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时候我在清晨醒来,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聂鲁达]

桦川高中后门有一条小吃街, 平时中午不回家的学生都在这边吃。

林澈对于贺让骁请吃饭这件事发出诸多质疑。

他总觉着贺让骁不对劲。

至于为什么, 说不上来。

“骁哥,你老怎么突然好心请我吃饭?”林澈说话欠了吧唧。

贺让骁双手插兜走在最外侧,懒懒侧头看他,表示无语。

“林澈你怎么说话呢, 怎么叫请你啊,难道不请我跟尔尔吗?”祁妙说。

贺让骁笑着说:“说得好,你们吃完我结账, 他吃完自己结。”

林澈不满地朝他看去, 无意间发现他眼神有意无意飘向程尔,太明显了,脑子里顿时冒出恐怖的台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大草原又到了……

他恍然大悟,贺让骁的思春期到了。

“咦!”林澈狂摇头,他在想什么玩意儿。

“你最近是不是没吃药?”贺让骁开玩笑。

林澈懵了:“什么药?”

贺让骁懒散抽出手, 盖在他头上兜着轻轻晃了下, “感觉你脑子不太行。”

林澈反应过来贺让骁是在损他,他扒拉他的手,哼了一声:“别晃我,长不高找你。”

贺让骁垂眸, 掌心平着从林澈头上移走, 清劲的嗓音欠的很, “是得努力。”

被嘲笑身高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澈气得用脚踹贺让骁,生怕被别人看扁,抬起下巴喊:“你187了不起啊。”

贺让骁理所当然点头,“我现在188.5。”

他前几天量的,又长高了1.5厘米。

林澈不但没反击成功,还被气到了。

嘉城温度一再攀升,近来今天的气温直逼内陆城市,偏又阴沉着天,云层厚重,闷着比大晴天还要热。

夹道种植的梧桐树,绿意盎然的树叶被太阳炙烤得无精打采,微微翻出浅色那一面,洒在地上的树荫变小。

林澈开祁妙玩笑,被祁妙追着打,两人你追我赶一路跑远。

程尔慢吞吞走在贺让骁旁边,两人踩着阴凉地往前,许是课前那件事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影子斜落交叠着。

大概是太过安静,她的心跳过于喧嚣,忍不住开口:“你药都吃了吗?”

“嗯。”

又静了。

没有风的时候,嘉城简直像火炉,仅仅一段路,程尔热得渗出细汗,她将头发拨到耳后,露出汗湿的脖颈。

瓷白的肌肤覆着一层水光,被捂出绯色的肌肤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贺让骁侧过头,垂眸便看见了白而泛粉的脖颈,喉结动了动,“怕热啊?”

程尔小手扇了扇,“有点。”

贺让骁没说话,程尔也找不到话题,两人又恢复了安静。

几秒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包纸递到她面前,程尔茫然抬头,对上他平静浓黑的眼。

“你出汗了。”贺让骁说。

“哦哦!”程尔慢了半秒接过来,“谢谢。”

她心跳有些快,害怕自己露馅,抽了一张纸在额头脸颊蹭蹭,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

她假装擦鼻尖,仔细闻了闻,是纸巾的茶香味。

清苦又解凉。

她以前没觉着这个纸巾好闻。

程尔心不在焉地擦了几下就停了,攥着纸巾擦擦手心。

“程尔。”

贺让骁叫她。

程尔停下看他,“嗯?”

视线里,贺让骁往前靠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她包裹,声音从头上传来,

“别动啊,你脸上有纸巾。”

他抬起手,冲锋衣薄薄布料擦过耳廓,生出细微电流,不轻不重的一下,错开时,消失。

程尔绷直身体不敢动,意识到贺让骁要帮她摘时,心跳窒了一拍,脸和耳朵的温度升高。

细风擦过耳朵,手指在脸上扫过,她睫毛轻颤,心口被羽毛扫过,发痒。

终于按捺不住,程尔闭上眼睛,紧张得嗓子发紧,“弄掉了吗?”

手指离脸很近,她能感受到温度,周遭涌动着热气。

没得到回答她不敢睁眼,嗓口发紧,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一下又回到狭窄的死角。

几个骑自行车的少年飞奔而来,按得车铃叮叮作响,车轮碾过减速板,震得一响,留下一串少年的呼喊声。

“程尔,你怎么这么怕热?”

