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孕

苏贵嫔有孕了。

在小融子给她传信后, 云姒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云姒每日都需要伴驾伺候,但秋媛不需要, 云姒不得不让秋媛密切关注青玉苑的一举一动。

坤宁宫请安时发生变故的一事, 云姒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苏贵嫔在请安时昏倒了。

消息传到御书房时, 云姒正在替谈垣初研磨, 殿内没有朝臣,许顺福没有多做阻拦,就让宫人进了殿内,宫人跪在地上:

“苏贵嫔昏迷, 皇后娘娘让奴才请皇上过去一趟。”

云姒眸色不着痕迹地一闪, 她心底清楚,苏贵嫔绝不止是昏迷这般简单。

谈垣初批了一本奏折,闻言,淡淡掀眼:“昏迷就去请太医, 难道朕会治病?”

宫人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云姒心底那点紧绷的情绪也逐渐散去, 她觑了谈垣初一眼,她在养心殿待得越久,越觉得谈垣初薄情得厉害。

宫人额头出了冷汗, 呐呐道:

“听太医的意思, 苏贵嫔疑似滑脉, 所以皇后娘娘才让奴才来请皇上。”

云姒注意到, 在宫人说出滑脉二字后, 谈垣初翻开奏折的动作一顿, 他终于肯松开那堆奏折, 朝许顺福吩咐:

“摆驾。”

苏贵嫔昏迷得不到他一点关注, 疑似怀了皇嗣,他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立即让人准备銮驾。

云姒觉得谈垣初真矛盾。

说他在乎皇嗣,当初卢才人有孕时,也不见他对卢才人有额外的怜惜,说他不在乎皇嗣,却是心心念念着皇长子和小公主,她跟在御前,时常能听见谈垣初过问两位皇嗣的情况。

而现在,他表现的也很看重苏贵嫔腹中的皇嗣。

但这种重视和对两位皇嗣的爱护却又不一样,让云姒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似只有诞下的皇嗣才能被他真正看在眼中,否则,也只是略存了些期待罢了。

銮驾一路径直了青玉苑,青玉苑中气氛有点古怪,珠帘被掀开,云姒迅速扫了一眼殿内众人。

苏贵嫔抚摸着小腹的位置,清冷的脸上也挂了笑,她垂眸间自然带了一点娇羞,皇后娘娘也是一脸笑意,拍着苏贵嫔的手,云姒进来时,恰好听见她说:

“既然有了身子,日后就得注意点,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样了。”

而其余妃嫔脸上带着恭喜的笑,但怎么瞧怎么僵硬。

云姒着重瞧了眼容昭仪,她眉眼间透着点漫不经心,即使苏贵嫔有孕,也没能让她多瞧一分。

云姒觉得有一点奇怪,但众妃的行礼声让她不得不压下狐疑,回过神来。

她侧过身,和许顺福一起都退到了一旁。

苏贵嫔见到皇上,眼眸陡然一亮,她被人扶着要起床,谈垣初拦住了她:

“不必多礼。”

皇后起身,给谈垣初让了位置。

殿内的情景就变成了苏贵嫔躺在床榻上,谈垣初坐在床边,其余人都站在一边,看着苏贵嫔清冷的脸颊一点点染上绯红,心底都颇不是滋味。

谈垣初掀起眼皮,仿若没看见苏贵嫔红润的脸颊,这一路上,他情绪早平静,心平气和地问:

“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苏贵嫔一手轻抚小腹,脸上带着笑:“多谢皇上关心,嫔妾现在觉得身子无碍。”

谈垣初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平坦的小腹,没有一点幅度。

但谈垣初什么都没说,他安抚了苏贵嫔一波,就问向守在一旁的太医:

“苏贵嫔身子如何?”

太医恭敬道:“回皇上的话,苏贵嫔只是有一点气虚,腹中皇嗣也并无不妥,但如今苏贵嫔有孕才一月,前期还是要仔细休养比较好。”

谈垣初听得认真,然后直接吩咐:

“日后就由你照看苏贵嫔这一胎,朕不想苏贵嫔这一胎有任何差错。”

他语气淡淡,但谁都不敢轻忽他的话,李太医心底苦笑,苏贵嫔这一胎会不会出差错,根本不在于他。

但李太医只能恭敬地应下来。

皇后很识趣地领着诸位妃嫔告辞,很快,青玉苑只剩下谈垣初和苏贵嫔,苏贵嫔抬眼看向谈垣初,声音中有点愧疚:

“都是嫔妾不够仔细,才会有今日昏迷一事,在幸好皇嗣没出什么差错。”

谈垣初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在这种事情怪罪她,简单地揭过此事,轻描淡写道:

“是底下奴才伺候得不妥当。”

说罢,他扫了殿内宫人一眼,被他看到的宫人都不由得恭敬地低下头。

苏贵嫔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噎住半晌,才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她不再说什么,生怕谈垣初一时兴起,给她宫中奴才给换一遍。

她宫中奴才自她入宫起就一直跟着她,算得上顺手,她可不想换宫人。

云姒和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心中忍不住犯嘀咕,苏贵嫔那一脸红润,说是才昏迷过谁信?

