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二合一 像娘亲一样的邓嬷嬷死了。

关氏洗净了双手, 从邓嬷嬷的旧衣衫里选出了选出了一件熏过雅香的比甲,拿油亮亮的头油重新梳了鬓发,这才候在了正屋外的廊道上。

邓嬷嬷先一步撩帘进屋,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 竹帘后走来了个俏丽如三春之桃般的女子, 穿着气度不俗, 鬓发间的珠钗随着她婀娜的步调而铃铛作响。

关氏下意识地以为来人就是婉竹,便倏地地弯下了膝盖,预备着向来人行礼。

容碧也被这等突然的变故给唬了一跳,连忙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关氏, 道:“婶子快起来, 奴婢可受不住您这等大礼,我们姨娘在屋子里等着你呢。”

这话一出,关氏才明白眼前这位装束富贵耀眼的女子只是婉姨娘身边的丫鬟,她惊讶不已, 便由容碧扶着进了屋。

婉竹正坐在玫瑰纹扶手椅里与邓嬷嬷说笑,听得容碧的声响后, 才含笑望向了手脚尽显局促的关氏,“快扶着婶子坐下吧。”

邓嬷嬷却起身走到了关氏身旁,拉着她一起向婉竹行了大礼, 婉竹忙给容碧和碧白使了眼色, 两人慌忙把邓嬷嬷和关氏搀扶了起来。

“嬷嬷这么多礼, 姨娘可是要伤心了。”容碧促狭般揶揄着邓嬷嬷道。

关氏一见四处摆着的价值不菲的器具陈设, 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规矩严整、穿戴齐全, 这宽阔的屋舍比她们家那一间平房大上不知多少倍。

上首坐着的婉竹更是明艳亮丽的如神仙妃子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乌黑的青丝里簪着的红宝石玉钗熠熠生辉, 让人不自觉地便垂下了眼眸, 生出几分相形见惭的窘迫来。

此刻的关氏也是如此,她赧然地盯着自己的足尖,一是不敢乱看以至于丢了邓嬷嬷的面子,二是惦记着心里的那一桩要事,便怎么也无法卸下心里的重担,放肆自然地笑出声来。

可婉竹瞧着关氏如此局促,只以为她是太过胆怯,反而还将语气放的十分温和,“婶子可用了膳?丫鬟们刚从大厨房拿了几叠糕点回来,婶子若不嫌弃的话便尝一尝味道。”

说罢,容碧便从身后的桌案上取了两叠糕点,笑盈盈地端到了关氏跟前。

关氏受宠若惊地摆手道:“怎么敢劳烦姑娘们伺候我?”

容碧笑道:“婶子快别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奴婢。”说着她便把关氏扶到了团凳上,又给她斟了杯热茶,供她就着糕点饮用。

吃了好几块饼酥后,邓嬷嬷见婉竹面有疲惫之色,便给关氏使了个眼色后道:“如今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预备晚膳了。”

关氏慌忙起身,再向婉竹行了个大礼后,这才走出了碧桐院的正屋。

一出屋门,她便大松了一口气,只与邓嬷嬷说:“长姐您日日在这样的贵人们跟前伺候,难道不会有害怕的时候?”

邓嬷嬷瞥了她一眼,觑见她额头上密布着的豆大汗珠,便没好气地拿了帕子给她拭汗,并道:“膏药你拿好,我领去你二门。”

关氏乖乖地应下,跟着邓嬷嬷身后迈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就在即将要走出碧桐院的院门前,她忽而顿住了步子,在邓嬷嬷转身询问情况时,窘红着脸说:“长姐,我……我闹了肚子。”

话音甫落。

邓嬷嬷便蹙着眉问她:“可能忍上一忍?”

