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婵娟
下午, 外头簌簌地飘了些雪粒子,太阳都被遮蔽起起来,天气有些昏暗。
温迟迟在屋子内将底样的外形与走向粗粗勾勒了一番, 抬头时便屋子内黑了下去, 只有这屋子内一小扇窗户前的一小块地还有些亮堂,照得下头板砖地面的纹理都隐约可见。
温迟迟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宋也仍旧半靠在床头上雕刻着手上的东西,头抬都没抬。
于是便悄声走到了小窗之前,窗上没有支窗,只有纸糊一层,纸面白白的, 边缘处的有些泛黄,还破了几个洞。
她透过窗纸上的洞朝外看过去, 盯着雪看了好一会儿。
这儿离杭州不远,不过是一日的车程,因而雪也是一样的小, 落到地上当即便化了, 即便是较大的积雪也只能留一夜,第二日出太阳也就没了, 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温迟迟看了一会儿,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手脚冰凉了,寒风也卷着雪粒子如同刀子一般往她脸上割, 温迟迟后知后觉才感受到。
温迟迟往旁边避了避, 却始终觉得手脚冰凉。
兴许是外头还在下雪的缘故, 兴许也因为这窗子漏风的缘故。
温迟迟对着手呵了一口气, 正准备拿着上晌之时做女红时废弃的布料去遮挡一番, 回头时便见着宋也已然睁开了眼睛, 正盯着她看。
宋也颔首,“去将那处的油灯燃起来。”
温迟迟去燃了灯,又拿了些东西放在窗前将寒风阻挡在屋子外头。
外面是北风呼啸,纯白萧瑟的世界,而室内昏黄一片,寒气被阻挡在了外边,温暖之感便渐渐回升了过来。
温迟迟活动了一下手脚,“郎君,要用水吗?”
说着,便兀自拿着放在一边的瓷碗,倒了些热水递给了宋也。
宋也接过,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还不是很渴。”说罢,便要拿起手边的东西继续。
刚下头,眼睛一晃,宋也便捞起了温迟迟在底下的一双手,仔细地打量。
只见温迟迟指尖微微泛着红,上头还有几处清晰可见的扎伤口,颜色比别处还要深一些。
宋也将温迟迟的手裹在大掌中,“怎么搞的?”
温迟迟手头一热,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连忙要将手缩回来。
宋也松开手,淡淡地瞥了温迟迟一眼,“上来吧,地上凉。”
“这......不合规矩吧。”温迟迟说。
“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是我的女人,自然是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宋也轻笑一声,“何况这儿又不是国公府。”
宋也将温迟迟捞到内侧的榻上,给她盖上半条被子,这才将温迟迟的手重新握到手中,给她暖着。
“今冬便不必再做女红了,冬日里容易生疮,遑论做针线之时扎的手尽是水泡。”宋也话语轻飘飘的,然而态度却相当强硬。
温迟迟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宋也的手掌,“我下次做的时候注意些,尽量不让手指被扎到。”
宋也语气柔和了下来,“我看还是不必做了,不急在这一时,那个荷包不就还剩半株兰草了?先歇一段时间,开春做也不迟。”
温迟迟听见他说到荷包之时手一怔,几乎是同时便反应了过来宋也说的是那日她一定要回去捡的荷包。
她这些时日还一直奇怪,为何她执意回去寻,不光伤了他,还令他险些丧命,他都不曾计较过。
不会是因为他误以为那荷包是她绣给他的吧......?
温迟迟喉头微紧,手心蒙出了绵密的细汗,她沉默了一瞬,生硬地转开话题道:“郎君,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几日,什么时候回去?”
温迟迟手心的汗沾到他手上,宋也抬头时恰好看见温迟迟翕动的睫毛,沉默的样子,极心虚的表现。
宋也眸色黯了黯,半抿唇,心中怪异,却不戳破,只顺着她的意道:“过几日吧,长柏此时正在外地解决一些不安分之人。”说着,眼底已经是一片冰凉。
温迟迟有些惊讶,“你联系上长柏了?”
