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贪念 第二十一章 鬼影 第二十二章 离魂
第二十章 贪念 第二十一章 鬼影 第二十二章 离魂
夜色初上时分,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回到了家里。
大儿子两手空空,满面沮丧,带回来的消息让全家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铜人并没有按计划丢进河里,而是被一个道士打扮的外乡人偷走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张连义心里却是有喜有忧:忧的是这件东西丢了,很可能会给村里或是家里引来祸事——如果那真是一件值钱的宝物,识货的人见了,会不会企图再来寻找或是偷盗、抢夺?喜的是这件事情不但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也完全没有按照他梦里的轨迹发展下去,这或许就说明,自己所做的那个凶险异常的梦并不是真的,而且还可能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说,自己还真的可能因为这件事发点意外之财。
这种想法一出现就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脑海,白天发现的那块造型诡异的石板在他心里忽然变得可爱起来。按照儿子的说法,那个道士打扮的外乡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普通乡民,他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偷骗铜人,那就是说铜人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照这么推断的话,那块怪异的石板,岂非也可能非常值钱?!他甚至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相信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居然将一笔可能非常可观的财富愚蠢地送给了别人!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可笑,一旦面对相对可靠的利益和这种利益背后所附加的风险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将利益扩大化,却有意无意地忽略风险的存在,哪怕这种风险并不能确定其有无大小,人性贪婪,赌徒心理可以说无处不在。张连义此时就是这样,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事情的发展表面上看起来完全背离了他梦中的发展轨迹,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他的贪念,正映射着梦境的真实!
张连义疲惫的眼睛忽然发出了光。多年的夫妻相守,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可说是了解极深,她已经从丈夫瞬间的表情变化里读懂了他的心思,她开始深深地不安起来。她细声细语地安慰儿子,其实却是在提醒和告诫丈夫:“好了,别想了,那东西让人偷了就偷了,就当咱是把它丢进了河里。不是自己的财咱不强求,再说,像这种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很可能都不吉利。。。。。他爹,你也别想了,今天的事,你还没看明白?!”
然而妻子的小心谨慎在丈夫眼里却忽然变得可笑起来,他并没有将白天妻子离开之后发生的事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笑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不过他的脑子里却接连蹦出了这么几句话:天予不取,自取其咎;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像梦里的情形一样,他决定单独行动了。
二十一 鬼影
这天夜里,张连义心里有事,虽然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之后浑身酸疼,却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妻子明白他的心思,心里忧虑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努力地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生恐一旦睡着了,丈夫就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然而随着夜色渐深,长时间的劳累已经让她的体力极度透支,不知不觉之中已是沉沉睡去。
似乎有一阵风吹来,凉凉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似是从一片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女人猛地睁开双眼,朦胧中伸手一摸,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夜风从被角阵阵侵袭着身体,肌肤生寒。女人心中一沉,急忙起身抬头,却见房门虚掩,正随着夜风不停地摇动。身边的丈夫不见了,但门边暗影里却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一个长发披散遮挡了大半个惨白的面颊、一身白衣的女子!
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谁?!”
门边的女子一动不动,惊叫声在整个房间里来回激荡,就像是一个密闭而空旷的地底空间。女人浑身瑟瑟发抖,她紧紧地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墙角,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直视那半张其白如纸的脸,也不敢闭上眼睛,只好尽量将视线投往其他方向,嘴里不停地尖叫:“谁?!谁?你是谁?!。。。。。。。”
没有回音。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女人终于壮着胆子从床边摸到了火柴,她抖抖索索地划着一根,刚要往油灯上点,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指尖,火柴灭了,她再划,再灭,一连四五根火柴都是一样的结果。
