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皇宫,廷尉府。

时风站在温京墨的桌前,“大人,今日的膳食可还要现在就送过来?”

温京墨放下卷宗,抬头:“现在是什么时辰?”

时风:“未时。”

温京墨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道:“再等等吧。”

“是,大人。”

时风退下。

不知过了多久,

时风:“大人,现在已过申时,大人还要接着等吗?”

温京墨无声笑了笑,“不用,我等的人已经来了。”

“廷尉大人,”

说这话的正是随安公主姜慕宜。

这几日她来得多了,廷尉府上上下下早已识得她。

至于为什么她来去自如,也没有人阻拦,那就是廷尉大人私下特意同他们嘱咐过的。

时风自觉退下了。

“温大人,”姜慕宜习惯性坐到温京墨的对面。

她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她低垂着头,一句没一句地说:“大人,其实我今日原本是想做点别的带过来。”

“但我不会,膳房里被我弄得满是烟雾。”

“好不容易做出来了,我尝了尝,觉得味道很奇怪。”

“于是我就把它扔了。”

温京墨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还是同前几日一样的饭食。

“我想,还是等我多做了几次后,再带过来给大人吧。”

“不用,”温京墨看着她,“我就喜欢现在的这些。”

姜慕宜抬头。

温京墨却把头低了下去,他笑:“公主有所不知,臣这个人心思不多。除了处理公事,对待其他的都是会专一许久,”

他同她对视,徐徐道:“对待人也是。”

姜慕宜心下一紧,她慌乱转移视线,“大人怎忽然说起这个?”

温京墨不语。

他反问:“公主今日是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

虽是问题,但他的语气却是笃定。

姜慕宜愣了一下,随即兀自笑:“我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她大概是自己都没发现。

她只要一难过,在温京墨的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多。

“能遇见什么啊?”姜慕宜又笑,轻松说:“无非就是遇见一些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想找我寻开心的人。”

“我以为自己会习惯了,”她垂目,“可不知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姜慕宜的母妃早逝。

如若不是她的母妃生前极其受宠,她估计也不会活下来,更别说被冠以“宜”字取名。

自小就独自一人,说不被欺负肯定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后宫。

“不过大人,”姜慕宜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凑近他悄悄问:“我宫里的那些侍女,你是在哪里找的?”

她回想今日场景,说:“她们是不是都会武功啊?”

不然的话,该怎么解释姜沛宜一直捂着手腕在殿外气急败坏地大喊。

温京墨垂目看她,云淡风轻地回:“随便安排的。”

“噢,”姜慕宜点点头。

可下一秒,她就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她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身子又往温京墨那边凑了凑,“所以大人这是承认我宫里的那些人是你安排进来的喽?”

自打那日他在随安宫的池塘边找到她后,姜慕宜就发现自己宫里的人都被换了。

新来的这些侍女不仅什么都会,同她说话也十分尊敬。

该怎么说呢?不同主仆之间的尊敬,倒更像是知己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卸防。

这几日她都不知问过他多少次,结果次次都摇头说不是。

温京墨:“……”

他别开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答非所问回:“公主若是难过,臣自有让公主开心的方法,公主不必拿臣寻开心。”

姜慕宜适可而止了,她十分顺从道:“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温京墨忽的笑了,他向她勾了勾手。

原本离他很近的姜慕宜有些慌神了,她头稍稍后仰,强撑着镇定问他:“干什么?”

温京墨嘴角悄无声息地扬了扬。

他低眸,语气淡淡道:“公主信得过臣吗?”

“……”姜慕宜故作淡定,她硬着头皮回:“信啊。”

温京墨细细看了她两眼,然后突然伸手隔着衣服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朝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他说:“那臣或许要冒犯了。”

姜慕宜懵住了,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

“你,你,你…”她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什么?”温京墨低头看她,猝不及防地笑了,“公主方才不是说相信臣的吗?”

姜慕宜:“……”

她有点恼羞成怒了,说话还颇有虚张声势的意味,“我是相信你,但我们为什么…”

她想了想措辞,决定还是直接问:“但我们为什么要离这么近?!”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愈来愈烦躁,就在她受不住要起身时,眼前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温京墨抬手,将手轻搁在她的发顶上,不动声色地安抚她道:“公主不必生气,臣只要一点点时辰就好。”

“我没生气!”她嘴硬着来了一句。

姜慕宜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小声嘀咕:“你怎么还叫我公主啊,那我还觉得你现在是在以下犯上呢。”

她可没看过有那位大人能靠公主这么近的。

温京墨悄无声息地笑了笑,他道:“那该叫你什么?”

