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周卫国一个人在村外转了一圈,习惯性地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后才回了村。
进村后不久,周卫国就听见身后人声鼎沸,伴随着独轮车特有的声音从村口传来。
周卫国回头看向村口,见许光荣正陪着一个穿着八路军军服,还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进了村。后面跟着一大队人,这些人里有一部分人穿着八路军军服,周卫国认得他们正是三连二排的战士。其他人却是五花八门,工人、农民,什么装束都有。这一队人大多都是或推着独轮车,或扛着背着一些箱子。
看得周卫国稀里糊涂,这些是什么人?
许光荣一眼看见周卫国,立刻大声叫道:“卫国,你过来一下。”
周卫国应了一声后走了过去。
等周卫国来到身边,许光荣指着那戴眼镜的中年人对周卫国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虎头山根据地兵工厂的丁义生丁厂长。”
又指着周卫国说:“这位就是我们三连一排二班班长周卫国同志。”
丁义生微笑着和周卫国握了握手,说:“这一路上许连长就没少夸你!我看许连长没有夸错,像你这种年纪就能够为了抗日而不计较个人功名得失,实在是难得!像条汉子!”
周卫国微笑着说:“如果我不是加入八路军,丁厂长也会这么说吗?”
丁义生哈哈一笑说:“只要你是真心抗日,不管你参不参加我们八路军,我丁义生都一样佩服你!再说,就凭你这份坦**就足以让人钦佩了!”
周卫国淡淡一笑,说:“丁厂长过奖了。”
不由对丁义生生出了好感。
丁义生转向许光荣说道:“许连长,你看阳村也到了,这一路上你们也辛苦了,接下来就让我们自己选定厂址吧。”
许光荣说:“丁厂长你太客气了,兵工厂的同志更辛苦!你们还是在村里先休息休息吧?”
见许光荣满脸诚意,丁义生想了想,说:“那好,我们就客随主便,先休息一会吧。”
许光荣立刻大声对二排长说道:“二排长,带兵工厂的同志们先去休息休息。”
二排长应了一声,立刻把兵工厂一众人往村东预先安排好的休息地点带。
丁义生笑着对许光荣说:“许连长,那我就偷懒去喽!”
许光荣笑着说:“丁厂长说笑了,休息一会怎么能说偷懒呢?以后我们要麻烦丁厂长的事情还多着呢!”
丁义生笑道:“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不用客气。”
许光荣立刻眉开眼笑,丁厂长既然这么说,自己以后当然是少不了要多跑几趟兵工厂为三连谋一谋“私利”了。
丁义生又转向周卫国说:“周班长,我们改天再聊可好?”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是卫国的荣幸!到时还望丁厂长多多指教!”
丁义生正色说:“周卫国同志,我可不是在说客气话!我听许连长说你曾留学过德国军校。德国的军事工业远比我们中国发达,虽然你不是学兵工的,但毕竟在德国军校待了两年,所见所闻,肯定对我们这些搞兵工的有所启发。”
丁义生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话突然让周卫国想起了严谨实干的德国人。周卫国不由对他肃然起敬,说:“丁厂长说的是!我是中国人,更是一名中国军人,为国效力是我的本分!只要是对抗日有帮助的事情,丁厂长就算不说我也会尽全力去做的!”
丁义生点头说:“这就是了!只要我们中国人都像你这么想,日本鬼子肯定要被我们给赶出中国!”
周卫国说:“我相信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丁义生笑着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便跟着兵工厂众人走了。
周卫国转身,正看见笑眯眯的许光荣,不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许光荣却是微笑不语,只是手轻轻摆了摆,还悄悄指了指没走远的丁义生。
周卫国凑到许光荣耳边问道:“连长,你这是干什么?”
许光荣低声笑道:“卫国,你就偷笑吧!兵工厂搬到我们阳村了,丁厂长又对你这么欣赏,以后我们三连的弹药补充那还不是近水楼台吗?”
周卫国失笑道:“连长,你也太那个了吧?”
许光荣佯怒道:“什么这个那个?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打鬼子?谁不知道我们三连是独立团的尖刀?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
周卫国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一事,说:“对了,连长,兵工厂怎么会放在我们阳村?”
许光荣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看看我们阳村,周围全是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还有我们尖刀三连驻扎,上级当然要把兵工厂放在我们这里了!”
周卫国呵呵一笑,说:“连长,怕是你在团长面前苦苦哀求才把兵工厂抢过来的吧?”
许光荣脸上顿时微微一红,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于周卫国眼光之毒辣!知道根据地要建兵工厂后,许光荣就三天两头往团部跑,团长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又看在三连上次打鬼子的份上,才最终决定把兵工厂的厂址确定在阳村,这种比较没面子的事情许光荣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没想到周卫国简单一句话就把实情给逼出来了!
