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最根本的建议

片刻后,鲁阳乡侯便带着赵虞来到了书房。

在书房内的书案后坐下,他目视着站在面前的儿子,问道:“你想问什么,问吧。”

赵虞向父亲拱了拱手,说道:“孩儿其实有许多问题,第一个,我鲁阳整个县的存粮,可以维持以工代赈的存粮,目前大概有多少?”

鲁阳乡侯深深看了一眼儿子。

说实话,这称得上是秘密了,尤其是当范围涉及到整个鲁阳县的时候,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件可以随意谈论的事。

但在思忖了一番后,鲁阳乡侯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儿子:“目前刘公总共设立了七处工点,五处在县内,有两处在北边的梁县,这七处工点的难民大致人数在七千至八千之间,相当于我整个鲁阳县多增了三成到四成的人口……而县内的存粮,倘若连官仓也算上的话,就目前而言,维持以工代赈到明年开春,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也就是说可以撑到明年开春咯?』

赵虞想了想,问道:“汝水诸县的资助,父亲应该没有算上吧?”

鲁阳乡侯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了么,就目前而言我鲁阳县的存粮。汝水诸县承诺的钱粮,乃是分批运至我鲁阳县,目前已经运抵的,我自然已经算上了,还未运抵的,我自然不会算上。”

“哦。”赵虞也不在意父亲的态度,点点头说道:“照这么算的话,我鲁阳县目前的存粮还是比较宽裕的,纵使接下来的冬季,汝水诸位输运钱粮不及,也足以撑到明年开春之后……不过我想,来汝水诸县也不敢毁约。”

鲁阳乡侯听罢,自顾自说道:“县内的官仓,能不动就不动,唯一的例外,只有在今年的冬季时应应急,就像你说的,冬季汝水诸县资助的钱粮可能会运输不及,刘公允许到时候挪动一部分官仓的存粮,待汝水诸县的钱粮到位后,再补充官仓。……是故,你不必考虑官仓,官仓不可轻动,一旦官仓空了,我鲁阳县必定人心惶惶。”

“孩儿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看着一本正经的父亲,赵虞无奈地解释了一句,旋即又问道:“说起来,方才父亲说的难民人数,有点不对吧?总共才七八千人?”

“才?”鲁阳乡侯强调了一句,不过他也明白赵虞的意思,解释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确实,目前涌入我鲁阳县的难民,确实不止这个数目,原因是其中有小部分人并未投奔各处工点……其中的原因有各种各样,有的是不曾得到消息,只顾盲目向北迁逃,但也有人则是因为短见,因为好逸恶劳……这些人你就不必去管了,汝水诸县不会收容他们,倘若他们不肯投奔我鲁阳县的几处工点,待今年入冬之时,这些人就会尝到恶果。”

听到父亲这番略显残酷的话,赵虞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但他并不认为父亲有说错什么,倘若有些人都不愿自救,不愿付出辛劳换取可以活下去的食物,旁人又凭什么去拿宝贵的粮食去救他们?

就像鲁阳乡侯所说的,那帮短见、好逸恶劳之辈,终归会在今年的冬季尝到恶果,而这不怪任何人,只怪他们自己的选择。

想了想,赵虞揭过了这个有点不舒服的话题,又问鲁阳乡侯道:“第二个问题,对于投奔工点的那些难民,刘公与父亲打算如何安置他们?”顿了顿,他索性挑明了说:“或者说得再直白些,待这条以父亲你命名的河渠竣工后,工点里的那些难民,将何去何从?或者说,他们该如何谋生?”

“……”

鲁阳乡侯闻言皱起了眉头,在沉默了半响后,这才徐徐说道:“为父与刘公估算过,那条河渠最起码要修五年,甚至于,按照目前的进度,搞不好还要更久……”

赵虞笑了笑,摇头说道:“爹,你并没有回答孩儿。……跟孩儿,您还要绕弯子么?”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又沉默了片刻,旋即摇头说道:“事实上,刘公与为父目前也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赵虞的意料,他想了想说道:“这些难民的结局,其实不难推测,待璟公渠竣工后,要么我鲁阳县白白养着他们,要么是叫他们另迁他处,但汝水诸县不会允许这些难民进入,且诸县当初与我鲁阳的约定,也是在我鲁阳确保这些难民不会大规模涌向汝水诸县,他们才肯给予我鲁阳县钱粮,难道叫他们返回宛南或宛北?宛北据说情况还算好,只是受干旱影响较大,再加上那位王将军肆意在境内征粮,但宛南,据说那边已是一片战火……这样想想,或许待璟公渠竣工之后,我鲁阳县就只有白白养着这些难民?”

