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V

隐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但她知道她又做梦了,还梦到了那个疯子。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穆国公府的客房,眼皮子发沉好像还没睡够。不由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让自己清醒过来。

上门做客竟然能睡着, 这也是没谁了。好在没人进来,也没人发现,否则她真是丢脸丢到国公府了。

她揉了一把脸, 伸着手脚在客房中走动几圈。心想着要是谢弗再不来, 自己是不是应该可以走了?

鱼缸里的鱼儿搅起鱼尾打了一个水花,点点水滴溅到她脸上。她下意识用袖子一抹, 脑子感觉清明了些。

正打算找个借口走人时, 便感觉有人进来。

视线中是白衣墨发的如玉公子,润泽流光,堪比天边明月。他缓缓走进来时,似有万千星光汇聚一身。

这世上有一种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单是存在便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美人如画,胜却无数景致风光。

隐素看着他走近, 听着他对自己道歉。

两人也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委实算不上熟。

隐素也为那次糖人的事道了歉,又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后告辞。

大郦虽民风开放,但未婚男女私下往来依然多有忌讳。谢弗也未多作挽留, 派了马车送她回去。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国公府,自是没看到谢弗眼底的幽暗。

一路上她连声哈欠,险些又睡着。无奈之下翻着自己的眼皮, 强撑着回到伯府。还没到家,远远就看到等候在门外的父母和弟弟。

傅小鱼满眼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眼睛里全是崇拜。他可听夫子说了,他姐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狠狠出了一把风头。听说他姐的师父是什么曾相国,夫子说到曾相国时那激动的模样,就差没跪在地上磕头。

傅氏夫妇之前也是从儿子口中得到的消息,他们二人哪里想得到,自家女儿早年在寺庙里的师父居然会是曾相国。曾相国之名,哪怕历经几代帝王仍旧如雷贯耳。若没有他的贤能助君,就没有景宏之治,更没有大郦百姓如今的安居乐业。

当下傅荣就赶去颂风阁,却在半路上碰到了林清桥,这才知道女儿去了穆国公府。如此一来,夫妻俩都有着同样的担心,生怕女儿又对谢世子生出不应该有的心思。

秦氏拉着女儿的手,忧心之余既为女儿有那样一个师父而高兴,高兴之后又是埋怨她主意大,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他们商量,最后她说了和傅丝丝一般无二的话。

与佛有缘,一生的命运都与佛息息相关。

隐素忽然就想到了梦里那满墙的佛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当夜入梦,又见疯子。

她已经认命了。

所以以后碰到谢弗之后千万不能中途睡一觉,否则就会连梦两场。

“你又是谁?”男人眼底眨着诡异的幽光,放肆而兴奋地看着她。

又?

她心下纳闷,不经意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色寝衣。她脑子里“轰”一声炸响,这…这是她现在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让她在这男人的面前大变活人!

亏得这只是一个梦,否则她还不被当成了妖魔鬼怪。

她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中,没有注意到男人眼底的变化。当剑气寒光划破她的思绪时,她又在男人的手中看到了那把长剑。

“我知道是你,你以为变了一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这疯子知道是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会再费心编什么故事。

“没错,就是本仙女。我们仙女时常变化外貌,这没什么稀奇的。”

这还不稀奇?

谢弗眼底幽光更盛,初时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少女衣着怪异不得体,他以为是隐世不出的异族之人,多方暗寻未果。

后来他反复推敲细节,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不寻常之处,只在他认识的人中多出了一人,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异样。若他白日与其说过话,夜里必会梦到那奇怪的少女。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所以他猜对之后,此女便在梦里现出真正的样子。

就是这位傅姑娘!

“哦?你说你是她,我如何信你?不如我把你的皮剥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样?”

妈呀。

死变态好吓人。

明明是他说他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又不信了,还要剥皮,太可怕了!