关氏捂着肚子,额上才抹去的汗珠又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瞧着她的双颊已胀成了猪肝色,嘴里说出口的话也零碎不堪,“我这粗人应是用不了那么精细的糕点,又……又给长姐添麻烦了。”

说到底,关氏这个弟媳待邓嬷嬷二十年如一日的恭敬,且因嫁给了邓一平的缘故日子过的并不顺心,虽比邓嬷嬷小上十岁,可人却瞧着沧桑无比,此刻这股想忍又忍不住的模样也显得格外辛酸。

邓嬷嬷没了法子,只能绕路回了碧桐院,领着关氏去了平素下人们才会用的净室。

耽误了两刻钟的功夫,解决了烦忧的关氏才无比舒心地走出了净室,笑着与邓嬷嬷说:“长姐,咱们如今能回去了。”

邓嬷嬷多瞥了她两眼,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便道:“姨娘还赏了你五两银子,你可千万要自己收好,绝不能让一平知晓。等红喜和采月有了孩儿,便都指望着这些银子呢。”

关氏听得此话后笑意淡淡的面容上浮现了片刻怔愣,那双爬着无数细纹的眼角也掠过一息的歉疚,可转瞬便被其余的情绪吞没,她忙不迭地应下,跟在邓嬷嬷身后走出了碧桐院。

越过了好几道笔直的回廊后,邓嬷嬷给守着二门的婆子塞了几文钱,便将关氏送出了齐国公府。

回碧桐院的路上,她先是在那缀出红梅的梅林附近瞧见了脚步匆匆的杜嬷嬷,因前一回不愉快的经历,她便只敢立在原地讷讷地向杜嬷嬷问了好。

杜嬷嬷也只停下来向她回了个半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钻去了另一处的院落。

后来,邓嬷嬷生怕再遇上松柏院的人,便从大厨房旁的羊肠小路抄了过去,正巧瞧见与碧桐院相熟的乐嬷嬷正在教训小丫鬟,大约是在责备那小丫鬟把甜菜汁溅得到处都是。

她也不愿多管闲事,正想绕路回碧桐院时,往这头瞥了一眼的乐嬷嬷却高声唤了她一句:“邓姐姐。”

这下邓嬷嬷便是想装听不见也不行了,她改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道:“乐妹妹。”

乐嬷嬷如今对邓嬷嬷这位婉姨娘身边的红人十分热络,也不再顾着数落小丫鬟,只与她说:“姐姐可是凑巧了,咱们已把碧桐院的晚饭准备好了,姐姐这便能提了食盒先拿回去了。”

自从婉竹有孕的消息传遍齐国公府后,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都会碧桐院的人极为客气,像这样膳食先一步做好的情况也属寻常,邓嬷嬷没有起疑心。

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回了碧桐院,正逢婉竹在正屋里闷得没了意趣的时候,她便把食盒递给了容碧,自个儿陪着婉竹在碧桐院旁的竹林里走了一遭。

散步归来后便是用晚膳的时候,今日大厨房准备的晚膳仍是九菜两汤的份例,只是菜肴里多了一道甜菜汁浇狮子头的新菜色,婉竹没什么胃口,便都赏给了邓嬷嬷她们。

邓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婉竹用膳,并将路遇大厨房时听见的见闻当成闲事说与她听,“那小丫鬟也倔着脑袋回乐嬷嬷的话,可把乐嬷嬷气出了个好歹来。”

婉竹边含笑听着邓嬷嬷说话,又怕她站久了腰酸腿麻,便道:“嬷嬷坐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吧。”

邓嬷嬷慌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姨娘是主子,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桌吃饭?”

