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绛河清

温迟迟从疾驰的马上摔了下来, 滚在地上,周身疼痛如潮水一般朝她席卷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 忍着痛坐了起来, 看着宋也疾驰而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消减了许多。

手一松,那带着血的簪子便自她手上滑到了地上。

手上也沾了不少殷红的血迹,还有些血迹顺着她的手腕淌到了她的袖子上。

也不知是宋也的,还是马匹的。

温迟迟看了只觉得心惊,连忙捂住了颤抖的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地上的银簪自地上拿了起来, 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才收起来。

双腿依旧发软着, 然而她依然顾不上许多了,那日梦中之景又像梦魇一般笼在她的心上,她心中惶恐又酸涩, 心跳骤然加快, 再不敢耽搁,强忍着疼痛与乏力站了起来, 拖着如铅般沉重的腿往林子里走过去。

纵然虚弱, 她走的很急,许是走着走着双腿已然麻木了, 尖锐的痛感减轻了不少, 她又加快了脚程。

直视前方看路, 心中又挂念着事, 当她被高高凸起的一处绊着时明显愣了一下。

隔着不算厚实的鞋底, 她先是觉着软软的, 真正落到实处时又觉得坚硬如骨骸。

骨骸.......

温迟迟骤然低头,便瞧见了地上躺着的东西,尸首依然分离了。

浓重的血腥之气瞬间扑到了她的鼻腔中,令她忍不住干呕。

遍野都是横尸,无一例外,尽是尸首分离,死相丑陋。

将才过来的一路,温迟迟被宋也搪在怀中,未曾留意到这些。不说将才了,就是她长这般大,连死物都未曾见过几眼,更何况这么多横死的人。

她忍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与心上的恶心,脑袋一片空白,只拔腿朝前头跑过去。

虚虚地瞟前头,有阴影之处便径直略了过去,再不敢仔细看一眼。

她自然也未曾见着,不远处面色发沉的人跟了她一路。

宋也立在一匹完好矫健的马匹之上,就这么随意地驾马,腿上的伤口仍旧不断地朝外头涌血,他置若罔闻。

只时不时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

冷眼瞧着她惊慌失措,脚下踉跄。

待到看见她回到了原处,扒拉着肮脏的地面,将东西攥到手中之时,不由地凝了凝眉。

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她这样?

宋也只好奇了一瞬,脸就瞬间沉了下去。瞧着温迟迟的双眼眯了眯,眼中几分憎恶,几分讥笑。

她就这般嚣张,笃定他不会拿她怎么样?

好,当真是好得很。

宋也冷笑着调转马头,本想径直打马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却在转身地瞬间,眼皮跳了跳,只瞥见了一只冷箭直直地朝温迟迟飞了过去。

温迟迟此时正安静地蹲在地上,低头着,仔细地将她手上珍而重之的东西上沾着的尘土与泥迹掸干净。

正一心忙着手上的事,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瞬间便被扑到,被直直地压在下头。

温迟迟只觉得一阵抽痛,却听见男子的一声闷哼。

她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一双眸子。

她如法无法形容骤然对上那双眸子的感受,表面上看上去就像平静无风的水面,连丝毫的涟漪不曾泛起来过,却让人下意识地胆颤地觉得风平浪静之下却有汹涌澎湃的暗流。

温迟迟还想继续打量着,便见着宋也冷冷地阖上了双眼。

她这才反应过来,宋也此时也跟了过来。

诧异之时也觉得合理,她阴了他一把,依着他的性子,便是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他也不可能放过她。

她早已经做过设想,此时骤然见着他,还是止不住地害怕。

她颤抖着将手上的东西往怀里塞,胳膊抵在他的胸膛上,只塞了一半,却听见宋也又一声闷哼。

温迟迟动作顿住,只见宋也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说过什么?”

“再跑,就将你的腿打断。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声音鬼魅而又轻柔,然而话语里的狠厉与恼怒却盖也盖不住。

温迟迟浑身一怔,只见宋也捉住她的手,将她手上的东西揪了出来,掀唇问:“这是什么?”

