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衣裳薄

温迟迟醒来之时, 昨夜烫红的痕迹尚未消下,脚面上已然冒出了一个极大的水泡,拿了膏药上了小榻, 正准备抹在伤口上, 弯腰之时便闻到浅淡的草药味儿,她才觉得手臂与手肘处冰冰凉凉的。

细想来,应当是宋也上朝前给她脚面就上药,顺带上了胳膊的擦伤处。

温迟迟愣了愣,这处擦伤是那日采桑叶之时,为了救满哥儿留下的,不严重, 她亦未存心遮掩,只那时宋也不搭理她, 没发现罢了。昨夜都被他看了个光,见着了也在所难免。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温迟迟回过神来, 滑下了床, 也没再往心里去。

宋也回来后,上下扫了温迟迟一眼, 将外边罩着的深紫色官袍脱了搭在衣架上, “你的脚伤成了那样,还能下地走呢?”

“我注意些, 不会疼的, ”温迟迟拿了一件浅色蝶纹襦裙到了屏风后头换上, 问宋也, “昨日郎君说要带我去见人, 见谁?”

宋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不急着回答,反而道:“衣裳不好看,换一件。”

说着,在衣柜里头重找了一件浅碧色散花褙子递给温迟迟,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穿这个。”

温迟迟疑惑的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将衣裳换上了,直到用完饭,温迟迟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他的意图。

温迟迟见着宋也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此时房内的门是开着的,上午的阳光正好从门窗外斜洒进来,将宋也俊朗如玉的面容照得散着越发光彩。

温迟迟的目光落在了宋也将换上的衣裳上,只见他身上穿了件靛青色竹纹交领对襟,温迟迟沉思了一阵,便听见宋也挑眉问:“不好看?”

虽是在问她,但瞧着宋也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说警告她倘若胆敢说一个不字,便要她好看,温迟迟只得摇摇头,“不是,好看的,郎君穿什么都好看。”

宋也在温迟迟腰上捏了一把,勾唇道:“你难道不觉得你与我天生一对?”特别是衣裳方面。

“......我发现了。”温迟迟看了看宋也,淡淡地笑了笑,神色算不上有多好看。

温迟迟的阿嫂陈荨由丫鬟们带着进门时恰好见着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只见自家小姑子那纤细白嫩的手被裹在了一张颀长的大掌里,大掌拇指处有一枚玄玉扳指,将那小手包了个严实,只留下了一段雪白的腕子。

陈荨此时心中的滋味不可名状,但知晓如今打扰不得,也只得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温迟迟很快就留意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以为是小丫鬟进来,只略微朝后看了一眼,也只一眼,当即便将宋也的手挣脱开了,连忙往陈荨那处去。

温迟迟握着陈荨的手,抱着她,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阿嫂。”

陈荨点了点头,拍拍温迟迟的背,“怎么还哭上了呢,莫哭了。只是阿迟,当初你走的即便再匆忙,怎么不跟阿嫂说声呢?”

宋也在一旁瞧着,也知道二人有话要说,没有在房内多停留,便往外头去了。

温迟迟与陈荨说了好一会儿话,只是拣些好的说给陈荨听,而那些委屈的,不如意的地方,也自然被她略了过去。

陈荨虽不清楚具体的经过,但也算是过来人了,心内跟个明镜似的,她们是商户家,宋家门第高,虽只是一个妾,又哪里能有多风光呢?

陈荨没有拆穿,只是道:“阿迟,当时你父兄去了,家里生意落败了,阿嫂与阿娘确实是亏待了你,不过嫂嫂近来手头有些余钱,铺子重又盘了回来了,银钱也能周转开了,你若想走,阿嫂便是拼了一身力气也带你走。”

“阿嫂,我哭是因为见着你高兴,不为旁的,郎君待我很好,我没受过委屈的。”温迟迟将眼泪擦干了,便见着阿云跟在后面站着,怀里还抱了一个半岁大的小婴儿,正裂开嘴巴对着她笑。

温迟迟的心即刻软成了一团,将小孩儿自阿云的手上接了过来,问陈荨:“阿嫂,这便是宝儿吗?”

