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风

云则为霓月打架的事, 是于柔柔听班上同学说的,就是那个长期不到食堂吃中午饭的江佰,完整的叙述好比情景再现, 绘声绘色,不遗漏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

江佰当时人就在男厕所。

大课间时间, 人最多的地方除去学校小卖部以外,那就是厕所,嵌在墙上的一排便池前永远满人,江佰等了两分钟才有空位, 完事以后到洗手池前洗手。

江佰旁边站着云则, 他扭头看了一眼, 看见云则垂敛着长睫正在低脸洗手,水声哗哗, 神色漫不经心, 眸色却稍显晦暗,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身后便池处爆发出几个男生放肆笑声,还有毫不避讳的下流交谈。

“你们说那个霓月平时看上去高冷,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还不是和那些花痴女生没两样,全他妈是装的, 写给云则的情书那么肉麻矫情, 结果被当众拒绝,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

声音大得整个男厕都能听见。

江佰认识说话的人, 是隔壁一班的王堤阳,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给霓月送过几回早餐, 霓月都没有收, 用要好好学习的由头给打发了, 江佰暗暗瘪嘴,这人估计被拒绝自尊心受打击,才会故意落井下石在这说风凉话,真没点度量,小肚鸡肠。

腹诽完,江佰注意到,旁边云则的洗手速度变慢,由一开始的正常速度变慢一半左右。

“章朗你说说看,霓月是不是挺贱的,那么多喜欢她的看不上,偏要喜欢一尊冷面佛?”

“是有点。”

水流还在继续,只是水流中的那双手已经完全停下。

“哈哈,估计云则想睡她的话,她都能眼睛不眨一下把衣服给脱……”

王堤阳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屁股被人从身后重重踹了一脚,他猝不及防地身体一晃,一大声卧槽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在状况外,对这突发状况没头绪,尤其江佰,上一秒还在他旁边洗手的云则,在晃眼的功夫就不见,连水龙头都没有关,他迅速扭头去看——只见云则大步流星地跨过去,到王堤阳背后没有一瞬的停留和犹豫,直接抬起右脚,重重一脚踹在王堤阳屁股上,王堤阳尿才撒到一半,鸟都在外面,校服裤子垮下去堆在小腿处,人跌进便池里,上半身和便池内壁来了个亲密接触,衣服沾染浓黄色痕迹。

场面一下变得混乱,卧槽声此起彼伏不断,第一声卧槽是王堤阳喊的,剩下的全是在场围观群众被这阵仗吓到不自主的。

骚臭的气味钻进鼻子里,直冲脑门,王堤阳差点直接吐出来,他用一只手撑在便池边的墙壁上,另一只手伸在两腿中间下方,捞住裤头往上面提,慌乱地把裤子穿好。

“谁他妈踹老子?!”

王堤阳眼睛冒火,嚯地转身,面前衣服团团黄渍明显,一下对上云则清冷的一双眼:“你他妈有病是不是啊?”

云则神色如常,旁人见惯的冷漠表情,只是那双寒清的眼未免太过冷凉,有光度,却没温度,不眨眼盯人时有很强烈的压迫感:“我踹的。”

“你他妈——”

“你再说一个字,那就不是一脚的问题。”

“我说什么了?”王堤阳鬼火冒,“我不就说你一句冷面佛吗?就因为这个动手,那你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旁观的人堆都暗暗点头表示认可。

紧跟着,就听到云则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开腔:“那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众人一怔,不是因为这个,那就是因为王堤阳在说霓月的坏话,还不是一般的难听,带羞辱性质的,只是云则为什么要因为这个生气打人,他不是不喜欢霓月吗?

王堤阳都懵了,傻了几秒,短粗眉头几乎快要皱到一起:“你真他妈有病是吧,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不喜欢霓月,现在又来给她出头?”

一瞬的眸光在眼底消逝,云则还是岿然冷淡的那张脸,只是没什么温度的语气间充斥着不屑和讥诮:“……所以?”

有时候,往往越是轻描淡写的态度越有着足够杀伤力,像一根悬在两栋高楼上的细钢丝,剪刀咔嚓,上面的人迅速下坠,坠进腾腾的火海里。

王堤阳脑中的那根细钢丝被云则剪断,他愤怒得周身如火烧:“他妈的,我今天还偏偏就非不信你这个邪,我就要骂,霓月就是一个装清高的廉价婊——”

长腿利落抬起,云则直接一脚踹在王堤阳肚子上,力度狠辣,闷响清晰,直接把王堤阳没骂完的话踹回肚子里。

王堤阳后背重重撞上冰凉墙壁,又是一声闷响,痛得五官扭曲变形,单手捂着肚子贴墙滑下去,蹲着后半晌没反应。

空间里声音消散,静下去,周围人甚至不敢喘大气,只有那个没有被关掉的水龙头哗哗往外流着水,江佰伸手,关掉水龙头,徒留几滴鲜明的滴答声。

“章朗、李西飞,你们……”王堤阳蹲在原处,话说到半道痛苦地哼唧一声,“你们还干站着什么,我忍不了了,给我打他这个狗日的!”