“你为了这样一个东西连命都不要了,这样蛊惑人心,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替你处置了。”说罢,便将东西从手中抛了出去,随意抽开了身上佩的剑,直直地往上挑。

冰冷的剑锋将要压到荷包上,挑破上面的织线之时,便急急地收了回去。

只见温迟迟从他怀中挣了出来,猛地朝荷包被抛的方向扑过去。

剑锋凌厉地回首,擦过她的侧脸,斩断了她耳侧的一缕发,便直直地栽进了土中。

宋也深吸一口气,捏着剑的手逐渐收紧,直到关节处一片苍白,才将剑掷到了地上。

扔剑时力气之大,牵扯到后背冷箭戳中的伤口,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自嘲地笑笑,这般赌气做什么,就算让她挨了一刀又如何。

不给她些苦头吃,她永远都不会长记性。

温迟迟听见剑落到地上的清脆声,眉心跳了跳,知晓他此刻定然恼怒至极,只略微抬头惊慌地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脸色不好看,细看还有些苍白。

温迟迟愣住,以为是将才她用簪子伤了他所致,立即蹲了下来,面带歉意,“对不起,我......”

“你什么?”宋也好笑地问她,也不待她回答,径直将她的手腕夺过来,将东西夺了过来。

发现只是一个荷包,才只随意地扫两眼,刚想要扔,指腹却骤然擦过微微凸起的地方,他低头,看见荷包上绣了一株没有绣完的兰草。

眼神一晃,心脏像骤然被人死死地攥住。

他哑声问:“这兰草你绣的?”

温迟迟生怕他多问,淡淡应了一声,便心虚地错开眼睛。

她绣的兰草?是给他的?

他喜欢兰草,她刻意练习女红针法,来来回回就绣这么个兰草,是为了他?

若非是极其在乎,又何必不惜一切代价跑到这儿来呢,就为着这么个手帕。

那他这几日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些?

宋也薄唇微微抿了起来,他这几日对她着实没那般好,还与她云雨后立即纳了妾,她对着自己疾言厉色也许并非是当真憎恶他。

若是一个女人自始至终对着自己的郎君不闻不问,冷淡自持,从不气恼,从不说狠话,那才是不正常的。

宋也内心的不悦消散了许多。

见着温迟迟将那荷包从他手中复又夺了回去,唇角弯了弯,便也没拦着。

他顾不上背后牵扯到的疼痛,一下便将温迟迟拥在了怀中,“你真是......”

温迟迟:“......”

她见着宋也没再计较她手上的荷包,便连忙塞进了怀中,荷包里头装着的是给阿濯求的平安符。既不能被他毁了,也不能被他发现。

她淡淡地道:“我给郎君惹麻烦了,求郎君责罚。”

宋也听见细微的动静,眼睛略过她,眼神骤然发冷,他将肩后的插着的冷箭拔了下来,神情平静地就宛如不是自己的骨血与身体一般。

箭头沾了血,还剜者极小一块肉,宋也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朝不远处的树上掷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影便从树上落了下来。

宋也将温迟迟从地上拎了起来,正要抱着她上马。

只见温迟迟的眼睛从远处落到了她背后,那双澄澈双眼中的惊慌之色异常明显。

她拉着他胳膊的手有些颤抖,脸色亦更加苍白,音色颤抖,“你背后......是你替我挡箭的?”

温迟迟想起他上来便将她扑到在了地上,原来是替她挡箭,若是他没来,岂不是要死在那儿了?

想想便觉得身后满是冷汗,心惊不已。

宋也的确不满温迟迟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但他看着温迟迟发白的脸色,一副受惊的模样竟觉得内心有一丝愉悦。

有一个女人为自己担惊受怕,似乎也不错。

他舔了舔后槽牙,笑道:“是,我帮你挡的。”话音刚落,他便捞起温迟迟往一旁走。

却未曾料到本在一旁安静等待,脾气温顺的白马,骤然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此马狡黠非常,最是机敏,最能察觉处环境的异常。

宋也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起来,守在这儿布陷埋伏他的人众多,他与长柏所带人数并不多,纵然能绝对压制,但毕竟林子四面通泰,有所遗漏。

有人能藏在树上,那便有人能藏在林子中,等待时机,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让温迟迟回来。

将才他与温迟迟废话了一会儿,他料着那时候便也该动手了,但没人来,心中警惕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但没想到,原来在这儿给他留了一手。

山风吹得他一身玄色劲衣飒飒作响,身上几处伤口的血迹已经凝固着了,沾在衣服上与他的血肉粘合在一起。

宋也直视前方,冷静地瞧着虚空中跳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他贴在温迟迟耳边,低声问:“会骑马吗?”