在这样主仆尊卑的事上,邓嬷嬷是半点也不肯退让的人,婉竹闻言便也只是嗫喏着出声道:“嬷嬷在我心里可不是奴婢。”却也没有强求着邓嬷嬷坐下来用膳。

*

此时的朱鎏堂内。

齐老太太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明日进宫时佩戴的珠钗,因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的缘故,只添了几件细小的首饰,便把这些琐碎的活计统统交给了紫雨。

她只自顾自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饮茶,时不时地与身边的嬷嬷叹道:“你们大老爷的官途便都在那副百寿图上了。”

婆子们也唯有说好话的份儿,“老太太别担心,太后与您情谊深厚,陛下又这般尊敬您,便是靠在往昔的情分上也会对国公爷网开一面。”

齐老太太却空叹一声,眉间纵横着的沟壑比方才还要再崎岖几分,“和那些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讲什么情分呢?弑父杀兄这样的事都不绝于耳,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吓出了一背的冷汗来,又何况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只垂着首半句话也不敢接。

齐老太太哂笑一声,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弥漫在朱鎏堂里的尴尬,她道:“是我昏了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也该早些安寝了。”

临睡前,齐老太太向朱紫等人吩咐了一遍明早的事务,即将阖上眼皮前,却又猛地坐起了身,只对朱紫说:“不知怎得我这心口慌乱的厉害,你把明日要带进宫里去的金像和那百寿图拿来我瞧瞧。”

总是要瞧上一眼她才能安心睡下。

朱紫见齐老太太如此执拗严肃的模样,当即也不敢推辞,立时与别的丫鬟一起把封在红漆木雕纹盒子里的金像和百寿图一并拿了过来。

那金像完好无损,日日有丫鬟小心地擦拭金身,生怕染上一点尘灰。

齐老太太的心才安了一半,可等朱紫展开那副绣着双面“寿”字的百寿图后,齐老太太手里捻着的佛珠一下子碎裂于地,沉闷无比的声响如惊雷一般炸开在寂静的内寝里。

*

早已睡下的齐国公、李氏、胡氏以及杜丹萝都赶来了朱鎏堂,堂内里里外外都点着烛火,遥遥瞧着倒如在白昼一般明亮不已。

坐于上首的齐老太太一脸灰败的怒容,垂在扶手椅上的一侧手还微不可闻地发着颤,俨然是被气狠了,连面上的和善也伪装不出来。

齐国公先上前一步,担忧地开口道:“母亲这么晚了把我们唤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他方才从京城外的家庙里赶回来,如今正是无比疲累的时候,问话时眸底暗红一片,人也瞧着憔悴不已。

齐老太太却是没有闲心来关心儿子的身子状况,她只把眸光挪移到杜丹萝身上,问:“丹萝,祖母问你,最后一个经手百寿图的人是谁?”

晚膳前夕,杜嬷嬷从朱鎏堂里取走了百寿图,交由双菱改了几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拿回了朱鎏堂。

杜丹萝也好似是被齐老太太冷凝的面色给吓懵了,当即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回老祖宗的话,我身边的杜嬷嬷晚膳前曾把百寿图拿回松柏院过。”

说完这话,朱鎏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到了杜丹萝以及她身后的杜嬷嬷身上,那眸光里有审视、有疑惑、有不解。

而杜嬷嬷便立刻从后头绕到了明堂中央,结结实实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太太,奴婢是把百寿图交给了双菱,也亲眼瞧着她改了几针,而后便立刻送来了朱鎏堂,连一刻都不敢耽误。不知可是双菱的那几针改错了?”

齐老太太矍铄的目光如锋芒毕露的银刃一般落在杜嬷嬷身上,紧绷的身形、屋内诡异的氛围、众人显出薄怒来的眼神都在无形中给杜嬷嬷施压,让她额间不断地渗下汗珠来。

“朱紫。”齐老太太终于收回了目光,只冷冷地吩咐朱紫把百寿图拿出来给众人瞧上一瞧。

烛火摇曳,可离的稍近一些的齐国公仍是瞧清楚了那百寿图上横贯了整副图面的甜菜汁,映在昏黄的烛火下,那甜菜汁像极了骇人的血迹,将百寿图污的不堪入目。

跪在下首的杜嬷嬷也瞧了个清楚,当即便吓得落下泪来,又朝着齐老太太磕了个几个头:“老太太明鉴,奴婢便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百寿图上做手脚啊。”

杜丹萝也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直挺挺地跪在了杜嬷嬷身旁,颤抖着语调对齐老太太说道:“祖母,孙媳这个奶娘虽做事不甚灵敏,可唯有忠心胆小一条乃是日月可鉴。祖母您把百寿图这样的大事交付在孙媳身上,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叛主的事来?”

