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江湖风月(三十六)

右护法玄武, 魔教教主的左膀右臂。

五年前被十四岁的唐瑾一掌打折脊梁,虽命大逃过一劫,但从此身体畸型扭曲, 喉咙也被暗器所伤, 声带破裂, 嗓音嘶哑如老妪鸦啼。

加之他早年间被仇家毁容,整个人面目可怖,犹如恶鬼。

原本玄武武功尽废, 但却机缘巧合偶得一本邪()功秘籍, 修习后武功大增。

虽因为筋脉受损身形异样无法精进至大成, 却也位居武林一流高手之位。

在魔教之中除了教主,便是他的威望和武功最甚。

“你是说, 方才那人就是魔教右护法玄武?”

房间里,洛无邪惊讶道。

花虔抱着床杆无奈地点了点头。

玄武此人心狠手辣又与唐瑾有仇,花珩派他前来, 明显是为了告诫她不要生事。

想来哥哥早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他们了。

花虔叹了口气,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洛无邪问道:“那咱们之后还逃吗?”

花虔摆了摆手也有些气馁:“从长计议。”

至少他们这次暴露了,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一时半伙逃不了。

得好生琢磨琢磨。

两人闲聊间,房间的石门缓缓打开, 露出花珩艳丽的面容。

他越过洛无邪款款走到床边, 半蹲下身子望向花虔。

“花花, 不要让我难做。”

花虔正视着他缓缓道。

“哥, 我正是因为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才要自行离开。我知道你铁心要杀唐瑾, 我也不会阻拦你。但在此之前, 我也想用我的方式解决问题, 这亦是我作为执行者的权力。”

花珩听着她这番郑重其事的话语, 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认同,只轻声问道。

“你所言的方式有几成把握?”

花虔抿了抿唇:“没有把握。”

她的方式不过是以命赌命。

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唐瑾身上,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

花虔深吸一口气,“但这总归是一条出路,如果我成功了就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如果我失败了,哥哥依旧可以按照计划杀了唐瑾结束这一切。”

花珩听到这话却轻叹摇头道。

“所以我不能让你去。你愿意相信唐瑾,但他不值得我相信。”

“花花,我不可能看着你赴死。”

花珩起身想要离开,然而衣角一紧,一只手固执得不让他离去。

花珩回首看去,就见花虔抓住他的袖子。

她抬起眼眸望向花珩,语气平静而坚定。

“哥哥,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

这番话让花珩身子微顿住,他目光复杂地望向花虔,始终无法理解。

“一个疯子而已,值得你豁出命救他吗?”

他指向一旁的洛无邪道,“就连这傻小子都比他值得托付。”

洛无邪:“?”

花虔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放手,只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紧紧盯着他。

两人僵持许久,见她目光中的倔强,花珩最终败下阵。

他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但在我的立场,我不会放你离开。若你能凭自己离开这里,我也不会阻拦。”

花虔眼前一亮:“好,一言为定!”

花珩看着她眼中的星河,微微晃神,他眉眼轻敛,伸手揉了揉花虔的脑袋便转身离开。

得到了花珩的承诺,花虔顿时又有了动力。

如今已是初冬,魔教所处嗜魔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冬日大雪覆山,更是隐蔽艰险,武林盟不可能选在冬日攻打魔教。

事实上不论是原着,还是之前唐武他们商议的伐魔之战都是安排在来年开春之际。

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想办法离开魔教。

虽然花虔也知道如今密门被发现,她和洛无邪两个武功废柴想要离开魔教困难重重,但天无绝人之路嘛,总是要向好的方向看齐。

她连最坏的准备都做好了,还要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想到这里,花虔精神了不少。

她见从方才就站在一旁望向自己欲言又止的洛无邪,知晓他必定是疑虑万千,心痒难耐,便盘腿坐在**笑眯眯道。

“你问吧。”

洛无邪见她主动提及,顿时将憋在心里的疑惑滔滔倾倒而出。

“鱼姑娘,你不是鱼清文先生的女儿吗,为何会成了魔教圣女?”

“魔教教主又为何是你的哥哥?”

“你们方才提及的唐瑾是唐少盟主吗?”