温迟迟此时心跳到了嗓子眼,又骤然绷紧,抱紧他的胳膊,摇摇头,“我不会。”

“没事,你只管自己别掉下来就行,”说罢,便弯起食指与拇指吹哨。

白马冲破了人群朝面前踊跃而来,骐骥矫健有灵性,宋也一下便踩上马鞍,将温迟迟稳稳当当地拖在了上面。

接着,在众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际,猛抽白马,令它飞驰而去。

宋也踢起地上的剑,一下便握到了手中,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挽诀出手。

温迟迟骤然落到了马背上,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马疾驰而去,四周的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好像要将她的耳膜戳破。

温迟迟瞬间觉得耳晕目眩,心中却清楚,宋也将马给了她。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抬眼看了看四周的荒芜之景,却在转瞬之中,见着草丛后躲着人影。

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身上披了件火红色披风,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双眼睛狠毒的像要喷火。

火红色的披风在这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尤其扎眼,温迟迟明显愣了一下,便听见极为明显的一声哨声,打碎了沉寂的黑夜,划破了天际。

女子笑了笑,不怕被听见,就怕不被听见。他不是在乎这个女子么。

为了她能不要命么?

还未等温迟迟反应过来,一只箭矢便从她手中急速地追到了她身后。

箭矢极快地离弦,“嗖”地一声,一下便扎在了马的屁股上。

饶是再聪慧的马,焉能忍受这种剧痛?

见着马匹像发了狂一般向前奔过去,女子收回了搭着箭的弓,踏着月色,极为满意地往回走。

温迟迟见着马匹失控,只紧紧地抓着马缰,手上被磨得尽是红痕,凌冽的寒风往她鼻腔中灌,朝她嘴巴里面涌,她却丝毫不敢撒手。

直到前头再没了去路,再往前便是悬崖峭壁。

温迟迟心跳骤然发紧,正要跳下马,便见着马上跃上了一个满身血腥气息的人。

宋也落在马上,攥住缰绳,“我数三下你随我一起跳。”

三声刚落下,温迟迟正要准备跳出去,便听见而后传来了迫近的脚步声,混杂在风中,一起飘了过来。

宋也面色瞬间发沉,他摁住了温迟迟,“先抱紧我。”

说罢,便带着温迟迟往悬崖处一跃而来,温迟迟死死环着宋也,失重感却将她全然包裹,吞噬。

·

温迟迟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在一个洞穴之中,腹腔还有些许的疼。

她试图活动筋骨,举起了半只胳膊,却骤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湿的。

她想起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坠下山崖后,她瞬间便落入了水中,她并不会水,只是下意识地挣扎。一双大掌便将她带了过去,接着她便扎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中。

她只稍稍觉得心安,接下来的便再没了知觉。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昨夜那片悬崖后便是一汪深水。

所以,她这是劫后余生了?

她忍不住往怀中摸了摸,发现装着平安符的荷包依旧贴在她身上,这才放下心来打量四周的一切。

里头没有光亮,她摸了摸地面,地面便是数块粗糙坚硬的石头,抹了一手的灰。这应当是一个遭人弃置许久的荒废洞穴,里头的尘埃气息很浓。

温迟迟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寒意便丝丝缕缕透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由地蜷了蜷缩。

只是,不对.......

她有意识前明明记得自己是落入了水中,为何此时是在此处?

她下意识便觉得自己落入了那群黑衣人手中,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否认这个想法。

她缩了缩身子,犹豫了半晌,悄声唤道:“郎君?”

