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袭(一)

警卫营顾名思议,当然以警卫这主,这是保护师部长官的部队,需要的当然是最好的士兵,最负责任的统领。

原来的警卫营已经残缺不全了,不是说警卫营的人都战死了,而是这些老兵们都被补充到一线团队里去了,那里才需要真正经过战事的老兵。所以,当王元灵接手警卫营时,不得不面对一堆的新兵。

这些新兵都是王元灵和张贤去新兵营挑选的。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下来,其中的皎皎者都被选入了警卫营,这让张慕礼大为光火,但又无可奈何。这些皎皎者中,有许多张贤都认识,这里面包括了熊三娃、赵二狗,还有那个三连的陈大兴,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蔓丽的表哥尹剑竟然也在其中。

据张慕礼说,这个尹剑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别看他戴着个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可是手下确实有两把刷子,戴着眼镜,愣拿了一个射击的第一名;另外,他的搏击术也不同一般,两三个壮汉都近不了他的身。而尹剑说这一切都是参加抗日义勇军时练的,当初带他作战的那个义勇军首领是武汉最有名的武术大师凌天云,凌大师曾在武当山当过道士,可是在武汉保卫战不久,义勇军就被打散了,凌大师也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下。张贤并不知道凌天云是谁,可是王元灵与张慕礼都知道,提到这个名字,他们两个都肃然起敬。

警卫营满编有五百余人,而张贤成了一连一排的排长,手下管着三个班四十五名兄弟,熊三娃、赵二狗、陈大兴和尹剑都成了他的手下,因为尹剑的表现突出,又是一个读过书上过大学的文化人,所以王营长让他做了一个班长。

张贤的训练是卓有成效的,无论是刺杀、射击,还是对打、越野,一排在整个警卫营里都没有对手,真正地成了警卫营的王牌,就连平时里为人最为挑剔的胡副师长,也开始对张贤刮目相看。方师长更是对张贤喜爱至极,不管去哪里,开会也好,演练也好,都要把他带在身边,张贤俨然成了他的贴身保镳。

张贤的成就让他的同学王江羡慕不已,王江分在了张慕礼的一营,虽说也当了一个排长,他却觉得与张贤比起来,他这个排长的威风却差了许多,所以经常跑过来,要求张贤一有机会就像长官们为他美言,他也想调到警卫营来。张贤面对这个同学的死缠硬磨,也只好答应,抽空向王营长请求,但是王元灵却没有同意。尽管张贤向王江说了结果,但是他也看得出来,王江还是认为他没有卖力,对他有了一丝埋怨,好在他们两个同学了三年,张贤做事又光明磊落,并不放在心上。

方师长要到重庆去开会,这一去就是七天,他只带了三个警卫,其中为首的就是张贤。

※※※

再次来到重庆,张贤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当然知道此时的重庆,其实是一个危险之地,日军的轰炸几乎是随时在进行着,说不定哪一发炮弹就会落在他的面前。可是这些,他都可以抛弃在脑后,一种幸福的冲动让他忘记了所有的危险,因为他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友刘蔓丽了。

方师长早就看出张贤的蠢蠢欲动,他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这是一种少年的春心,也许他也曾经历过,所以笑着拿张贤开着玩笑,张贤还想极力掩饰这种欲望,谁知却是欲盖弥彰,更让大家取笑了。方青并非一个不讲情理之人,所以他给了三天的假,让他可以跟自己的女友独处三天,这对张贤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高兴地谢过了师长,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向蔓丽的住地奔去。

蔓丽的住处在校场口附近的一处小巷中,张贤按照她给的地址,还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这个门牌号,这是一座三层高的私家小楼,张贤知道蔓丽在这里租了间房,就在三楼。

开门的房东是一个五多岁的老头子,见到是一个陆军军官,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喜欢,告诉张贤,他的儿子也在国军里,是七十四师的,叫周城,问张贤认不认识。张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这老人也不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只以为是儿子托他带信回来了,管着张贤要儿子的信。张贤不管怎么解释,这老人只是不听。正在纠缠的时候,蔓丽从楼上下来了,看到张贤,喜不自禁的叫着他的名字。

刘蔓丽看来对付这个纠缠的老人很有办法,她不知在老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这个老人马上安静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张贤,然后黯然发转过身,走了。

张贤跟着蔓丽上了三楼,进入了她的房间,还在为刚才那个老人絮道而奇怪。

“他有些精神失常。”蔓丽告诉张贤。

“哦,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同时道:“他好象看到穿军装的人都很热情。”