“魔教教主要杀唐少盟主,少盟主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花虔见他小嘴叭叭问个不停,清了清嗓子,一脸讳莫如深道。

“此事说来话长。”

且听我慢慢给你编。

*

离开花虔的房间后,花珩看着在身后缓缓合拢的石门,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暗色。

夜幕已深,他并未回诛道殿,而是立于嗜魔山的山顶静静望着高悬的明月。

以往许多时候,当他快要支撑不住时,就会整晚整晚地望着月亮。

这个世界没有一物是属于他的,亲情,爱情,友情,自由,都与他无关。

唯有万籁俱寂之时,天边淡漠皎洁的明月才让他有一丝归属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么多年让他坚持的信念就是能回家和花虔团聚。

可如今看着花虔潋滟的眼眸花珩却有一丝茫然。

他了解他的妹妹,在花虔尚且未看清自己的内心时他便知道,花虔喜欢那个小疯子。

他也很清楚,如果唐瑾杀了他,花虔一定会为他报仇。

可如果他杀了唐瑾呢?

即便花虔明白他的痛苦,理解他的选择,可一条人命横在两人之间。

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回家是他的执念,可此时花珩的脑海中却回想起花虔的话语。

“无论是小说还是现代,虚假还是真实,只要我们在一处就是回家了啊。”

花珩轻阖眼帘,冰冷的夜风吹拂过脸颊,压下心头的彷徨迷茫。

真的有共存的办法吗?

丧失了无数生命也未曾完成的任务,真的能在他们手中结束吗?

不。

一头体内流淌着野蛮残暴血液的怪物,如何能被教化成人。

等到花珩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淡漠如初。

他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静候一旁的玄武。

“将消息散出去。”

玄武枯瘦的手掌接过信封:“是。”

*

玉机山

今年的冬季来得比往常早些,天气愈发得冷了。

裴元搓了搓手端起新制好的衣物走进浮香院。

院内无人,一进院门便能瞧见墙边的枯枝树木,老干虬枝,枝节狰狞如鬼爪纠缠,在阴郁的天空下极其压抑。

裴元叹了口气,他记得浮香院这个名字还是鱼小姐起的。

可如今鱼小姐失踪,少盟主成日只将自己锁于房中疗伤,禁止旁人入内。

寒冬已至,院中花草无人打理,哪里还有浮香飘动,唯余叠叠枯黄杂草,毫无生气。

“少盟主,今日药浴的时辰已经到了。”

裴元立于门外恭敬道。

屋内传来一道清冽冷淡的吩咐。

“进。”

裴元听到这话推门而入,迎面是潮热湿润的水雾。

水汽将屋内染上一层极其轻淡的雾白,掺杂着淡淡苦涩的药草味和清甜的果梨香。

唐瑾不喜人留在这屋子里,却每日让人送来新鲜的果梨香料点燃。

香味整日弥留在屋中,连纱帐都沾染了香味。

浓郁的药草味和香料味混合在一块,两种味道格格不入却又强行纠缠,闻起来有些怪异。

但是这些日子闻多了,裴元已经习以为常。

他想着,鱼姑娘会回来的。

等到鱼姑娘回来的时候,这屋子里便又是清香扑鼻,再无苦涩。

可是想起这些日子江湖上流传的传言......

裴元望向雾气朦胧中,屏风后的浴桶里若隐若现的背影,到底未敢多言,将手中的衣物放下便悄声退出房间。

轻弱的合门声响起。

水雾缭绕之中,唐瑾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缕缕长发黏在湿漉的脖颈间,纤长的睫毛被水雾打湿,宛若花瓣上汲取晨露的轻颤蝶翅。

唐瑾轻咳几声,垂眸望向搁置一旁的新衣。

浓郁的靛蓝色,像是抹不开的一笔乌墨。

贾少龙那一掌震伤了他的肺腑,这些日子饱受药浴之痛,虽让他的筋脉恢复了大半,但到底伤了元气。

还有他的左手。

细密缝制的狰狞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小臂,像是缠绕在手臂上的一条毒蛇。

唐瑾望向手臂,目光却痴迷又缠绵。

鱼虔,我们很快就再见面了。

你后悔伤害我吗?

你那么爱我,一定后悔了。

唐瑾的唇畔扬起一道病态的笑容。

我原谅你了。

他低头轻柔地亲吻住手腕的伤疤,像是亲吻着少女柔软的双唇。

但是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

屋外等候的裴元算着时辰,想来唐瑾已经穿好了衣衫,便恭敬唤道。

“少盟主,盟主让您更衣后去正殿商议要事。”

不多会儿,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唐瑾长身玉立,蓝色的衣袍称得他因药浴剧痛而苍白双唇多了些血色。

他的发尾湿漉,滴落在衣服上,像是晕开朵朵浓郁的墨花。

唐瑾抬眸望向乌云遮蔽后微微破开天光的午后日光。

“走吧。”

唐瑾轻飘道。

是时候去接他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