隐素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身体,“天上也有天上的法则,不是想变就变的。苍穹之大,各有天地。我们去到一个天地便换一副面孔。你之前见到的是我在另一个天地的模样,先前因为延时之故,所以我未能及时更换面容。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就是我在你们这个天地的样子。”

从一个天地到另一个天地,不就是借尸还魂!怪不得不再痴缠戚堂,怪不得性情大变,原来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仙女,什么拯救他,这小骗子还真是张口就来。

内室的烛光透进黑色的幔帐,光影斑驳而诡异。男人难得的沉默,反倒让隐素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在这男人的眼皮子底下换头又换脸,彻彻底底变成另一个人。如果这不是梦,那该有多可怕,她一定会被当成邪物给活活烧死。

“你别害怕,我们神仙有无数个样子,这没什么好意外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怕?”

也是。

这人就是一个疯子。

刚才还说要剥她的皮,该害怕的人应该是她。她怎么这么倒霉,做不了美梦也就算了,竟然还噩梦连连。

“你不害怕就好,反正无论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

他是他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穆国公府的世子爷,他真的是吗?

隐素见他不说话,胆子大了一些,“换人换皮不换骨,你们凡人也未必只有一个样子,就算是外表一样,但不少人存在两副面孔或是多个面孔。有人以善良示人广施善举,实则内心无比阴暗坏事做尽。有人看似温和无害,私底下却是杀人如麻。所以哪怕人有千面,骨子里却只是他自己。”

“说得好,此言甚得我心。”

他就是他!

看来这疯子赞同她说的话,隐素觉得自己很是不容易。转念一想她的话连一个疯子都认同,那她说的话得有多惊世骇俗。

她正思量着,男人突然欺身过来,玉骨般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按在她的唇上,赤目中火光大盛。

“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她的心忽地像是被人揪起,拉出长长的血丝。然后那绷紧充血的丝像断了的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铮鸣。

要命了。

疯子果然就是疯子!

……

傅荣早起开门时,又被跪在自家门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跪在伯府门口的是琴夫子,不过她已经被学院辞退,身上穿的自然不再是学院夫子的青色衣衫,而是一身雪白的素服。

傅家门口跪了这么个人,自然引起不小的动静。

五味巷住的人杂,来往进出没有那么多的大规矩,闲人也有不少。自从傅家搬过来,街坊们没少在背后嚼舌。

最早的是傅家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来是傅家姑娘痴缠侯府公子,再到那日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

别看那日不少人站在傅家这边,痛斥那些达官贵人恃强凌弱,但大多数人都是存着看戏心态,私下都认为傅家得罪了国公府,怕是落不了好,一个个恨不得躲着走。

颂风阁的事暂时还没有传开,许多人并不知道隐素的师父是曾相国。眼下大清早的又来这一出,多少双眼睛里都闪着八卦的光。

“这人好像是德院的夫子,她跪在这里做什么?”

“听说这夫子被德院给辞了,应是和傅家姑娘有关。”

“这傅家一天天的事真多,也不想想梁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哪里是傅家能得罪的。且看着吧,指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了。”

“不是还有思妃娘娘吗?”

“你们知道什么,听说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圣上从民间带回去的那些妃子,尤其是思妃娘娘。”

议论声中,伯府的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傅荣,也不是秦氏,而是隐素。

琴夫子一抬头,看到的就是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红衣少女。少女容色极好,眸色清而淡,眼神平静而坚定。

饶是不少人见过隐素的真面目,此时再见依然大受惊艳。

傅家这个女儿,以前根本就是真人不露相。如今再看这般好颜色,何愁没有好姻缘。只可惜傅家得罪了梁国公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在京中。

隐素走到琴夫子面前,缓缓蹲下。

二人齐平,琴夫子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与之对视。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乡野村姑竟然师从曾相国,还是柳太傅和赵山长的师妹。她若是早知这层关系,无论如何也不会犯糊涂。

“傅姑娘,我是来请你回学院的。”

“但你看上去并不是心甘情愿。”

“傅姑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学院的规矩,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让你觉得我在针对你。如今我已被学院辞退,你还不满意吗?”