“要不然呢,”宋也嗤了一声,“你以为我手下养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
温迟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这几日她几乎日日都守在宋也身边,他也只是一直在雕刻东西,她都不曾见着他与什么人通讯过,那他究竟是什么与长柏联系上的?
温迟迟只觉得浑身尽是冷汗。
宋也察觉到温迟迟脸色白了下去,眸子凌厉地扫了温迟迟两眼,继而捏了捏她的手,“歇会儿?”
“嗯。”温迟迟手上吃痛,忙将手缩了回来,继而捞起被子的一边拢在身上。
宋也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几眼,掀开被子,强硬地将她捞到了自己怀中,这才帮她掖好被子。
漏屋听风,雪拍门帘。然而屋内燃着昏黄的油灯,**被衾厚实,宋也身上又很暖和。
所有的疲惫与喧嚣尽数散在了柔软的棉被里。
温迟迟正要昏昏沉沉睡去之际,只觉得身上一凉,她睁开眼睛,只见宋也在脱她的衣裳。
温迟迟连忙将他的手拨开,低声唤他,“郎君!”
宋也笑着拍拍她的后背以安抚,“你睡。”
“你这样......我睡不着。”脸转瞬之间便羞得通红。
“嗯,”宋也低低地应了她一声,“那就不睡。”
“你想不想?”宋也沉声问。
“不了......”温迟迟圆润的脚趾碰在他的小腿上,蜷了蜷,推拒他道,“现在是白日,大爷和大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外边还有两个孩子。”
“何况......”温迟迟感受到异样,她着急地道,“何况,郎中说现在也不适宜,您得养伤!”
宋也看着她说话时嘟囔着小嘴的样子,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
嘴上扯上一抹极淡的笑,他道:“放心。”
信他就怪了,温迟迟几乎快哭了出来。
忽然想起什么,温迟迟骤然往回缩,“当真不行,这儿没有避子汤......”
“你不是小日子刚走?”
“若是当真那么巧呢......”
“没事,郎中说,”宋也附在温迟迟耳边声音沉沉的,柔柔的,一股热气喷洒在她耳边,惹得耳侧一阵酥麻。
温迟迟又痒又晕之际,疼痛便像潮水一般倒灌上来了。
宋也嘴角弯了弯,便也没再说话。
温迟迟晶莹剔透的汗水自额间滑进了枕头里,她这才意识到她被宋也这心思诡诈的骗了,他根本没有想说的,只不过是分散她的注意力罢了。
温迟迟适应了一会儿,指了指一旁自己的衣物,“那也得拿东西垫一下吧。”
宋也嗯了一声,抱着她去,而后又贴了回来。
好一会儿,都没人再说话。
温迟迟却抽泣不已。
“你很喜欢小孩子么?”宋也手轻轻拨着她汗湿的头发,漫不经心道,“你对那两个小孩说话语气都柔和的不行。”
温迟迟说哼唧了一声,说不出话。
“你若是喜欢,那便生,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宋也亲了亲她,顿了顿,补充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能护住他们一生顺遂。”
温迟迟双眼朦胧,支支吾吾道:“......现在不能。”
“怎么不能?”
“夫人不是还没进门吗?”
“若是她连个小孩儿都容忍不了,这样一个善妒的妇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宋也冷冷地道。
温迟迟分明记得之前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再等等吧,现在当真不行。”
在遇到宋也之前,温迟迟见着父亲母亲,兄长嫂嫂,心中觉得男女间的情感是纯粹的,是出于爱才会有三媒六聘,相濡以沫。
而遇到宋也,他近乎将自己的信念皆摧毁重塑了。她才认识到原来有些关系用身体,皮囊维系也就足够了。
这些向来都是不长久的东西,日后他若有了新欢,还不是会将自己抛的远远的么?且不说她身份卑微,正头夫人那时不会放过她,便是他旁的妾室也会过来踩她一脚。
她自身难保,又怎么护得住她的孩子?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决绝看在眼里,不由地笑了笑,“众多寺庙中观音殿里香火向来最是旺盛。”
温迟迟抱着宋也胳膊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应他,“嗯?”