蔓丽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的道:“你说得确实不错,他特别喜欢象你这样的年青军官,因为他儿子也和你一下,是一个少尉排长,你和他儿子的服装一模一样。”

“看来他很想念他的儿子。”

“是!”蔓丽道:“他儿子是七十四师的,在枣宜会战中战死了,是我替他收的阵亡通知书,老人家不信,说我骗他。不过打那以后,他就像现在这样痴痴呆呆,有时明白,有时糊涂,就这么天天守在这里等他儿子给他来信。”

“这样呀!”张贤忽然有一种如噎在喉的感觉。这个老人的儿子是幸福的,死了还有家人在惦念着,联想到自己,只怕到时战死战场之上,连个惦念的人都没有。“你刚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又问。

蔓丽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刚才跟他说,他儿子马上就有信来了,你就是带信来的,不过信没带在身上,一会儿再给他。”

张贤愣了,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能骗他呢?”

蔓丽苦笑一声,道:“他太苦了,需要一点好消息安尉一下,不然真的人要疯掉。其实有的时候,骗人也不是坏事。”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我哪有他儿子的信呀?”

蔓丽微微一笑,从书案上取过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他,道:“这封信我早就写好了,还是模仿着他儿子的笔迹写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给他,现在你来了,是最合适的人了,一会儿你就去给他,他一定看不出假来了。”

张贤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看了下,然后塞到了自己的上衣兜中。

“好了,我这里地方太小了,本来应该给你做顿饭,让你也来尝一尝我的手艺,现在还是算了,我们到外面随便吃一餐吧,就算是我请你,为你接风!”蔓丽这样以张贤道。

张贤点着头,他对蔓丽现在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他们挽着臂出了门,在清冷的大街上走着,头靠着头,肩并着肩,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张贤不知道蔓丽会把自己带以哪里去吃饭,在他的眼里,哪怕是蔓丽把他带到坟墓里,他都愿意。

“长官,买一朵栀子花吧!”一个提着竹篮的卖栀子花小女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花香扑鼻。

张贤一笑,毫不犹豫地掏出硬币来,挑了一束淡黄色的栀子花,然后双手献到了蔓丽的面前。

蔓丽拿着这束淡黄色的栀子花,在鼻子上闻了闻,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谢谢长官!”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接过钱,高兴得跑开了。

张贤忽然觉得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原来也是这般得美好!

他们一直走到储奇门的长江边,在附近找了家叫做东来顺的火锅店吃了顿重庆火锅,这才回转住所。

刚到住所的门口,房东周伯就已经把门打开来了,一双焦渴地眼睛紧盯着张贤,问着他:“我儿子的信呢?”原来,他一直就守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张贤默默地从衣兜中掏出了那封事先放好的信,递了过去。

老人颤抖着双手,把信接了过来,可是半天都拆不开来,还是蔓丽帮着拆开了信,他拿到手上,依然哆嗦成了一团,费了半天的劲,也看不出来上面写着什么,于是他恳求着:“小丽呀,帮老伯看一下上面写得什么,我的眼睛有些不好!”

“好!”蔓丽接过这封信,念着:“父亲大人,儿今随军转战鄂西,将与倭奴一决胜负,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记报国之雄心,望父亲大人莫念。儿只恨无报养育之恩,不能敬孝,见谅。父保重!儿顿首!”

老人听着一直点头,在蔓丽念完了半天后,还没有反应过来,足有三四分钟才回过味来,不相信似的问着:“完了?”

“完了!”蔓丽回答着,把这封信人折好又交给了他。

老人微颤的手接过信,忽然双眼泪流满面,举着信猛地冲出了门去,兴奋得如同是一个孩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看呀,我儿子给我写信了!我儿子给我写信了!”

不知为何,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张贤的两腮,他擦了擦自己的泪眼,看向蔓丽,她也在笑着,可是和自己一样,眼中满是泪水。

他们回到了蔓丽的小屋中,张贤依然从窗子里看到那个周伯正在小巷里跑着,举着手中的信,一家家的敲着门,告诉他的邻居们,他的儿子给他来信了!他是如此得幸福,如此得开心,就仿佛这天下忽然间就只剩下了他和他儿子的这封信。

泪水再一次噙满了张贤的双眼。

“还在看他吗?”蔓丽来到他的身后,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

张贤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在想,将来我要是死在战场上了,还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嘘!”蔓丽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而在这一刻,张贤看到了蔓丽那双与他一样满盈着泪水的双眸,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俯下身去吻住了她那炽热的双唇,而蔓丽也垫起脚来,报以他同样疯狂的吻。

张贤明白了,就算是他真得战死在了沙场之上,最少还会有一位姑娘为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