齐国公在明堂内来回踱步,瞧着那百寿图的惨状,便知他们齐国公府已是不能在太后风诞上拔得头筹,非但是他头顶上的乌纱帽有恙,若是传到了外头,只怕齐国公要担上个对太后不敬的名头。

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出去半分只怕他们齐国公府在皇室跟前的情分便会越来越淡薄。

所以齐国公沉吟片刻,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既是这百寿图出了差错,为防消息泄露,还是要早些决断才好。”

决断的意思便要是处理了杜嬷嬷,不再给她抗辩的机会。

杜丹萝也听出了齐国公话里的肃杀之意,便膝行上前为杜嬷嬷求情道:“祖母,孙媳敢打包票,杜嬷嬷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必是有人在背后诬陷孙媳和杜嬷嬷。”

李氏也觉得头疼不已,便瞥向了身侧脸色沉沉的胡氏,轻声问:“二弟妹怎么看?”

胡氏也回过了神,便出言替杜丹萝说话道:“母亲,儿媳也觉得丹萝与她身后的杜嬷嬷不会做出这样监守自盗的蠢事来,这样做分明于她没有半分好处。若是这么囫囵地处置过去,那胆大包天的幕后凶手还不知要怎么得意,往后又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狠毒之事来。”

这话却是说在了齐老太太的心坎之上,她沉思了一阵,扫了一眼身下满脸是泪的杜丹萝与杜嬷嬷,便道:“那你们说说,把这百寿图送来朱鎏堂的路上,可有遇上什么人?”

被吓傻了的杜嬷嬷也沉下心静静地思量了一回,最后顶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大声答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遇上了人,奴婢在大厨房旁的回廊上遇见了松柏院的邓嬷嬷,她那时还提个很重的食盒,经过奴婢时还不小心撞了奴婢一下,只是奴婢记挂着手里的百寿图,这才不与她计较。”

她话锋一转,便把此事引到了松柏院之上。

齐老太太眉间沟壑深深,漾着冷厉的视线扫过杜嬷嬷全身上下,在怀疑的情绪到达顶峰之前说了一句:“那就去把婉姨娘和邓嬷嬷请来。”

两刻钟后,本已熟睡的婉竹和邓嬷嬷被紫雨请来了朱鎏堂。

一进屋,婉竹便瞧出了朱鎏堂非同一般的紧张氛围,齐老太太面色难看的仿佛失去了血色,李氏与胡氏两人也是一脸的担忧,齐国公则板着脸一声不吭,杜丹萝主仆更是跪在地上低泣不止。

邓嬷嬷扶着她给老太太和几位长辈们请了安,便听上首的齐老太太冷声开口道:“婉姨娘,今日你身边的这位邓嬷嬷可有出过碧桐院?”

婉竹一愣,却立时答道:“回老祖母的话,邓嬷嬷出过碧桐院,并去大厨房拿来了食盒。”

“那可有在路上遇见过杜嬷嬷?”胡氏代替了脸色铁青的齐老太太,质问着婉竹道。

婉竹愈发不解其意,可在与胡氏视线相撞的时候却瞧见了她眼底森然的不怀好意,当即便只能见招拆招地答道:“妾身并不知晓嬷嬷有没有遇上邓嬷嬷。”

这时,陷在深深惊惧里的邓嬷嬷便讷然开口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是在回廊上遇上过杜嬷嬷,只行了个礼便再没有旁的交集。”