鲁阳乡侯听得眉头紧皱。

他皱眉,既是因为儿子所述之事,确实是他们鲁阳将来必须面对的问题,属于潜在的隐患,也是因为儿子故意在他面前说破这事。

不得不说,鲁阳乡侯尝自诩自己年幼时聪慧过人,这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不,一听儿子这话,他就立刻猜到了儿子的心思,皱着眉头问道:“听你这意思,你想说服我接纳这些难民?”

赵虞也不否认,委婉地说道:“孩儿想先跟父亲探讨一下,倘若父亲能同意的话,相信刘公也会考虑考虑。”

鲁阳乡侯闻言轻哼一声,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说得轻巧!……我鲁阳县除了县城,有大乡三四个,小乡六七个,遍布境内各处,你想安置这些难民,势必会引起诸乡的不满。”

赵虞并不气馁,徐徐说道:“诸乡的不满,孩儿以为无非就是水、土二字,水即水源,自古以来,相邻两个乡为了水源而发生冲突,屡见不见。但等璟公渠竣工之后,从东往西有沙河、从北到南有璟公渠,这两条河渠可基本上覆盖我鲁阳全境,并且,沙河水源丰富,而璟公渠则是引汝水,水流亦是富足,想来境内诸乡不至于会因为用水而引起什么矛盾;再说土,即农田,这几日我与郑乡长多次谈过,据他所说,我鲁阳县境内仍有不少荒土、瘦田无人问津……”

鲁阳乡侯摇了摇头:“瘦田可不利于耕种,纵使分给那些难民,借此减轻县内的压力,但这些人养不活自己,最后还是要靠县内补助。”

“补助好过白养他们呀,更何况,他们可以种豆菽,据孩儿所知,豆菽可以改变土质。”

“你怎么知道?”鲁阳乡侯狐疑地看向儿子。

赵虞愣一下,忍着心虚说道:“呃,孩儿是听说的,据说从秦汉时期,便有人尝试将豆菽与谷麦混种,利用豆菽的根瘤改善土质,对瘦田增肥。”

“听谁说的?”

鲁阳乡侯狐疑地看着儿子。

赵虞心虚地低下头,撇开父亲的视线:“听一个难民说的,具体相貌孩儿记不得了,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鲁阳乡侯捋着胡须思忖着,思索着儿子提出的建议。

无论是种植豆菽,还是接纳工点内的那些难民。

良久,他问赵虞道:“事实上,我与刘公也想过这方面的事,但考虑到璟……唔,考虑到那条河渠离竣工尚有一段不短的日期,便不曾深入探讨,你今日向为父提起此事,看来你有你的看法。”

“是的,爹。”赵虞点点头说道:“孩儿并无邀功的意思,不过郑乡工点内的难民,如今已经初步安定下来,但据孩儿所见,他们对我鲁阳并无归属感。再者,孩儿方才也说了,咱们鲁阳拿了汝水诸县不少钱粮,日后也不好违背承诺,将这些难民驱赶向北,既然横竖都要收容这些难民,为何不趁早呢?允许每个工点的难民建个乡,登记在册,允许他们自己建个乡,在我鲁阳安居下来……爹,只有这些难民稳定下来了,我鲁阳县才能真正稳定下来。”

“话虽如此……”鲁阳乡侯捋着胡须迟疑道:“但唯恐地少人多,日后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呐。”

“到时候再想办法呗。”见父亲有所意动,赵虞趁热打铁劝道:“先设法让难民们归心,让他们安心在我鲁阳定居,我鲁阳西北有鲁山,东北有应山,南有卧牛山,且又傍着沙河,再加上璟公渠,无论日后无论是打猎、捕鱼,都能养活一大帮人,倘若这样仍然不足,咱们到时候再跟汝水诸县‘谈谈’……”

听到谈谈二字,鲁阳乡侯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汝水诸县对此其实是很懊恼的,只不过没办法罢了。

“我考虑一下。”他捋着胡须说道。

见此,赵虞又幽幽说道:“倘若此事能成,无论是现今境内的难民,还是日后源源不断涌入境内的难民,都将对刘公与父亲感恩戴德……”

“哼!”

鲁阳乡侯听到后立刻板起了脸:“你以为为父在乎这些虚名么?”

“父亲怎么会是在乎虚名的人呢?”

赵虞一脸信誓旦旦。

他知道,父亲被他说动了,而在父亲被说动的情况下,刘县令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反对。

如此一来,境内的难民终于可以在他鲁阳县安居下来,而这些难民的安定,即是鲁阳县的安定。

哪怕后续仍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入境内,难民问题也不会再是他鲁阳县的不安定因素。

或许若干年后,鲁阳会因为境内人口的基础,成为超过叶城、超过汝水诸县的县也说不定。

而这,就是赵虞想为这个故乡所做的。

是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