她要看着她们俯首称臣痛哭流涕的模样!

还有这个傅隐素,她一定让对方后悔莫及!

“顾姑娘,十一殿下怎么这么说你。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作为隐素的助攻,上官荑今天发挥的作用还真不小。

顾兮琼忍着气,道:“十一殿下对我有些误会,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可是十一殿下都说了,他不想看到你,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我的事,不劳大家费心。”

顾兮琼的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眼睛只看着隐素一人。

隐素也不避,凉凉与之对视。

来吧。

相互伤害啊,看看到底最后鹿死谁手!

这一天对于所有德院学子来说都是难忘的一天,直到放学后众人还是三三两两地议论,议论被逐出德院的李姑娘,议论让人意外的顾兮琼。

隐素走在后面,故意走得很慢。

她在等吕婉。

吕婉是德院的独行者,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冷美人。那种冷不是流于表面的清高,而是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异类感。

在书中这位吕姑娘也有提及,虽是寥寥几句,却让人无比唏嘘。说她一介妇人只喜欢验尸查案,嫁入夫家后为夫君所不喜。吕大人去世后更不被人理解,也没有机会再接触案子,最后郁郁寡欢而亡。

“吕姑娘,今天多谢你。”

“傅姑娘不用谢我,我只是为了维护大郦律法的名声。”

“我知道吕姑娘不是为我,我谢吕姑娘也不全是为我自己。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吕大人又破获奇案,为一桩二十年前蒙冤受害的人洗刷了冤屈。都说虎父无犬女,我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大郦女子能为官,那样的话吕姑娘一定会成为和吕大人一样的好官。”

吕婉没想到隐素会说这些,当下神色动了动。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喜欢破案,父亲破的那桩案子其中就有她的功劳。她不止一次听到父亲惋惜,说她如果是个男儿就好了,那样她就能承继父亲的衣钵,入刑部为官。

什么德院四美这样的名头,她从来不曾稀罕过,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想嫁人,只想入朝出仕。破尽天下冤案,还世间清白公正。

这位傅姑娘,居然说中了她的心思。此刻她竟有种找到知己之感,然而长久以来的不合群让她依旧看上去不好接近。

“傅姑娘说笑了,女子岂可为官?”

“为何不可?我们女子哪里输于男子?若真论起来,男子能做的事我们都可以办到,但我们能做到的事男人未必能办到,比如说生孩子。”

吕婉嘴角扯了扯,傅姑娘是在说笑吗?

“我说的是认真的,无论多么难的事,我相信我们女子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和男子一样办到。但生孩子这件事,哪怕男子多么努力也办不到,所以说我们女子比男子更厉害。”

“可是这世间礼法如此,又能如何?”

“礼法皆因人而起,为何不能因人而变?或许你我看不到,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女子和男子一样也能顶天立地,也能封侯拜相。”

吕婉低着头,似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朝隐素挤出一个笑意,“我觉得傅姑娘说得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可能很少笑,笑起来虽然不太自然,但很美。

学院外,马车已渐少。

隐素刚上马车,恰巧穆国公府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

那低调奢华的座驾一路远去,停在了穆国公府的门前。仆从扶着白衣胜雪的主子下了马车,将将进府便遇上出来相迎的穆国公夫人。

穆国公夫人面有喜色,问儿子今日饭菜可合适。

“娘也不知道你那几个同窗什么口味,想着各样都备了一些。瞧着吃得一样不剩,想来应是不错。娘很是高兴你能多结交几个朋友,免得来往的只有林公子一人,难免有些冷清。你同娘说说,你那几个同窗都是谁家公子?日后娘同他们家往来时心里也多一份计较。”

世家往来,早一辈的情分不能断,但下一代有下一代的路,结交的人也会不尽相同,因人因事而有所改变。

同儿子交好的人,以后也就是能和穆国公府往来的人家,穆国公夫人自然是要做到心里有数,行事上也要多一份计较。

“只一人。”

“一人?”

穆国公夫人惊了,一人把四五个人的饭菜量都吃完了。“不知是哪家公子,当真是好饭量。饭量大者力气也大,若是生在武家之家,许能成为一员猛将。”

穆国公府就是武家之家,穆国公夫人对习武之人莫名有好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亲生儿子也早夭,她也特别喜欢能吃且身体又好的人。

谢弗眼中隐有笑意,“不是哪家公子,是承恩伯府的姑娘。”

这下穆国公夫人都傻眼了,一个姑娘?

那不就是来过他们家的傅姑娘!

她和石娘对视一眼,就说最近儿子有些古怪,原来是看中了人家姑娘。只是承恩伯府的门第也太低了些,国公爷定然不会同意。

国公爷每次同她提及儿子的亲事,言语中都是催她和盛国公府早些定下亲事。可她瞧来瞧去,也没见儿子对盛家大姑娘有什么不同。

真是愁人!

“弗儿,你父亲又来信了,你赶紧去看吧。”

谢弗行礼,告退。

穆国公的信很简单,一是问他学业,二是问他身体,言语之间尽是对他的寄予厚望与殷切期待。

而他,原本是想……

遮挡着黑帘的房间未点烛火,一室的幽暗。他的视线落在那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在幽暗中如同鬼魅。

这才是他。

不人不鬼。

他慢慢用手指抚摸着似乎还沾染着别人气息的唇,那个小骗子都已是他的妻,竟然还敢在外勾三搭四!

梦中再见小骗子,未等他开口,小骗子就开始叽叽喳喳。

“夫君,我跟你说,那个长得和你一样的人真是太可怜了。他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不治之症,你说他的命怎么那么不好。”

隐素真怕他再说那种从梦里出去的话,一见面就想用他感兴趣的事情岔开。

“你很同情他?”

“对啊,我是因为他长得和你一样,我才同情他的。”

小骗子!

背着他偷亲别人,这不是同情,这是**!

“你不是希望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说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就更喜欢我?”

“是,我只是希望你学别人之所长,变成更优秀的人。”

“是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阴森而残酷,玉骨般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眸中的幽火仿佛要探出来舔食她的唇。“我为什么要变他?我就是我,你是我的娘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夸另一个男人,还想我变成他的样子,你将我置于何地!”

妈呀。

谁来救她!

疯子真的要发疯了!

“你听我说,我是因为他长得像你…”

“夫君都不叫了?”

“夫君。”

在她惊愕之时,男人的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往那里按,“娘子,我想了。”

她被那好大一坨的东西给烫了手,吓得简直是魂飞魄散。这个时候这种情形,这个疯子居然要和她圆房!

男人像是在欣赏她被吓傻的模样,竟然在笑!

那笑阴森恐怖至极,眼中幽火如蛇信。

“你是不是在想,我如果是那个野男人就好了,嗯?”

什么野男人。

疯子又在说什么疯话,谢弗是世家公子,存在于她生活中的人。如果非要说谁是野男人,这疯子才是野男人好不好。

隐素心下一动,说:“他不是野男人,他姓谢,叫谢弗,名益之。”

谢弗眼中幽光微黯,“弗损益之,无咎也,这名字倒是左右相宜。”

这个回答,完全是旁观者评价他人姓名的语气。

“那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你记好了,我叫元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