宋也冷冷地看着她,眼里的讽刺挡也挡不住,“旁人都是求神拜佛,吃各种补药,就为着给夫君生孩子,为什么偏偏到你这,就不肯了?”
“你难道不想跟我好好过?”宋也泛着凉意的声线飘进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宋也当然将温迟迟的愣神的模样看在了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哂笑。再不想见着她这个薄凉之人的脸,当即便匆匆了事,翻身下了床。
他换了件衣裳,掀眼扫了温迟迟一眼,“还躺着?去将衣服洗了。”
温迟迟腿上酸麻非常,躺了好一会儿才将缓过来,听见宋也的话这才坐了起来,将散乱的衣裳拢好,赤着脚下了床,踉跄了一下,这才稳住自己。
穿好袄子后,这才回到榻边,扫了两眼那件衣裳上的污迹,脸不禁都有些红,连忙团了起来,带了出去。
宋也一直看着温迟迟出了门,拧着眉头这才略微舒展了些,他坐到了榻上,揉了揉眉心,才发现身上的伤口有些疼。
就这么半靠在床头,眼睛阖上没多久,却骤然睁开了,手上却摸到了一处,宋也抓来一看,只见是一只荷包,上面有半株没绣完的兰草,宋也眸子在上面转过,瞬间冷如寒潭,深不可测。
温迟迟拿着脏衣物去了河边,将洗了一般,骤然想起了什么,往怀中摸了摸,脸色瞬间惨淡起来,她连忙将手中的衣物拧干,便匆匆赶了回去。
温迟迟到屋子内的时候,便见着宋也穿着背着手站在窗前,腰背挺直,玄衣猎猎。
朝前头看过去,只见那挡在窗前的遮蔽物被挪开了,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暖意被这寒风尽数吹散了。
温迟迟拧了拧眉,眼睛从宋也身上挪了下来,转移到了**,心中就像被攥紧了,心跳到了嗓子眼。
温迟迟蹑手蹑脚来到了榻边,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冲动地直接上床去寻。
宋也临风而立,默了一会儿才回眸看向她,“洗好了?”
“嗯。”温迟迟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他,将头贴在他后背,“郎君,你冷不冷?”
一块温软玉骤然贴在他身上,温迟迟对他鲜有这么主动娇软的时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若过往他不清楚,不断地给她找借口,不断地蒙蔽自我,那现在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呵。
宋也心中淡淡的,他低头打量温迟迟的手,极轻地将温迟迟的手拨了下来,转过身,“不冷。”
温迟迟端详他的神色,往常一贯平静的模样,可她却下意识地觉得宋也在生气,她扯了扯宋也的袖子,低声唤他,“郎君,你在同我置气吗?”
宋也打量她,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柔和笑道:“我怎么会同你置气。”
说罢,眼睛略过温迟迟,转了个身边错开她,迈着长步伐便往门口去。
“去用晚饭吧。”
“好。”
温迟迟见着宋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走到榻边。
将翻开被子,目光在床榻上游走,却被床头的簪子与雕刻刀吸引了目光。
她用手轻轻翻开,只见一根周身打磨光滑的簪子安静地躺在枕边,她拿在手中打量,这根簪子雕刻极其细致,上头的兰草亦栩栩如生非常。
她手往下滑过去,指腹缓缓摁在簪身刻着的四个字上。
【迟日春浅】
径寸之木,雕刻起来十分困难,遑论又在簪身上刻着笔画复杂,笔力遒劲的四个字。
因为她将银簪抵出去了,后来也再没有找到,所以宋也又亲手给她雕了一只木簪吗?
