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听说你叔叔今天打电话过来了。”
郁景和站在门口说。
“嗯。”宁桃点了点头, 悄悄看了他一眼,略微有些心虚。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对方会打电话过来又不是她的本意。
话音落了,空气中罕见的沉寂了一下。
宁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蛮奇怪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比最薄的玻璃还要脆弱。只要别人的一通电话, 甚至只是随口一提的建议就能打破。
“你希望我去吗?”她抬起头问,紧迫地看着他的脸, 企图看到一些陌生情绪滑过的踪迹。
可是,宁桃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懂他在想什么。
“那要看你自己的想法。”郁景和也看着她,很平静的回道, 仿佛这件事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无论宁桃去不去,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甚至于……有些冷淡。
宁桃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倒不是因为叔叔问她去不去国外的事, 而是郁景和对她冷淡,她就会很难过,很想哭。
她低下头来, 嘴巴瘪了瘪, 心里却又有种任性和不甘在作祟。
宁桃往前走了几步,习惯性抱住郁景和的腰, 将头埋在了那人的胸口处,暖烘烘的。两只正抱着他的胳膊也不自觉间越来越紧——
想每时每刻都跟他在一起。
想让他也只能跟她在一起。
以往她每次这样抱他的时候, 郁景和总是会摸摸她的头,或者是俯下身回抱她一下。
可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他既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她的头, 也没有抱她, 而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仿若一株笔直的, 没有情感的树木。
宁桃鼻尖蹭在他的衣服里,吸了几口才抬起头来, 但下巴却依然放在他的身上。眼巴巴看着他, 心里有种酸楚在蔓延。
“我不想去, 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对他说,声音听上去又像撒娇又像哽咽,仿佛祈求一般。她花了好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其实真的不想去吗?
也不见得。
只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想法就是这样。理智暂时被某种情绪所蒙蔽,满脑子只想着自己和郁景和的怎样怎样。
她本身性格就有些随遇而安,也不是那么争强好胜。没有那种什么事情就要做到最好的积极性和动力,说白了,就是有些懒。
宁桃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就是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活着。
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钱也不用很多,就普通且幸福的过完一辈子就很好。
可现在,她越发觉得连这样的梦想都已经很难实现。
郁景和低头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宁桃也读不懂他眼睛里到底想要说什么,只觉得他似乎想说,但又有某种阻力。但她确实看到他皱了眉。
半晌,那人才道了一声:“开什么玩笑。”
他说她,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严厉,也有些冰冷。
“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宁桃抱着他,愣了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话,是出自这个从小便对她温温和和,无论她做什么都宠着她,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的人。
她不敢相信,郁景和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这算是训斥么?
宁桃的大脑一时间还有些空白,但身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不自觉松开男人,往后退了两步。
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郁景和,眼睛里是不解和困惑。
“我做了什么吗?为什么这样说我?”
如果说刚刚还是只是任性的,可有可无、甚至完全可以自愈的委屈;那此时此刻便是一种彻底的,让她感到痛苦和心酸的委屈。
她想跟他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吗?
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宁桃的眼周开始发酸,很快便有湿乎乎的**从脸侧滑落。但她没有抬手去擦,像是一时根本顾不到这些。
郁景和看着她,原本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有了波动,明显闪过一丝惊慌。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好像是要帮她擦眼泪的样子。但宁桃却偏过头,很明显的往后退了退。
“我是说……我就在这里,也不会凭空消失。所以你不用总是担心我会怎么样。会喜欢别人或是跟其他人在一起。”
郁景和叹了口气,很平和的对她说:“所以不用对我这么依赖。”
宁桃站在那里,听着他山泉一样清亮沉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然后缓慢地划过耳际。
她想,自己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景和觉得自己太黏着他了,而他自己并不想这样。甚至于,已经有些厌烦她。
宁桃忍着心里的剧痛,点了点头。
“知道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眼前的世界也终于从模糊变得清楚明亮了些。好半天后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问了一句:
“我喜欢你,让你有压力了,不舒服了是么?”