其实许光荣也是多想了,周卫国刚刚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看见许光荣的脸色,立刻明白被自己说中了,不由看着许光荣嘿嘿直笑,却是不说话。看得许光荣浑身不自在,挥了挥手,说:“不说了,我去安排兵工厂的同志休息。”
说完就快步走了,看得周卫国直乐。
许光荣走出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对了,一会有个你的熟人会找你。”
周卫国愣了愣,说:“熟人找我?我才来虎头山没几天,哪里会有什么熟人找?”
许光荣突然笑了,脸上表情极为古怪,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理会周卫国,转身追丁义生去了。
留下满头雾水的周卫国。
不过周卫国想了一会对于这个将要来找自己的熟人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多想。
随即看到从身边过去的兵工厂一干人,周卫国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人运送的肯定就是兵工厂的机床了,只要看看这些机床的重量轻到可以用独轮车推甚至是肩扛背负就知道,这些机床有多简陋!用这些机床能造出什么武器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转念一想,周卫国不禁又开始佩服起这些敬业的工人了,毕竟他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都想着造武器打鬼子!
眼看兵工厂的人都过去了,周卫国也准备回驻地。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学长,是你吗?”
周卫国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而且看四周也没有别人,看来就是跟自己说话了,一回头,就看见一身八路军装束的陈怡和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八路军小战士。
周卫国不由一愣,指着陈怡说:“咦,你怎么也成八路军了?”
周卫国说完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相对于自己当初的来历不明,人家可是名单上列着大名的革命青年,到敌后根据地来不参加八路军难道是来旅游的?
想明白这点,周卫国立刻尴尬地笑了笑。
没想到陈怡的脸却突然红了,头也低了下去,摆弄了半天衣角却不说话。
周卫国有些奇怪,不由说道:“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陈怡抬头看了他一眼,脸却是更红,再次低下了头。
周卫国更是奇怪,这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呢?好像当初一起北上时不会这样的啊?再一想,周卫国突然明白了。
怪就怪自己,表示惊讶的叹词这么多,怎么就偏偏说“咦”呢?这小姑娘名字就叫“怡”,自己说“咦”她恐怕还以为自己在昵称她为“怡”呢!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咳嗽了一声后说道:“这个……这个……我说的是‘咦’,不是‘怡’……不对……是……唉,总之……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惊讶……”
周卫国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这简直就是越描越黑了!唉!这小姑娘也是,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叫“怡”呢?
周卫国略微把身体放低,看着陈怡的眼睛,说:“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陈怡还是不说话,却点了点头。
周卫国松了口气,再看了眼脸红到耳根的陈怡,不由心中暗笑。
这小姑娘也是,以前听张楚叫她“怡”也没见她有这反应啊!
良久,陈怡才低声说道:“学长你都可以参加八路军,为什么我不能?”
周卫国陪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随即想起一事,说:“刚刚许连长说有个熟人找我,难道说的就是你?”
陈怡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接下来周卫国也找不到话题,干脆就闭上了嘴,两人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那里。
周卫国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
良久,陈怡突然抬头一笑,说:“学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今天从老乡那里刚听来的。”
周卫国赶紧说:“好啊!”
他可不想两人就这样尴尬下去。
陈怡微笑着说:“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座山,叫‘俺是山’;山上有座庙,叫‘俺是庙’;庙里有个洞,叫‘俺是洞’;洞里有头猪,叫什么?”
周卫国不假思索说道:“俺是猪啊!”
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见陈怡和她身后的那个小战士正不住偷笑,顿时明白,不由失笑。
这小姑娘真是够古灵精怪的!
不过这样一来,两人都开始笑,气氛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周卫国笑道:“来而无往非礼也,我也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陈怡笑道:“学长请问!”
心中却想:“学长吃了亏,问的问题不用说也是有套子的,只是自己小心提防,总不至于着了他的道吧?”
周卫国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后说道:“从前有个哑巴,他想买个铁锤,所以他就去了铁匠铺。进了铁匠铺后,这哑巴就对着打铁师傅做了这么个手势。”
说着,周卫国摆出左手持钉,右手持锤锤击的动作。
周卫国接着说道:“于是打铁师傅知道他要买铁锤,就卖了一把铁锤给他。”
陈怡点了点头,却不明白这有什么特别的。
周卫国继续说道:“这时,铁匠铺里又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他想买一把剪刀,他该怎么办?”
陈怡略一思索就笑了,说:“很简单啊,他对打铁师傅做这个手势啊。”
说完,陈怡就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做了个剪刀剪东西的手势。
周卫国摇头微笑不语。
陈怡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自己右手食、中指又做了一遍剪东西的手势后抬起头说:“学长我说的不对么?这个手势难道不像剪刀剪东西?那打铁师傅难道会看不懂?”
周卫国说:“其实答案很简单,这个人走进铁匠铺后就对打铁师傅说:‘师傅,我想买一把剪刀。’然后师傅就给了他一把剪刀,他付过钱之后就带着剪刀走了。”
说完,微笑着看着陈怡。
陈怡顿时目瞪口呆。她身后的那个小战士不由笑出了声。
周卫国笑着解释道:“我没说第二个人也是哑巴啊!他可用不着比划手势!”