胡氏却是冷哼一声,俨然是一副不信邓嬷嬷话语的意思。

而跪在婉竹身侧的杜嬷嬷也从濒死的绝望中抬起了头,她倏地像发了疯一般冲到了邓嬷嬷身旁,死命地拍打着她的背部,只道:“你这贱婢,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听得“甜菜汁”三个字后,婉竹的脸色陡然一变,心口霎时盈润起了不好的猜测,仿佛大难临头,仿佛她与邓嬷嬷成了粘板上鱼肉,如今便是在等着人宰割的时候。

“够了。”齐老太太的低喝里带着森然的怒意,只这一声便让杜嬷嬷停下了动作,老老实实地跪回到杜丹萝身旁。

“邓婆子,你如今有什么话想说?”齐老太太只瞥了邓嬷嬷一眼,眸中气势凌人,让人望而生畏。

邓嬷嬷朝齐老太太磕了个一个响头,泣着泪答道:“老太太明鉴,奴婢从没有见过什么百寿图,也不曾存了心暗害夫人和杜嬷嬷,更是没有在百寿图上浇甜菜汁。”

邓嬷嬷与杜嬷嬷皆哭的如此可怜和动情,倒是让李氏心里犯起了嘀咕,她知晓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帮腔,可是却担心着婉竹肚子里的孩子,便开口向齐老太太求情道:“母亲,能否先让婉姨娘起身说话,她有了身子,不能这么久跪。”

齐老太太只觉得眉间疼痛不已,只是到底顾念婉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道:“起来吧。”

婉竹被赦免了不必下跪,可她却是不肯起身,反而跪姿愈发笔挺,只道:“老祖宗,妾身身边的邓嬷嬷胆量狭小,没有胆子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来。”

这时,胡氏微微纳罕般地出声道:“倒是巧了,两边都说冤枉,还都说了差不多的话。”

齐老太太瞥了一眼形容可怜的杜丹萝,再望向了神色真挚的婉竹,心里虽有了决断,可还是说道:“去把厨娘叫来,再派一批人去松柏院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寻到甜菜汁的踪迹。”

婉竹一听这话便慌了神,她不断地搅弄着手边的软帕,薄汗一层一层地浸透着掌心,紧张慌乱到了极致却仍在苦苦地寻找等保下邓嬷嬷的法子。

而胡氏也没有放过婉竹这点细微的小动作,便轻笑着出声道:“婉姨娘怎么瞧着这般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不少汗呢。”

闻言,婉竹便抬起了眸子,正好迎上胡氏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心底猛地一震,不知晓这位二房的太太何时与杜丹萝勾结到了一起。

等了许久,大厨房内的乐嬷嬷才被领到了朱鎏堂。

不必齐老太太使手段审问,她便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晚膳只有婉姨娘那儿送去了甜菜汁。”

乐嬷嬷的证词一落地,前去碧桐院搜查的婆子们也赶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铜盆里有腌臜的脏水也有几抹未曾销毁干净的甜菜汁。

那搜查的嬷嬷也说了,甜菜汁是从净室里找到的。

人证物证俱在,邓嬷嬷便再难撇清关系。

而李氏也是难得地脑袋清醒了一回,便对齐老太太说:“母亲,定是这刁奴自己起了这样的坏心思,实在是太过可恶,母亲可要严惩她才是。”

说着,便给婉竹使了个眼色,让她想清楚利害关系,要适时地放弃邓嬷嬷才是。

齐老太太瞥了婉竹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婉竹却是僵着身子朝着齐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哪怕额前青紫一片,肚子也隐隐有些不适,却还是秉着一口气道:“老太太,邓嬷嬷绝无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况且若妾身存了心思要害夫人,又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要来了甜菜汁,难道妾室就如此愚蠢,以为老太太不会查到妾身身上来吗?”