温迟迟瞧见了只觉得心惊,她不知如何去形容内心的感受,倘若要说,那也是一片混沌,有种古怪的情感即刻涌上了她心中,而她如临大敌,立即便将心扉关闭了。
她将簪子放回了远处,不去看,不去想,就当没见过这根簪子,更没在簪子上看见自己的字。
温迟迟平息了一阵,才集中心思去寻荷包,万幸的是,荷包没丢,就在床榻上,只隐蔽的极好,不易被发现罢了。
拿起荷包仔细端详了一阵,确定里头的东西如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耽搁下去,将荷包重又塞到了怀中,这才往门外走过去。
出了门,正要转身朝西头的庖厨走过去,便见着宋也正地靠在墙边,直直地打量她。
“来了?”
“嗯。”
宋也颔首,“这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温迟迟眉心骤然间跳的厉害,她缓了缓,极力平静道:“没做什么,郎君出来后我便出来了。”
“可我似乎在这等着不止前后脚的时间。”
宋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而后他便从善如流地帮着温迟迟找好了理由。
“腿还疼着?”
“......嗯。”
宋也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表演。
拨开她肮脏的心,瞧瞧她有多虚伪。
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半晌后,他轻笑了一声,转身便往后边走去。
农户前几日收了宋也的玉佩,赶集之时在街上找了个当铺当了,这手头才有银子帮着他置办东西。玉佩价值不菲,换的银子是他们家好几代都不能攒下来的。
而余下来的前宋也却不肯收。
农户拿着这钱,实在是惴惴不安,于是天天往镇上跑,采购了不少牛羊等家禽肉类,又给温迟迟添置了好些冬日的衣物。
此时这桌上便有不少菜,还温着两壶从刚打的酒。
温迟迟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待到她磨磨蹭蹭将碗中的饭扒完的时候,宋也已经喝了好几碗酒了。
李大娘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大叔与宋也,有心再劝一劝,但是两个男人喝酒喝在兴头上,她哪儿能劝得住,将才可不就碰了一鼻子灰,被呵斥了好几回,她可不想再寻晦气。
李大娘将阿香喂好,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便见着阿香笑着点了点头,立即从凳子上跳进了李大爷怀中。
“阿爹!”阿香抱着她阿爹的手臂,甜甜地唤他。
李大爷心都快化了,摸了摸阿香的头应答道:“嗳!”
阿香很机灵,亲了亲李大爷,而后皱着鼻子,嫌弃道:“阿爹,你喝完酒后阿香都不想你抱我了。”
李大爷笑道:“为何?”
阿香脸一红,低下声音嘀咕:“因为阿香觉得阿爹臭臭的。”
此话一出,席间没有人不为小孩儿烂漫童真之语捧腹,便是宋也也弯了弯嘴角。
李大爷笑道:“好,好,既然阿香这么说了,阿爹喝完这一碗便不喝了。”说着,便将手边粗碗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李大娘见着李大爷如今心情好,便将他手中的碗夺了下来,“行了,凡事都讲个度,这酒喝多了最是伤胃。且不说你胃不好,就是宋公子身上的伤也还没养好,你一个年过半百之人了怎么在这里胡闹!”
说着,拿帕子嫌弃地给他擦了擦唇角,又亲手给李大爷盛了一碗汤。
李大娘将碗递到李大爷面前,扫了温迟迟一眼,见着温迟迟正低着头想事情,没有半分关心自家受了伤的夫君的意思。
何况她瞧着宋公子睨了她好几眼,脸色不虞,眼里也尽是寂寥之色。
于是便暗中戳了戳她。
宋也见着温迟迟发愣的神情,嘲弄地扫了她一眼,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温迟迟刚反应过来,正给宋也舀汤的手一顿,见着他走了,连忙要上去追,走得急了,汤汁便洒在了衣裙之上,李大娘当即便起身给带着她下去换衣裳。
李大娘叹了一口气:“和宋公子吵架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眸子黯了黯,“他好像生我的气了。”
“哎,你们这些小夫妻,年纪都小,心高气傲的,从不肯朝对方低头,”李大娘笑了笑,“但小吵怡情,闹别扭的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夫妻之间的情感难免生罅隙,以后再补就难咯。”
“我看宋公子就挺疼夫人的,常常你睡着,他靠在**盯着你一看就是好久,就是吃饭时眼睛也是落在你身上的,果真应了那句,眼睛里头都是你,就连那簪子也是没日没夜地刻,还不是看姑娘失了银簪不舍伤心么?哎,他还拿出了那极为昂贵的玉佩拿出去当了,就为了夫人能吃些好的,长些肉。有人待你这般,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李大娘替温迟迟将衣带系好。
温迟迟拧了拧眉,“什么玉佩?”