隐素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中泛起一抹嘲讽。明明最是娇憨不知世事的年纪与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生畏惧。

“万事有因果,一切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人有喜好厌憎,你不喜欢我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金银珠宝,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你是一个夫子,当你站在夫子的位置上去针对一个学生时,你就已经不配为人师表。”

琴夫子瞳孔巨震。

谁说这位傅姑娘又蠢又傻的?

“傅姑娘,我…”

“你我原本无怨无仇,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可谓是两败俱伤。试问夫子,你真的到了容不下我的地步了吗?还是说因为别人的暗示才针对我?”

琴夫子不能回答。

她能说她是想讨好有些人吗?

能进学院当夫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所教的学生个个出身不错,显赫者更是不少。她若是不能让那些人满意,又如何能一直留在德院。

“傅姑娘,所有的过错都是因为我失察,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说的对,是我不配为人师表。我求你回学院上学,莫要再闹下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到如今,那些在背后算计人的人还是有恃无恐。以为推出一个琴夫子,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你以为她们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她们不是亲自来请过你吗?”

隐素轻轻摇头,怜悯地看着琴夫子。

“她们是在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就是阻止我重回学院,因为我一旦我就这么回去了,那么就证明她们不仅错了,更坐实她们暗中针对算计我的事实。更何况我是曾相国的弟子,还是赵山长的师妹,我若是回到德院,岂不是压了那些人一头,你觉得她们希望我回去吗?”

“你…你是说…”

“琴夫子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如果想阻止我重回学院,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在此之前彻底坏了我的名声,让我再无可能回学院。而这个阻止我回去的关键所在,就是琴夫子你!”

琴夫子的呼吸变急,胸口如鼓风。

她惊愕之时,隐素却笑了。

“你且猜一猜,那些人会怎么做?”

琴夫子心口泛着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少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众人只看到她们在说话,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还要僵持时,就看到琴夫子爬了起来。

没有争吵,没有哭喊。

琴夫子就那么走了。

门后面的傅荣长长松了一口气,闺女说有办法将人劝退,他这心里还老大的不放心,如今看来他闺女是真的大好了。

不仅清明了,还颇有几分手段。

到了下午,昨天的事忽然就传了开来,整个五味巷都在议论隐素师从曾相国以及她在颂风阁大出风头的事。原先还躲着傅家人的街坊们,恨不得敲开伯府紧闭的大门一问究竟。

“听说圣上也去了,还对傅家姑娘大加赞赏。”

“听说了,我还听说圣上身边跟着的就是思妃娘娘。”

“哎呀,你说这傅家的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怎么傅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若是我也生了这样的姑娘,我还稀罕儿子做什么。”

议论声中,安远侯府的马车停在伯府门前。

这下又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上官荑算是伯府的常客,傅荣和秦氏夫妻俩也没有最开始的诚惶诚恐,也能将她仅当成自家闺女的朋友。

昨日之事传开后,雍京城的世家圈子都炸了。

多少人震惊,多少人感慨,还有多少人悔不当初,尤其是德院的那些学生。有人遗憾没能在隐素落难时与之相交,有人庆幸没有跟着宋华浓那些人对隐素落井下石。至于那些请愿隐素退出学院的人,一个个是悔青了肠子。

“谁让他们之前狗眼看人低,现在傻眼了吧。尤其是宋华浓,听说她都疯魔了,天天嚷着要和你拼命,真是可笑至极。”

隐素失笑。

傅家根基浅是事实,也就是这阵子大家会有震动,等过些日子想来就会恢复如常。世家经过几代人的积累和经营,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哪怕她如今有曾相国弟子之名,在梁国公府那里也是不够看的。