没人应当。

“郎君。”她又低声唤了一声,依旧没人回她。

温迟迟心中没底,手上也开始颤抖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怕的。

她尝试着在一片漆黑中站起来,好在穴顶极高,不像她所想的那般逼仄,不至于令她撞着。

她摸索着往外走,起先时一路顺畅,走着走着便被绊了一下。

她顿了顿,却在漆黑中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面前之人是宋也。

她推了推他,低声唤他,“郎君。”

仍旧没有回应。

温迟迟心跳漏了大半拍,立即颤抖着伸手往他的鼻息去。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温迟迟不再耽搁,立即往外头去,悄悄打探了一番,确定四周开阔,也没有旁的人这才安心。

她长这么大,不曾出过什么门,但是从小跟着阿奶的时间多,阿奶是乡野间长大的妇人,给她讲过许多故事,也交给她很多事情。

譬如如何挑选柴头,如何烧火。

她在地上捡了些极易燃烧的干草,又捡了些内里被虫蛀空的腐柴与枯木细枝进了洞中。

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将柴头搭成了三角状,拿了根钻头用尽了力气生火。

看着火焰逐渐升腾起来,周身也变得暖和了许多。她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于是便守在火堆面前烤了一会儿,待到没那么冷了才借着明亮的光线走到了宋也跟前。

只见宋也半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眉目间结了寒冰,一派死气。

她再低头看去,只见他身边躺着两只血迹凝结的箭矢。温迟迟不禁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便觉得不好了起来。

她蹲下身,拖着宋也往火堆前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倒冒了许多汗。

她正要将宋也潮湿的衣裳褪下,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水,她怔了一瞬,便开始沉默给他褪衣裳。

将他玄色劲服褪下,架在火边烤,只见他的中衣也染了许多血,挂了彩。衣裳破碎,隐约可以看见他盘虬结实的肌肉上的无数伤痕与两个惊心动魄的血洞。

好在血迹已经凝固了,没有继续往外涌。

温迟迟不说话,撕下她寝衣的一角,给他轻轻地擦拭。

接着便抱着他的双臂,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睫毛时不时颤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两具劫后余生,历经酷寒的身体贴在一起相互取暖,虚无的时空被无限拉长、扩充。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洞穴里的火堆已经灭了。

她将宋也的衣裳取了下来,正要给他穿上,却在碰到他胳膊之时指尖一颤。

浑身滚烫,此时仍旧未醒过来,也不知烧了多久。

高烧是会死人的。

她虽然憎恶宋也,可如今在这样的关头,她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

她再顾不上许多,她不会医术,只能出去碰运气,瞧瞧附近有没有农户了。

温迟迟不算矮,但宋也身量高,她也只堪堪及他的肩头,身量差的多,力气也差了许多。

对于宋也而言,抱她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对于温迟迟而言,即便是扶着他走路也十分困难。

日薄西山,薄雾笼在了大地上。昏黄的光落在温迟迟肩上,一种萧索无依、不知前路的迷茫与绝望从她心中升了起来。

她手上扶着宋也,实则身上也虚弱的很,小日还在,又坠入了寒水之中,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明明是极冷的天气,数颗豆大的汗水却从她的额间滚了出来,脚步也渐渐虚浮了起来。

一个踉跄,整个人便往一旁歪倒,她连忙松开了宋也,自己直直地往地上摔。

宋也骤然栽倒地上,“嘶”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转头看到温迟迟也磕在了地上。

他勉强站了起来,刚想将她扶起来,却发生周身一丝力气也无。

便是连脑子都依旧昏昏沉沉的。

刚想阖上眼睛,只见温迟迟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宋也淡淡地笑了笑,“扶人都扶不好,看着我身体虚弱,你想谋害亲夫?”

“我没有。”温迟迟抬着他的胳膊,要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宋也尚且清醒,哪里当真能让再温迟迟扶着他。

他将温迟迟的手攥在了手中,却发现温迟迟的手是一片冰冷,他皱了皱眉头,往一旁指了指,“往那儿去。”

温迟迟点了点头,往他指的方向去,宋也刻意慢了她半步,将她虚浮的脚步与微微佝着的身体看在眼里。

跟她走了一段路程,宋也力气也恢复了些。

“温迟迟。”宋也叫她。

“嗯?”温迟迟刚回过头,身上便一空,便被他抱在了怀中。

温迟迟连忙挣扎要下来,宋也却抱她抱的更紧了。

温迟迟:“你快放我下来,你尚且还烧着,经不住这么折腾。”

宋也:“我没事。”

温迟迟:“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宋也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没有作伪,不由淡淡地笑了笑,嘴上仍旧犯欠道:“你这般焦急,我怎知你现在要我松开你,是不是想趁我在病中逃跑呢?”