皇上都略过这件事不提了,您还非要重提,这不是自找没脸么?

云姒和许顺福的腹诽声没人听见,谈垣初在青玉苑待了一个时辰,銮驾才离开青玉苑。

今日恰是十五,銮驾直接去了坤宁宫。

天不冷了,云姒也换了单薄的春裙,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对襟披一层鲛纱,偏她今日还略施粉黛,点了朱唇和细眉,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格外招人。

一路上,谈垣初掀开提花帘,视线时而掠过云姒的脸颊。

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銮驾停在坤宁宫前,将要踏进宫门时,他忽然无厘头地道了句:

“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争气。”

云姒被说得一头雾水。

倒是许顺福闻言,惊讶地看了眼皇上,又忍不住看向云姒姑娘,他在心中把云姒姑娘的位置一提再提。

先帝膝下皇嗣众多,皇上是其中最得先帝看重的,但储君的这一条路他走得并不算稳当,手足相残在皇室里似乎是避不掉的宿命。

经过储君之争后,许顺福其实隐隐察觉到皇上对子嗣一事的态度有点矛盾。

除去嫡子外,对于其余妃嫔是否有孕一事,皇上的态度一贯是可有可无。

怀上了,他期待,没怀上,他也觉得无所谓。

正因为皇上对后妃们没有这种要求,所以如今会希望云姒姑娘怀上皇嗣,才会让许顺福觉得惊奇。

等进了殿内,云姒才想明白谈垣初的话,她怔了片刻,不着痕迹地蹙起黛眉。

说实话,云姒没想过有孕。

至少在养心殿的这段时间,她不想怀上皇嗣。

只看选秀时诸位新妃的位份也可以看出,初入宫的妃嫔位份都不会很高,也许有孕会让谈垣初早点给她位份,但那又如何?

她不觉得谈垣初会一下子给她三品以上的位份。

既然如此,那她不想这么早有孕。

本朝的规矩,三品以下妃嫔没有养育皇嗣的权利,即使生下来了,也只能让高位的妃嫔养。

云姒没有生孩子给别人养的想法。

想到这里,云姒不禁有点头疼,她些许迟疑地想,她要不要做一点措施?

她的胡思乱想很快被皇后娘娘的话打断,皇后娘娘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苏贵嫔如今怀了皇嗣,皇上觉得应该给她个什么赏赐好?”

谈垣初兴致缺缺:“你觉得呢?”

皇后剔了块鱼肉夹给他,才不紧不慢道:

“孕育皇嗣乃大功一件,不论赏赐什么,臣妾都觉得轻了点,不若给苏贵嫔晋个位份,皇上觉得如何?”

云姒不禁觉得奇怪,心底泛起嘀咕,苏贵嫔是救过皇后的命么?居然能让皇后这样替她谋划。

苏贵嫔当然没能救过皇后的命。

但也不妨碍皇后给她谋取好处,谈垣初只是略沉吟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颔首:

“晋婕妤吧,其余的等她诞下皇嗣再说。”

云姒眼神一闪,再说?婕妤已经是正四品,再升就是三品修容,能够抚养皇嗣的位份。

谈垣初这番话不亚于是在告诉皇后娘娘,等苏贵嫔诞下皇嗣后,就能够晋升三品。

云姒垂下眼睑,敛下眸中的若有所思。

谈垣初平日中对后妃的位份不算大方,甚至有时算得上吝啬,但对于诞下皇嗣的妃嫔却好像格外大方。

三品不仅能抚养皇嗣,也同样是一宫之主,即使日后圣宠渐薄,也不会有人敢怠慢一分。

翌日,苏贵嫔晋升婕妤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一时间前往青玉苑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但不等苏婕妤有动作,皇后娘娘就下令道,不许任何人打扰苏婕妤养胎。

彼时,云姒正在和秋媛一同用膳,最近桃花盛开,御膳房送来许多桃花糕。

知道皇后下了这道命令后,云姒头都没抬,轻声道:

“娘娘对苏婕妤真好。”

秋媛擦了擦手,闻言,皱眉:“有点太好了。”

好得不正常。

要知道,任何结盟都是需要双方都能给彼此带来利益的,皇后帮助苏婕妤良多,但苏婕妤能够给皇后带来什么回报?