贺让骁观察够了,轻轻摘走她颊边的小纸屑,退了一步。

程尔重新感受到一点点凉风,然而下一秒,贺让骁的话她觉着空气变成一团火包围着她燃烧。

“——耳朵都红透了。”

程尔感觉像一条抛到岸边的鱼,浑身干涸,快喘不过气来。

“快点走吧。”程尔下意识想捂住耳朵。

林澈不怕热似的,跑回来叫人,“你俩压马路呢,快点饿死了。”

到了饭馆门口,贺让骁主动撩开塑料门帘,让女孩们先进。

林澈也占便宜往里钻,他十分不要脸:“我也是女生。”

贺让骁无语。

祁妙拉着程尔挑了张离空调近的桌子,空调呼呼吹出的冷气,让人浑身舒爽。

林澈干脆站在空调口对着吹。

宽大的领口被吹得晃动,能看见棘突,他嚎了声:“爽啊!”

祁妙把他拽退点:“你也不怕吹感冒。”

贺让骁示意祁妙跟他换位置,祁妙也坐在风口,有些不愿意,贺让骁说:“对着空调口吹不好。”

祁妙愣了下,拉着程尔换到了对面。

贺让骁拉开椅子坐下,懒洋洋地倚着靠背,他菜单上勾了几个菜,然后转了方向递给女生。

“他家的招牌我勾了,剩下你们挑。”

祁妙笑着说:“骁哥,你对这儿还挺熟嘛。”

贺让骁说:“还行吧,以前经常来。”

林澈太能闹腾了,一顿饭光听他跟祁妙拌嘴了,贺让骁斜斜靠在椅子上,时不时故意添油加醋。

看见祁妙气得追着林澈打,笑得肩膀发抖。

视线好几次落在程尔身上,她家教应该很好,吃饭很乖,吃什么都不挑,很好养活。

也很爱干净,面前那块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忽然,一道陌生男声突兀插进来,“程尔,真的是你啊。”

几个穿着德森校服的男生,围在桌边,满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打量他们,看见程尔身上穿着桦川高中的校服,眼里的优越感快要掩饰不住。

“你转到桦川去了啊,我们还以为你没读了呢。”

程尔捏着筷子,面色不虞,淡淡地“嗯”了一声。

男生又说:“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声啊,好歹同学一场,我们也来看看你,帮你镇镇场子。”

程尔回:“不用。”

这些人家世显赫,性格顽劣,平时在班里就爱耀武扬威,程尔不喜欢这些人,在学校也不招惹这些二世祖。

男生视线转向贺让骁和林澈,抬了抬下巴,“可以啊,你刚转到桦川就有了新同学。”

贺让骁手松散地搭在林澈椅背上,拉起眼尾斜着看男生,“吃饭吗,不吃饭,别影响我们吃饭。”

他不笑时,眼角单薄锐利,睨着人就给人一副不好惹的派头,散漫的样子却极富攻击性。

男生自认为遇到了对手,重重扫了一眼贺让骁邀着人往里走。

他们要了包间,闹闹哄哄上了楼。

程尔甚至搞不懂,他们怎么会来这儿吃饭。

贺让骁忽然问程尔,“他们跟金娜是一伙儿的。”

程尔愣了下,她没想到贺让骁还记着金娜,摇头,“不是。”

金娜瞧不上这群人。

林澈听不懂两人的话,“金娜是谁?”

贺让骁从后面拍了下他后脑勺,收回手,“吃饭,少管。”

贺让骁被林澈浇了一手饮料,甜津津黏糊糊的,他上二楼卫生间洗手。

刚拨开水龙头,就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有点熟的声音:“想不到程尔也有这一天,以前假清高个瘠薄。”

“以前金娜舔她,估计想不到她有天也这么寒酸,真有意思。”

话源源不断传到贺让骁耳朵里。

那几个人簇拥着走进来,看见贺让骁在洗手,先是一愣,对视了一眼哼着歌往里走。

“咔嚓——”打火机声音小小回响。

那几根人在厕所抽烟,呛人的烟味飘了出来。

嘴里浑话不断:“她老子那时候是有点钱,现在没有了啊,落难凤凰不如鸡。啧啧啧,看着她穿桦川校服我都心疼。”

“心疼你去养她啊。”

男生哄然大笑,“别说哈,程尔以前穿德森制真漂亮,胸大腰细,尤其是小腿又直又细,有次她弯腰接水,我都看出反应了。”

“草!你怎么不追啊,她这样的落难公主,肯定很好搞定了,毕竟没吃过苦。”

“就是不知道被人搞过没。”

又是一阵大笑。

几个人同时被无声无息站在面前的贺让骁吓了一跳,烟灰抖在校服上,“干什么?”