温迟迟忍了忍:“我没有要逃的意思。”

宋也:“哦。”

“不信。”他顿了顿,鼻腔哼出一句话。

温迟迟被他这般说话气的小腹的疼痛更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

她柔声道:“你快放我下来,我不走。我若要走早就走了,何必留在现在?”

宋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算了,就你身上没几两肉,轻飘飘跟纸一样,又废什么力气?你又不如盘雪那般。”

宋也本只是想说盘雪身量高大,身上肯定不轻。

但落在温迟迟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了,她确实不如盘雪姑娘丰腴,但也没那么差吧?

为什么要拿她这方面跟旁人比较?

想到这,脸上不经有些烧红。

宋也这番话也提点了她昨夜他与盘雪的事,倒也没什么,只如今再抱着她,她便觉着鸡皮疙瘩四起,身子也不由地僵了僵。

温迟迟不再说话,宋也也没什么力气说,便抱着她一路往小道上去。

宋也走的不算快,步子却落的极稳,很快便寻到了这儿为数不多的一处农户家门前。

·

这家农户家中人口十分简单,只有四口人,一对夫妇,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哥与五六岁的妹妹。

男人是山上的猎户,靠着打猎为生。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冬日里,山上猎物不多时,便多纳些棉鞋去卖。偶尔上山摘果子,去河中织网捞鱼换口味。

日子虽然清苦,但好在一家人守在一处,倒也和乐美满。

最近天气寒冷,山上亦有不少积雪,男人前些时日打的猎物也够一家人过冬了,因而便也没再上山。

好在男人最近没上山,否则孤儿寡母的,也不一定放心让他二人住进来。

温迟迟与宋也身上本也没钱,女主人也推说不要钱,但温迟迟还是咬咬牙将怀中那根银簪递给了她,“我的......夫君受了很严重的伤,药材与看病需要钱,但我们手头暂时没有碎银子,因而您先收下吧,倘若有余钱,那便同您换些草药。”

女主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觉得这两人看起来气度不凡,应也不是寻常人家,于是便斟酌地问:“姑娘与公子可是遭遇了什么事?”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听宋也有气无力地道:“劫匪。”

女人与男人立即便明白了过来,最近是天下确实不太平。女人见着温迟迟一再坚持,只好将簪子接了过来,“姑娘,那我先收下来了。”

温迟迟瞧了瞧那簪子,温和地笑笑:“多有叨扰。”

温迟迟正想拉着宋也往里头去,宋也却止住了她,他朝女人颔首,“夫人若是有余下的衣裳,能否拿一两件给内子蔽体,宋某感激不尽。”

“嗳,自是可以,不过也不必叫我夫人了,乡下人哪里讲究这些,叫大娘,大娘好。”女人朝宋也温迟迟露出极为淳朴的笑,立即拿了件蓝布袄递给温迟迟穿上了。

朴素的蓝布袄穿在温迟迟身上,倒衬的她肌肤越发白了,周身一股出水芙蓉般的清贵之气。

温迟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将才在门口之时,宋也将她往身后挡,便是进屋子内讲话也要将门关上,她一时竟还曾留意她此时身上还穿着寝衣之事。

很快女人便将另一间屋子收了出来,宋也扶着温迟迟强撑着走了一路,此时已然没了力气,憋了一口气走到榻前,褪下鞋子便躺在了榻上。

困意朝他席卷而来,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温迟迟在他榻前守了一会儿,看见他面色已然一片潮红,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觉此时竟比将才还要烫。

这身上又是伤口,此时还发着高烧,还逞强抱着她那般久.......

她脸上升腾起一股懊恼之色,生死攸关的档口,她也不至于当真因他几句难听的话置气。

她深吸一口气,朝门外走去,预备去问问这方圆可有什么郎中。

却不想,她的手将离开宋也的额头,他便将温迟迟的手紧紧攥在了手中。

温迟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尚且发着烧力气还这么大,差点要将她的胳膊折断,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有些恼怒地回首看他。

只见宋也眸子虚虚地掀开,薄唇开合,便轻飘飘吐出了几句话,“温迟迟,你要是胆敢再跑......你就死定了。”

“过往的罢了,再有下次,无论做人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他用尽全力,撂下威胁的话语,便阖上了沉重的眸子。

温迟迟不太能理解他,但明白他性子执拗,便只好依着他,“我没想走,只是去给你请郎中治病而已。”