陈怡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随即嫣然一笑,说:“我明白了,学长是要告诉我,我这回犯的错误和学长刚刚犯的错误一样,都是因为思维定势!”
周卫国立刻对陈怡竖起了拇指,说道:“聪明!”
陈怡脸微微一红,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学长,你肚子最近有没有再疼了?”
周卫国一愣,说:“什么肚子疼?”
陈怡说:“我们北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肚子疼习惯了吗?看来是常发作,我问过一个老郎中,他说你这样很可能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你以后可要多注意。”
周卫国傻了。那时自己说肚子疼只是随口说说的,可没想到陈怡居然记在心里,心中不由顿时生出内疚的感觉。
陈怡又说道:“我以前很崇拜‘东吴双杰’两位学长,可自从认识学长你之后,觉得你就算跟他们两位学长比肯定也是毫不逊色!但我从来就没听人提起过有个叫周卫国的学长!可见有本事的人未必就一定有名。学长你说是吧?”
周卫国更傻了,这叫他怎么回答?周文和周卫国本就是一个人,如何牵扯得清?
陈怡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像学长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是‘人杰’!相比之下,周文和刘远两位学长就失之文弱了。看他们两人毕业后立刻无声无息就知道了!”
周卫国赶紧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没准他们两人无声无息都有原因呢?”
自己和好朋友的名誉当然是需要维护的,尤其在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面前。
陈怡撇了撇嘴说:“依我看未必!他们两人当年虽然可称‘人杰’,但真到了抗战需要他们挺身而出时却是不知所踪!可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实在是有道理!”
周卫国不由心中苦笑。这小姑娘的心思变得可真快。这才多少天啊?就从崇拜“东吴双杰”变成鄙视了!可见名人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周卫国明白在这点上说不过这小姑娘,只好转换话题,说:“对了,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投奔八路军呢?”
陈怡说:“离开苏州后,我曾看过一个叫EdgarSnow(即埃德加·斯诺)的美国人写的书,叫《RedStarOverChina》(即《红星照耀中国》,后来的中译本叫《西行漫记》)。从这本书里,我了解了红军,还知道了陕北的延安。读过后我才知道,在我们中国,还有那么一个自由民主的地方!所以我就决定投奔红军!也就是现在的八路军了!”
周卫国笑道:“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去延安,那里才是你心目中的圣地啊?”
陈怡脸又是一红,说:“只要是干革命工作,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
其实北上的这一批大学生大多去了陕北,留在虎头山根据地是陈怡自己提出来的,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和她同时留在虎头山根据地的还有张楚,那原因就很简单了,因为陈怡留下了。
周卫国点点头说:“这倒也是!那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干革命工作呢?”
陈怡说:“双溪乡。”
周卫国想了想说:“双溪乡?好像我们阳村也属于双溪乡吧?”
陈怡说:“是啊!上级决定在双溪乡成立人民乡政府,乡政府就设在你们阳村东南边的上洞村!由我担任乡长!”
说完,一脸的自豪!原来,作为刚成立不久的根据地,能有两个投身革命的大学生主动要求留下使根据地领导大为惊喜,所以决定对两人加以重用。但因为两人刚到根据地,还不熟悉情况,所以才分别派他们到乡里先担任一段时间基层干部,待熟悉情况后再另行安排工作。陈怡去的正是周卫国所在的双溪乡,张楚去的则是双溪乡边上的下塘乡。
周卫国一愣,说:“人民乡政府?”
陈怡说:“是啊,就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政府!”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说:“听起来倒是不错。你当乡长?”
陈怡眨眨眼,说:“学长是不是认为我没这个本事?”
周卫国赶紧说:“怎么会呢?”
陈怡笑了:“学长不笑话我就好!对了,学长,你以前不是学法学的吗?人民乡政府刚刚成立,法规还不完善,不如就由你来帮我们制订一些基本法规吧?”
周卫国连连摆手,说:“这个……我还要训练,下次再说吧。”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同时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以后像自己这种半桶水的法学院学生就不要随便出来现眼了!”
眼看周卫国跑远,陈怡突然叹了口气,对边上的小战士说:“小刘,我们走吧!”
小刘愣了愣,说:“陈乡长,我们不在阳村休息了?”
陈怡坚决地说:“不休息了!”
小刘有些急了,说:“陈乡长,团长叫我一路上要照顾好你,可阳村离上洞村还有二十里地,中间再没其他村子了,不在这里休息你怎么能受得了?工作队半个月前就进上洞村了,我们不用急着赶路的!”
陈怡一跺脚,说:“我就是不想在这里休息!你走不走?”
小刘立刻说:“好好好,我走……”
心中却是实在不明白这个一向脾气好的陈乡长怎么会突然生气了。