贺让骁身量比这人高,冷着脸,眉骨深刻,薄唇抿着,气势很足。

“借支烟。”他口气散漫。

几个人莫名,抽了支烟递给他,他接过来,假模假式又说:“再借个火。”

不等对方同意,他抽走打火机,拇指压着弹簧往下。

蓝色火焰倏地窜起。

薄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烟头抵在火焰顶端,嘶嘶地燃烧一小截,亮出橙红火星。

明明习以为常的动作,他漫不经心地做起来,嚣张恣意得让人感到压迫。

他换到拇指和食指捏烟,撩起眼皮懒散开嗓,嗓音又沉又哑,

“你们在聊程尔?”

“她以前在德森什么样?”

那几个人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贺让骁说:“感兴趣。”

他视线转向一个瘦瘦的男生,“刚是你说她腿细是吗?”

男生以为找到同好,得意洋洋挑眉,“你也喜……”

尾音还没发出,他就被贺让骁捏着两颊,迫使打开嘴,燃着的烟头塞到了喉咙口。

男生吓得哇哇叫,贺让骁动作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他脸上又冷又厉,那几个人吓坏了,不敢上前帮忙。

瘦瘦的男生脸色煞白,身体抖得厉害,一动舌头就烫得惨叫,哆哆嗦嗦呜咽。

“程尔漂亮是吧?”贺让骁食指压着,弹了弹烟灰。

玄白的烟从嘴里悠悠飘出,烟灰掉在舌头上,呛得男生眼泪直流,恶心得直叫唤。

“漂亮还用你说?”

贺让骁把烟继续往里塞,火星在口腔一闪一闪,男生吓软了,身体往下坠。

“程尔,我罩的。”贺让骁停下动作,发狠地接着男生脸颊,迫使他仰头,“谁嚼她舌根子,烫烂他舌头。”

“别欠,知道吗。”哑着嗓子阴恻恻的。

男生重重点头,满脸懊悔。

只不过口嗨两句,哪知道这个疯子当真。

桦川的疯子。

贺让骁松开他,手指夹着烟,玩味地转了转,“滚。”

男生夺门而出,贺让骁将半截烟头放在水下淋湿,丢进垃圾桶,伤口被扯得有点疼,他前倾对着镜子拨了拨衣领。

好看的眉头轻轻拧起。

要是程尔知道了,又该管他了。

林澈来的时候,刚好见他丢烟,“靠,骁哥,你什么时候抽烟了?”

贺让骁重新接水洗手,嗓音淡:“没抽。”

“那你刚刚拿的不是烟?”

“点着玩。”

林澈意味深长点点头,“我说你怎么来这么久,原来是点烟玩啊。”

贺让骁没反驳。

下了楼,程尔一眼就看见他衣袖蹭了一点灰白痕迹,像烟灰,之前分明没有的。

贺让骁却没发觉,

结了账,插兜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尔觉着贺让骁从饭馆出来心事重重。他拖沓地走到最后,拇指捏着手机,忙着回消息。

她不知道他去二楼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毕竟那群二代也不是好惹的。

程尔放慢脚步,等到贺让骁,低声问他:“你刚去二楼没遇到那群人吧?”

“没有。”

程尔停下来,乌黑眼眸盯着他,语气笃定,“骗人,你身上有烟味。”

虽然很淡,旁人不会察觉,但程尔熟悉,他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息中掺杂的烟味明显。

一辆电瓶车速度很快冲过来,贺让骁拉着她往旁边站,换到她外侧。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若有所思,低笑了声:“鼻子这么灵啊。”

“——连我身上什么味儿都清楚。”

作者有话说:

骁哥你别钓了。

哇哇哇,宝注意到每章开头的诗没,是鹊鹊精心挑选的,几乎跟本章内容或者主角心境相搭配。

今天这句后半段是: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出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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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在清晨醒来,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引用聂鲁达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