齐老太太未曾说话,胡氏却笑道:“婉姨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晚膳时只是凑巧几个院里都没要甜菜罢了,若是各房各院都要了甜菜,你岂不是就能撇清自己的关系了。只能说神佛保佑,让你的奸恶面貌露了出来。”

这时杜丹萝也盈盈落泪道:“丹萝知晓婉姨娘心存野心,却不知晓她这么狠辣,为了给我泼脏水,连在太后的寿礼上也敢动手脚。”

说着,她便抹了抹泪,露出几分决然的清傲之意来,“只是你忘了,你也是齐国公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爹的差事没了着落,难道你就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再说这事若是传到了外头,别人还以为我们齐国公府对太后不敬,公爹又处在风口浪尖上,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一番义愤填膺、冠冕堂皇的话语砸了下来,既让婉竹辩无可辩,也让她的处境比刚才危险了百倍。

也正因杜丹萝的这一番话,本就郁结于心的齐国公猛地起了身,用戾气十足的目光把婉竹自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通,那闪烁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狠意。

他说:“母亲,这妾室不知好歹,又实在恶毒和愚蠢。儿子瞧着是不能再留下她了,丹萝说的没错,若是这消息传到了外头人的嘴里,儿子这一辈子的官途便没了指望。”

李氏慌忙出身阻拦道:“国公爷息怒,好歹看在玉哥儿子嗣的份上,绕了婉竹一回。”

胡氏却阴阴冷冷地出声道:“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女子罢了,如今虽成了良籍却改不了那股小家子气的性子。今日能陷害丹萝,明日就能在丹萝的药碗里下毒药。这样的女子,分明是祸家之根。”

“退一万步说,玉哥儿还年轻,往后难道就不能再和其余女人有子嗣了吗?儿媳是觉得这样恶毒的女子不能再留在齐国公府里。”

比刀子还锋利的言语声不断地往婉竹身上剜去,杜丹萝的句句话话都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胡氏也在一旁落井下石,齐老太太虽一言不发,可好似也有了几分动摇。

也就是在婉竹四面楚歌,连争辩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邓嬷嬷终于想清楚了一切的缘何,她分明没有动过百寿图,连甜菜汁也没碰过,为何那些搜查的婆子会在净室里找到了甜菜汁的残骸。

是关氏。

只有她这个外人进过净室,今日也如此突兀地进了齐国公府,用了糕点之后恰巧闹起了肚子,原来是有人给姨娘设了局。

是她不好,若不是她心软轻信了关氏,姨娘怎么会在怀着身孕的时候遭遇此等非人的诘难。

不过一瞬之间,邓嬷嬷便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使了全力朝着身前的廊柱上撞去。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连她身边跪着的婉竹也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齐老太太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忙让婆子们去拦邓嬷嬷,可到底是拦不住一心求死,来为婉竹铮一条生路的邓嬷嬷,转瞬间她便已满头是血的倒在了廊柱旁,已没半分声息。

屋内的烛火太过昏黄,婉竹跪着的地方只能瞧见邓嬷嬷腰间系着的香囊,这是她晨起刚缝好的针线,拿给邓嬷嬷后她爱不释手,霎时便红了眼眶。

婉竹也高兴不已,只觉得邓嬷嬷脸上的笑意填补了她未能给娘亲做过一回针线的遗憾。

她想,有邓嬷嬷陪着的日子便如在严寒酷冬里窥见了暖暖的春意,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以后,便让她唤邓嬷嬷奶娘,等邓嬷嬷老了之后,让那孩子给嬷嬷养老送终。

两个胆大的婆子把邓嬷嬷满头是血的面容拨了过来。

这一刻,婉竹几乎只能瞧见无边无际、充斥着视线的血,腥气十足的血好似漫到了她的心口,她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被冻了个彻底,人也失去了喘息的能力。

她的邓嬷嬷,那个心善、像娘亲一样温暖的邓嬷嬷。

为了护住她。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