郁景和看着她,略微愣了一下,随后眉心很明显皱起。
“不是。”
他否认道,随即走上前来,想要挨着她近一些:“我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
看到她哭,他的心里也像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即使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
郁景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其实这件事对于宁桃来说是件好事,但他心里又有隐秘的一部分,私心的不想让她去。可理智的那一面却又十分清醒,并又对自己的这种私心感到恶心和唾弃。
感情,本身就让人矛盾。
就像他可以接受自己为了她而拒绝几次调走,但无法接受她因为他而放弃某些机会。
看到女孩儿眼眶四周溢出的红,心脏有明显抽痛的部分。
他对她好像连三分钟的强硬和坚持都做不到,只要她表现出任何受伤和委屈的样子,他的底线就会被无限度降低,一而再,再而三被输得彻底。
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对。
就像他从小就不应该事事都顺着她,惯着她,以至于她现在对他已经有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他身边的依赖。总是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顺着她。
郁景和明明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却又办不到——
他舍不得看她伤心。
似乎也正因为这样,她好像又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只要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
可是,人总不能因为另一个人而忘了自己。
这是不对的。
但无论再解释什么,宁桃都不想再听了。
她低着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是低声说:“你出去吧。”
郁景和没有动,依然站在她面前,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桃像是戳到了情绪的某个痛点,眼泪几乎要再一次夺眶而出,但还在极力忍耐压制着,强装平静。
郁景和半弯着腰,离她很近,正近距离细密盯着她红肿的眼睛,倾身想要抱抱她,哄哄她,但却被宁桃悄无声息的后退躲开了。
她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嘴唇瓮动:“你先出去可以吗?”
“我想自己待一会。”
其实,宁桃多想郁景和能在这个时候说点好听的话,哪怕是虚与委蛇也行。
她觉得自己一直很好哄。
郁景和哪怕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估计自己也就顺着下了。就说明他对自己应该还是在意的,又或者说还没有那么讨厌她。
但是郁景和没有。
他只是直起身,攥了攥拳,在极力忍耐着心腔内的某种情绪,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帮她关上了门。
门轻轻的被关上。
落锁的那个瞬间,宁桃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等真正接受现实的时候,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和挣扎。
她忽然间就释然多了。
自己的喜欢和依赖对他而言是一种负担,一种想甩但是却甩不掉的包袱。
所以,她也不想要这么喜欢他了。
宁桃不想让自己这么难过,也不想让对方难受。因为某种责任心或者是害怕她做出不可理喻的事而顺着她,跟她在一起,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心里的确有自私的那部分。
不管是不是道德绑架,不管对方到底自己喜不喜欢自己,只要他跟她在一起,不背叛她就好了。
但越长大才发现,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理所当然想的那样简单。
她对他的占有欲也慢慢变质了,从只想得到他,不管什么理由和方法,到现在想要放他走。
不想让他,因为她而痛苦。
——
两人再见面已经是第二天。
宁桃晚上基本上没有睡,想了很多。但她不是那种一旦抑郁就会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人。虽然难受,但铱誮生活总要继续。
既然已经选好了路,就要坚定的走下去。
早上出去吃饭的时候,郁景和也在。不知道他是不是调休了,总之是一直没有离开。
宁桃能感觉到郁景和的视线一直往自己这边看,但基本上都被她避开了。她怕自己再多看郁景和几眼,原本坚定的内心就会动摇。
其实郁景和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很低落,一直避开他的视线,像一只失落的小兽。
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期间他有意无意的跟她说话,这小姑娘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点头和摇头来替代语言。总之不是她平时开心时候的状态。
每当看到她时,郁景和的心口就会有种柔软而细密的酸痛。
像针扎一样。
不会一下子出很多血,但一针针下去,最后还是一样血肉模糊。
甚至还不如最开始时一刀下去。
所以宁桃上楼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等他快步上楼站到她身侧的时候,宁桃刚刚打开她卧室的门,正准备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但郁景和就是有一种直觉。
他本来只是想让她不要那么病态的依赖他。
希望她能真正的心态成熟起来,能够独立一点点,起码不会那样脆弱而患得患失。
他从小一点点看着他长大,几乎又当他的哥哥,又要充当父系的角色,或许未来还要是她的另一半。
可就是那一刻。
郁景和却觉得自己要永远失去她了。
“宁桃。”
他走上前去的那一刻,颤抖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闻言,宁桃停下了正要往里走的脚步。她的手指放在门把手上,门开了一道缝,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屋内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衬得皮肤雪白。
女孩儿侧身,抬头看向他。乌凌凌的眼睛和小的时候一样干净澄明,像洋娃娃一样。
“什么事?”
她问他,脸上再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也很平静。
就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可郁景和却忽然放下心来。
也许她并没有他直觉里的那样糟糕。也许她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脆弱。
男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大拇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软软的。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摸,眼睛也在看着他。
时光仿佛忽然从长到慢。
郁景和感到自己从昨晚一直冰冷到几乎冻结的心脏,正在一簇簇慢慢的融化和复苏。原本黑暗的地方,被一点又一点的星火连接,最后成为整片整片的光芒。
某种温暖,正从她与他相连接的地方传递到内心深处。
直到,她忽然说了那样一句话——
“郁景和。”
“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