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夕下

星月渐升, 平江河的河水莹莹泛着波光,河道两侧,往来行人穿梭如织, 步履匆忙,满载着欢声笑语的游船和画舫, 争先恐后摇晃在粼粼的水波面上, 满城烟火滔天,热闹不绝。

江妩同今日到家中赴宴的几个姑娘一道,打扮齐全,娉娉婷婷往阁楼上走。

对面便是今夜城东最热闹的陆家酒楼。

酒楼下摆好了比武招亲的台子, 只待时辰一到,跃跃欲试的各公子上去比试。

“听说守擂台的是陆文君的亲弟弟,只有赢过了他,陆家才肯将女儿嫁出去。”

“是吗?就她那弟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哪里是三脚猫, 人对外可从来都说是少林寺回来的。”

“少林寺有这等学徒,也是倒了大霉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对陆家的嘲讽与不屑, 可见一斑。

江妩坐在最上首,也是忍俊不禁,含蓄地端着茶掩了几分笑意。

“要我说, 阿妩今夜该下去擂台前走走才是。”素来古灵精怪的方家小姐趁机道, “就凭阿妩今日这身打扮,在陆文君擂台开赛前, 在各公子们面前走一圈, 我就不信, 她陆文君今日的擂台赛,还有人想来!”

“就是。”另一位小姐也道,“阿妩今日这身,说是第二,那待会儿整个台下,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可不是嘛……”

“姐,快往下看,下头有个好漂亮的小娘子,可是今日的陆小姐?”

一群人本想借机捧高踩低,再将江妩讨好一番,不想隔壁雅间不知坐了哪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三言两语,便将她们精心营造的氛围给破坏了。

方才说过话的几人脸上瞬间精彩纷呈,映着顶上煌煌的烛火,活像跳梁的小丑。

隔壁雅间坐的姑娘听着自家弟弟的话,将脑袋向外探了探,轻笑道:“这不是陆家的小姐,这娘子我瞧着也没见过,怕是旁的地方来的,特地来咱们姑苏看灯会的。”

“姐。”紧接着又是那位公子痴汉般的声音,“我从未见过似她这般好看的姑娘,我们下去问个姓名,交个朋友吧。”

“好啊,只不过她身后跟着的那位公子好似是她的郎君,你可得仔细着,别叫人家窥出你的心思,将你扒下一层皮来。”

“放心,不会!”

而后便是一阵开门关门的动静,以江妩为首的一群人坐在楼阁中,鸦雀无声。

好容易缓了缓,有人也将脑袋探出栏杆,嘴里振振有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能有多美……嘶……”

她惊诧地回头,神情态度皆一目了然。

几位姑娘不可置信,纷纷争着走到栏杆边上,想要一睹传说中的美人芳容。

亲眼目睹过后,便都不说话了。

早知今夜的灯会有如此品貌的小娘子,她们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奉承江妩美貌第一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眼下倒是尴尬。

江妩见她们的反应,便知那位公子所言皆是不假,她平日在苍南山,不常出席此等人群拥挤的宴会,今日既然来了陆文君比武招亲的场子,便是存了几分心思想要艳压群芳的,眼下有别的小娘子比她貌美,那她哪能受得了。

她当即起身,也凑到了栏杆边上。

压根不用人指路,她一眼便瞧中了人群中那抹明艳的黄梨同群青。

额间画着梅花妆的少女一脸娇羞,手中捏着两个糖人,问向自己的身后跟着的郎君,该挑哪一个。郎君驻足思考片刻,直接从钱袋子中掏出铜板,将那两个都买了下来。

脸上没什么情绪,却满满都是宠溺的姿态。

少女高了兴,一双璀璨星眸含着笑,将其中一个糖人塞进了郎君嘴里,眼底映的路边灯火,是再明媚不过的颜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江妩素来是知晓程昭昭的美的,只不过苍南山上姑娘不多,她未曾想过,将程昭昭放在如此奔流的人潮中,她依旧能美的如此耀眼。

好像其他再多的人于她而言,都不过只是陪衬。

即便是戴着凤簪衣着鲜丽的她,也不能幸免。

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付清台,她在姑苏便没见过比他更郎艳独绝的郎君。

大抵京城风水是真的养人的。

她的指甲慢慢陷进掌心的皮肉里,自己都不知,嫉妒正如杂生的野草,肆意疯长,无可救药。

“阿妩……”

身边有姐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瞧着她紧绷的神色,有些担心。

可江妩只是浅浅地勾唇一笑,“姑苏近几年的灯会,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什么人都能来。”

众人听得她的话,忙附和着,“是啊,太守治下,近些年的姑苏真是越发开明了,想要繁华,便必得牺牲些东西,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都能进城来玩了。”