“是呢,你瞧他笑得跟个什么似的,见着姑姑便亲,喜欢着你呢。”陈荨忍住眼底的涩意,笑道。

温迟迟怀里抱着宝儿,很是喜欢,逗了好一会儿,便见着底下的丫鬟来传饭了,饭却不像往常一般就在院子里摆,而是摆在了正厅中,温迟迟为难地看了陈荨一眼,便听小丫鬟道:“公子请夫人与您一块去。”

温迟迟点点头,很快便跟着陈荨到了正厅中,到时,是宋也亲自去外头迎的人。

温迟迟古怪地看向了正厅内危坐的各房长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宋也将温迟迟的手握在了手中,朝陈荨伸手迎道:“夫人请。”

温迟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着老妇人正襟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着国公爷,二夫人,三爷以及旁支的几个晚辈,脸色都不大好看,当初便与宋也的关系僵着了,如今又唤他们来赔着一个丧了丈夫的商女赔笑用饭,一时也是笑不出来的。

国公爷见着气氛凝到了一起,笑着道:“既有亲戚远道而来,国公府便要好生招待的。夫人您也不必拘束,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疏漏的,需要添置的便同丫鬟婆子们说。”

陈荨见着了,也只淡淡地笑了笑,“多谢老爷。”而后随温迟迟一起,不卑不亢地同老太太等各位长辈问了安。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都很不是滋味,散席之后,温迟迟跟在陈荨身后,一路到了院子当中。

宝儿已经被阿云哄睡着了,陈荨在东厢房内休息了一会儿,见着宝儿醒了过来,喂了奶,便抱着同温迟迟辞行了。

温迟迟本想再留陈荨一会儿,陈荨道:“阿嫂今日来也就是瞧瞧你,见你没有被欺负便够了。阿嫂也知晓你这够我们母子两住下,但宝儿认床夜里睡不安稳,恐会扰了你与相爷休息,再者嫂嫂时不时要出去谈生意,会落人口舌的,便不在此处长住了。”

温迟迟想留她多住一会儿,但见着陈荨态度坚决,便也只能叹了口气道:“那好,阿嫂你打点好,记得派人过来知会一声。”

温迟迟又摸了摸宝儿的脸颊,翻开妆奁底下压着的小小银镯,给宝儿戴上,目光柔和,“姑姑送你的。”

“这是你一早令人给宝儿打的?”陈荨瞧着银镯精巧的模样,也只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倒令温迟迟跟她身后的丫鬟一齐沉默了下来。

陈荨隐隐猜测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待温迟迟开口,宋也便自书房内走了出来,目光在宝儿手上的银镯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淡道:“夫人,我们谈谈吧。”

“也好。”陈荨看着宋也,语气全然冷了下来。

“郎君。”温迟迟知晓陈荨的脾气算不得多好,也怕冒犯着宋也,因而扯了扯他身上靛青色对襟的袖子。

“我还能对你嫂嫂怎么样?”宋也拍了拍温迟迟的手,“你先回去。”

温迟迟又看了两眼陈荨,见嫂嫂朝她点了点头,这才抱着手舞足蹈的宝儿往房里去。

宋也与陈荨一块到了书房中,宋也落了门栓,刚回过头,面上被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宋也侧过头,只舔了舔后槽牙,浓郁的血腥之气便在嘴里蔓延开了,可见这一掌打的使了多大的力气。

宋也捂着脸,眼里已经冷了下去,似笑非笑道:“夫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我能有什么意思?”陈荨道,“阿迟的孩子为什么会掉?”