王堤阳家中有钱,平时对朋友大方,出手阔绰,经常请饮料小吃,周末也经常请客出去唱k打桌球之类的。

不过与其说是朋友,更不如说章朗和李西飞两人是王堤阳的狗腿子,两人享受着物质上的便宜,自然在其他方面会付出与之对应的代价,那就是对王堤阳言听计从,指东绝不往西,平时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样的场合。

战争一点即燃。

章朗和李飞西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身动冲向云则,一人高挥拳头,一人抬脚准备踹人,周围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云则眼里无惧色,表情如常,等两人袭来的时候灵活地将身体一侧,闪避躲开李飞西揣来的那一脚,脖颈一动,头朝左快速一偏,便让章朗那一拳也落了空。

空脚的李飞西踉跄朝前两步,刚刚站稳,就顿觉右下腹部猝然一痛,他龇牙咧嘴地回头,看见的是云则已经收回去的肘部。

一记肘击过后,云则又迅速转身,照着章朗脸上一拳,章朗啊哟一声,栽倒在地,围观人中有个男生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居然可以这么帅的吗?”

一打二还完全轻轻松松,这震惊住所有人,没想到云则不知学习好跑不快,连打架都这么厉害帅气。

便池前的王堤阳缓过劲来,站起来朝着云则猛冲,章朗从地上爬起来蓄势重振,李飞西也同时间朝云则冲过去,演变成一对三的局势。

怕王堤阳衣服上的尿渍沾到自己,云则选择先把王堤阳一脚踹出去,却也让章朗得逞在他下颚角处抛中一拳,他反应会快,也没有去体味疼痛,而是第一时间选择反击。

王堤阳再次被踹飞出去,这是今天他中的第三脚,他已经全面崩溃破防,痛得眼泪都飙出来。

“云则,你在干嘛!”

宋嘉阁从门口冲进来,拨开人群,一把拽住云则,再一臂将章朗和李飞西重重推开:“你打什么架啊!”

当下情景,宋嘉阁并不是真的要问打架原因,只是为了衬景质问两句,他的目的还是将人拉走:“走走走,先出来。”

宋嘉阁两只手死死拽住云则一只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人从男厕所里拖出来,后面传来王堤阳咆哮的怒音:“我他妈看今天谁敢走——!”

回头时,王堤阳已经脱掉脏掉的上衣,带着章朗和李飞西从里面冲出去,什么也没说,王堤阳直接揪着云则的衣领动了手,章朗和李飞西也同时扑到云则身上去。

宋嘉阁开始艰难地拉架:“别别别——诶!别打,你们别打!”

越劝越打得厉害。

章朗出阴招,绕到云则背后一脚揣在小腿肚上,云则扭打中的身体一颤,单膝砰一下跪到地上,王堤阳见状趁危直接一拳重重自下而上挥在云则下巴上,云则仰面倒下,王堤阳直接跨在云则腰上,双拳如雨落。

三人围殴云则一个,一见这阵仗,宋嘉阁急忙冲过去想要把王堤阳从云则身上拉下来,可刚过去,眼眶就中了一拳,痛得瞬间飙泪——云则发现一拳不慎误伤到宋嘉阁,人一怔,没来得防备脸上和身上同时中了多拳和几脚,回过神后他忙抬起双臂挡。

“妈的,谁打我!!!”

宋嘉阁揉了一把眼睛,目光正好和章朗对上,直接冲上去一个勾拳:“你他妈敢打我是吧?”

章朗被打翻在地,抵不过宋嘉阁,痛得直嚷:“我没打你——!不是我!不——啊啊啊啊啊!”

场面愈发混乱,一打三变成二打三,那三人还完全打不过,王堤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招了两个班上平时的哥们,变成二打五。

人数压制,云则和宋嘉阁渐渐处在下风。

旁边就是楼梯角,角落蛛网暗结,云则和三人扭打至角落里,他竭力支撑许久,然后不慎被重重踹倒,摔下去的时候脑袋磕到一侧楼梯边角上,剧痛袭来,眼前黑了一下,脸庞察觉到温热**的存在,痒痒的往下流淌。

后脑撞破角落里的蛛网,一只蜘蛛被惊走,沿着墙壁飞速逃离,云则毁了一只蜘蛛的家,然后头晕目眩地倒在角落里,灰尘沾身,蛛网覆住少年浓密蓬松的脑袋。

混乱间,云则脑海里浮过一双清凌杏眼,定定望他。

这是他十六岁的生命,热血,桀骜,冷痞傲慢,藏在骨子里狂妄像吹过山岗的夜风,浮动夜草,延绵不绝。

这样的夜风,终有一天会拂动那一头弧度微卷的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