上官荑的消息灵通,很快就说到了琴夫子。

“琴夫子以前何等体面高傲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挨家挨户地跪求了一遍,怕是将那些人都得罪了。她已经被学院辞退,又闹了这么一出,日后没有哪家敢请她教习,她算是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琴夫子从伯府离开后,直接去了那些请愿隐素退学的学生家门口。一家家挨个个跪过去,一声声道清自己的委屈,说她是被众人连累,恳请那些人出面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这么一闹,将局面搅得更乱。

隐素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显然琴夫子是一个聪明人,这招看似断了自己的后路,其实是绝处逢生。

若不如此,琴夫子很有可能会死在伯府门前,成为那些人阻止她重回学院的把柄,毕竟崇学院不可能要一个逼死前夫子的学生。

琴夫子求完所有参与请愿劝退隐素的那些德院学生后,终于病倒了。她病倒之前还向赵熹上了罪己书,一是悔过自己身为夫子的失察,二是痛斥自己没能及时阻止那些心存偏见与针对的学生,言辞之恳切之后悔让人动容。

赵熹召集崇学院所有学子,当众读了她的罪己书。

德院未参与请愿者一个个激动无比,道是有些人存心坏了德院的风气和名声,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知悔过。

听说当日德院分为两派,进行了一场较为激烈的骂仗。最后还是顾兮琼站出来当了和事佬,主动担当起承担请隐素回学院的领头人。

“就她会做好人,明明她当初也是请愿者之一。以前我还不觉得她会装,如今瞧着再也没有比她更能装的了。”这是上官荑的原话。

很快顾兮琼等人就堵在了伯府外,如同那天一样。

围观的人不少,其中有不少的生面孔,皆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或是身强体壮的妇人。不消说,这些人都是各家安插在人群中的仆从,防的就是怕再发生上次的打人事件。

“这些德院的学生怎么又来了?”

“傅姑娘可是曾相国的弟子,听说她弹琴弹得极好,那曲子能把人听哭。这些人不如傅姑娘,当初就想着逼走她,现在她们知道傅姑娘是曾相国的弟子,必是知道怕了,我呸!”

“这些个世家姑娘,没想到一个比一个黑心肝。不如人就想逼走人,真是太坏了。”

一个黑脸壮实的婆子瞪了这说话的妇人一眼,“不知道,就别瞎说。”

“谁瞎说了?你们谁啊,怎么没见过?”

“少管闲事。”

妇人不干了,当下就要去撕那黑脸婆子的嘴,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不知是哪个人报了官,很快官府的衙役就到了,人群乱成一团,那些各家安插的人见势不妙,只好先走为上。

“怎么办?万一伯夫人再撒泼,我等要如何是好?”有人忧心不已,更是后悔不已。早知会有今日,她们又怎么会在劝退书签字,更不会落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梁姑娘遭了那样的事,梁二夫人不仅砸了伯府的门,还进宫找太后诉了苦,到后来却没了动静。本以为有人质疑傅姑娘的人品,只要证明傅姑娘品性不佳,也就能间接证明她们没有错。

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傅姑娘的名声不仅没坏,反而越发的好了。如今她们亦是骑虎难下,退也退不得,进也无法进。不仅自己左右为难,家中长辈更是责备颇多。

顾兮琼望着伯府的大门,道:“祸水当道清贵折腰,可怜我等自幼饱读诗书,知礼而守矩却不想被人欺辱至此…”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傅姑娘已经回学院了!”

众人皆惊。

傅隐素回学院了,那她们闹这么一出岂不是笑话!

所有人都看着顾兮琼,顾兮琼准备好的话才说了一半,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好一个傅隐素,居然摆了她们一道。

“早知她自己回去了,我们又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不知谁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立马得到大家的赞同。

此次行事领头人是顾兮琼,尽管无人敢当面指责她的不是,但已有人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上回来伯府相请虽是宋华浓主的事,可她们卖的大多是顾兮琼的面子。这次若不是顾兮琼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挨个相劝,她们真不愿意来。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谁的心里也不舒坦。