李大娘愣了愣,“就那只通体碧绿的啊,他没跟你说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心中闷闷的。
踏着月色往屋子里边去,脑子中也尽是李大娘将才说的话。
刚到屋子里,便见着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不知道宋也在不在屋子里头,便试探地叫他:“郎君?”
见着没有人应答,温迟迟脚步顿了顿,便往一旁去,预备将油灯点上。
温迟迟擦了火折子,往熄灭了的油灯上靠,内室霎时明亮了起来,晃了晃眼睛,便见着宋也正抵在柜子上,抱着双臂,底下便是一双长腿。
灯火稀疏阑珊,将宋也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就这么站,满身的酒气,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她身上。
温迟迟忙倒了一杯水递到宋也手上,“郎君,用些水吧。”
宋也接过却不喝,看了她半晌,最终敛上眸子,哑声唤她:“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他的样子,心内一紧,“郎君,你喝醉了,上床歇息吧。”
宋也用尽力气攥住她的胳膊,见着她痛的抽气,这才将她的胳膊甩开,“既知道我会醉,你当时也在席上,为什么不拦着?事后这好人装给谁看?”
“温氏,你有时候当真叫我觉得恶心。”宋也看着她,眼中的讥讽与厌恶藏也不愿意藏。
温迟迟看懂他眼里的神色,骤然间失神,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来。
宋也索性闭上了眼睛,“明日便动身回上京。”
温迟迟忙应好,便听见宋也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吗?”
宋也没真想温迟迟回答,于是喝了一口茶水,将碗捏在手中,“因为我得回去解决一个人,那人据说是外戚付家流落在外面的幺子,叫什么,付荷濯?算着日子,现在应当已经从战场上回来了吧。”
温迟迟从他口中听见何濯这个名字时,怔了一瞬,又仔细想了一番他的话,这才反应了过来,宋也口中的付荷濯应当就是阿濯。
心中一紧,温迟迟颤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问我?”宋也睁开眼,将碗径直摔到了地上,一只手骤然攥住她的下巴,“我要他死,还要给你一个理由么。”
温迟迟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宋也今日应当看见了那个荷包了,她怎会如此不小心......
她拉着宋也的胳膊,脸色发白,唤他:“郎君。”
宋也一把便将温迟迟的手拍掉,冷笑着看向她,“怎么,你认识他?那你帮我斟酌斟酌,究竟让他五马分尸好呢,还是处于凌迟极刑好呢?”
温迟迟吃痛,讪讪地收回了手,却听见他后半句话,浑身颤抖,她喉头的口水上下吞咽着,“可是他不是在保家卫国吗?刀尖舔血,一心为民的英雄......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宋也点头笑道:“好,你不说是吧,先宫刑,令他再不能人道,再凌迟,吊着最后一口气,最后再五马分尸,怎么样?”
“郎君!”温迟迟几乎浑身瘫软,刹那间便盈满了泪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就一定得用这样的手段?”
“好好说,”宋也扶住了她,而后便撒开了她的手,嗤笑了一声,“他妄图指染我宋也的女人,我如何好好说?你为了他险些丢了性命,多次愚弄反抗我,你说,他到底该不该死?”
温迟迟抱住他的身子,将头贴到他的胸膛上,颤声说:“郎君,我是想好好和你过的,我们的事,就我们解决,不要再牵扯旁人了,好不好?”