皇后的位置固若磐石,不论皇上进不进后宫,坤宁宫每月都能得两次侍寝,六宫权利也都尽数掌握在她手中,说句难听的,只有其余妃嫔讨好她的份,哪里需要她去拉拢人心?

不知道想起什么,秋媛忽然压低了声: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想要借腹生子?”

秋媛有这种想法不算奇怪,毕竟皇后娘娘有权也有皇上的敬重,什么都不缺,唯独膝下缺了个皇嗣。

云姒轻皱眉,但只片刻,她就摇头否认了秋媛的这种猜测。

“如果只是借腹生子,皇后娘娘替苏婕妤谋划侍寝的机会就够了,作何还想方设法地让皇上给她晋升位份?”

这根本说不通。

苏婕妤位份晋升后,她就可以自己抚养皇嗣了,根本轮不到皇后。

再说,如果真是这样,皇后何不去选择那些位份和出身都低下的妃嫔?相较而言,那些妃嫔更没有抚养皇嗣的机会。

秋媛哑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说不通。

许久,她摇了摇头,想不通皇后娘娘这样做的目的:“总归不可能是一时心善。”

云姒皱眉,陷入沉思。

秋媛说得没错,皇后不可能是一时心善,必然有她自己的原因,那到底是什么,值得她这么扶持苏婕妤?

云姒不断想着皇后娘娘的消息,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中秋宴!”

话音甫落,云姒和秋媛都愣了一下,她们对视一眼,也都察觉出不对劲。

要说皇后娘娘身上有什么奇怪的点,也就只有每年的中秋宴她都会让德妃娘娘操办,但除去中秋宴,其余宫中宴会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

这就很奇怪了,中秋宴有什么不同吗?

厢房内安静许久,秋媛艰难地说:

“奴婢记得,皇上登基那一年,皇后娘娘不慎小产,于是由德妃操办中秋宴。”

话落后,殿内没人再说话,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

坤宁宫中,百枝服侍娘娘沐浴,屏风遮挡住春光,水汽弥漫,皇后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整个殿内都静悄悄的,皇后踏出浴桶,有人撑着衣裳伺候她穿好,她走出屏风,坐在了软塌上,百枝替她擦拭青丝。

百枝心有迟疑地看向娘娘,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察觉到她的视线,但没管她,因为皇后知道,这妮子压根憋不住话。

果然,不到一刻钟,百枝就忧心忡忡地问:

“娘娘,她真的会动手吗?”

皇后睁开眼,没有一点意外地瞥了百枝一眼,百枝被看得有些窘迫,她呐呐地摸了摸鼻子。

许久,皇后才不紧不慢道:

“她有什么不敢的?”

皇后唇角掠过一抹讽刺的幅度,她胆大包天,只要有人威胁到她,她什么都敢做。

这满宫只有她膝下有一位皇子,这种殊荣她怎么会让给其他人?

就连当初她贵为皇后,她不是同样敢对她下手么?

中宫小产,皇上勃然大怒,即使没查出证据,但她也不敢顶风作案,也因此才让容昭仪一时侥幸地诞下小公主。

也幸亏容昭仪诞下的是小公主,否则,她哪里会善罢甘休。

甚至卢才人一事,皇后同样心知肚明是谁做的,那刘御女在贬位后数次前往翊和宫,早就说明了一切。

最巧合的是,宫中许久不曾有妃嫔怀孕,加上她为数不多的两次举动做得隐晦,皇上又是个薄情的,才没让她暴露出来。

皇后轻扯唇:

“她总觉得她膝下有皇长子,没人能威胁到她的位置,皇上也会看在皇长子面上容忍她,但她忘了,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何况那是皇上。”

百枝哑口无声,许久,她难过地低声道:“奴婢就盼着她能早点自食其果。”

皇后什么都没说,她看向铜镜的女子,自嘲地扯了下唇。

她被害得小产,怪谁呢?

怪德妃,也怪她自己蠢。

她当初居然会纵容德妃诞下皇嗣,也信了德妃表面上的谦和温顺,在自己身边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等德妃地位稳固后,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德妃的眼中钉,最大的绊脚石。

皇后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她眼底的自嘲消失不见,她声音平静道:

“让人照看好苏婕妤腹中的皇嗣,再让中省殿送两个知事的嬷嬷过去。”

百枝点头:“奴婢知道的。”

等一切收拾妥当,见娘娘还在坐着不动,百枝有点疑惑:“娘娘怎么了?”

皇后收回看向铜镜的视线,她轻飘飘道:

“本宫只是想起了云姒。”

百枝不明所以,皇后却是没有解释,道了一句“没什么”就转身躺上床榻,百枝不敢多问,吹灭了蜡烛。

殿内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