一行人浩浩****离开时,隐素正面无表情地坐在谢弗的对面。

她也是没有料到,赵熹和柳夫子二人一唱一和,一个说她既然会书琴,应该通棋画。另一个说想见识见识她的棋风,便有了这让她避之不及的局面。

两位师兄摆明是想让她出一出风头,却不知她心里的苦。

对面坐着的男子白衣墨发神清骨秀,静如冰壶玉衡,动若轩然霞举。其目净如湖,似有明月在湖中幽幽潜伏。

不是病了吗?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黑白分明的棋局,谢弗执黑子,她执白子。

那黑曜石的棋子在透骨寒玉的手指映衬下,分外的润泽深沉。随着对方将黑子落下,似有什么东西击打在她的心上,她心口莫名一窒。

梦里那个疯子就是用这双一模一样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按着她的唇。那么的恐怖阴森,又有种诡异的暧、昧。像是渗了毒的蜜糖,让人胆战心惊之余,又生出不应该有的错觉。

幸亏只是一个梦,若她是在谢弗眼皮子底下换了一个人,只怕是这位世家出身的玉面公子会被自己吓到心疾复发。

有清风拂过,带来淡淡竹香。面面而坐的男女一人白衣重雪,一人红衣浓艳。远望青竹滴翠,红白相间,说不出的色彩和谐,道不尽的意境如画。

顾兮琼她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红白相得益彰,如雪如梅。

“傅隐素,她竟然和谢世子一起下棋!”

“我们好心好意去请她,她倒好,一声不吭自己回来了,合着是耍我们玩,简直是欺人太甚!”

有些人本就心里憋屈,此时看到隐素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更是觉得被羞辱。尤其是隐素的对面还坐着她们心中的男神,自然是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用嫉妒的刀将隐素凌迟。

这个傅隐素真是太过分了!

赵熹和柳夫子等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匆匆而来的这些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棋局上。棋局黑白分明,虽没行几步却以看出白子的发力不足。他们看着那明显在纠结的少女,皆是眼神微妙。

难道师父没有教过小师妹下棋?

隐素小脸皱着,犹豫着将方才落下的棋子撤回。

众人惊愕。

她竟然悔棋!

谢弗抬眸,眸色依旧清如镜湖。

很显然,他应该也没想到隐素会悔棋。

哪怕他的眼神十分温润柔和,隐素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原因无它,还是因为他和梦里的疯子长得一模一样。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仿佛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震惊时,林清桥夸张的笑声十分突兀。

无论换成哪个人能有机会和益之对弈,无不是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展现自己的优点,哪里会做出悔棋这样的失礼之举。

偏生傅姑娘不仅做了,而且还一脸的无辜。

这位傅姑娘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小师妹,你这棋不会也是师父教的吧?”柳夫子老脸都红了,他还想着让自家小师妹再次一鸣惊人出出风头,谁能想到小师妹居然是个会悔棋的臭棋篓子。

赵熹也是一脸复杂,对自家小师妹的行为有些没眼看。

“不是。”隐素摇头,“师父没有教过我下棋,我是和山里的猴子学的。”

老僧人常在山中静坐一人下棋,山里通了人性的猴子学着人的样子坐在老僧人的对面,抓耳挠腮地落子又悔。小女童就蹲在猴子身边,被猴子着急的模样逗得咯咯笑。

记忆如同一幅画卷,慢慢展开出让人怀念的过往。一幕幕出现在隐素的脑海中,如同她亲身经历。

“哈哈哈…”林清桥笑得直不起腰来。“和猴子学的,和猴子学的……傅姑娘你可真是处处让人意外。”

赵熹和柳夫子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心下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

幸好,恩师的英名没有受损。

早知小师妹棋艺如此不佳,他们也不用费这番心机,没得让小师妹失了面子。

谢弗镜湖般的眼中**起微微的鳞波,温润之中似乎也有淡淡的笑意。如同暖玉升烟美不胜收,令人沉醉其中。

隐素心下惊艳,暗道这位谢世子其人如玉,当真是人间美好,不愧是崇学院之光。如果入梦的是这位世子爷,那该有多好。

“傅姑娘,如今你还是德院的学子,岂可在对弈之时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传将出去必会连累我德院所有学子的名声。”