一边哄着他,这才一边去将他紧紧扣着她胳膊的手掰开,当真费了不少时间,温迟迟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同主人家说明了来意后,女人立即指着她的男人道:“我家老头也会些不怎样精湛的医术,家里两个小儿生病了也能看看,不若让他随姑娘去瞧瞧吧。”

温迟迟万分感激地道:“好。”

男人立即跟着温迟迟往房间里面去,当下立即给宋也把脉,丝毫不敢耽搁。

只略微看了一会儿脉搏,便连忙看向了温迟迟,神色诧异非常,“这病......当真是严重!这位公子的病怎么会拖到这般严重?”

他看着眼前姑娘面色又苍白几分,应当是非常担忧的,责怪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他一边忙着叫女人找药材,一边和温迟迟搭把手给宋也处理伤口。

男人一边处理一边对着触目惊心的痕迹喟叹,但好在他的手非常稳,应对的亦是流利非常,没花多长时间便将这些伤口处理完了。

男人连忙浣手,而后背上背篓,“这病我治不了,不过几里外有个看病极好的郎中,我去寻他或许有法子,但姑娘你可得守好他守到天明,我带郎中回来之时,否则......”

否则之后的话男人没再说出口,但温迟迟心中却再明白不过。

她看着男人推门离去才回过神,看着满盆的血迹,忍着浑身的颤抖,将血水泼在了门外,又打了水给宋也擦拭身体,将给他换上干净的中衣,便见着女人推门进来了。

温迟迟接过她熬好的药,诚挚地道了谢,这才一口一口地给宋也喂了下去。

喂好了药,她这才得空闲了下来,她伏在床头,愣愣地看着宋也,眼里没什么情绪,心中却盘旋着男人将才说的话。

他长叹一声:“能挨在现在,便是福大命大了。能不能挺过去,便要看这位公子的命了。”

她看着宋也,却忽然觉得,她似乎不是那么想要他死。

小腹依旧在坠痛着,温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棉被上,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后半夜之时,温迟迟惊醒了。

因为精神警觉着,并没有完全坠入梦乡,一点风吹草动在她耳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温迟迟抬起头,恰好看见血迹从宋也的唇角不断地流出来。她当即便懵了,心中一片空白。

她强撑着逼自己镇定下来,托着宋也坐了起来,拿帕子给宋也擦拭嘴角的血迹。

唇角溢出血迹,温迟迟提着袖子擦了;又溢出,她又擦了;溢出,擦拭.......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那一方雪白的帕子被血迹染得殷红,她看着宋也,平静铜盆中浣洗,继续给他擦拭。

血越流越多,她却出奇地镇定。

直到一口血径直从宋也口中喷出来,温迟迟的手顿了顿,才渐渐开始颤抖。

她去摸那一滩温热的血迹,根本就不敢看,只知道流了好多......

指尖分明该是温热的,她却感觉到了丝丝寒意。

她拿着另一方干净的帕子不断给宋也擦,可是不管用。

丝毫不管用。

越流越多,越来越多,好像老天在刻意跟她对着干一样......

她抬头看了窗外,圆月皎洁而无暇,月光冷清而无情,这样孤寂萧瑟之感,伴随着一种名为绝望的无力感立即将她吞没殆尽。

不知不觉,滚烫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和她开这样一个玩笑,她明明可以恨一个人恨的那样纯粹!可偏偏,那个人为救自己受伤,又为自己生命垂危。

她要怎样去恨,要怎样释怀,又要怎样去面对此时的他?她又究竟是希望他是死是活?

温迟迟肩头耸动,浑身颤抖,只给宋也掖着下唇的手从来不曾停过。

她没有刻意计算时间,但手腕处的酸麻却像在无情地嘲笑她,时间够久了,别努力啦,没用的。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哽咽道:“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千万不要因她而死。

许是因为这句话太过悲恸,宋也眉头拧了拧,从昏睡中醒了过来,眸子眯起了一道缝,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别哭了,吵的我耳朵疼。”

默了半晌,他极其艰难的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会死,更不会令你做寡妇的。”

温迟迟给他掖唇角的动作停了下来,极力点了点头,抽泣地说:“那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宋也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却攥住了她的手,“你这样担心我,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