女人心里的恐惧更盛,她极力地大着胆子用眼角余光往身边偷瞄,就看见那个原本待在门背后一动不动的女子已经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身边,黑发、黑眼睛——那是一双真正的黑眼睛,空洞而毫无光泽,根本看不到眼白的存在。一对同样漆黑的嘴唇就紧贴在她那只拿着火柴的右手边,正不停地吹气。
女人浑身一震,几乎便要背过气去。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扑身子,竟是无巧不巧地在划着了火柴的同时点亮了油灯。空气中漫过一缕寒浸浸的叹息,阴冷的感觉倏然消褪了许多。
眼角余光中,那个女子的身影迅速退向门口,裙角微扬,就像是一片落叶,亦或是一块飘飞的布片,所过处尘土不惊。而周围的黑暗也像极了一种粘稠的**,随着灯光的扩散正缓缓褪去,而且居然还冒起了丝丝缕缕的青烟、发出了一阵阵细微的‘吱吱’声,就好像那一层若有实质的黑暗之中,隐藏了某种活物一般。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臭味道,但总算是恢复了平静。直到这时,女人才终于能够再次把视线转向丈夫的被窝:被角掀开,触手处一片冰凉,显然是离开很久了。
二十二离魂
土场上,月影斑驳如一地粉白的茉莉花瓣,张连义瘦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就像一尊塑像般凝滞不动。风吹动着他枯草般的头发,身上的衣衫是一层水样的波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块造型诡异的骷髅石板。
如同妻子所预料的一样,张连义根本克制不住那种发一笔横财的欲念,他好不容易等妻子睡着之后,一个人悄悄起身出门,趁着月色赶到土场,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原本已经被他埋掉的石板又给挖了出来。月色下,这块石板散发着一种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愈发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华贵和可爱。白天第一眼看到时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诡异和可怖已经完全消失,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文字和那幅符咒一般的图案,也显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神秘意味。
没有了以往的恐惧,张连义眼里的骷髅石板竟然像一个美丽的女子一样,忽然间充满了奇特的韵味,借着月色,他一边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石板上的每一处凹凸,一边欣赏着那种说不出原因的美。美?!张连义忽然间皱了一下眉,似乎也在为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想法而诧异,不过这种意识随即就消失了,因为他的手指抚上了那个红色的月牙,血红色的、滴血的月牙。
指尖传来一缕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张连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滴血花已经在石板上悠然漾开。恍惚中,满目的月光似乎化成了澄澈的水,荡漾着,逐渐消失,石板上的红色月牙远远挂在了天边,而那支无柄的长剑却依然横亘在自己和一带远山之间。
脸上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痒痒的,似乎有某种**或是虫子正在慢慢地往下爬。张连义下意识地用衣袖擦脸,却发现自己居然血流满面。剑无柄,是因为剑柄就握在自己手里,月色红,是因为自己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鲜血。而长剑横斜搭在左肩,一种心丧若死了无生趣的感觉油然而来,张连义心中此时完全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只想用手中这柄长剑的锋刃割开自己的咽喉,用自己喷溅的鲜血来祭奠亦或是守护某种事物或是情感。
一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一个声音在苦苦地哀求着:“将军,夫人虽说身受重伤,但她身负绝顶神通,也未必无救。大王虽然阴狠毒辣,但咱们隐身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为难咱们。只要将军您能保重身体,小人必定忠心侍奉,不离左右,与将军一起照料夫人,在这世外仙境之中了此残生,将军,您。。。。您还是把剑放下吧!”
然而话音未落,天空中已经传来一阵悠远的鸟鸣。抬眼望去,但见冷冷月辉、疏星微云之间,一只身形硕大得离谱的苍鹰正展翅盘旋。张连义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头对跪在面前的男子说道:“长弓,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大王已经鲸吞强吴,雄视天下,以他的性格,就连文种、范蠡尚且不能容得,更何况是我和凤竹?在他眼里,凤竹神鬼莫测的剑法和来去无踪的身法,加上我这一手百发百中防不胜防的弩击之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我们这些人在大王眼里,是只可做患难之下属却不可做安乐之友邻的!长弓,你就别劝我了。等我死后,你可带着我的弓箭和凤竹的长剑上复大王,就说我等已经归天,想来这一切也瞒不过那头扁毛畜生的眼睛,大王不会不信。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再悄悄回到这里,带着我的骨殖和凤竹的法身远远地离开这里吧!或许,岁月荏苒之下,凤竹会忘了我,也或许,风月钟情,凤竹能再修仙道,成就再世姻缘。”
说话间,他推开长弓,蹲下身在身旁躺卧的那条奄奄一息的白狐那凌乱的长毛上轻轻抚摸半晌,一滴滚烫的眼泪冲出眼角,冲开脸颊上黏黏的血迹缓缓流下。
“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阿竹,我去了!但愿以我之血,能换你日后平安!”
说完右手一紧,一颗硕大的头颅跌落尘埃,犹自用一种温情的目光望向旁边的白狐,半晌,才缓缓闭上双目。无头尸身轰然倒地,天空中,那头盘旋不已的苍鹰一声长鸣,倏地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