“就是,打扮的如此艳丽,指不定就是哪种地方出来的,姑娘家,也不害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亦然。

江妩冷眼瞧着这几个不断阿谀奉承着自己的人,心下是半点欢喜都无。

她们知晓她是太守的女儿,才在这里绞尽脑汁与她好话说尽,可若哪日她们知晓程昭昭是上京城里侯爵府的小姐,恐怕被聚在一起议论出身和作风的,就又不知是谁了。

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

她状似不经意,再次瞥向楼底下的二人。

早晚有一天,程昭昭有的这些东西,她也都会有。

凤簪、美貌、地位,以及那些身份尊贵之人无止境的偏爱。

“瞧我今日这朵梅花妆好看吗?”

程昭昭嘴里咬着糖人回头,洋洋得意。

“我走了一路,都没见有人画一样的呢。”

付清台自然是说好看。

可是干巴巴的,程昭昭嫌弃道:“没诚心。”

她活泼地走在付清台身边,解释道:“这梅花妆是去岁宫里夜宴的时候,贵妃娘娘率先画的,贵妃娘娘貌美如花,这梅花点在她的额心,便如同冬日里盛开的腊梅一般,栩栩如生,摄人心魄,后来便在上京城中风靡了好一阵子,大家都争相模仿,不想在江南,这倒是没人画了。”

“车马路途遥远,上京的风俗传不到江南,也是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那便由我这位上京来的程娘子,将此风俗带起来吧。”

她笑成了一朵花儿,缠着付清台问:“你说我今日在这街上走一圈,会不会下次下山的时候,便见街上姑娘们也都画起梅花妆了?”

她今日这身打扮,倒的确引人注目,一路上已经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瞧了,更有甚者,直接上来问他们是何姓名,家住何处,能否结交朋友。

不过都是男子。

付清台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付清台!”

程昭昭实在受不了他近乎敷衍的态度,将糖人咬碎,气鼓鼓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

“昭昭。”

程昭昭在濒临脾气爆发的边缘,听见付清台又极温柔地唤了她一声。

她眨了两下眼睛,等着他的后话。

她想,他若此时说一些好听的话哄哄她,说他是在想她究竟是有多美,想的出了神,那么她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可付清台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高台,道:“那边比武招亲开始了。”

“……”

何意?

是在说她爱看热闹,那边可以去看热闹了吗?

还是说,他不想跟她逛街了,而是想去那边看比武招亲,看看传闻中家财万贯的陆小姐?

自小深受民间男女话本荼毒的小姑娘乱七八糟的心思一上来,便有些矫情。

“我不想看了。”她意兴阑珊道,“我想直接去南边逛逛集市。”

“不想看了?”

“嗯。”

“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

程昭昭也不知自己怎这般嘴快,居然脱口而出便道了不是。

她该告诉付清台自己不舒服的,那样他便又会好好照顾她了。

她堵着气,站在原地,任由付清台在她面前揣摩了好一会儿,听他道:“那我们现在去集市吧。”

还真就是榆木脑袋,连姑娘家生气也看不出来。

程昭昭回身,兀自走在前面。

前头是一对感情十分要好的小夫妻,十指紧扣,相偕漫步在大街上,程昭昭跟着他们走了几步,走着走着,便有一种他们定能白头走到老的感觉。

不像她和付清台……

妾有情,郎无意,终究只会是一场空。

她低头闷闷地走着,不知为何,梦中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她脑海。

她已经许久没做最初的那场梦了。

在那场预演了未来的梦境中,她同付清台并不相爱,即便是成了亲,也是聚少离多,他宁愿睡书房,也不要与她同榻,他压根就不喜欢她,也不爱她。

他们只是相敬如宾的假面夫妻。

为什么,程昭昭睫毛轻颤,质问自己,明明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为什么还是要不可控制地去喜欢他呢?

她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

世上当真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吗?

程昭昭,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豆大的泪珠迎风滴落,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会哭。

大抵是委屈的。

可是细想下来,付清台从头至尾,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梦中没有,现世也没有,那她究竟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她站在原地,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收不住,付清台跟上来的时候,只看到她一耸一耸的瘦弱肩膀。

极薄的脊背似乎禁不起风吹,披风鼓鼓囊囊,非但没有给她添几分安全,反倒更显单薄。

“昭昭。”

他抓住程昭昭的手腕,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付清台!”

这一日的挣扎与放纵,终究是造就了她的崩溃。

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付清台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付清台。

她轻轻颤着肩膀。

为什么,你不能恰好也喜欢我呢?

作者有话说:

昭昭:喜欢上一个人,自此开始了患得患失的心里历程qaq

“北方有佳人”片段出自汉代李延年的《李延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