宋也蹙了蹙眉,倒没有同陈荨计较,挥袂正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夫人,您坐。”

陈荨坐到了椅子上,宋也便倒了盏茶递到她面前,陈荨没接,话语里有些愤懑,“相爷,我一介乡野村妇,有时候说话做事过激了些,您多担待啊。”

宋也呷了口茶,淡道:“自然。”

“孩子掉了是人为所致吧?”

宋也垂下了眼眸,沉默着没说。

“听着相爷话里头的意思,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兼您位高权重,人人都怕你敬你,你怎会给这样的委屈给阿迟受?那些风言风语我也是听过一些的。”陈荨眼底有些发涩。

“我们家阿迟不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也是被呵护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你也见着了,纯良温和,家里遭了难,就算是难过得狠了,也放在心中,从不肯跟人哭诉,反倒还笑着宽慰我们,其实我就见过好几次,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掉眼泪。

“若是今日在国公府受人欺负,遭了委屈会跟相爷您说吗?不会,依着她的性子,即便有事也憋在心里,当作没事人一般。”

陈荨接着道:“你别瞧我们是商户家,其实我们也不想将姑娘送到别家去伏低做小的。妾说的好听,也算是有名有份了,但在正妻之外也就是个赔笑的玩意,相爷今日这般作为,看似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可是她的身份配上这般的排场,是要遭人记恨的。将来您是要娶正妻的,被主母不待见,您想过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夫人待阿迟的心是极好的。”宋也淡道。

陈荨道:“相爷,阿迟心思单纯,若是可以,还请您放她自由,我带着她回家。”

“回家?”宋也看着陈荨,眉眼冷峻了下来,“我是她的夫君,这儿便是她的家,她还能上哪儿去?”

还不待陈荨回答,宋也便道:“旁人我不会再娶,便是娶妻,我的女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你什么意思?”陈荨有些不可置信,“你还能不娶妻?......难道你是想?”

宋也没否认,只扯唇笑道:“否则我也不会大费心思带你在国公府长辈面前露面。”

“往日里是有诸多误会,”宋也道,“但您放心,我待她之心未必会比你待她之心差,也不会再让她受丝毫委屈。”

陈荨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宋也道:“我从不认为我阿迟配不上你,今日你既然这般说,我也不适宜多嘴你们的事,但若有一日你薄待阿迟,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将阿迟讨回来。”

“可以。”宋也颔首,一字一句道。

陈荨同宋也说完话后便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怎么说也要给温迟迟塞些钱,待温迟迟肯收下后,这才带着阿云跟宝儿往外去。

温迟迟忍着眼底的酸涩回过头,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晚上用饭的时候才见着宋也面上一块红红的掌印。

温迟迟心惊了一下,即刻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托着宋也的脸问:“郎君,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见温迟迟半是讶异半是担忧的语气,宋也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饭菜吃完,将筷子放了下来,叹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眼睛瞎成这样了,还能发现我脸上这么大一块痕迹,不容易啊。”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中的讽刺之意,有些羞愧,小声地道:“我刚刚在想事情,就没有留意到。”

宋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温迟迟又看了会儿,忐忑地问:“您这脸,究竟是谁伤的啊?”

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避开了温迟迟的手,掀唇笑道:“要不怎么说你们温家的女人心狠呢,一个爱扇人巴掌,一个爱往人脸上啃。”

温迟迟脸即刻白了下去,连忙替宋也揉了揉,“我阿嫂脾气坏了些,但人不坏的,你莫要往心里去,若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她向您道个歉。”

“那你打算怎么向我道歉啊?”宋也凑近温迟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温迟迟看着他,抬起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脸颊两边带着红晕,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轻轻柔柔地吻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抚在火辣辣般疼的伤口上,滋味很是难言,且温迟迟本事滥,还亲的口水连连,一阵濡湿之意,宋也蹙了蹙眉,内心很是嫌弃,却始终没有将她推开。

良久后,宋也抽出一方帕子擦脸一边嫌弃道:“笨。”

温迟迟脸红得如同飞霞一般,拿起了筷子沉默地吃饭,就当没有听到。

宋也低头瞥了她一眼,眉目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他也拿起筷子,随口问:“喜欢小孩子?”