“叫…”姜慕宜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笑:“算了吧,就像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大人。”

“随安,”温京墨看她,“你就叫我名字就行。”

“你,”姜慕宜手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京墨笑:“随安,以后我就叫你随安如何?”

“好。”姜慕宜缓缓地点头。

不是姜慕宜,也不是随安公主。

是随安,以前只有她最爱的母妃会这么叫她。

姜慕宜眨了眨眼,“你现在是在我头顶上做什么了呀?”

“这里,”温京墨手上稍稍用力,“这里是百会穴,刺激百会穴有平心神的作用,”他低头问:“有开心点了吗?”

姜慕宜惊奇:“你还懂这个?”

温京墨解释道:“以前家里妹妹随阿母学习时总会叫我陪她,于是就耳濡目染了点。”

他又按了一会儿后,才放下手。

“感觉怎么样?”他问。

姜慕宜觉得自己还没怎么享受到,于是她撇撇嘴,犹豫一下后道:“也就一般般吧。”

温京墨点头,脸上只见笑意也不见不耐烦。

他煞有其事地开口:“你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我是问你现在的心情感觉怎么样?”

误以为叫她评价手感的姜慕宜:“……”

“那也一般般,”她轻声哼哼:“就非得拆穿我吗。”

本来是坏心情变好了,可她丢了面子,现在有点不开心。

而且,

她本来很稳重的,可一遇到他,她就觉得自己变幼稚了。

温京墨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反正就看见她的脸色由羞愤变为沮丧,再由沮丧变为懊悔。

他只能开口:“随安。”

姜慕宜:“嗯?”

“该用膳了。”

“噢。”

净南寺里,

后山的医书阁前果真如十三所言,排满了长队。

现在是酉时,按例已经到了例诊结束的时辰,但温扶桑仍坐在桌前。

她把包好的药材递给眼前这个孩童,温声道:“回家后记得同你的阿母讲,每日煎一次就好。”

“阿母吗?”孩童缓缓摇摇头,“我没有阿母。”

她低下头,轻声说:“不过还是谢谢姐姐。”她拿了药,兀自转身离开。

温扶桑没有听见她的后一句,她想叫住她,但最后也没有开口。

“阿窈,”萧季和过来时就看见她坐在那里失神。

“嗯?”温扶桑朝他笑了笑,“是你来了啊。”

萧季和坐在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刚刚的那位孩童是今日最后一位例诊病人,月白和清影去把药材搬回医书阁了。

只有温扶桑一个人坐在斜阳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阿窈,”萧季和以为她是累了。

他兀自纠结了会儿,还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肩,他说:“累的话,我可以给你靠靠。”

“其实也不是累,”

温扶桑虽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她语气难过着:“我今日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然后我觉得有点无力。”

以前她想,救治好一个人,自己只需得到一点点的功德便好。

但她今日才知,其实有更多的人是请不起大夫的。

贫穷这两字不过由十几笔构成,但却好似一座沉甸甸的山,轻易压得一个人或一个家都会喘不过气来。

她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所以她深知疾病带来的痛苦。

但是同时,她又三生有幸,遇见了把她庇护得很好的家人。

“阿窈,”萧季和生硬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问:“那你想怎么做?”

他家阿窈心很软,很善良,但也很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是说出口了,那心里便也就是有了想法。

他想,无论她打算怎么帮那些人,他都会支持她的吧。

温扶桑抬头,“我想把医馆开在山下,”她认真道:“我想帮帮他们。”

“不收一分钱吗?”萧季和拧了拧眉,“这样可能不行。”

他担心她的真心换不来他们的真心,反而会适得其反。

温扶桑:“那我少收一些钱。”

萧季和点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多派点暗卫在她周围。

“你,”温扶桑突然反应过来,“你不反对我这么做吗?”

“为什么要反对?”萧季和问她。

温扶桑犹豫着:“我以为别人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荒唐。”

“可你都说了,那是别人啊,”萧季和笑:“我不是。”

他可是她的夫君。

“阿窈,”萧季和正色道:“你看过一句话吗?”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温扶桑笑了,她看过的。

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萧季和抱了抱她。

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叫我怎么反对?

作者有话说: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唐·孙思邈《大医精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