“你想跟我好好过。”宋也将这句话碾在嘴中,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那将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哑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就为了何濯那一条狗命么,呵。”
温迟迟摇摇头,“不是的......”
“温迟迟,你若是个知好歹的女人,便知道,依我的心性,对一个女人能纵容至此,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宋也气极反笑,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你当真是脏的很,尤其是你那颗心。”
温迟迟一失重便摔倒了地上,泪水簌簌地往下掉,如决堤了一般,一时间任何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不断地流着泪。
宋也冷眼瞧着她缩在地上的模样,当即便要推门出去,温迟迟立即拉着他的袖子,“你此时离开又要去哪儿呢,你身上还有伤,若要出去也应当是我才对......”
宋也腹腔内溢出一丝极其讥讽的笑意,好像要震的他腹腔皆碎,揉的他肝肠寸断。
“原来你也知道我满身的伤啊。”
他再次甩开了温迟迟,面对着月色,脸上一片凉意,“我说了,别碰我。你这般恶心,哪只手再碰我,我便将你哪只手剁了。”
温迟迟缩回自己的手,便见着宋也顿了顿,凉声道:“我宋也这辈子最耻辱最后悔的事,便是碰了你。和你睡了那么多次。”
说罢,便摔门而出。
温迟迟不知道她昨夜坐在圆凳上是怎么怎么睡着的,醒来却发现自己在**。
此时天还没亮,她睁着眼瞧了瞧。
如今她当真得偿所愿了,宋也当真是厌恶上她了。
而她如今却没有了一走了之的勇气与决绝......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迟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她略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准备收拾东西,便见着有人敲了敲门,只见长柏带着晴雨晴雪推门而入,见着温迟迟红肿的双眼,愣了愣,而后道:“姨娘,此时可以上路了吗?”
温迟迟点点头,正想收拾东西,但扫了两眼,确实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脑中却莫名想起那根木簪,温迟迟顿了顿,这才去枕边寻,却发现早没了影子。
正当她失神的时候,宋也迈着长腿推门而入,将众人屏退了下去。
“此时在思量着离开的事情呢?”宋也在圆桌上坐了下来,兀自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他喝了一口,淡道:“我发现,你似乎也没有那么没用,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温迟迟握紧了手,“什么事?”
“入宫,伺候太后娘娘。”宋也看着她,嘴边提着笑,说出的话却相当薄凉,活脱脱一个玉面阎王的模样,“至于太后对你怎样,付荷濯对你怎样,就算是要睡你,那都是你的事,我不插手,指一条,听我指令行事。”
温迟迟听他话说的刺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可我不是你的妾么?我又怎会......”
“想让我休了你,然后你光明正大地给付荷濯睡?”宋也将她手拨开,“你做梦吧,你和他这辈子都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你作为相爷的小妾,给太后娘娘侍疾又有何妨?不过我奉劝你安生些,你的情郎,你在杭州的家人命都在我手上,他们怎么样,我一句话的事,你若是再敢跟我耍小心思,你知道后果的。”
说罢,宋也径直从凳子上起来,往外头去。
盘雪正在外头等他,一见着他出来,便即刻迎了上去,娇媚地唤他,“爷~”
宋也面色稍稍缓和,揽着她的腰往马上去。
温迟迟出去时,恰好见着宋也与盘雪的背影,她顿了顿,便往后头下人坐的马车去。
跋山涉水、日月兼程地赶路,先走了路路,又走了水路,再走路路,这才到了上京。
到上京那日已经是年三十了,城里城外尽张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的一派。
马车一路从城郊赶往城内,到时夜已经黑了,宫宴也快开始了,一行人便没有先回国公府去,而是径直往皇宫中赶。
温迟迟自马车上下来,抬头瞧了瞧紫禁城的天,兴许是夜太深,只见着明黄的琉璃盏,与檐上威严的麒麟。
温迟迟挪开眼睛,看向人群,却见着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连忙错开眼睛。
转头时,见着宋也怀中搂着盘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