“喜欢的,那是我阿兄阿嫂的孩子。”温迟迟低头吃菜。

宋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嗯,吃饭吧。”

·

温迟迟脚上的烫伤养的差不多的时候,宋也这才允许她自如地下地行走。

午睡起来,窗外已有蝉鸣之声,阳光自树木枝叶缝隙中落了下来,跳在了半旧的漆红窗牖上,天气就这么渐渐地热了起来。

秋香端了一碗羊乳杏仁露进来,递到了温迟迟手中,不由地感慨:“今日这天怎么会这般热呀。”

“去将两边的小窗打开吧,有穿堂风进来。”

见着秋香照做,温迟迟这才捧着手上的杏仁露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不由地惊喜道:“还是在井水里泡了一会儿?”

秋香点了点头,“我趁姐姐们午睡的时候,偷偷放在井水中泡了一刻钟,姨娘您快喝,被发现就不好了。”

温迟迟点点头,正端起碗打算一饮而尽之时,身后骤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喝什么呢?给我也来一碗。”

温迟迟与秋香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便连忙将碗藏在身后,便看着宋也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指尖捏了只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呷了口茶,淡道:“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此时正是灵魂出窍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捏着碗,憋了半天,也只问道:“郎君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也笑了两声,没回答她,将茶盏放了下来,走到温迟迟面前,抵着温迟迟的鞋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同她并肩坐在了榻上,将她的腿拎到了膝上,褪下了她脚上的鞋子,“在家中穿鞋子做什么?”

温迟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提到了这个,愣了一下,正打算回答,便觉得手腕一痛,继而手上一空,装着牛乳杏仁露的碗便落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摸着碗壁,着实凉得很,外壁还渗了好些水雾,他一双瑞凤眼凉凉地扫在温迟迟面上,“可以啊。”

温迟迟一条腿还搭在宋也身上,这个动作很累,也算不上雅观,温迟迟又瞥了一眼秋香,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连忙摆手道:“秋香,你先下去吧。”

秋香如临大赦,缓了口气便打算退下时,宋也在一边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退下了?”

宋也身上有上位者的威严,不说话时瞧着便让人胆颤,生气时秋香根本就不敢直视他,只步子顿在了一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听着这阵势今日的一顿罚是逃不掉了。

说实在的,温迟迟也怕,但到底秋香年纪还小,也是她想吃些凉的,秋香体谅她才打井水上来冰的。

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那骨感分明的手指,“对不起郎君,我不喝了,这杏仁露我也没喝两口的,让她先退下去吧,她年纪还小。”

“可以,”宋也道,“下去后,在外头跪两个时辰。”

温迟迟又勾了勾宋也的指骨,宋也扯唇冷道:“三个时辰。”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不再敢多说一句,待到秋香领命下去的时候,温迟迟这才赌气地将腿从宋也膝上挪了下来。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宋也瞥了一眼温迟迟。

温迟迟抱膝道:“是我不懂事,你可以罚我的。”

“你怎知我不会罚你?”宋也掐了一把温迟迟的腰道,附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你记着喝了多少口杏仁露,等着瞧瞧晚上我是怎么罚你的。”

“怎样罚我都可以,”温迟迟耳尖泛起了一点红,“那你不要罚秋香了好不好?她若不听我的话便是不忠,她听了我的话,还要挨罚,两头都不是人。她年纪又小,这一跪大半夜都要过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贪嘴吃凉的了。”

温迟迟说的诚挚,宋也却不为所动,“她也只是个仆人,你哪来的这份闲心,是个人都关心一下?”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语中不容置喙的意思,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将头低了下去。

宋也冷冷地扫了温迟迟一眼,到一旁去拿了药膏,刚拎起温迟迟的脚,便感受到了簌簌的泪水扑到了他的心间。

“你认真的?”他抬起温迟迟的脸,沉声问。见着温迟迟不回答,宋也将手中装着膏药的白瓷瓶随手撂在桌上,“可以。”

宋也拖了一把椅子到温迟迟小塌前,斜靠在椅子里就这么看着她,本想看看她能装到什么什么时候。却不想越看便觉得内心越烦躁,他忍了半晌道:“别哭了。”

......