顾兮琼的声音,瞬间让气氛变得不同。

有些人同仇敌忾,如看败类一样看着隐素,仿佛隐素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烂泥,生生拖累了整个学院的档次。

众人气愤之时,顾兮琼已款步上前,那得体的姿仪优雅的举止,无一不彰显出书香门第的风骨与世家贵女的风采。

“傅姑娘是我德院学子,她的一应言行都关乎我们德院的体面。我愿代她向谢世子道歉,也愿代她同谢世子再对弈一局。”

林清桥极不客气地一声轻笑,朝隐素猛眨桃花眼。

隐素倒是不意外,谢弗可是顾兮琼的白月光,顾兮琼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踩着别人上位的姿态,尤其是这个别人是自己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她就是一个工具人,决定权在谢弗。

所有人都看着谢弗,企图在他那皎月宁人的脸上瞧出些许的波澜。众人注视之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

“既然顾姑娘想维护德院脸面,何不亲自同傅姑娘对弈一局以作示范?”

隐素原本以为他是不想掺和女人之间的争斗,然而当顾兮琼坐下后,他却是站在了自己身后,无形中表明了立场。

众人又是一惊。

无数双带刀的眼睛看向隐素,隐素只能木着一张脸。

最难消受美人恩,旁人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挣扎。谢弗刚一站到她身后,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她又想到了梦里的那个疯子。分明最是蓝田美玉的男子,竟能让人无端感受到压迫与窒息。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谢弗确实没有开口,但那如透骨寒玉一样的手指却是直接指引她该在哪里落子。

这一举动,又让众人大惊。

“谢世子,我…我自己可以的。”隐素实在是压力太大,小声道。

“我觉得你此时应该需要一位军师。”

谢弗微俯着修长的身体,眼底幽光乍现。从他的视线看去,是少女没什么发饰的头顶以及光洁的额头和泛着淡粉色的耳垂。

小骗子在害羞!

若是知道他本来的面目,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隐素稍有迟疑,不想竟与那寒玉般的手碰在一起。电光火舌的刹那,像是流星划过心间,又像是暴雷击在脚边,心悸一阵高过一阵。

她不由自主身体抖了一下,只能努力板着小脸。在别人看来能得谢弗如此相助,那可是求之不得的福气,但这种体验对她而言无异是一种折磨。

几次谢弗微俯身指引她落子时,她都有一种对方在故意撩她的混乱。一时间梦里梦外交错着,她头皮都在发麻。

“傅姑娘,专心。”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字字钻进她的耳朵里,那温热的气息如同情人的唇在她的耳垂拂过,不仅烫了她的耳朵,还烫了她的心。

谁不专心了?

这位世子爷难道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多有杀伤力吗?任是哪个姑娘被这样一个男子无意识地撩拨着,只怕早就恨不得化成一滩春水。

二人一红一白,靠得极近,既交相辉映又不掩对方光芒。这般画面落在旁人眼中,有人觉得赏心悦目,有人觉得极其刺眼。

“谢世子你这么做,是否对顾姑娘有失公允?”有人实在没忍住发问。

谢弗是整个崇学院之光,亦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这般天边明月的男子,哪怕是与低贱之人一起被人议论都是亵渎,更遑论是如此的亲近。

他对隐素的维护与另眼相看伤了很多人的心,这些人未必是为顾兮琼而不平,她们为的是自己内心的爱慕。

“此局无关输赢,仅是为了让傅姑娘知道对弈应有的章程而已。”

谢弗话落时,似有风起。他说无关输赢,那就是无关输赢。他说是想让隐素了解章程,那就仅是了解章程。

那发问的女子红了眼眶,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

顾兮琼落落大方道:“多谢世子指点,想来傅姑娘以后应该知道如何与人对弈。日后大家同为德院学子,还望傅姑娘多多包涵。”

她一句话,蓦地挑动有些人原本怨怼不平的心。

一个乡野出来的女子,先前痴缠戚二公子丑事做尽,谁知一转眼竟与她们成为同窗。好不容易被她们赶出学院,谁能想到她会是曾相国的弟子。不仅有柳夫子和赵山长相护,就连谢世子也处处示好。

凭什么!