“我说,别哭了。”宋也耐心告罄,一字一句道。看着温迟迟没有半分搭理他的意思,宋也凝眉道,“你别哭了,听我好好说话,我可以考虑你代她受过。”

温迟迟顿了顿,带着鼻音问:“真的?那你快吩咐下去。”

宋也看着她脸变的这样快,几乎被气笑了,“你是真的可以。”说罢,便抿着唇吩咐了下去。

温迟迟抱着宋也的胳膊,眼泪慢慢地就不落了。

宋也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拿了斜躺在桌上的药膏,揭开温迟迟脚上的罗袜给她上起了药,而后扫了她的脚趾一眼,便拿了指甲刀帮她修理起了指甲。

温迟迟脚趾不住地蜷了蜷,却并未阻拦,只问道:“郎君你不生气了吧?”

“你说呢。”宋也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温迟迟并未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宋也帮她修理时的细致动作。

许是二人都过于投入,没人发现长廊上的窗牖处站着一个衣着严谨,妆容规整的女子,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

“也儿。”

听见有人唤他,宋也给温迟迟剪指甲的手顿住了,而后又将心思聚焦到温迟迟脚上,细心将温迟迟剩下的两只脚趾修剪好,这才将指甲刀收了起来,站起身,看向了站在檐下的女子。

温迟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檐下站着的女人眉目明艳,五官凌厉,眉眼与宋也有五六分相识,温迟迟几乎是即刻便认出了来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本宫在正屋等你,”长公主冷道,“她不必跟着。”

宋也跟着长公主一路来到了正屋中,见着她沉默不语,宋也问:“长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宫身为你的母亲就不能来看看你?看不得?”长公主一双凌厉的凤眸扫在宋也身上。

宋也低低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与杜家的婚事那是可是真的?”长公主见着宋也沉默不语,恼怒道,“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了!杜家有上京八十万禁军,还有统兵权在手,这门婚事你说退就能退了?一个女人,当作你的消遣,你的玩物,你纳妾,你给她修脚,本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将这门婚事退了,对得起本宫对你多年的教导吗?”

长公主道:“与杜家的婚事不能退,将人送走是最好的诚意,你若不动手,那边也只能本宫动手了,你知晓本宫的手段的。”

“长公主教导我什么了?”宋也淡淡地笑了笑,“长公主,您在我很小的交给我那些诡诈权谋之术,将对父亲的仇恨与对权势的欲望完全嫁接到我身上,您就没想到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如你所料,我成为了一个冷情冷性,无所不用极其之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对温氏的关照并非出自情,也许只是为了反抗您呢。”

“你敢!”长公主即便是气极了,也维持住了很好的仪态,只说话的语气尖利了许多,“你反抗本宫,你有什么胆子?”

“倘若我说,或许自我很小的时候到我羽翼丰满的那一刻,我都不曾真正的顺从过您呢?”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了盏茶递给她,“长公主,您喝茶。”

长公主骤然发现她这个儿子已然比她高出了许多,就连看向她时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带着可怜兮兮的讨好之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心中没由来地梗了一下。

“小也,你长大了,母亲是管不住你了,”长公主看着他,忍了口气道,“可当年付家簇拥永安王叛变,篡了我弟弟的位,他现在的儿子是天下拥戴的君主,我李家的天下又怎可拱手让于旁支?你如今身为宰相,当知晓血统正当有多重要,这口气我忍不下,也永远无法忍下。”

“长公主,五年前镇南王逼宫一案,你可曾听过儿子一句?”宋也道,“因为你的武断与偏执,葬送了几近半城人的性命,辜负了追随你数年的旧部的苦心谋划,我为了给你断后,背负起了奸臣的万世骂名,我大哥更是断了一条胳膊,还不够?”

五年前,沈家大公子宋慎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领兵在漠北打了极为漂亮的一仗,凯旋回京的程中收到了长公主要发动叛变的消息,他便隐下了行踪,走了小路,加快了进京脚程。

在镇南王沈秀与长公主策反,发动政变的当日,皇帝暴毙,长公主与镇南王沈秀看似从封地到内围看似畅通无阻,大权在握,实则宋慎早就在暗夜中率领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这一仗令宋大公子宋慎失了臂膀与余生领军作战的资格,却令镇南王沈秀血溅当场,稳住了皇室的政权,宋也不得已也只得与付家、宋慎一起簇拥幼帝登基。

长公主因策划不当,兼之内有奸细而导致消息篡位的消息不胫而走,既消息会传进宋慎的耳朵里,那便会传进旁人的耳朵里,事后,长公主为自保几乎血洗了镇南王封地,最后是宋也拿着诏安状进城,才保下了余下的半城人的性命。

“还是说长公主如今更多的想的是为着镇南王报仇,”宋也勾了勾唇角,“最后簇拥着你们的小儿子的登基?”

“宋也!”长公主凤眸凌厉,呵斥着打断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一早我便知道跟在你身旁的那个小沙弥同你的关系不一般,原来他当真是你与镇南王沈秀的私生子?”宋也目露淡淡的讥讽之意,“难怪,你不愿意回来,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原来是在外边的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家。甚至你几近苛求地教育我,规训我,教我诡诈权谋之术,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是不是?”

“不过沈秀那个懦夫他怎么敢啊?他何曾将我父亲放在眼里过,玩弄□□......”宋也还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他耳侧,宋也冷笑着,将后头的话继续说了出来,“死得其所啊。”

“旁人都可以说他,就你不能这么侮辱他!”长公主看着宋也,气得眼眶发红,手直抖,几乎快喘不上气。

顿了好半晌,长公主道:“永琅不姓沈,他姓李,他叫李永琅,是本宫胞弟的儿子,当年的太子,这江山本该是他的,这就是本宫多年执着的原因,这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害你平白误会那么多年。”

“永琅当真不是本宫与沈秀的孩子,也儿,你莫要这么觉得了,”长公主半阖上眼睛,“就当本宫求求你,帮帮他,行不行?”

“那个小沙弥不是沈秀的儿子,那么谁是?”宋也直勾勾地看着长公主,喉头血腥之气翻涌。

“那你怎么不说,你与沈秀清清白白呢?”宋也难得用极其诚恳,略带哀求的语气道,“母亲,您说,只要您说我便相信您,无论您说什么。”

见着长公主沉默,宋也低低地笑出了声,眼神中染上了寸寸恨意,他转身就走。

长公主看着宋也桀骜而决绝的身影,无力地笑了笑,她道:“本宫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本宫都告诉你。”

“如果是那些你的腌臜事,也不必告诉我了,我不会听,也不会信。”

一个私生子的名声便足以将他这样高傲的人毁了,他自诩一身清白,又怎会承认那些事情。

宋也走出了院子,直到第二日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回来后便抱着温迟迟,缩在她怀中,脸伏在她胸口,嗅着她身上馨甜的香气才觉得心落回了实处。

温迟迟半梦半醒间,被他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温声道:“你和长公主发生了何事?”

宋也没回答,眼神黯淡了下来,只是用极其沙哑的嗓音道:“被动,让我抱一会儿。”

“温迟迟,我只有你了,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宋也语气有些哽咽,有些哀求,“......哪怕是假的,也行。你不能背叛我,真的不能。”

宋也翻身压住了温迟迟,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一半温柔,一半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