“傅姑娘!”有人高喊。“你回学院为何不说一声,害得我们在伯府好等。”

“就是,你明明能自己回来,却不和我们说一声,分明是想看我们的笑话。”

“你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大家的心吗?”

一声声的质问,如同众人请愿那日。

但隐素不再是孤立无援,也不再是身无倚靠。即便柳夫子和赵熹不开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她的师兄们。

她不紧不慢地起身,茫然地望了一下天,似乎是在回想什么。“我卯时三刻出的门时,并未看到你们。你们若是早点去我家,兴许还能碰上。我爹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怪只怪你们起得太晚误了时辰。”

“傅姑娘,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既然要回学院,难道不应该说一声吗?”

“回不回学院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是我的家人还是学院的管事?学院既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说?”

“你…你就是想看我们出丑!”

“你们出不出丑与我何干!就算是出丑了,那也是你们自找的。我还没说你们拉帮结派堵我家的门,你们倒怪起我来了。你们扪心自问,是我让你们请愿的吗?是我让你们去请我回来的吗?”

众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顾兮琼道:“傅姑娘,此前皆是误解,我们已经向你道过歉,你何必得理不饶人。”

隐素娇憨点头,似是极为认同她的话。

“她们欺负我,我心里不痛快。我占着理呢,为什么要放过她们。”

“傅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说的也对。”隐素又点头,对那些人道:“你们应该向顾姑娘多学学,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知书达礼。这些事都是她出的面,她也出丑了,但她却无怨无悔,还两边相劝,她才是真正的大好人。”

隐素一口一个大好人,表情真诚。

林清桥摇着扇子,桃花眼灼灼。“傅姑娘看谁都像好人。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不知傅姑娘上回说的那位叫田寡妇的好人,现在如何了?”

隐素下意识看向谢弗,心道林清桥说的朋友不会是谢弗吧。

谢弗也这么八卦吗?

她装模作样地一声惋惜。“好人也会没有好报,像田寡妇那样的好人,最后却被狗咬死了,她死的真的好惨。”

林清桥又是一阵大笑,对着谢弗挤眉弄眼。

“益之,你说说,看这样的好人落到如此下场,可是因果报应?”

“有因有果,死得其所。”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般无情的话竟然会也自谢世子之口,是她们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隐素无端感觉后背一凉,脑海中浮现出梦中那个疯子的模样。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一丝杀意。

顾兮琼的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她望着谢弗,似幽似怨。

谢世子居然会如此偏袒傅隐素!

为什么?

傅隐素哪里好了!

“佛祖以身饲虎,因此功德无量。那田寡妇死于恶犬之口,想来是此生积善圆满,来世必有福报。”

谢弗一解释,众人这才醒悟。

如此一说那田寡妇确实是死的好,有人跟着附和,一口一个死得好,听在顾兮琼耳中如根根芒刺。

她望着那一身雪色的男子,眼神渐有恍惚。

良久,她看向隐素。

“宋姑娘被打之后生了惊厥之症,傅姑娘在正式回学院之前,还是应当先去看望一番,免得落人口实。”

“顾姑娘真是一个大好人,事事都喜欢操着心,处处为别人着想。你这么累这么辛苦,我瞧着觉得你不容易。佛经里说善恶有轮回,前世造孽今生还债,也不知道你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坏事,怎么这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诶!”

最后那声叹息无比的真情实感。

隐素说这番话时不看别人,目光一直在顾兮琼身上,自是没有错过对方在她说到上辈子三个字时那突然紧缩的瞳孔。

果然如此。

怪不得。

这下可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